陆询:“清名?提到这个,我倒是要羡慕你,至今清名犹在,不像我,堂堂侯府公子,本可以在翰林院步步高升,却被人陷害,不得不远离京城。”
柳玉珠:……
她理亏,她无法反驳!
陆询见她不再说话,只憋红了一张脸,似是有苦诉不得,陆询笑了笑,拍拍肩膀:“过来,替我捶捶肩。”
柳玉珠认命地走过去,站在他的椅子后,伺候他。
陆询默默享受了一会儿,终于又开口道:“你倒不必担心,我虽然在京城颜面尽损,在这边仍是受人敬仰的贵公子父母官,你爱惜清誉,我也不想背负与人通奸的污名。我若来你这边,必会处处小心,绝不会被人察觉,况且,我也并非夜夜都要过来,一个月来三五回,足够我养精蓄锐了。”
柳玉珠听了,总算没那么抗拒了,少被欺负一点竟然都觉得满足。
陆询仰头看她。
柳玉珠及时别开脸。
陆询坐正,提到昨日那把遮阳伞:“我替你扬了伞名,你是不是该给些酬劳?”
柳玉珠小声抗议:“明明是我借伞给你用,我又没求你帮忙。”
陆询:“也对,那我明日去别的伞铺逛逛,兴许有更合我意的伞,我也替他们宣扬宣扬。”
柳玉珠:“……大人想要什么酬劳?”
陆询转转桌面的茶碗,笑了。


第22章 022
“我要一把伞, 你亲自做的伞。”
陆询喝口茶,提出了他想要的酬劳。
柳玉珠顿时松了口气,她真怕陆询要她侍奉一夜什么的。
再看看陆询的后脑勺, 柳玉珠想, 她刚刚那么担心, 算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人替我们柳家的遮阳伞打响了招牌, 我送大人一把伞是应该的,只是我爹对我十分严格,我才刚学到给伞骨钻孔, 年前能单独做出一把伞来都算快的, 大人等得起吗?”柳玉珠如实地解释道。
陆询用过很多伞, 对制伞一无所知, 让她仔细讲讲。
柳玉珠就把自己已经学会的几个程序跟他说了一遍。
陆询:“原来一把伞竟有这么多讲究, 你慢慢学, 出师了再为我做伞也不迟。”
柳玉珠心想, 回头她得把这件事记在账本上, 时时提醒自己, 免得忘了。
“时候不早, 你去收拾收拾床铺, 我要睡了。”
柳玉珠惊道:“今晚就要在这边睡?”
陆询:“难道我还要白跑一趟?”
柳玉珠无可奈何, 丢下陆询在厅堂饮茶,她快步去了自己的房间。
先把自己的铺盖卷起来放到一旁,柳玉珠拿出一床没用过的褥子被子铺到床上,全都是姑娘家喜欢的鲜艳颜色,至于陆询喜不喜欢盖, 那就与柳玉珠无关了。
除此之外,柳玉珠还把自己的不好让男人瞧见的小衣放进箱笼, 上锁,只等明白日再收拾。
两刻钟后,柳玉珠抱着她的铺盖走出来,对陆询道:“床铺好了,大人可以休息了。”
陆询看眼她的铺盖:“你要去何处?”
