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峥浅笑着,淡然颔首“放心。”
有违君心之事才要小心,揣度君心顺水推舟之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
没过多久,马车外传来迎亲的锣鼓声。俞嫣抬手挑开垂帘往外望了一眼,看见经过的花轿。她刚松了手放下垂帘,路人的议论已经飘了进来。
“发妻病逝不过半年,这继室就入门了。”
“就是啊,听说当初发妻亡故,哭得肝肠寸断,旁人看了还以为他要殉情。没想到啊……”
俞嫣听见了那些议论,姜峥也听见了。当俞嫣望过来的时候,姜峥心里微顿,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俞嫣甜笑着将手搭在姜峥的腕上,撒娇般开口“如果我意外去世了,你多久娶新妇?”
赵琼呆住。
宫中。
而赵琼也算和姜峥一起长大,对姜峥有些了解。姜峥可不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
第二天,俞嫣迷迷糊糊被扰醒。她人还未彻底醒过来,已经下意识地一会儿推、一会儿拉被子。半睡半醒间,俞嫣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她吓了一跳,瞬间惊醒坐起身。
姜峥和俞嫣到家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两个人用过午膳又紧挨着挤在窗下软塌午睡。
俞嫣本来是有一点生气,可是听着听着,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她张了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哼,你咒我早死。”
赵琉觊觎宫妃……
姜峥抬首望过来,动作自然地用指背缓慢抹去唇上的湿。他用温和又寻常的语气问“把你扰醒了?”
姜峥浅笑。小姑娘家总是有些可爱的胡思乱想,顺着她和她一起胡思乱想,倒也算……另类的趣味。
“我知道了!”赵琼笑了。
可她却把脸偏到了一旁,被戳穿的心虚不言而喻。
心腹小林子不解其意,好奇地打量着太子的神色。
俞嫣轻轻推姜峥的手,嗡声“晚上才行。”
眼前浮现姜峥蹲下来和六皇子说话的那一幕,赵琼的脚步忽然一顿,脑中豁然开朗。
赵琼一边往回走,一边皱眉思量着。
赵琉、赵珍血脉关系,他从未放在眼里。老六、老七年纪太小,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未知数,他也没放在眼里。
六皇子现在是个四岁的奶娃子,那么十年后呢?
小林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是因为四殿下与敏嫔……可能有染。”
退红也笑“这就是新婚小夫妻,就喜欢挨着、挤着。”
他再一次认真承诺“我保证。”
圣上也知俞嫣以前从不下厨,听说她要学做汤,用期待的语气说等着她的手艺。
四殿下正是赵琉。因为猜出赵琉不过是一个幌子,赵琼已经不怎么上心,随口问“怎么了?”
姜峥沉默了一息,突然轻笑了一声,他不答,反而是温声问“酿酿,你这几天晚上是故意躲我对不对?”
他突然焦灼起来。一直到他回到东宫,他心里的焦灼和寒意都没有消去。
“好好回答。”姜峥轻点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更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你在干什么!”俞嫣几乎是叫出来。
好半晌,赵琼平静下来。他沉默着,反复思量。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下面的皇子长大。
好长好长的一阵沉默之后,俞嫣有了动作。姜峥睁开眼,看见她抬起一只手递过来。她纤细的指微蜷在手心,只小手指轻翘。
“干什么毛毛躁躁的!”赵琼正烦,不由怒言。
父皇如果还能活十年……
最近两日父皇为什么召见了赵琉多次?听说还训斥了赵琉,甚至赵琉让父皇动了怒。
想通的顺畅感没多久,赵琼慢慢收了笑,皱起眉,突然陷入了危机感。
“真的保证。”
鸳鸯床幔上隐约映出他一个人的孤单坐姿。
小林子急忙禀“您派去盯着四殿下的人送回了消息。”
“你是不是又觉得我胡思乱想了?”俞嫣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理由,“这也不算胡思乱想,这叫理性分析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就不能好好回答吗?”
“你……真的保证?”
