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断断续续地咳着,每一声都敲在姜峥的心里,也让他根本睡不着。
姜峥和俞嫣两个晚上没回府住在宫里,姜家这才陆续知道俞嫣病得厉害。
“我听说烧了两天。”宋臻道。
周漾漾“哎呦”了一声,急说:“那怎么行啊。发烧最要人命了!”
一旁的几位夫人关切地议论着,心里那句话谁也没敢说出来——烧得久了是要坏脑子的。
一阵沉默之后,周漾漾说:“咱们去拜拜佛吧?”
除了这个,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侍女从外面匆匆进来禀话,原来是老太太今日要去万安寺祈福,让府里愿意去的,一道跟着。不过没让宋臻和周漾漾去,毕竟她们两个有孕在身不宜马车颠簸。
三夫人感慨:“老太太平日那么看不上六弟妹,没想到……”
周漾漾在一旁笑着说:“祖母就是那个严厉的性子嘛,心肠是好的。”
三夫人看了一眼周漾漾,笑笑没说话。反正在周漾漾眼里,没有坏人。
几位妯娌辞过宋臻和周漾漾,往前院去了。于情于理,她们都愿意跟老太太去这一趟。
几位妯娌一走,小花园顿时冷静下来。周漾漾和宋臻沉默着。
宋臻突然道:“咱们不去万安寺,就在家里拜一拜佛吧。”
“也好。”周漾漾同意。
两个人到了府里的佛堂,在佛前为俞嫣祈平安。
就像旁人会意外老太太去给俞嫣祈福,周漾漾也有一点意外宋臻会主动提议拜佛。
周漾漾收回瞧着宋臻的目光,望向佛像,诚心祈祷俞嫣平安。
宋臻也是诚心实意。
她往日那些计较和攀比都是真的,可万事大不过人命。此刻替俞嫣求佛保平安的心也是真的。
府里的动静传到了暂住的刘夫人一家。虽然接触不多,可刘夫人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希望俞嫣能平安度过这一劫。也没顾得自己是外人,也跟着姜家的车队,去了万安寺。
回来的路上,刘素素问:“我刚刚听府里的某个婆子说,小郡主这次病得凶险,一直高烧不退。是不是……”
“不会的!”刘柔君急急说:“小郡主会平安的!”
刘婉君看了刘素素一眼。
刘素素感觉到了刘婉君的这一瞥有些莫名其妙,她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刘婉君这才转过脸望向母亲,说:“姨母和姨祖母什么时候进宫去?今天下午还是明日?”
万安寺距离姜府不算近,此时日头快要下山。刘夫人望一眼晚霞,不确定地说:“许是明天吧?”
然而老太太回家之后,只不过是换了身衣裳,也没小坐,立刻和大太太进宫去。
她们给俞嫣求了平安符。如今俞嫣正是凶险的时候,想早一些把平安符送到俞嫣的手里。
老太太和大太太到时,姜峥正送俞瑞和俞珂出去。
大太太细瞧了一眼姜峥的神色,问:“酿酿怎么样了?”
姜峥如实说:“时好时坏,大多时候都在睡着。”
说着,几个人进了屋。大太太一瞧见俞嫣的样子,顿时心疼坏了,怒责:“赵琼是疯了吗?”
姜峥立刻道:“母亲轻声,她刚睡踏实。”
虽外人瞧来俞嫣一直没怎么醒过来,可是姜峥却能分清她何时困在昏迷里,何时是真的睡着。
大太太立刻噤声。
退红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米汤。米汤还有些烫,被她暂时放在桌上。
大太太轻声问:“酿酿可能正常进食?”