柳玉珠:“我先与秋雁挤一晚。”
陆询:“也好,明早你提前过来等我,如果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会告诉你。”
柳玉珠抿了抿唇。
陆询:“叫秋雁去厨房烧水,我要洗脚,她会功夫,手脚比你利落。”
柳玉珠小丫鬟似的点点头,见陆询没有别的吩咐,她抱着铺盖转向门外,一张樱桃唇终于不高兴地撅了起来。什么人啊,好好的县衙不住,非要来她这边摆贵公子的谱,虽然她与秋雁都伺候过公主,可再来伺候陆询,多少还是不甘心。
来到耳房,秋雁还没睡,衣衫齐整。
柳玉珠放下铺盖,将陆询的来意与要求说了一遍。
秋雁道:“今晚让他住你的屋子可以,接下来几天我悄悄将西耳房布置好,以后他来,还是让他去西耳房,不然莺儿白日打扫房间,肯定会看出不对。”
柳玉珠:“嗯,你说的有道理,明早我跟他说,只是辛苦你了,白白被我连累,还要伺候他。”
在甘泉县,秋雁只负责管账以及保护柳玉珠,这些贴身伺候人的活儿,柳玉珠都交给莺儿。
秋雁笑笑:“这算什么,你先休息吧,我去烧水。”
柳玉珠一直将秋雁送到门口,看着秋雁进了厨房,她才转向自己的房间。
里面透过灯光来,不知道陆询在做什么。
柳玉珠就站在廊檐下。
过了会儿,秋雁兑好洗脚水,脚步稳健地端了过去。
柳玉珠想,陆询若是要求秋雁给他洗脚,她宁可自己揽下这活,也不能让陆询羞辱秋雁。她是欠陆询的,秋雁不欠。
幸好,秋雁才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走过来告诉柳玉珠,说陆询要自己洗。
柳玉珠仍道:“委屈你了。”
秋雁只是笑。
柳玉珠自小被家中娇养,到了公主身边也只需要伺候公主,除了奉命去侯府试婚,柳玉珠并没有吃过什么大苦头。秋雁呢,不提那些艰苦,她的软剑都沾了不少血,给陆询送洗脚水这等小事,秋雁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待陆询那边熄了灯,柳玉珠与秋雁才回房睡下了。
“你醒得早,早点叫我。”临睡前,柳玉珠叮嘱秋雁道。
秋雁点点头,等柳玉珠睡着了,她才翻过身,闭上眼睛。
翌日,秋雁听到陆询那边有了动静,马上就把柳玉珠叫起来了。
柳玉珠回到故土这么久,已经习惯睡懒觉了,一想到这两晚都因为陆询没有睡好,她便忍不住暗暗生气。
简单梳洗一下,柳玉珠去了厅堂。
秋雁也给陆询这边送了水,陆询洗完脸出来,一身黑衣,一看就是来讨债的。
柳玉珠还困倦着,没精神给他演乖顺小丫鬟,脸上难免露出几分不满。
陆询递给她一张纸。
柳玉珠接过来,凑到灯边一看,上面全是陆询要她添置的东西,大到棉被纱帐,小到茶碗茶壶。
“这是一百两,你先用着,不够了再找我要。”陆询等她皱起眉毛,再递过来一张银票。
柳玉珠就顺气多了,接过银票,提起要他去西耳房住的事:“我这边丫鬟进进出出的,看到你的东西肯定要吓到,你住西耳房,钥匙你拿着,你来了尽管自己开门,走时记得锁上,自然没人知晓那边的情况。”
陆询想了想,道:“也可,只是你要多添置一些东西了,床柜桌椅,都要用上等之物。”
柳玉珠打哈欠,眼中浮现水雾,绵软的声音透出不耐烦来:“这些东西置办起来太麻烦,引人注意,先前客栈剩下的好桌子好椅子我还留了几套,挑一套给你将就用吧,实在不行,你就别过来了,还免得晚上折腾。”
陆询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你这语气,哪里像个欠债的。”
柳玉珠瞥他一眼:“大人宅心仁厚,定不会因此为难民女。”
陆询:“是否宅心仁厚,也要看你的表现。”
被他用那种微冷的眼神注视着,柳玉珠清醒了几分,低下头,折卷他的银票道:“大人让我买被子,我一口应下了,床柜桌子那种大件,我若去买,人家问了,我怎么说?我自己要用的早都置办好了。”
低低软软的声音,透出心底的小委屈。
陆询收回视线,平了平袖口,淡淡道:“罢了,你看着安排,左右我在耳房住的不舒服,便去你屋里。”
说完,陆询朝门口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柳玉珠就像送走了瘟神一样高兴,与秋雁快速搬回自己的铺盖,补了一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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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看了两日的铺子,确定这边交给秋雁盯着没什么问题,柳玉珠用过早饭,便坐着骡车回甘河一畔的柳家了,继续学制伞。
柳晖管制伞,宋氏看铺面。
柳家这边的铺面位置比较偏,平时生意就普普通通,全靠老主顾与府城的大订单赚钱,现在柳玉珠在主街那边开了新铺子,“柳伞”的老铺面就更清闲了,宋氏没事就坐在河边的树荫下与出来洗衣裳的街坊们聊天,有客人来了,她再进去兜售。
这日初十,是儿子柳仪回家的日子,县学与官府一样,逢十的日子都放一日假。
不过最近柳仪读书很用功,说好在县学温习半日再回来吃个午饭,黄昏前又要赶回县学。
宋氏就琢磨着,晌午她要亲自下厨,给儿子做他最爱吃的红烧鱼。
“哎,那是不是陆大人啊?”
