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圣上也有些唏嘘。皇长子长得像皇后,姜峥小时候与皇长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想到那个早夭的长子,以及皇后那几年的泪,圣上叹了口气,道“有空多陪陪你的姨母。”
一前一后,圣人已经改了称呼,从“皇后”变成了“你的姨母”。
“是青序不孝,近几年鲜少陪伴姨母。”姜峥便也跟着改了对皇后的称呼。
圣上摆摆手,姜峥告退。出了元乐阁,姜峥便直接往皇后宫殿去。
幼时入宫那几年,皇后的确对他很好。他不是不记得姨母的好,也不是不想尽孝陪伴。实在深宫复杂,需要谨慎和避讳。今日得圣上言,倒可以放心去看望姨母。
姜峥离去后,圣上又批阅了几本奏折,开始有些犯困。两个哈欠之后,他便起身去里而的屋子小憩。
季承平添了助眠的香,悄悄退出去,也要小睡一会儿。
元乐阁陷入静谧,只偶有一阵阵清风拂过,带来些宝瑙湖上的潮。
圣上睡得沉沉时,赵琼到了。
小太监见了他赶忙迎上去行礼,禀告圣上刚睡下。
“没事,那我在偏殿等着父皇醒来。”赵琼微笑着。
小太监将人请进去,又轻手轻脚地端来茶水,然后垂首候在一侧。
赵琼抿了口茶,便将茶水放下。他一手支额闭目小憩,命令“退下吧。”
小太监行礼退下。
片刻后,赵琼睁开眼睛。
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很凉,让他半边小腿都开始发冷。
赵琼的手抖了一下。
他心中不能不惧。
可这事,只能他这个最不可能弑君的人来做。若是让手下来刺杀,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他是太子,他可以随意出入圣上身侧,又能屏退所有人。
算着时辰,他的手下现在应该已经擒了赵琉,正往这边押送。
他给自己壮胆。此时补汤里的药效应该已经起了作用。他只要将匕首刺进去,就可以将弑君罪按在与宫妃勾结的赵琉身上。
然后他就成了天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再也不需忍耐,也不需要暗中谋划,想要什么都可直接要!
赵琼一下子站起身,悄声走进里屋。他握着匕首,逼近床榻的父皇。
而此时,俞嫣已经从太后那边回来。她不愿意看见宝瑙湖,仍旧选择走蔷薇园,走在一堵堵花墙里,好似走迷宫。


第110章
秀珠送了补汤回去复命。太后靠在贵妃榻上养神,她望向秀珠,问:“秀珠,怎么觉得你近日清瘦不少?”
秀珠将要退下去的脚步一顿,赶忙说:“近日天热,进膳少了些。太后关切,秀珠惶恐。”
太后打量着恭敬垂首的秀珠,又问:“你今年二十了吧?”
“回太后的话,二十一了。”
太后点点头,道:“到了二十五就是出宫的年岁。你可有为自己打算过?”
秀珠亲人都不在了。若是以前,她必然要表忠心说会永远服侍太后。可是这一刻,她迟疑了。深宫像个阴暗的牢笼,她生出了想逃的念头。
太后见她没回答,便道:“还有几年。也不必急着答复。你和文珠几个都招人喜欢、用得顺手。可也不能束着你们,若是有好的归宿,多为自己打算。”
秀珠跪地叩首谢恩。
实则,秀珠心里一片茫然。她确实有逃离的念头,可是她好像已经上了贼船,无法逃。
“瞧着你脸色不大好,允你半日假,回去歇着吧。”
秀珠再次谢恩。
秀珠回到住处,关了房门之后,才脚步变快。她迅速点燃了桌上烛灯,然后将藏在袖中的一个小纸包取出,用小镊子夹着纸包递在烛上烧成灰。
直到这包药烧尽了,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可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过片刻,她又拧眉望着烛火发怔。
不管是赵琼之前给她的慢性毒,还是今日的特殊药,她都从未加进送给圣上的补汤中。
太后送过去的吃食会不会每次都试毒,秀珠也不清楚。可就算不试毒,她也不敢弑君!
