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捡起镐,手臂搭在镐上,严肃地看着地上的小坑,“种菜不成,栽树吧,栽一棵桃树。”
反正坑都开始刨了,是一定要留下点儿什么的。
主仆三人都不觉得她们在干什么无聊的事情,立刻就改变了决定,从翻地改为刨一个大坑,为栽树做准备。
于是头一日来到少夫人身边的染柳,就一脸茫然地跟她们刨了好一会儿坑,很快便融入到东院里。
但尹明毓的羊就跟她一样,没长什么好心眼儿,她们前脚刨完坑离开跨院,这羊后脚便用蹄子刨土把坑埋上了。
尹明毓知道的时候,直盯着它,怀疑它本体其实不是羊,是狗吧?
“咩——”
羊蹄子上还留有它刨过土的证据,它却在房檐下十分有恃无恐地吃草。
尹明毓有一次压下烤全羊的念头,教人将羊牵去另一个跨院,然后叫着金儿和银儿,主仆三人换了锹,重新挖坑。
坑挖完,银儿灰头土脸地蹲在旁边儿,喘气,“娘子,我们也太可怜了……”
金儿点头,盯着土坑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亲手栽得桃树,桃子会不会比较好吃……”
“就是,都怪那只羊。”尹明毓的手心被磨红了,是以她轻吹着自个儿的手,气愤地念叨,“我真是又有钱又可怜。”
金儿银儿抬头无语地看着她:“……”
尹明毓放下手,笑,“我是说,要不要吃桃脯?何必等以后,现在就能教你们快乐。”
金儿银儿对视一眼,立即起身,毫不犹豫地答应:“要!”


第82章
谢钦临走前,需得到尹家辞行,尹明毓和谢策自然都得一道来。
尹家前几日已经得知,只谢钦一人先行,是以他们来了之后,皆没有就此事多问。
唯独嫡母韩氏,搂着谢策,只淡淡看了一眼谢钦,便对尹明毓道:“先前我以为你也要匆匆忙忙跟着外放,就得在路上过生辰了。”
谢钦顿住,手指握紧茶杯。
他……之前完全忘了考虑这件事。
而尹明毓的生辰,是三月二十八,但她的生辰,便是生母的祭日,比谢策还不如。
尹明毓自然对生母没什么印象,每年生辰也都很简单,是以听嫡母如此说,便不以为意道:“女儿年纪轻轻的,哪里就需要过生辰了。”
这年代,一般都是人上了岁数,为了庆寿才大办生辰宴。
嫡母韩氏却道:“不过是不过,生辰礼还是要有的。”
她说着,冲婢女摆摆手,随后又对尹明毓道:“本来以为你到时在路上,便提前给你准备了,虽然现下你不走,也提前送给你吧,教你早高兴些日子。”
尹明毓惊喜,瞧着婢女捧着个精致的木箱进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高兴,只嘴上还谦虚地说:“母亲,您也太过客气了。”
韩氏瞧她那作态,有些无语,但当着谢钦的面儿,硬是忍住了每给她白眼,继续温和地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这是我这个嫡母的心意。”
被人放在心上,没有人会不高兴。
尹明毓喜眉笑目,也不再装假,直接伸手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木箱。
谢钦看着她的笑颜,搁在腿上的手也渐渐收紧。
韩氏扫了一眼谢钦,端起茶杯,淡淡道:“打开瞧瞧吧,你应该会喜欢。”
尹明毓便打开木箱,就见里头满满的、打磨圆润的银瓜子,银瓜子上又有一只红玛瑙镯子,十分夺目。
韩氏瞧着她的神色,轻声道:“那银瓜子一颗不过指甲大小,先前想着你要出门在外,穷家富路,随便哪里都能揣些,有事儿能用上,没事儿也能把玩。”
这确实是她的心头好。
尹明毓直接将镯子套在手腕上,又抓起几颗银瓜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母亲,我极喜欢,谢谢您。”
韩氏看她的高兴,嘴角也微微上扬。
谢策好奇,伸长脖子去看。
韩氏哄他:“那是给你母亲的,你若是想要,以后外祖母再给你打。”
谢策乖巧地点头,“好。”
他们其乐融融,唯有谢钦,内心是只有他一人能体会的煎熬。
韩氏又对尹明毓道:“你妹妹他们也在西角院等你呢,过去坐吧,一会儿你两位哥哥便过来陪景明。”
尹明毓点头,起身向嫡母告辞,又与谢钦道:“郎君,我去见见三娘和四娘。”
谢钦颔首,而后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开,微微出神。
其实让她高兴真的很容易……
韩氏看一眼谢钦,随即便收回视线,温柔地与外孙说话。
而尹明毓抱着木箱,嘴角始终落不下来。
三娘尹明芮和四娘尹明若都在院外等着她,一见她身影,立时便迎上去,“二姐姐!”