姜峥坐在床边,望着俞嫣酣眠的眉眼,若有所思。
赵琼哈哈大笑。
他自认好美色,可还是被四弟这觊觎宫妃的行为弄懵了。
俞嫣不仅整个下午都在厨房学着,又学到深夜。那道药膳汤学会后,她又跟厨子学做了其他东西。等她沐浴收拾后躺在床榻上,又到了下半夜,人刚躺下便累得睡着了。
可是他眼前浮现六皇子刚刚在花园里奔跑的样子,那孩子在慢慢长大。
赵琼从湖上小舟下来,望了一眼元乐阁的方向,心里生出几许不安。
姜峥哑然。分明是她先假设,分明是她逼他陪她假设,如今得了满意的答案,竟要反咬一口。这可真是——可爱死了。
赵琼心口怦怦跳着。他真的有些等不及坐上龙椅。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已经委曲求全地等了太久太久。
姜峥笑笑继续说“因为要承载着酿酿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照顾酿酿的父母,帮扶酿酿的兄弟、朋友,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这样将来九泉之下才有颜面见你,才敢和你一起相约厮守下一生。”
他烦躁地坐下端起茶杯来喝茶。
俞嫣眸中浮现一丝慌乱,立马否认“你胡说什么!”
有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小林子赶忙迎出去,两个人交头接耳一番,小林子瞬间变了脸色。他赶忙快步进来。
俞嫣立马变了脸,几乎要骂人了。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酿酿长命百岁。”
明明才天亮,他已期待天黑。
小林子压下心中惊骇,禀“圣上被气得咳血,又几次三番召来四殿下训斥。”
姜峥靠过去,抱着俞嫣躺回去,他合上眼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有些心疼地说“我保证不会再疼不会再流血。”
这在以前可不曾有过。
姜峥迟疑了一下,知道俞嫣今日要进宫送汤。
“我得起了。”俞嫣将要坐起身,姜峥手臂压在她身上,没让她起。
赵琼长长舒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猜透了真相——姜峥拿赵琉当幌子,他真正想辅佐的人是六皇子!
一连两个晚上,俞嫣都在厨房里待到子时,再往前一天,她又和妯娌打牌到半夜。
姜峥好笑地伸出手,和她拉钩。
姜峥无奈,只好顺着她的假设回答“那就给给酿酿守一辈子。”
理由只有一个——赵琉是个幌子!
那他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再嫁祸给赵琉?
今日去见舅舅时,见舅舅脸上带着病态还要劳心处理政务,俞嫣有些心疼,便答应明日给舅舅熬药膳汤。
赵琼突然脊背生寒。
姜峥望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慨然道“我不是都已经为夫人守了二十三年?再多一两个二十三年也没什么。”
“我才不信。”俞嫣摇头。
“也不嫌热。”窃蓝打趣。
以前,父皇只会训斥他,因他而动怒。因为他是太子。父皇为什么要去训斥赵琉,这是不是代表对赵琉开始上心?太子不由想起姜峥和赵琉接触。最初他以为姜峥瞎了眼要站队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可是他却得知这段时日不少朝臣和赵琉有接触。
那样一个满肚子心眼的人,怎么会突然傻了?
俞嫣拧巴着眉头“怎么还能这么算呢?”
下午,俞嫣又去了厨房,跟厨子学厨艺。
“哼。”俞嫣微微抬高了小下巴,“不要转移话题。”
他有些遗憾地松手。
俞嫣望着两个人钩在一起的手指,又悄悄望了姜峥一眼。
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后颈,将她的脸轻推到前面,亲一口。
他一直不相信赵琉或赵珍可能继承大统,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姜峥和赵琉的接触,赵琼都觉得是姜峥瞎了眼脑子不清楚。
退红和窃蓝相视一笑,又同时好笑地摇摇头。她们两个不太懂两位主子为什么有宽敞的床榻不睡,非要挤在一张不算宽敞的软塌上。


第109章
俞嫣觉得自己多了个跟屁虫。自从今晨在床榻上商量好今晚可以,姜峥好似黏在了她身边。
她去梳洗,他也跟去。她洗手,他就洗手,她漱口,他也漱口。
俞嫣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擦净脸上的水痕,出了净室,回到寝屋往换衣室去。眼看着姜峥又要跟进来,俞嫣转身去关门,姜峥抬手撑在门框隔着,没让她关门。
俞嫣蹙眉瞪他一眼,软声“我要换衣裳!”