一个洗衣的媳妇惊喜地道。
宋氏诧异地抬头,然后就在河边的青石路上,看见了陆询的身影。他穿了一身玉白色的锦袍,边走边打量两岸的人家,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个叫清风的小厮跟在他身边,清风最先瞧见宋氏,赶紧示意主子看。
宋氏心想,难道陆大人要找她?
她坐着没动。
陆询直接朝这边来了,与宋氏行礼后,陆询瞥眼柳家老铺子的牌匾,笑着对宋氏道:“伯母,先前陆某说过,要来您这里买几把遮阳伞寄回京城送给家中的姐妹,今日终于得闲寻过来,不知伯母家里可还有的卖?”
宋氏想起来了,道:“记得记得,只是大人来得晚了,遮阳伞卖得太紧俏,现在铺子里没有现货,大人要买,可以先挑样式订做,等我们做好了,马上给您送去,您看可行?”
陆询有些失望,旋即同意了宋氏的方案。
宋氏便与身边的妇人们打声招呼,引着陆询主仆去了自家铺子。
遮阳伞一共有六种伞面,新铺、老铺都放了六把成伞供客人挑选样式。
陆询认真看伞,宋氏一边近距离欣赏这位贵公子的风采,一边想到了自家小女儿,她好奇道:“大人,小女玉珠新开的伞铺就在主街,离县衙那么近,您怎么没去玉珠那里挑伞?”
陆询面露苦笑。
清风替他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自从我们大人讲过书后,仿佛全县未嫁的姑娘都知道我们主子仪表堂堂俊雅无双了,平时大人不出门,衙门外都有姑娘路过张望,大人若去了主街,必定被人围观,徒添不少麻烦,今日大人出来买伞,都是从后门溜出来的。”
宋氏完全能想象出那画面,别的不说,如果陆询跟她一般岁数,再在她年轻未嫁的时候过来赴任,宋氏只会比那些小姑娘更热情,非要将陆询弄成自己的夫君不可。
可惜啊,陆询年纪太小了。
按下心里的不正经念头,宋氏打趣陆询道:“大人躲什么,我们江南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美,一个赛一个水灵,这种被围追的好事,别的公子都求之不得,大人何不从中挑个最最美貌的,或是做娘子,或是做妾室,身边也好有个人伺候。”
陆询正色道:“陆某身为一地知县,怎可沉湎女色,陆某只想尽好分内事,上不愧朝廷,下不愧百姓。”
清风则对宋氏道:“我们大人最最洁身自好,从不做那招蜂引蝶之事,您万不可再开此类玩笑。”
宋氏哼了哼,觑着陆询道:“大人看起来有二十三四了吧,又出身富贵,难道身边没有通房妾室?”
陆询垂眸看伞,清风一脸骄傲地道:“我们大人从不用丫鬟伺候,端茶倒水都是我来做。”
宋氏假意惊讶,心里很是高兴,陆询如此正直君子,女儿若真能嫁他,婚后可就享福了。
“这六把伞,我分别买五把。”陆询谈起正事道,“敢问要付多少定金?”
宋氏喜笑颜开,拿出账本准备记账。
陆询付了定金,颇有兴致地道:“伯父巧手天工,不知在何处制伞,方便的话,陆某想去瞻仰一番。”
宋氏倒没想到他还对这个感兴趣,随手指了指西边的宅子:“就在那里,大人想看,我领你过去。”
陆询拱手:“那就麻烦了。”
宋氏就带着主仆俩去西院了,从外面将大门一推,朝里面吆喝道:“珠儿他爹,陆大人来了,你招待一下!”