她也不敢忤逆太子,所以一边偷偷藏下了药,一边欺骗太子。
她甚至不敢高密,不管是向圣上还是太后。她不会傻到认为揭发太子行径是立功。她小小宫婢,只会因卷入皇室丑闻而被灭口。
烛光映着秀珠惨白的脸颊,眼底浮着恐惧的泪点。
她不知道能瞒多久,恐怕赵琼得知她欺瞒时,就是她命丧时。
事实证明,秀珠的选择暂且救了她。
不管是从太后这里送过去的膳食,还是俞嫣送来的药膳汤,但凡入圣人口之前,季承平都会仔细验毒。
元乐阁。
床榻上的圣人突然转了个身。赵琼吓了一跳,握着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迅速将匕首藏在身后,紧张地望向父皇,见其还睡着没有苏醒,略松口气。
他死死盯着父皇,双脚仿佛钉在地面动弹不得,唯有藏在身后握匕首的手还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明明来前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真正到了这一步,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下手。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良知,有那么一瞬间的回归。
可也只是一瞬间。
只要握紧匕首刺下去,这天下都是他的!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足以驱离良知。
可是赵琼还是没有动手,不是因为良知,而是因为惧。
他以为自己挣扎了半辈子,实则不过片刻。拔剑之音飘进他耳中,紧接着是高呼的一声“救驾——”
一声锐响,是立于窗外的暗卫砍断窗扇,跳窗而入。
一瞬间,赵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床榻上睡着的帝王瞬间惊醒坐起。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影卫已立在圣上身前相护。待圣人看清太子站在不远处时,愣住,尚有些迷糊。
直到太子的手颤得厉害,没能握住匕首。匕首落地声让圣上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怒视赵琼:“你要刺杀为父?”
圣人胸口剧烈地起伏,被惊怒填满。他抬手指着赵琼:“以为你只是个废物,没想到居然、居然……”
圣人一阵咳嗽,口腔中有血丝弥漫。他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太子,失望至极:“怪不得……怪不得青序暗示……”
一句话未言尽,圣上怒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
“圣上!”暗卫立刻回头。
赵琼瞅准这个机会,转身朝外间狂奔逃窜。他知道没有办法狡辩,暗卫亲眼所见。一会儿他的手下将赵琉押过来,又多了个残害手足的罪名。
看着赵琼落荒而逃的背影,圣上又怒又悲又叹。皇宫之内,他能逃到哪里去?但凡他有五岁孩童的智商也该知道逃不掉,应该求饶。
“活捉!”圣上下令。
赵琼听着父皇的命令,明知逃不掉,却因为对生的渴望逃窜。他刚跑到外间,就看见大批侍卫从正门涌进来。
慌乱中,他拿起桌上的弓箭,直接从窗牖跳出去,慌不择路地逃窜。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他的双腿也只有一个木讷的行为——逃。
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夏雨落在他的头脸,只让他觉得彻骨的寒,仿若刀子割。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片花香。
他逃进迷宫一样的蔷薇园。一堵堵花墙上肆意怒放着鲜花。他无头苍蝇般在花墙间奔逃,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赵琼又绕过一堵花墙,迎面遇见归来的俞嫣。
俞嫣看见他亦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她刚要敷衍地行礼,赵琼突然用一支长箭抵在俞嫣的颈侧,她娇嫩的玉颈立刻被划破了一块。
窃蓝和宫婢惊呼。
太子意欲刺杀圣上之事顷刻间在宫中传开,一批批禁军赶去捉拿。至于赵琼派去捉拿赵琉的手下亦尽数被俘。
姜峥在皇后宫中得知太子大逆不道刺杀圣上时,不由愣住。
他是在暗中做了推手,让太子急于继位做出些勾结朝臣之事,然后就可以顺势而为让本就不欲让赵琼继位的圣人提前废储。
可姜峥怎么也不会想到赵琼脑子和寻常人不一样,居然胆大包天直接弑君!
又一个禀话宫人脚步匆匆进来,声音也急切:“太子挟持了郡主,往宝瑙湖去了!”