尹明毓笑眯眯地问:“怎么在这儿等着?外头还凉呢,快进去。”
尹明芮紧紧挽上她的手臂,“我还以为姐姐要离京呢。”
尹明若也挽上她另一只手臂。
尹明毓手里还抱着东西,一边微微张开手臂,一边儿道:“且小心些,莫要打翻了母亲送我的生辰礼。”
尹明芮顿时重重哼了一声,却不撒手,姐妹三人挽在一块儿进了屋子。
她们也提前为尹明毓准备了生辰礼,见嫡母已经送了,便也不留着过段时日再送,一起拿了出来。
两人亲手做了两双鞋,皆是缝得千层底。
针脚极细密。
尹明毓看了看鞋子,抓过两人的手,嗔道:“你们都做了,绣娘还哪来的活计赚钱,以后再想送我什么,请我吃些喝些便是,不必亲手做。”
两人只笑,并不说答应。
随后,尹明芮又打听起来:“我们都以为二姐姐定然要跟去外放了,还担心呢,怎么就不用去了?”
尹明毓还在摆弄鞋子,随意地解释:“长辈们说让我们自个儿商量,我便说了不想去。”
尹明芮和尹明若对视一眼,随即,尹明若担忧地问:“谢家人不会生气吗?”
尹明毓还未回答,尹明芮便道:“肯定不会生气,否则直接命令便是,二姐姐又不能忤逆。”
尹明若闻言,也促狭地笑道:“也是,说不准二姐姐到时再借机捞些好处充盈钱袋,就开开心心南下了,根本不会舍不得咱们。”
尹明毓举起鞋子,一副要教训她们的架势,“好啊,你们眼里是没有我这个姐姐了吧?”
尹明芮和尹明若瞬时起身,两散开来。
姐妹三人在屋子里笑闹。
傍晚,尹明毓三人离开尹家,坐上谢家的马车。
谢钦看她怀里又多了两双鞋,沉默片刻,问:“这是三娘和四娘送你的?”
尹明毓点点头。
谢钦并非没有担当之人,便道:“先前是我没考虑周全。”
“没事儿。”
尹明毓不在意,打开嫡母给的木箱,拿出颗银瓜子,逗谢策:“小郎君,我拿这个换你外祖母给你的糖葫芦,如何?”
谢策手里握着糖葫芦,看看她的银瓜子,摇头。
尹明毓问:“这一颗能买许多糖葫芦,你真的不换吗?”
谢策迟疑,转向父亲,眼神带着询问。
谢钦微微颔首。
谢策还是很信赖父亲的,小脑瓜想着一根糖葫芦和许多糖葫芦,一对比,便动摇了。
而他是极聪明的,先张开小手,要母亲先给他银瓜子,才愿意交换。
尹明毓看得好笑,极爽快地将瓜子放在他小手上,然后伸出手,道:“好了,母亲没骗你吧?糖葫芦给母亲。”
谢策便将糖葫芦给了她。
尹明毓也不客气,拿到手便咬了一口,当着谢策的面吃得极香。
谢策盯着她的嘴,小嘴不住地分泌口水,吞咽,满脸写着“馋”、“想吃”……
尹明毓又咬了一颗,说道:“这是我买你的,银货两讫。”
谢策馋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终于转过弯来。
他就算可以买很多糖葫芦,但是他现在没有糖葫芦吃了啊……
尹明毓一瞧,便停下了动作,为难道:“你若是想吃,也不是不可以……”
谢策霎时紧紧盯着她,小声道:“母亲,想吃~”
尹明毓作出思考的样子,拿着糖葫芦的手微微晃动。
谢策圆溜溜的眼睛便跟着糖葫芦转动,糖葫芦到哪儿,他的眼睛就到哪儿。
尹明毓忍笑,一本正经道:“既然是我拿银瓜子买的,若是就这么给你吃,我岂不是亏了?”
谢策不由地顺着她的话,问:“买?”