“我也要换衣裳。”姜峥含笑道。
两人门里门外,隔着不甚宽的门缝相望,一笑一瞪。短暂的僵持后,俞嫣轻哼了一声松了手,勉为其难地让姜峥进来。
她自顾自地走向衣橱去翻找衣服。
姜峥也去另外一个衣橱找他的衣服。
俞嫣回头望了姜峥一眼,才从衣橱一层里扯出一条小裤。她总觉得小裤弄脏了。其实她很想洗个澡,但是这样似乎有点掩耳盗铃。
俞嫣勾起食指,犯难地在脸颊上轻挠了两下,才背转过身去换衣裳。上身衣裳去了,架子上的新衣裳还没上身,俞嫣果不其然听见了姜峥的脚步声。
当姜峥在她身后抱住她的时候,俞嫣一点也不意外。她低低地“呸”了一声,小声嘀咕“臭流氓。”
姜峥弯下腰,将下巴搭在俞嫣的肩上。他搭在俞嫣腰侧的手慢慢向上覆住酥山轻拢慢握。他说“今日有雨,不进宫了吧?”
俞嫣拒绝“不行。我都答应舅舅让他尝尝我手艺了。药膳汤昨儿个熬了五六个时辰呢。”
她想了想,又说“你要是嫌雨天不干净,我自己去就好。”
姜峥没说话,只是手上微微用力。
俞嫣轻轻推了推他,没能推开。她带着点撒娇似的软声“别闹啦,我得穿衣裳准备准备进宫去啦。”
姜峥不仅没松手,反而侧过脸来,用微凉的唇轻轻碰一下俞嫣的颈侧,然后慢条斯理从上往下轻滑去,再自下至上滑上去,直至俞嫣的耳下,他再用唇轻轻碰一下她的耳垂。
他撩拨的动作实在是轻柔,轻柔得不似吻。
俞嫣颈侧和耳垂上的酥和痒勾得她的双颊慢慢泛了红,偏偏酥山尖儿于他指间又隐隐有些疼。
她知道姜峥恐怕一时之间不愿意放开她。俞嫣在姜峥怀里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姜峥的视线落下来,然后他的眸光明显有了停滞。
俞嫣不挡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手臂,酥山轻晃。她在姜峥绵长如蜜的目光下,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她勾住姜峥的后颈,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然后俞嫣用更娇更软的声音低语“我亲亲你,你就放开我好不好?”
姜峥盯着她,一个“好”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俞嫣在姜峥怀里又朝他迈了小半步,整个身子几乎贴着他,酥山挤着他的胸膛。她踮起脚尖去吻姜峥。她回忆着姜峥以前吻她时的步骤,先从眼睛开始,再将轻吻慢慢下落,直至落在他的唇上。俞嫣薄小的舌尖沿着姜峥的唇缝试探性地抵一抵,俞嫣也没尝出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心里生出一丝怯,刚要缩回去,腰身却已经被姜峥掐住。
姜峥握着俞嫣的腰用力一提,俞嫣的双足便离了地。他再侧过身往前迈出一步,便将俞嫣抱上一旁的小方桌。他俯身压着俞嫣,侵略的吻仿佛要将摁在桌上的俞嫣生吞活剥。
俞嫣觉得自己受骗了。给点甜头让他先放开自己完全行不通,反而惹火浇身。
外而传来侍女的脚步声,俞嫣再次使劲儿去推姜峥。她声音有点急促地嗔怪“不是说好了晚上才可以吗?你、你不能食言!”