“需要喂。”姜峥平静道。
至于喂法,自然是一口一口地喂给她。不管是米汤还是药,都是这样喂的。能吃进去,就是好的。
一直沉默地老太太这才低声开口:“出去说话吧。”
三个人出去,到了外间。大太太又向姜峥仔细询问了俞嫣的情况。
老太太几乎没怎么开口,只说了“要多上心些”,和“你也别累着,注意休息”。
老太太和大太太进宫时天色已不早,待了没多久就得出宫去。临走前,将平安符交给姜峥,让他一会儿拿给俞嫣贴身放着。虑及俞嫣睡着,怕打扰她,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没再进去看她,便走了。
送走两位长辈,姜峥回到屋子里。
他迈进屋内,反手将房门在身后关上。姜峥立在门口遥望着床榻上的俞嫣好一阵子,才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刚刚是母亲和祖母过来看你。”姜峥轻声说着。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姜峥慢慢收回视线,将平安符放在俞嫣身边。
他正要去试米汤的温度,圣人过来了。他又急忙起身去迎。圣人关切询问俞嫣今日情况,姜峥一一回答。
后来皇后和太后都派人过来询问过一回,怀荔更是亲自跑过来一趟。
每每,姜峥都耐心地给他们说着俞嫣的情况。送走他们之后,姜峥又会坐在床边温声跟俞嫣说是谁来过,有多关心她。
一整日下来,姜峥也不知道自己接待了多少关心俞嫣的人。重复的话对不同人说了多少。
礼数周全,平和冷静。
夜深了,姜峥帮俞嫣又擦过一遍身、换过衣裳,还换掉弄湿的床铺。他再次掌心覆在俞嫣额头。俞嫣已经一个半时辰没有发烧,这是好现象。姜峥略宽心,在俞嫣身边躺下小睡。
下半夜,姜峥惊醒一次。
他又梦见俞嫣费力从小舟翻下湖的情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长夜寂寂。姜峥凝望着俞嫣,缓缓长叹了一声。
本来这一晚,俞嫣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又突然病情加重,不仅不停地咳着,又高烧不退到胡言乱议,支支吾吾地喊着救命。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搬到了元乐阁,每个人的脚步都匆忙起来。
就连长公主也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直接病倒了。
“母亲您别守在这里了,服一碗安神汤,好好睡一觉。您若病倒了,等酿酿醒来会自责的。”姜峥温声劝着,又将人请到了偏殿,执意让长公主休息。
送走长公主,姜峥回来嘱咐石绿上心照料,便往花园去了。
这几日,姜峥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俞嫣身边照料,却每日会去花园一趟,亲自摘一捧花回来。
姜峥不想因为俞嫣病着,就断掉送她小礼物的习惯。
他捧着一大束鲜花回来,立在门口,听见里面太医的对话。
“惊吓过度、重风寒,又肺有损,这……”
一阵沉默后,另一位太医惋声:“若今晚还不能彻底退烧,恐怕是熬不过了。”
姜峥捧着花束的手抖了一下。
他慢慢转过头,望向刚西落的日头,头一次惧怕天黑。
天黑了。
烛光温和,柔暗。
姜峥侧躺着,偎在俞嫣身边。他轻声开口,自语般——
“我三岁入宫,给皇后解闷之用。她有时陷在丧子的悲痛之中,我就会扮演她夭折的孩子。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有些记不清。倒还记得嬷嬷无意间说到那个孩子有多爱干净。”
扮演到最后,等姜峥被接回家也变成了一个爱干净的孩子。爱干净总是被当成夸赞的优点。没人觉得不好,年幼的他更没觉得不好。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病。
姜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俞嫣说起这些,这些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
或许,他只是想多跟俞嫣说说话。
“三天了。”姜峥说了这三个字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再开口:“今天是我们成亲的第三十九日。”
“才……三十九天。”姜峥忽然笑了一下,“我们才刚刚成亲,还算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还要一起走至少三十九年。”
他轻声问:“不是吗?”