柳晖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作坊一角,正卖力给伞骨钻孔的柳玉珠手一抖,锋利的锥头便歪了,尽管她及时收力,还是刺破了指腹,涌出一大颗血珠。


第23章 023
柳晖开了大半辈子的伞坊, 经常有好奇的孩子跑过来围观他们制伞,陆询却是正经八百为此而来的第一个贵人。
柳晖恭敬地将陆询请了进来,宋氏继续看铺子去了。
“还请伯父告诉诸位师傅不必行礼, 陆某只是过来看看, 不想耽误师傅们做事。”陆询一边往里走, 一边谦和地对柳晖道。
柳晖笑着应承下来, 挥手示意老师傅、学徒们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作坊里面堆着各种器具、伞架,乱中有序,陆询视线一转, 看到了坐在树荫下的柳玉珠, 她穿了一身半旧的绯衣绿裙, 腰间还系着一条灰扑扑的围裙, 低着头坐在小板凳上钻着什么, 乍一看就像作坊里的小丫鬟。只是这丫鬟非常胆大, 学徒们都敬畏知县大人, 她竟像没听见陆询与柳晖说话似的, 只管闷头干活。
“玉珠, 还不过来拜见大人。”柳晖出言唤道。
柳玉珠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 走过来, 朝陆询行礼道:“民女拜见大人。”
钻孔是力气活, 柳玉珠忙了小半日,脸颊红扑扑的,腮边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娇嫩的肌肤上,只是她长得美,便是狼狈至此, 瞧着也叫人喜欢,想要怜惜她, 递一张帕子,或是将人拉到怀里,喂她喝水。
陆询故作诧异,问柳晖:“三姑娘也要在作坊里帮忙吗?”
柳玉珠闻言,悄悄撇嘴,这人,不好好地在县衙做事,就喜欢四处演戏。
柳晖哪里知道陆询是明知故问,笑着将家里要女儿继承手艺的事解释了一遍。
陆询看着柳玉珠赞许道:“三姑娘虽是女儿身,却有这等志气与毅力,实在令人佩服。”
柳玉珠懒得与他敷衍,笑道:“爹爹带大人四处看看吧,我继续做事了。”
柳晖点点头。
柳玉珠便回到树荫下,专门调整姿势,背对着这边。
柳晖带着陆询详细参观了一圈,每到工序都做了讲解,有位老师傅正在绘制伞面,提笔沾墨,专心致志。柳晖给陆询介绍道:“这里的颜料都兑了桐油,防晕染,画到伞面上也更容易着色。”
陆询似乎对这一步骤非常有兴趣,负手站在老师傅一旁,安静地看着老师傅画好一张伞面。
清风见了,笑着道:“大人最喜丹青,是不是技痒了?”
陆询斥他:“就你话多。”
柳晖惊喜道:“还请大人赐画!”
伞面需要画图,所以好的制伞师傅都得掌握一手画图的本领,但家学底蕴注定伞匠的画技难与丹青大师们相比,柳晖平时画的图,大多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他自己新琢磨出来的屈指可数,毕竟,他不是书生,养家糊口,平时少有功夫专门作画。
此时得知陆询擅长丹青,柳晖如获至宝。
陆询沉吟道:“陆某才疏学浅,赐画不敢当,如若伯父不嫌弃,陆某愿意献丑,只是陆某从未在伞上画过,还请伯父教我。”
柳晖高兴极了,随手拿了一把待画的伞来,比教徒弟还认真地传授陆询绘伞技巧来。
陆询一点就通。
第一把伞全当练习了,从第二把伞开始,陆询开始一心作画。
“伯父喜欢什么内容的画?山水、花鸟还是人物?”
“都行都行,大人看着画就好。”
等陆询正式画起来,作坊里的其他人也慢慢地都凑了过来,陆询心无旁骛,有弧度的伞面在他笔下就像平坦的宣纸一般,他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沾墨挥笔,笔尖在伞面上游走,如龙飞凤舞,一幅栩栩如生明媚艳丽的蝶恋花很快就画成了。
柳晖带头,拍手称赞!