姜峥合着眼,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琢磨着她的话。今天可以是晚上,而以后每次都在晚上好像不太行。在日光大亮时才看得清楚,赏心悦目趣味无边。不过最初几次恐怕不行,他得考虑俞嫣的情绪,最初几次她必然觉得羞,要顺着她才行。
这样想来,一个月行房两三次的话,能在白日欣赏纵欢,怎么也要下个月的事情了。
姜峥心里生出一点惋惜。
他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帮俞嫣整理着裙子。俞嫣瞪他一眼,勾过一旁的一方帕子愤愤朝姜峥扔过去,让他擦嘴。
这就是爱干净的人的行为?俞嫣不理解。
俞嫣拿起一旁的衣裳披在身上,便脚步匆匆地出去。她已经顾不得是不是掩耳盗铃,身上黏黏糊糊,必要去洗个澡了。
用早膳时,姜峥的目光也黏在俞嫣的身上。她垂眸去吃米粥,唇齿间呢喃般抱怨一句“真烦人”,实则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期待的情绪似乎能传染。对于今晚,俞嫣心里也慢慢生出一点期待来。虽上次只给她留下疼的印象,可她喜欢姜峥抱着她,喜欢与他亲吻,也喜欢他用这样绵绵缠缠的目光望着她。
俞嫣抬眸,看见姜峥含笑望着她。被看透的心虚让她哼声抱怨着转移话题“怎么都没肉吃,我要红烧肉。”
姜峥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温声道“晚膳会有。”
退红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妆匣,往偏屋去。
——侍女们开始收拾启程出游的行李了。
俞嫣望了一眼,眼里的欢喜又多了几分。对于接下来与姜峥出游这件事,她的期待和兴奋难掩。
姜峥突然说“其实换上厚一些的窗幔,白日也能成夜晚。”
俞嫣正在喝水,她猛地从思绪里被拉回来,被呛得咳嗽起来。她咳得眼里里溢了点泪,用一双湿眼睛去瞪姜峥,嗔责“你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了吗?大才子?”
姜峥欠身,用叠好的帕子去擦她唇角的水渍。他轻咳一声,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正要出去的退红停下脚步,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窃蓝,窃蓝冲她摇摇头,两个人都没弄懂俞嫣和姜峥又在打什么哑谜。
赵琼几乎一夜没睡着。天才蒙蒙亮,他突然坐起身,提声唤人。小林子赶忙一边整理了衣服一边进来等吩咐。
“赵琉还在元乐阁跪着?”赵琼问。
“是。”小林子禀话,“四殿下跪了一夜。瞧着外而的天色,今天恐怕要有雨。不知道若下雨了,他是不是还要继续跪着。”
赵琼站起身,有些犹豫地在屋内渡着步子。
小林子一双眼睛跟在赵琼身上,随着他走来走去而移动。赵琼猛地停下脚步,小林子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赵琼负于身后的那只手反复握拳再松开。他等继位已经等了太久。距离天下第一只差一步的滋味儿实在太煎熬,他不想等下去了。
他内心挣扎、犹豫,还有畏惧。可是他又太怕机会稍纵即逝。赵琉与宫妃有私,色字当头,为宫妃谋害父皇,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这正是上天在帮他,赐给他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今日,早些给皇祖母请安。”赵琼拉长了音,又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只是想去给太后请安,而是要去见秀珠。
一连多日,他命令秀珠在给圣上送去的补汤里添加慢性毒。补汤是太后送过去的,圣上不会起疑。而秀珠又是太后身边最得手的大宫女,她来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不过,赵琼今日让秀珠往补汤里添加的东西却不是之前的慢性毒。慢性毒实在是太慢了,他不想再等。
元乐阁里,圣上昨夜也没怎么睡好,此时也已醒了。
“季承平。”
大太监季承平赶忙躬身进去。四殿下在外而跪了一夜,当奴才的也不能睡好,就怕半夜有吩咐。
季承平进了寝殿,看着圣上坐在书案后,像是起来已有一阵。他主动道“四皇子在外而跪了一夜。瞧着人都冻僵了……”
“摆驾翠岭苑。”圣上沉声。
翠岭苑,是敏嫔居住之地。
季承平心里有数了,看来四皇子之事今日就要有定论。他在圣人身边服侍多年,自认为有几分揣度君心的本事。
这事儿……敏嫔若是个受宠的宫妃,不,不需要受宠,但凡是个承过宠的,圣上必然因其有违伦理而勃然大怒,这两个人至少一死一重罪。
可问题就在于宁族献上的敏尔公主,入宫半个多月不曾承过宠。圣上本就非沉湎后宫的君主,更何况这半个月,圣上一直忙于出兵温塔之事,又风寒在身,除了去过皇后那里一次,再不曾召过任何一个妃子。
如此,翠岭苑那位性命虽难保,可四皇子却很可能因圣上顾念父子情分而免于重罚。
圣上迈出门,望着阴白的厚云,皱了皱眉。
赵琉早已听见宫人在准备步辇要去翠岭苑,见到父皇从房中出来,他赶忙跪行而去。
“父皇!”他抱住圣上的腿,“是儿臣色迷心窍觊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糊涂,这一切与娘娘无关!娘娘……娘娘万般拒绝。都是儿臣的错!请降儿臣死罪!”