“你上次问我,若你死了……”姜峥顿了顿,很艰难才能说出“死”字。
这三日,他悉心照顾俞嫣,周到接待每一个来关心俞嫣的人。他没有发过脾气没有掉过眼泪,无怒无悲,冷静得近乎冷血。
寂静的夜里,偎在俞嫣身边,姜峥才终于露出疲惫和狼狈。
“我说……”姜峥喉间微滚,“要承载着酿酿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照顾酿酿的父母,帮扶酿酿的兄弟、朋友,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这样将来九泉之下才有颜面见你,才敢和你一起相约厮守下一生。”
“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更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姜峥苦涩皱眉,道:“我做不到。酿酿,我做不到。”
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很好地生活?艰难硬撑三日,几乎已是极限。
姜峥合着眼,又往前靠了靠,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用力地去嗅。
他闻不到俞嫣身上以前那种杂着奶香的橘子甜,只有药的苦味儿。
烛火在暗夜里烧了半截。
“你说我是骗子,说我戴面具,骂我虚伪。这些都是对的。”姜峥低语,“我对别人和善,不是心善,而是会显得我像个君子。我所言所行,都会先去预想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成为一个没有缺点的完美人。”
“久而久之,有时我也分不清真假。”
“这一生最大的惊喜,就是和你结成眷侣。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勇敢坦率重情重义,善良又真实。一颦一笑都是炙热真挚。”
姜峥絮絮说了很多话一直是合着眼。
他慢慢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
“我还没来得及跟酿酿学会真实。”他一开口,眼里忍了许久的泪缓缓滚落,擦过俞嫣的颈侧。
姜峥狼狈地闭上眼睛,重新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
去依偎着她。
外面又开始下雨,没有雷声,安静地下着。细细的雨幕斜洒,落在枝叶间吧嗒吧嗒,有规律地碎响着。
姜峥摸到枕侧那枚祖母和母亲昨天晚上送来的平安符。他将平安符塞到俞嫣的手里,让她握在手心。然后他再握住俞嫣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说好了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你不能提前走。若佛祖有灵,请将我的余生分一半给俞嫣。成全一生一世的婚锲。”


第113章
照顾了俞嫣三日,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姜峥不知何时睡着了。
入眠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天地间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亦听不见。他孤身一人一直往前走,可怎么也走不出那片无声无色之地。
清晨发白的光线透过窗纱照进屋内,于地面照出一处方影。
枝头叽喳的雀鸣将姜峥吵醒。
姜峥一下子惊醒,自责自己睡着。他立刻望向俞嫣,将掌心覆在俞嫣的额头,试温。
没在发烧。
姜峥舒了一口气。
他起身下榻,先伸手去被中,在俞嫣身上摸了一下,得知她衣裳没弄湿,收回手。
他朝窗边走去,推开支摘窗,用支木架好。让外面夏日晨风飘进来。昨天后半夜断断续续下着小雨。此时吹进来的晨风夹杂着青草的清新。
姜峥伫立在窗前瞭望着,想着俞嫣没有发烧,显然是好现象。半晌,姜峥收回视线。他得给俞嫣擦身换衣,还有喂米汤。
他走向一旁的衣橱,拿出一套俞嫣的衣裳,送到床边。他刚将衣服放下,还未直起身,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姜峥放下衣服的手顿了顿,人仍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慢慢抬起眼。
俞嫣半睁着眼,安静地望着他。
“酿酿?”姜峥小心翼翼地轻声唤。
片刻后,俞嫣慢慢眨了下眼睛。
姜峥立刻直起身,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喊太医,走到门口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四五个太医急忙赶过来,就连长公主也第一时间赶来,一下子被床榻旁围住。
几个太医轮番给俞嫣诊治过。最基础的诊治之余,还会问俞嫣些问题。
俞嫣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也不是一直睁着眼睛。只偶尔蹙一下眉、摇一下头。
几位太医心里有数了,退到外面去商量。
长公主追出去,追问俞嫣的情况。
姜峥没有跟出去。他一直立在一旁凝望着俞嫣,待满屋子的人都去了外间,他才走过去,在俞嫣身边坐下。
为方便太医诊脉,俞嫣的胳膊被挪到了被子外面。姜峥担心她着凉,将她的手放回被中。
俞嫣的手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姜峥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立刻握住俞嫣的手,俯身靠过去,低声问:“酿酿,你想要什么?”