“诶,对!”尹明毓一拍腿,夸赞道,“小郎君真聪明,可以再买回去。”
谢策教她一夸奖,便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脸。
尹明毓抑制着笑,清了清嗓子,咔嚓掰断糖葫芦的竹签,举着半根糖葫芦,坐地起价:“一颗银瓜子,卖给你。”
谢策:“……”
他不明白什么是“人心险恶”,但也知道不对劲儿,看看手里的银瓜子,又看看母亲手里的半根糖葫芦。
最终转向他心里形象威严高大的父亲。
谢钦:“……”
头缓缓转向别处,不参与两人之间的“交易”。
谢策垂下嘴角。
尹明毓笑呵呵地问:“小郎君,到底买不买?”
谢策犹豫不决。
尹明毓便张开嘴,又咬下一颗糖葫芦。
谢策一见糖葫芦又少了一颗,着急了,“买!母亲,买!”
他连忙将握着银瓜子的小拳头伸到尹明毓面前,跟她买糖葫芦。
尹明毓就像先前谢策似的,先伸出一只手。
谢策胖乎乎的小手在她手上张开,银瓜子落在她手心里。
尹明毓将半根糖葫芦交给谢策,还煞有介事地说:“银货两讫。”
谢策握着糖葫芦,张开嘴啊呜一口,吃到了糖葫芦也开心不起来,小眉头皱得紧。
尹明毓看着小孩儿的神情,终于露出了她“邪恶”的嘴脸,哈哈笑起来。
谢策见了,嘟嘴,“母亲坏~”
“哈哈哈……”
谢钦瞧着尹明毓逗孩子,眉眼温和,嘴角上扬,但紧接着,他的嘴角又落下来,怔怔地看尹明毓出神。
晚间,只两人在屋子里,谢钦便与尹明毓说了他“先去探路”的打算,以及谢夫人“带着谢策”的要求。
他很有诚意地说:“你若是想游山玩水,现下便可以打算起来,我都会为你安排妥当,祖母、父亲母亲那里,也不必担忧他们不同意,我自会说通。”
尹明毓安静地听着,良久,才笑着答应:“好啊。”
夫妻之间,左不过是他退一步,她也退一步,他多给些尊重,她也多给些尊重。
再推脱似乎就是在拿乔了。
第二日,桃树苗送到谢家来,尹明毓邀请谢钦和她一起栽树,谢钦欣然答应。
他很有兴致,心情也很愉悦,承担了大部分需要出力的活计,询问她有填一把土的意向,便将最后几锹土交给她来填。
当晚,谢钦头一遭抛开了他那些自制、养生、雅致的玩意儿,单纯邀请尹明毓一起研究了很久的画册。
第三日,谢钦离京。
他临走前,告诉尹明毓会给她写信,也表明想要她的回信。
尹明毓答应了。
不过在路上的一方,收信定然是不方便的,于是他们便有商有量,谢钦先送信回京,待到尹明毓启程,谢钦到达南越,她再派人送信过去。


第83章
谢钦离京,谢家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谢家人送他离开那日,确实沉闷些,但第二日便照常做事,很容易就会发现,少一个谢钦其实没什么影响。
当然,这里有尹明毓很大的功劳。
尹明毓为了帮助他们转移注意力,“好心”地告诉他们,她打算四月初便动身南下,正好时间足够准备周全,天也暖了。
而且她可以参加完三娘子尹明芮的婚礼。
当时,谢家长辈们听到尹明毓的话,全都沉默了,唉声叹气。
他们对谢策的不日远行,反应更大。
这个事实,对远行的谢钦来说,真是既悲伤又幸运。
唯有谢策,兴奋地不行,满心都是跟母亲出去玩儿的快乐。
谢家长辈三人:“……”最没心没肺的就是他。
谢老夫人幽幽地看一眼谢策,拄着拐杖离开的背影都带着萧瑟。
尹明毓默默同情了一下刚出门就被遗忘的谢钦,和即将被曾孙遗忘的谢家长辈们,跟着谢夫人到了西院。
“母亲,大姐姐的嫁妆,还得拜托您操心一二。”
尹明毓要离京,自然得带着金银二婢,东院里就留下夕岚继续照看。
东院主子都不在,事儿自然少一些,是以尹明毓也将管理嫁妆的差事交到了夕岚手中,只是还得有个人从旁监督,这个人非谢夫人莫属。
谢夫人也不推辞,直接便答应下来。
至于尹明毓自个儿的嫁妆,她没提。
一来她没有铺子,嫁妆里的各种物件儿也都会锁在东院,嫁妆银购置的房产,对谢家来说微不足道,她打算都租出去,她自个儿的陪房就能看顾。
而因为尹明毓没多久就要离京,谢夫人也没有再要求她参与管家,一时间,尹明毓主仆三人一下子便闲了下来。
闲的主要金儿银儿。
两人冷不丁一身轻,百感交集。
银儿甚至还感叹:“娘子,外放还是挺好的。”
尹明毓瞥了她一眼,“那是因为咱们不赶路,若是像郎君似的匆匆离家,再乘风一日百余里,片刻不停歇,你再试试。”
银儿瞬间闭嘴,又问道:“娘子,咱们届时也走水路吗?”