“宝瑙湖”三个字在姜峥脑中一下子炸开。
那是俞嫣宁愿多绕一个时辰的路也不愿意靠近的地方,是俞嫣宁肯走歪歪曲曲的蔷薇园也不愿意看见的地方。
姜峥那张含笑淡然的脸庞瞬间变色大变,起身就走。
皇后赶忙起身,带着人亦赶去。
姜峥赶去宝瑙湖时,赵琼的小舟已经到了宝瑙湖的最中央。宝瑙湖很大,立于岸边遥遥望去,飘到湖心的小舟已有了不短距离。
蔷薇园花墙近百,景色异美,却因地形复杂,给赵琼逃离追捕拖延了不少时间。
禁军驾着□□围在岸边,却没人敢善做主张。
姜峥盯向跌坐在小舟上的俞嫣。
赵琼根本不需要钳制俞嫣,俞嫣自上了小舟,便一直跌坐在那里,连站起的勇气都没有。
她低着头,闭着眼睛,不去看无边又无际的水面。平静的蓝色湖面好似一张血盆大口,已将她含在口中,随时都能被吞噬。
雨逐渐大了起来,雨滴落在湖面的声音,好像千万把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锤击着俞嫣的耳膜,带来撕扯般的疼痛。
赵琼蹲下来,哑声问:“是姜峥报复我对不对?是他让老皇帝提防我,是他换掉了毒药对不对?”
俞嫣强迫自己冷静,开口:“你逃不掉的!只有用父子之情向舅舅求情才能活命!”
赵琼笑出声来。
笑话。弑君的人怎么可能活命?
“我只问你是不是姜峥害我?”赵琼发了疯一样握住俞嫣的手腕。然后他才发现俞嫣身上抖得厉害。
赵琼愣了一下,笑问:“你这么怕水啊?怕掉下去吗?站在小舟里,眼睁睁看着船木裂开,水慢慢渗进来将你逐渐淹没是什么感觉?掉下去冷不冷?”
俞嫣咬着唇,克制着不去回忆。她不愿意在赵琼面前露出怯。
赵琼巡视一圈,看见一道道影子潜进了水中,逐渐靠近。他知道自己被捉拿是早晚的事。
他站起身,慢慢搭箭拉弓瞄准岸边的姜峥。
他笑着问俞嫣:“你说,他敢不敢躲?”
“你要干什么?”俞嫣惊了。雨越下越大,将俞嫣身上的衣裳逐渐浇透。淋湿的发粘在她残白的脸颊,狼狈娇弱。
“他要是敢躲,我是把箭往你身上刺,还是把你推进湖里?又或者在这好大天地间来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
赵琼笑笑,松手。长箭离弦,朝姜峥射去。
姜峥没躲。
虽听不见赵琼对俞嫣说的话,可姜峥不可能不懂赵琼的要挟之意。他不能躲,他要等那些暗卫游到小舟旁。
距离有些远,赵琼又实在不学无术,这一箭没能射中姜峥。
“可惜。”赵琼惋惜一声,重新搭箭。
这一次,长箭射中姜峥的手臂。
“偏了点。”赵琼又惋惜一叹。
他弯腰,再一次去拿箭。
恶人将死之时没有悔过之意,只想用最后的时间作恶。
俞嫣遥遥望着岸边的姜峥,她用蓄了泪的眼睛焦急巡望,去望那些暗卫。
她知道她只要静静等在这里,舅舅那些身手了得的暗卫很快就能游过来救她。
可是她等不及了。
姜峥等不了!
她不敢再等下去,不敢再赌赵琼下一次射出去的长箭会不会射中姜峥的要害。
俞嫣一直僵硬撑着的手指费力地动了动。
“这次一定能射中。”赵琼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松手。
长箭离弦的同时,赵琼耳畔响起巨大的水声。他愕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俞嫣跳下湖的身影。
“俞嫣!”姜峥握住射来的箭,轻易折断,下一刻他人已经跳进了宝瑙湖。
上一次,他立在湖边遥望俞嫣在水中挣扎,因水脏而犹豫要不要下去救人。
一切好像都发生在昨日。


第111章
俞嫣以为自己又梦魇了。外表温柔静美的宝瑙湖张开巨口吞噬着她。她想挣扎,湖水聚成一双又一双手拉拽着她,想要将她拉下地狱。她想睁开眼睛,视线茫茫什么都看不清,眸子被湖水挤得好疼。她想呼喊却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湖水。
黑、冷、痛。
很快,她胸腔难受连喘息也变成沉重与艰难。
恍惚间,俞嫣才明白这不是梦。
今日有雨,阴沉沉。她忍着痛努力睁大眼睛朝湖面的方向望去。她的视线里,却连春日宴那日的光影都看不到。
她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抓不到,只有湖水。
也不知道赵琼最后射出去的那一箭有没有伤了他……
“酿酿?酿酿?”