陆询看向柳玉珠,她孤零零地坐在树荫下,只是不再干活,好奇地望着这边,被他瞧见,她才逃避似的低下头。
陆询连续画了三把伞,他画第四把的时候,柳玉珠终于走了过来,站在父亲身边旁观。
这一幅,陆询画的是赏梅图,梅花傲雪,有一美人撑着伞,俏立树下,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仍然叫人心动,情不自禁想让她转过身来,一睹芳容。
“大人这双手,若是能借我,我早成了江南制伞第一人了!”一个老师傅深深地羡慕道。
“是啊是啊,咱们柳家的伞第一是好用耐用,第二是伞面精美,可与大人的这几幅画比,我们画的简直是粗工滥制,难登大雅之堂。”
柳晖、两个老师傅、四个学徒,几乎每人都夸了陆询一堆。
柳玉珠没有夸,她只是盯着陆询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恨不得将其偷过来,安在自己身上。
“大人,再画一幅吗?”
在柳晖的眼神暗示下,小徒弟柳守信又端了一把伞来。
陆询笑道:“县衙还有事,不好再耽搁。”
柳晖很是失望,可人家是知县,他总不能强求。
柳玉珠太懂这些画的珍贵了,父亲不敢开口,她想着陆询要在她那里借宿,试着商量道:“看得出大人也喜欢画伞,恕民女斗胆,以后大人得空时,可否每个月都为我们赐画几幅?当然,我们会把伞面送到县衙,不敢劳烦大人来往走动。”
请陆询将画画到伞面上,父亲与老师傅们临摹起来非常方便,如果画到纸上,平面与弧面转换需要技巧,反而失去原画的美感。
陆询微微皱眉。
柳晖连忙斥责女儿不懂规矩,向陆询道歉。
柳玉珠仍不死心,继续道:“以大人的图做伞面的伞,获利可分大人一成。”
陆询笑了,看着柳玉珠道:“三姑娘误会了,陆某非贪财之人,只是公务繁忙,不敢轻言应允。”
“公务要紧,大人不用听玉珠的,她是太喜欢大人的画了,才口没遮拦。”柳晖又训了女儿一顿。
柳玉珠哼了哼,走开了。
陆询笑着与柳晖告辞。
.
晌午柳家四口人用饭,提到了陆询的画。
柳玉珠问哥哥:“你们县学教画吗?”
柳仪苦笑:“礼、乐、射、御、书、数,已经够忙了,‘书’里虽然涉及到作画,但都只学了皮毛,关键还是要做好学问,为科举做准备。”
论起来,他的画工还没有父亲好,哪像陆询那种贵公子,可能四五岁就开始学画了。
而且,柳家难得出来个读书苗子,就算柳仪想帮父亲画伞,宋氏也舍不得让儿子浪费时间。
就因为二女儿柳银珠嫁到小官之家受了委屈,宋氏一心盼望儿子也能考进士当官呢。
柳玉珠低头吃饭。
哥哥读书,她经商,当然希望伞铺生意红火。
下午继续学制伞,傍晚在家里吃了晚饭,柳玉珠带着莺儿回了主街的宅子。
因为白天陆询的出现,柳玉珠总觉得今晚他会过来,梳洗后坐在厅堂,与秋雁闲聊。
几乎一更的梆子刚刚落下,陆询便来了,照旧是一身黑衣。
秋雁暂且退下。
柳玉珠有点不满,对陆询道:“才刚过戌时,大人怎么来的这么早?”
越早越容易被人发现啊。
陆询道:“天黑渐早,绝大多数人家此时早已睡下,待到深冬,我可能用过晚饭便来。”
柳玉珠辩不过他,拿着钥匙,带他走向西耳房。
耳房都是两房的格局,外面可作小厅堂,里面作卧室,只是相比上房,耳房的两间屋子都要小很多。
柳玉珠不敢苛待陆询,床柜等用具都尽量选的最好的,此时打扫得干干净净,小是小了点,比柳仪在家里的那间房雅致多了。
陆询四处看了看,还算满意。
“这是剩下的银子。”柳玉珠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他。
陆询道:“你先收着,四季衣裳鞋袜等分别为我缝制两套,留我过来换洗用,对了,你的女红如何?”