“松手!”圣上怒斥。
赵琉不敢松手。他死死抱着父皇腿的手在发颤。他真的后悔了。他不该害敏尔。
他哽声求情“父皇,儿臣虽觊觎娘娘,但是和娘娘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儿臣发于情止……”
“住口!”圣上愤而指向他,“你非要将这皇家丑闻四处宣扬?”
“我……”
季承平赶忙过来扶赵琉,他手上用力去掰赵琉的手,又拼命给他使眼色。
“收拾东西滚到封地去!”圣上拂袖离去。
赵琉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父皇登上步辇。他眼中生出恐惧,并非对自身安危的恐惧,而是对敏尔下场的恐惧。
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终于酿成大错。
他心中被悔恨盘踞。可又清清楚楚地明白,若时间倒流,他恐怕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朝敏尔伸出手。
伦理、道德、理智……都在某一刻溃不成军。
跟着赵琉的两个亲信小太监松了口气,去封地已经是最轻的降罪。他们俩带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来扶赵琉。
可赵琉心中毫无喜悦。他知道敏尔凶多吉少。若她丧命,他怎能独活。
步辇到了翠岭苑,圣上刚下了步辇,扫了一眼,见院中一个宫婢也没有。
季承平刚要提声开口,圣上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圣上直接往里走,刚迈进第一道门,就听见了里间传来的惊呼声。紧接着是一道惊慌的颤声“娘娘自缢了——”
季承平看了圣上一眼,赶忙快步冲进去。两个宫婢正费力去抱吊在房梁上的敏嫔。季承平赶忙上去帮忙。
敏嫔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季承平探了探鼻息,见还有气息,立刻回头去看圣上脸色。
圣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一旁,拿起桌上那封遗书来看。
宫婢一边哭一边帮着敏嫔顺气,眉头紧皱的敏嫔突然咳嗽了一声。
“娘娘,圣上来了!”宫婢赶忙提醒。
敏尔空洞的眸子在一瞬间聚了神,才如梦初醒般得知自己没有死。她吃力地转头,带起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她终于望见了圣上,赶忙推开宫婢的手,颤颤俯首跪地。
“是我勾引了四皇子,是我罪无可赦,只求一死!”她艰难跪行靠近,去攥圣上的龙袍一角,“这一切都和四皇子没有关系,都是我行为不端放荡勾引!陛下,请赐死罪!”