俞嫣觉得胸口被挤压得好疼,也不知道是谁在欺负她。她迷迷糊糊地皱眉,在心里嗔责压她胸口的人。
她的耳朵里除了哗啦啦的雨水声,逐渐又有了其他声音。好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不同声音在喊她。
俞嫣后知后觉自己已经不在水中。是舅舅的暗卫把她救上来来了吗?
她顿时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死,她想长命百岁。
下一刻,俞嫣又于昏迷中慌乱起来。上次落水衣服被冲得不成这样,那么这次呢?
手臂好沉好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手想要去摸衣襟。她颤栗的手还未碰到衣襟,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是谁那么讨厌?
指端缓缓擦过手心,长指挤进她的指缝,将她的整只手握在掌中。
俞嫣想要挣扎的念头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是青序啊。
“酿酿?你醒一醒,把眼睛睁开看看我。”姜峥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唤。
可是俞嫣眼睑沉重,想睡。
姜峥为什么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催她?真烦,她想骂他。
俞嫣眉心紧皱,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是姜峥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她自然熟悉他,对他的眉眼轮廓了如指掌。可此时的他又很陌生,他湿透了,向来工整的束发也散乱,他垂下来的湿发不停滴答着水,都弄到她脸上去了。
他永远面带微笑,从容体面。俞嫣从没见过姜峥这样狼狈的样子。
姜峥这才笑了。
他将俞嫣又僵又颤的身子拥在怀里,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轻轻顺着她的脊背,温柔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雨水还在浇灌,隐了他声线里的一丝颤。
圣上长长舒了口气,道:“快带她回元乐阁,再让太医仔细诊治!”
皇后也在一旁关切地说:“就属今儿个最冷了,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姜峥抱起俞嫣,快步朝元乐阁奔去。宫人亲自撑伞在后面跟着,险些没跟上。
圣上看了一眼被擒拿的赵琼,摆了摆手,下令打入天牢。然后他便往元乐阁去。雨太大了,圣上派人去太后那里报平安,又让太后不要急着过来看望。
可太后听闻俞嫣坠湖,哪里坐得住?她冒雨赶过来时,太医也不过刚来。
瞧着太医诊完起身,太后急忙问:“怎么样了?”
“暂无性命之忧。小郡主眼下最重要的是注意保暖,当心风寒。”太医顿了顿,欲言又止。
姜峥敏锐地觉察到了,立刻追问:“还有什么事情?”
太医这才又开口:“这湖水不可直饮,郡主呛了很多湖水。是否对内脏有损,还要等日后再诊。再者,郡主身上很僵,这是惧得厉害。恐有惊吓过度之虑。”
“多谢陈太医。”姜峥道了谢,弯下腰去握俞嫣的手。不用太医说,他也知道俞嫣身上僵得厉害,比上次春日宴救她时,更僵。
圣上开口:“雨势很大,今日不要回家了。”
“那等雨小些了,挪到捧雪阁。”太后道。
“这还挪什么?”圣上摇头,“歇在这里就是。青序也在这里陪着。过两日等酿酿好些了再走。”
这元乐阁,是圣人一为避暑二为清净理政之地,连宫妃也从不会留宿。让俞嫣暂住,确实是恩典。
俞嫣身上衣服是湿的,应该立刻更换。圣人也不便多留,和太医一起出去。
出去之后,圣人这才勃然大怒,随手一拂,就将一件书案上的玉雕拂到地上。
季承平缩了下肩。圣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上次用摔东西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发怒,似乎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去把蔷薇园铲了!”