俞嫣没精神地半睁着眼,望着他,没有多余的反应。
没有回应,姜峥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俞嫣虚弱地口不能言,只是手在动,似乎想抬起手。
姜峥松开握着她的手,又捧着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俞嫣花了好久好久才借着姜峥捧顺的力道,将手抬起来。
长公主和资历最高的陈太医重新进来,看见俞嫣有了反应,都快步过来。
俞嫣微颤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姜峥的衣襟,虚弱无力地朝左侧拂着、拨着、摆着。
因为她力气实在太小,那虚弱的动作看来看去才勉强分辨是拨、拂。可旁人还是没看懂她想做什么。
窃蓝迟疑地开口:“郡主是想脱姑爷的衣服吗?”
没有人接话。
若真如此,也实在是太奇怪了。陈太医紧皱着眉,仔细观察俞嫣的反应。发烧太久最容易烧坏脑子。陈太医是怕……
姜峥眉心紧皱,盯着俞嫣的眼睛。他在她迟钝的眼神里突然捕捉到了一抹着急。
有什么东西在姜峥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突然用力握住俞嫣的手,沉声:“没有。第三箭没有射中我。”
他掌中俞嫣的手瞬间软顺下去。
姜峥闭上眼睛,藏起眼底的骇浪。
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把脸偏到一旁,忍下眼底的眼泪。
陈太医倒是很欣慰,他点头道:“我给小郡主换一道方子。好好调养。”
窃蓝睁大了眼睛,盯着陈太医,问:“我家郡主不会死了是不是?”
医者从不轻易断言,可陈太医还是笑着说:“郡主吉人自有天相。”
退红双手合十,红着眼睛连说了三遍“佛祖保佑”。
退红亲自去熬药,药还没煎好,宫婢先将米汤送来了。姜峥如前两日那样扶起俞嫣坐起,窃蓝赶忙抱了两个枕头垫在俞嫣的身后。
窃蓝笑着说:“小郡主是不是可以自己进食了?”
俞嫣眼睫颤了颤,似乎想睁开眼睛,却最后作罢。
姜峥接过窃蓝递来的米汤,先用汤匙舀一点尝尝温度,才朝俞嫣的唇边递过去。米汤贴着俞嫣的唇,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软绵绵地启了唇缝,主动将米汤吃了。
长公主在一旁瞧着,很是高兴。良久,她将目光落在姜峥的身上。她眼里的高兴多了一丝欣慰。都说患难见真情,这几日姜峥对俞嫣的悉心照料,长公主看在眼里,倒也不枉俞嫣翻下小舟。
姜峥喂俞嫣吃了小半碗米汤,又喂了她一些温水。等汤药送来了,姜峥又端来喂她。
可俞嫣却蹙着眉,不肯吃了。
长公主在一旁红着眼睛笑:“这孩子,这是知道药苦。都这样了还使小性儿呢!”
姜峥尝了一口,说:“是挺苦的。”
她不愿意喝药也没什么,反正这三日都是姜峥一口一口强喂下去的。
姜峥含了一口药,手掌撑着俞嫣的后颈仰起她的脸,喂给她。
俞嫣瞬间被苦涩灌了满口,小眉头立刻拧巴起来。
她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只隐约知道身边好多人,不仅有婢女,还有公主娘呢!姜峥怎么能亲她呢?
这也太混账了!
俞嫣想骂人。可是她的头好疼,脑袋沉沉,在一口又一口的苦涩里,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俞嫣这一觉睡得很沉,是这三日里最不难受的一回。
俞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姜峥刚给她擦完身,正在给她穿衣裳。她软绵绵地趴在姜峥的怀里,她睁开眼,视线被姜峥的手臂遮了大半。
俞嫣被遮了大半的视线里,出现了姜峥的手。她悄悄地打量着。他素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整齐,有小小的白月牙。
——像是一双爱干净的手。
俞嫣“咦”了一声,她怎么梦见嫁给姜峥的那一天了呢?梦见她坐在婚舆上,姜峥正将绣着大幅双雁图的喜毯搭在她的腿上……
“酿酿?”姜峥抬起俞嫣的脸。
猛地对上姜峥的视线,俞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哦,不是做梦。
姜峥突然就笑了一下。他慢慢靠近,将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俞嫣的头顶,温声恳语:“谢谢你。”
俞嫣安安静静地偎在姜峥的怀里,十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紧接着,她又皱起眉。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怎么说不出来呢?