柳玉珠撒谎不眨眼:“我不擅女红。”
陆询:“一身衣裳换一张伞面。”
柳玉珠马上道:“好,我会勤加练习,保证让您满意。”
陆询笑了笑,做到椅子上,伸出左臂放到桌面,看着她道:“白日绘伞太久,手臂有些酸,你替我捏捏。”
柳玉珠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可为了得到他的画,她便乖乖顺顺地走过去,低头替他捏胳膊。
陆询打量她的手,皱眉道:“你这手伤痕累累,实在有碍观瞻。”
柳玉珠瞥他一眼,道:“大人若是不喜,我这就退下。”
“倒也没有那般不喜。”陆询看着她的眼睛道。
灯光柔和,照得他一张俊脸润泽如玉,眼里也浮动着令人遐想的光华。
柳玉珠顿生警惕,怀疑他想用美男计,诱她主动上钩,自荐枕席。
她低下头,宁可像小丫鬟似的出些苦力,也不想在寝帐中被他欺负。
“换这边吧。”
陆询将左臂抬了起来。
柳玉珠默默地换了一边,捏的时候,瞧见他右手伸到怀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
她还在想那是什么,陆询突然左手一翻,攥住她的手腕。
柳玉珠惊疑地瞪着他。
陆询垂着眼帘,一边单手取下瓶塞,一边神色如常地道:“这是我从侯府带过来的伤药,赏你一瓶,每日早晚这般涂抹两次,能加快伤口愈合,亦可祛疤除痕。”
说着,他用指腹挖了一些透明色的膏药出来,轻轻地抹在柳玉珠的掌心,再每次蘸取一些,分别涂到每一次细小的伤痕。
此时他的神情,与他在作坊作画时一般无二,同样专注,同样认真。
看着如此尊贵的男人如此温柔地帮她上药,柳玉珠只冒出一个念头:他一定是太想诱她主动暖床了,才不惜如此屈尊降贵。
“这药肯定很贵重吧,无功不受禄,何况我还亏欠着大人,怎好收下。”柳玉珠缩不回手,却可以拒绝他的赏赐。
陆询唇角上扬,对着她的手道:“私契存续期间,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这双手也是我的,我赐你药,是爱惜我自己的东西,你若不用,便是背主毁约,果真如此,就别怪我重罚于你。”
他在威胁,声音却低沉轻柔,越是这样云淡风轻,越叫人畏惧他可能会施加的惩罚。
柳玉珠不敢再与他作对。
陆询替她的两只手都上了药,确保每一处伤痕都照顾到了,陆询才满意地放开她。
“时候不早,回去歇息吧。”


第24章 024
既然陆询住在西耳房, 早上锁了门悄悄离去即可,不需要她搬来搬去的,这晚柳玉珠睡得就比较安心, 如无意外, 应该会睡到自然醒。
然而天还黑着, 柳玉珠就被一阵规律的敲窗声惊醒了。
她穿着中衣坐起来, 盯着黑暗中的窗户清醒片刻,猜到是谁了。
柳玉珠无奈地穿上鞋子,披头散发地走到窗边, 隔着一扇窗问:“什么事?”
陆询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为我做衣裳, 可你还没有量过我的尺寸。”
此刻柳玉珠只想睡觉, 隐忍着烦躁道:“等你下次过来再量吧。”
陆询:“现在量了, 下次我来时, 你应该能做好一套冬装。”
柳玉珠:……
都知道她每天忙着学做伞还催她做衣裳, 这哪里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分明是苛待下人的刻薄纨绔少爷。
“那你等等。”
遇到这样不近人情的债主, 柳玉珠只好去穿衣裳, 因为一会儿还要继续睡, 柳玉珠简单将长发高高地绾了个髻, 随便洗把脸, 翻出软尺、纸笔,抱在怀里去了厅堂。
点好一盏灯,柳玉珠去给陆询开门。
与她的困倦不同,门外的陆询玉树临风,目光清明, 宛如皓月化成人落到了凡人院中。
柳玉珠不由地问:“起这么早,你都不困的吗?”
陆询道:“习惯了。”
他没有解释太多, 从柳玉珠身边跨了进去。
柳玉珠眨眨眼睛,习惯了,难道陆询平时都是黎明时分起早?
她做宫女时也起得走,但那是被迫的,一回到故土,柳玉珠便恢复了本性,反正没有人逼着她早起。
打个哈欠,柳玉珠虚掩上门,见陆询在厅堂中间站着,柳玉珠也不废话,研研磨,备好笔,拿着软尺走向陆询。
陆询静静地看着她。
柳玉珠很困,只想快点完成差事,于是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径直站到陆询背后,量了肩宽臂长,走回桌案前记下,折回来再量他的腰、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