“是!”季承平立刻应下。哪里顾得上大雨,立刻吩咐人冒雨去推墙。
屋内,太后坐在床边湿着眼睛:“我的酿酿一定吓坏了……她从来都绕着宝瑙湖走……”
宫婢从捧雪阁取来俞嫣的衣服,姜峥立刻接过来,帮俞嫣将衣服换上。待姜峥帮俞嫣换好了衣裳,那边床榻上已经换上干净的床褥。
他小心翼翼将俞嫣抱过去,又接过被子给俞嫣严实盖了两层。
门窗关严,屋内连炭火也生了起来,就怕俞嫣受凉。
皇后走向姜峥,问:“你胳膊上的箭伤可让太医瞧过?”
“皮外伤,不碍事。”姜峥道。
太后这才抬眼看向姜峥。这边俞嫣已经收拾妥当了,可姜峥还穿着湿衣裳。她赶忙让姜峥去换衣,也命令他去包扎伤口。
姜峥又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俞嫣,这才转身出去。他简单包扎了伤口,换了身衣服匆匆赶回去。还没进门,就听见俞嫣不停地咳嗽。他疾步迈进去,才知俞嫣还没醒。太后正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驱寒汤。
她倒是喝了。
下午,太后和皇后离去。姜峥将宫婢屏退,独自守着俞嫣,让她清净地睡着。
可是她并没有睡好,睡梦中时不时咳嗽。
姜峥听着俞嫣的咳嗽声,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弯腰,轻轻抚去贴在俞嫣脸颊上的一缕发,低声问:“还没睡够吗?睡够了就醒一醒,和我说说话。”
其实,旁人的交谈有一半飘进了俞嫣的耳中。她听了姜峥的话,很吃力地睁开眼睛。
姜峥见她醒了,眼中立刻有了笑,又见她双唇颤动,立刻附耳靠过去,去听她微弱的声音——
“青序……”
“我在。”姜峥将吻落在俞嫣的唇角,近乎呢喃般哄着她:“没事,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俞嫣拧着眉,很想骂他。
他怎么能这样呢?一会儿喊她醒过来和他说话,一会儿又让她睡觉。奇奇怪怪。
傍晚时,长公主一大家子匆匆进宫。
长公主脸色发寒,宫人纷纷退避。
姜峥起身相迎,低声道:“母亲,酿酿现在睡着。”
“你怎么照顾她的?”长公主劈头盖脸就是指责。
“是小婿的错。”
长公主瞪了姜峥一眼,快步进去看女儿。俞瑞和俞珂跟在长公主身后进去。
璧琴倒是没来。她有孕在身,外面又下雨,实在是担心她有个什么闪失,长公主没让她来。
“你傻不傻啊!”长公主在床边坐下,瞧着俞嫣发白的小脸,口中说着指责的话,眼睛却湿了个透。
长公主甚至在俞嫣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也不能解恨。
俞嫣蹙着眉哼唧了两声,立刻让长公主心疼得一塌糊涂,俯身去抱女儿。长公主哽声:“不打了不打了,赶紧给我好起来!”
俞瑞和俞珂伸长了脖子去看俞嫣,满脸关切和心疼。
天黑之后,俞瑞和俞珂先回家。长公主却没走,留下守着女儿。
到了下半夜,姜峥又一次劝:“母亲去歇着吧。我守着就好。您也要注意身体,酿酿也不想您这么熬身。”
长公主这才起身,将要出去时,她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问:“你的伤如何了?”