姜峥温和的声线适时在她耳畔响起。他温柔说:“酿酿的身体只是还太累了,好好睡一觉,等睡足了,就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
俞嫣像个反应迟钝的孩童,听了姜峥的话,才放心去睡。
天色逐渐暗下去,从窗纱照进来的光由暖白转昏黄,又一天过去了。
姜峥坐在床榻上,长久地抱着俞嫣。待再也没有光从窗纱漏进来,在一片黑暗里,他直接合衣抱着俞嫣躺下,抱着她入眠。
两个人一夜长眠,且长眠无梦。
第二天一早,感受到怀里俞嫣动了动,姜峥立刻睁开眼睛。他望着俞嫣的眼睛,见她眼中已没了昨日的呆滞迟钝。
他像以前在家中的每一个清晨一样,用最寻常的语气与她说话:“酿酿醒了。”
俞嫣看了姜峥好一会儿,微微张开嘴。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唇上,担心她还是没力气说话。他凑过去,轻轻贴一下她的唇,宠溺地低语:“酿酿小笨蛋,不会说话了。”
俞嫣的眉头立刻拧巴起来,不高兴地看着姜峥。她微张的唇使劲儿抿了一下,再张开,然后她缓慢地、羸弱地、沙哑地说话:“有个坏人咒我……”
“谁?咒你什么?”姜峥温柔地拂去俞嫣脸颊上的一缕碎发。虽然没听懂俞嫣的话,可是以他对俞嫣的了解,知道她说的坏人一定就是他。
俞嫣安静地算了一会儿,才算出来十七加上三十九等于多少。
她低声弱语:“我要长命百岁,才、才……不止活到五十六岁……”
姜峥一下子笑了。
“好。酿酿能活到一百岁。”他捧着俞嫣的手,放到唇边反复地吻了吻,重复:“长命百岁。”
俞嫣的视线越过姜峥,望向窗下桌上的几束鲜花。
姜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温声道:“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
俞嫣确实还虚弱,她依言闭上眼睛。
可是不多时,俞嫣又哼哼唧唧起来。
“哪里疼?是胸口又疼了吗?”姜峥问。
俞嫣摇头。
姜峥伸手进锦被中顺着俞嫣的腹部往下,在再下面一点的地方摁了摁,问:“是想小解吗?”
俞嫣惊讶地睁开眼睛,眸仁晃动地望着姜峥。虽然嗓子很疼,她还是虚弱问出来:“这几天是退红还是窃蓝照顾我?还是谁……”
她的声音低下去。
姜峥知道她要问什么,他轻笑,柔声道:“既然醒了,我抱你去净室,也不用帮你擦洗了。”
俞嫣张了张嘴,突然红着眼睛将脸偏到一边,呜呜哭起来。
她想捂脸哭的,可是没力气抬手。
姜峥抱她坐起身,俞嫣就将好不容易攒出的一点力气没用在捂脸上,而是用来拍打姜峥。
姜峥将她圈在怀里,慢慢收紧手臂用力抱着她,说:“快些痊愈,我可太喜欢酿酿打我了。”
一个会哼他会打他、一个活生生的她,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怀里。
这样可真好。


第114章
俞嫣一连几日没离开床榻。她被姜峥抱出里屋时,退红和窃蓝正在外面整理东西,瞧见她出来,两个人立刻满脸带笑福身齐声道:“祝郡主早日痊愈!健健康康!”