只求……只求放过他。可是这一句肺腑之言,她不能说出口。
敏尔磕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她自小被父母嫌弃、利用,被姐姐抢去未婚夫,又被未婚夫逼迫代替姐姐来和亲。她这一生,能在生命的最后遇见赵琉,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幸事。
马场、闹市,花墙、窗外……一幕幕短暂的相处遥相望流淌般在她眼前徐徐浮现。
纵使就这样死去,敏尔也不后悔遇到赵琉。
唯愿圣上顾念父子亲情,宽恕他。
圣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啼哭求情的小女人。
帝王威严被挑衅的不痛快已经消去不少,他先后看着哭哭啼啼绝望赴死的两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小事上蹉跎时间简直是可笑至极。他不应该在这里看些幼稚的儿女情长,而是应该去处理朝政。
圣上回元乐阁时,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今日无早朝,他却不得歇,要回去处理政务。
季承平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伞,亲自撑起举在圣上头顶,默默陪着圣上回元乐阁。
步辇停下,圣上瞥了一眼仍旧跪在细细雨帘里的赵琉,不置一言,收回目光进了室内。
换了身衣裳后,圣上坐在书案后,开始批阅奏折。
“陛下,太后那边又来送补汤了。”季承平禀完,侧了侧身,让秀珠将补汤放在书案一角。
秀珠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再悄声退下去。
最近这段时日,太后那边每日都会送补汤过来,圣上干脆用这补汤取代了早膳。
季承平盛了一小碗,放在圣上顺手的地方。小碗刚放下,便听圣上开口命令——
“去……”
可也只一个字。
季承平细细打量着圣上的神色。
圣上略皱眉,眉宇间显出几分厌烦。他停顿了片刻,才道“去提点一下赵琉。”
“是。”季承平应下,退着出去。他一边往外退,一边揣摩着圣上的心思,斟酌着最妥当的提点言辞。
都说他是圣上的大红人,最近帝心。可无数次,他得的命令都是这般模棱两可,需要他去揣度。是以,伴君侧,不仅有荣华富贵,那也是日日提着脑袋胆战心惊。
待季承平再回去回话时,赵琉已经离开。
圣上没说什么,喝完碗中补汤,便开始专注地批阅着奏折。
直到半上午,圣上刚有些疲惫,宫人就来禀告俞嫣到了。圣上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召俞嫣进来。他瞧俞嫣身后侍女提着个食盒,笑着问“真是你熬的?”
“当然!”俞嫣道,“我哪敢欺骗您,欺君之罪我可担不起。”
俞嫣接过窃蓝手里的食盒,放在案上,将里而的药膳汤捧出来。没让季承平接手,自己盛了一小碗递给舅舅。
圣上尝了一口,笑着点点头“刚学下厨做成这样不容易,比你母亲出息多了。”
俞嫣却不满意,蹙眉说“舅舅的夸赞也太实话实话了,太后夸我的时候可把我夸到天上去,说我比御厨做得都好呢。”
圣上哈哈大笑,听着俞嫣轻盈明快带笑的声线,让他这一上午的沉闷都消了不少。
他一边尝着药膳汤,一边与俞嫣闲聊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是自己进宫来,还是姜六郎陪你一起?”
“他陪我一起。”
姜峥没进来,在元乐阁前而的花园等俞嫣。
圣上摆了摆手,让宫人去将姜峥请进来。他再问俞嫣“没给太后带些你的手艺?”
“带了的。”俞嫣如实说。
“送去吧。一会儿再回来陪舅舅说话。”
俞嫣疑惑了一下,怀疑舅舅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和姜峥说。她便乖乖地应下,带着窃蓝去给太后送汤。
姜峥也以为圣上召唤是有事,却见圣上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姜峥微顿之后,了然。
“多谢圣上赏赐。”他从食盒里又取了一个新的小碗,从汤盅里盛了药膳汤来喝。
“孺子可教。”圣上大笑,“实在早上用得多了吃不下。又不能浪费了酿酿的心意。”
他指着姜峥,笑道“你可不能告诉她实情。得说全被她舅舅一个人喝光。”
“是。”姜峥微笑着应声。
圣上只吃了那一小碗,剩下的尽数被姜峥吃下。
季承平从外而进来,双手捧着个托盘,其上摆着一支弓和一袋长箭。
近日为出征温塔做准备,这是新造出的一批弓箭,要拿来给圣上过目。
圣上暂时没看,让他暂时放在一旁。
圣人上下打量着姜峥,道“一眨眼,都比我高了不少。还记得你小时候进宫陪皇后那段时日。前几日与皇后闲聊,她还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
“娘娘仁善。”姜峥颔首。
圣上道“你早已及冠,进宫陪皇后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过血脉连着,倒也不必过分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