尹明毓铺了地图,手指沿着运河滑下,到杭州方才停下,“咱们一路游览一路南行,这时节出门,定然能赏遍江南好风光。”
她就是那种人,会最大限度地以自个儿过得舒服为驱动,情势有变化,也会在作出决定之后,迅速调整自己。
是以此时尹明毓现下想到她的远行,是游山玩水,只是终点是岭南罢了。
不止金儿银儿惦念,她也是颇为期待的,情绪十分高涨,还让金儿银儿搬游记出来,主仆三人一起翻看。
为此,三人还准备了纸笔,实实在在地规划起来,完全没考虑过,按照她们这种走法,兴许要走个一年半载,春去春又来。
至于钱财,完全没在她们考虑的范围内,尹明毓在玩性之外唯一一个强调的,是顺带教谢策感受一下知名书院的学风浓郁,美其名曰游学。
而她提出带谢策游学,谢家主极为称赞,还为她提供了一些与谢家关系颇好的大儒所在,十分支持他们去拜访,完全没有理会谢策才三岁。
教育要趁早,谢家主和尹明毓非常顺畅地达成了共识。
谢策啥都不知道,只知道傻乐。
谢老夫人一看曾孙只听“出门”就眉开眼笑的模样,更加闷闷不乐。
终于,将自个儿闷病了。
这一日一早,尹明毓一起来就听说正院招了大夫,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赶到正院,就发现正院的下人们神色颇担忧。
不止谢夫人,就连谢家主也没去上值。
尹明毓向两人行礼,随后为她晚到和仪容不甚规整而道歉。
祖母生病,她做孙媳的慌忙些赶来,无心打扮,自然没人怪罪。
谢夫人摆摆手教她坐下。
尹明毓没坐,面上带着几分焦急和担忧,探头看向里间,问道:“父亲,母亲,大夫如何说的?祖母没事儿吧?”
谢夫人愁容满面,叹了一口气,“头痛呕吐,方才瞧了一眼,眼睛红肿,老夫人说喉咙也疼。”
喉咙痛?
喉咙痛尹明毓有经验,便轻声询问:“母亲,祖母是不是上火了?”
谢家主和谢夫人皆有这个猜测,对视一眼,叹气。
谢老夫人若是上火,为的是什么,不消多想。
谢钦是引,谢策是因。
但谢老夫人如今这个岁数,有点儿什么头疼脑热,都要慎而又慎,何况谢老夫人一贯身子比较硬朗,难得一病,更教人担忧。
尹明毓坐下来,瞧见谢策起床进来,便吩咐童奶娘道:“带小郎君先去我院里和羊玩儿一会子,早膳也在我院里用吧。”
之所以不让谢策留在这儿,是担心他吓到哭闹,再教老夫人听到难受,加重病情。
谢家主和谢夫人皆没阻止,还让尹明毓领着谢策一起回去。
谢策已经会看眼色,能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虽然跟羊玩儿很高兴,小小的孩子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长辈们,然后又顺着祖父祖母的话,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想等大夫诊断完再走,这样安心些,于是便对谢策道:“小郎君先过去骑羊,我迟些便回东院与你一起用早膳。”
谢策推开奶娘的手,不愿意走。
尹明毓便蹲在他身边,轻声道:“还记得母亲先前上火吗?”
谢策点头。
尹明毓故作神秘地说:“曾祖母好像也上火了,许是不能吃肉了,今日你先在东院悄悄吃一些,以后得跟曾祖母一起吃素。”
谢策瞬间皱起脸,随即又眼巴巴地望着尹明毓,问:“母亲陪?”