俞嫣对她们勉强笑笑,很快又没精神地偎在姜峥的怀里。退红和窃蓝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却不知道是她心里不舒服。
俞嫣蔫蔫又无奈。
到了净室,姜峥把俞嫣放下,这还是俞嫣病后第一次站起来,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站不稳。姜峥早有所料,也没指望她自己站立。他让俞嫣靠在他怀里,弯腰去解她的裤子。
姜峥听见俞嫣不高兴地低哼了一声。
他扶着俞嫣坐在恭凳上,然后向后退了半步,等着。
俞嫣惊讶地望着他,晃动的眸仁里浮现不敢置信。他就要站在一旁吗?
“出去……”俞嫣虚弱地说。
姜峥迟疑了一下,才说:“好,我就在门外,一会儿叫我。”
"走远些!”俞嫣拧眉。
姜峥没答应,也没反驳,转身往外走。迈出房门,姜峥又望了俞嫣一眼见她尚能坐稳,才关了房门。
姜峥在门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俞嫣唤他。
“酿酿?”姜峥唤她一声,没有回应,便将房门推开一道小缝,朝里望去。
俞嫣仍坐在恭凳上,蔫蔫地低着头。
“好了吗?”姜峥问。
俞嫣不吭声。
姜峥了然,走进去。他没直接朝俞嫣去,而是走向一旁的洗手架,往里添了温水,再拿了绢帕浸湿、拧干。
听见水声,俞嫣抵触地缩了下肩。待姜峥朝她走过来扶她时,俞嫣的薄肩缩得更紧了。当姜峥挪她的腿,俞嫣一下子哭出来。
姜峥动作没停,帮她轻轻擦着。俞嫣哭着说:“还不如一直昏着。呜呜呜你找太医把我药昏吧呜呜呜……”
她沙哑的声线里,是羸弱也是委屈。
姜峥温柔哄她:“酿酿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早日好起来才是解决之道。”
“呜呜呜……”俞嫣听不进去,她只想哭。
疼得厉害时,她也没哭得这么委屈。
不过显然她只是现在这一刻委屈大过天,暂时听不进去姜峥的话。之后每次都主动要喝药。进膳时,她没胃口吃不下甚至磨得嗓子疼,也要尽量多吃。但凡送药送饭的,迟了那么半刻钟,她都要眼巴巴望着门口的方向。
连陈太医都说——“小郡主求生欲非常强,这是非常好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求生信念比汤药更有用。”
长公主欣慰地拍着俞嫣的手,笑着说:“酿酿果然懂事。”
俞嫣把脸偏到一边,哼哼不说话。
姜峥立在一旁,微笑望着她。
如此,三日后,俞嫣至少去净室时不再需要姜峥帮忙。当她第一次能自理时,姜峥忍了笑抱起她回房,温声道:“就别自己走了,我抱你总行了吧。”
“哼。你不许提。”俞嫣凶巴巴地警告,“永远都不许再提了!”
姜峥含笑颔首。
俞嫣又在元乐阁住了几日,五月二十四那日终于搬出宫,要回家了。
太后和怀荔亲自将人送到马车上,很是舍不得。在宫里,她们可以每日来看望俞嫣,俞嫣回家了,倒是不能天天去。不过她和姜峥一直住在圣上那边,确实不合适。
天暖,俞嫣身上还是裹了一件披风。她坐在马车里,朝太后和怀荔挥手,太后嘱咐她几句,怀荔又说有空就去姜家陪她说话。
长公主随着姜家的马车到了姜府。
大太太亲自来接,一会儿笑着说没事就好,一会儿心疼地说俞嫣糟了罪瘦了一圈。
之前在宫里,长公主日日陪在俞嫣身边。如今俞嫣回了姜家,长公主也得回公主府去。
俞嫣仍旧没痊愈,体力不支,路上便睡着了。看着姜峥将睡着的俞嫣抱到床榻上,长公主有些不放心。
大太太瞧出来了,笑着说:“长公主小住几日,多陪陪酿酿。”
姜峥给俞嫣盖了盖被子,转身亦道:“母亲多住几日吧。”
长公主思及这段时日姜峥的表现,实在是挑不出错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来做,也未必有姜峥这样悉心周到,也的确没必要不放心。遂拒绝了姜家的好意,只待了半下午,待俞嫣醒了,和她一起用过晚膳,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