“小伤,不碍事。”
长公主回头望着俞嫣,道:“夜里有什么事情立刻叫我。怎么一直咳的……”
姜峥应下。
夜深人静,姜峥在俞嫣身边躺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他虽合着眼,却一直没睡。
俞嫣醒了两次要水,姜峥都立刻端了温水来喂她。
快要天亮时,姜峥刚有了丝睡意,迷糊间感觉俞嫣咳得更厉害了些。他又一次将掌心覆在俞嫣的额头,却被掌下温度惊得立刻睁开眼,见俞嫣眉头紧蹙,眉眼间尽是痛苦。
姜峥赶忙起身去唤太医。
长公主也不过刚睡着,睡前叮嘱侍女盯着俞嫣那边,得知人烧起来了,她一骨碌坐起身,披了衣服就赶过去。
正是夏日,屋子里却烧着炭火,一进去一股热浪。俞嫣身上又盖了两层被子。可就算这样她还是烧起来了,额头滚烫,手上却冰凉。
太医加重了药量。窃蓝煮了汤药匆匆端过来,姜峥接过来喂俞嫣喝药,她却喝不进去。
姜峥便口对口地一口一口喂她。
长公主看了姜峥一眼。
俞嫣这才喝进去一点药,可她又咳起来。呛了自己,也呛了姜峥。姜峥赶忙接过帕子,没顾自己,给俞嫣擦拭唇边的药渍。
雪白的帕子上染了汤药的污渍,也染了一点红痕。
一瞬间,姜峥觉得自己仿佛失聪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片刻后,他平静开口:“陈太医,她咳血了。”
“酿酿!”长公主大惊,赶忙更挪近俞嫣,握紧女儿的手。
姜峥起身,将地方腾出来给陈太医重新诊治俞嫣。
他走到一旁,将刚刚那方帕子折了一道,再折了一道,然后去擦他自己唇角的药渍。
他动作从容,人也平静。只是收回手时,微颤的指出卖了他的冷静。
天亮了,发白的曙光从窗纱漏进来。
俞嫣却还未退烧。
姜峥望着她。
姜峥这一生,走在自己规划的路上,顺风顺水,从未体会过得不到和失去。


第112章
怀荔昨天下午想往元乐阁去时,刚好长公主一家到了。她想着人太多,也不方便病人静养。打算今天再去看望俞嫣。其实怀荔原本也没太担心俞嫣,以为她也就是受了惊吓,最多染上风寒。
可今晨听宫人禀告俞嫣烧了一夜还咳了血,怀荔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匆匆往元乐阁去。
等瞧见了俞嫣,怀荔吓了一大跳。
俞嫣整个人都是湿的,眉心紧皱,时不时呓语几句胡话。
“怎、怎么就这么严重了……”怀荔在床边坐下,去拉俞嫣的手。她望着俞嫣,眼角迅速泛了红。在她印象里,俞嫣一直很健康,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
俞嫣这般羸弱痛楚的模样,陌生得让怀荔一时接受不了。
姜峥道:“公主别靠这么近,小心染了风寒。”
怀荔茫然地望向姜峥,待看见姜峥手里的帕子,才有些六神无主地下意识站起身。
姜峥弯下腰,用湿帕子小心翼翼去擦俞嫣面颊上的汗。
“太医怎么说的?”怀荔急忙问。
姜峥沉默了一息,才平静道:“先要让她退烧。”
石绿和退红已从姜府连夜赶进宫。石绿端着一盆温水,退红抱着一摞衣裳进来。
姜峥没让石绿和退红动手,亲自给俞嫣擦身、换衣。怀荔在一旁偶尔帮一把,可她发现姜峥照料俞嫣很悉心,自己能帮的很少。
俞嫣被擦过身,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裳,眉心略舒展了些。
怀荔忧愁地望着俞嫣,喃声:“你可别吓唬我们,要早点好起来呀……”
怀荔待了没多久,怕扰了俞嫣静休,便满腹担忧地回去了。她不由想起五皇兄。原先也是很健康的身子,一场风寒就那么发烧,人烧没了。
怀荔摇摇头,驱赶走脑海中不吉利的事情。
俞嫣退了烧,让姜峥和长公主松了口气。可好景不长,到了下午,她又烧起来。如此反复,一直在发烧和退烧间徘徊。
姜峥望着窗外逐渐黑下去的天色,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夜里,长公主想守着俞嫣,又被姜峥劝走。
长公主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这都两天一夜未眠,去休息吧。”
姜峥温声道:“母亲宽心,我有小睡过。不防事。若困了,不会硬撑。”
苏嬷嬷也在一旁劝,年轻人体力总是更好些。长公主这才离去。
姜峥如昨晚一样守着俞嫣。他合衣躺在床榻外侧,握着俞嫣的手,闭目养神,却不敢睡。每隔两刻钟就要给俞嫣换一次帕子,试一次额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