谢家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以为谢策还是让尹明毓陪他回东院用膳,出言道:“尹氏,你带他回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
但尹明毓一下子领会了谢策的意思,他哪是让她陪他回去用早膳,是让她陪着吃素,有难同当呢。
尹明毓略微有几分心虚地看向谢家主和谢夫人,轻咳一声。
恰巧这时,老大夫看诊完出来,对谢家主和谢夫人一拱手便开始说明诊断结果。
主要是思虑过重,引起了上火、眩晕、头痛等一系列病症,开了药,叮嘱要调整情绪,饮食清淡等等。
谢策能听懂的不多,但他听清了“饮食清淡”,立时便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对曾祖母的心疼。
谢家主为人子,极孝顺,此时知道母亲的病症可控,稍稍松了心,瞧见孙子小小年纪便这般孝顺,便和蔼地摸摸他的头,随即又对尹明毓温和地说:“你先带他回东院吧。”
尹明毓便向谢家主和谢夫人行礼,随后便领着谢策出去。
这时,谢策也没有先前的不安了,乖乖地跟着她走。
姑太太和白知许按照寻常的时间来请安,也察觉到了正院的氛围变化,正好碰到他们,又见尹明毓提前到,还惊了一瞬,以为谢老夫人出了什么大事儿。
尹明毓与两人简单解释,随后便与她们分开,先返回东院。
小孩儿最好摆弄,尹明毓让谢策骑了一下羊,一起吃过早膳,便将他打发去上课,然后才又回到正院侍疾。
谢老夫人喝过药,又睡了过去,谢家主还有公务,暂且离开,只有谢夫人和姑太太母亲守在谢老夫人床边。
尹明毓向谢夫人和姑太太福身行礼,便寻了张椅子坐下,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苦涩的药味儿,安静地守着。
心病需要心药医。
人常说父母在不远行,可岁月带着无法逾越的时间跨度,老人家无法一直守护晚辈们,年轻的人也总不可避免地奔向远方。
谢家众人都清楚,谢老夫人这一场病是如何来的,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劝解。
傍晚时,谢老夫人又醒过来,晕眩的病症缓解了些。
其他人见她醒了,纷纷上前,谢老夫人便是一脸的头痛,唯有看见谢策,方才露出些笑意。
谁才是良药,谁最能宽慰谢老夫人,显而易见。
谢夫人便让谢策到床边来,而谢夫人见谢老夫人展颜,便想亲自端药侍奉,但谢老夫人摆手,让她忙去。
谢夫人不放心,还欲再劝。
尹明毓瞧了一眼一老一小大手握小手,瞬间有了主意,便主动道:“母亲,我侍奉祖母吧。”
谢夫人也确实有诸多事情要忙,今日已经有些耽搁,见谢老夫人精神比晨间好了许多,且执意不用她侍疾,便交代尹明毓几句,暂且退出去,去处理府务。
尹明毓既然知道谢老夫人的心意,便只端着药,支使谢策:“小郎君,来喂祖母喝药。”
谢老夫人虚弱地才嗔怪道:“他一个小孩子,喂的什么药。”
说着便要抬手自己喝。
小孩要哄,老人家也是要哄的。
尹明毓轻轻按下谢老夫人的手,示意谢策握着勺子喂,还当着谢老夫人的面儿鼓励谢策:“小郎君,哄哄祖母。”
谢策便趴在谢老夫人床榻边,小手轻抚谢老夫人的手,奶声奶气地说话:“曾祖母,喝药,乖。”
谢老夫人原来板着的脸,霎时就绽开花,声音粗哑地应:“好好好,曾祖母喝药。”
谢策爬上床,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握着勺子,一点点喂到谢老夫人口中。
谢老夫人只看着他,笑便落不下去,喝药喝得极乖巧。
尹明毓颇省事儿的坐在床边,只端着药碗便可。
尹明毓是孙媳妇,还不管家,这种时候本来就要承担多一些侍疾的责任,她也没有逃避,只不过陪着的时候,尽量让谢策在旁边儿说些童言童语。
而谢老夫人表面上不舍得谢策累到,实际谢策在一旁哄她,心里极高兴,十足地口是心非。
按理来说,对她的病应该是极有效的,事实也证明,确实是有效。
老大夫连着两日诊脉,都说谢老夫人的病情越发好了,再服几日药便可以减些药量。
但谢家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谢老夫人的状态便又肉眼可见变差,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谢家主、谢夫人每每过来,都能瞧见她一脸生无可恋之色。
谢家主担忧极了,又教老大夫看诊。
病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有所好转,老大夫还是先前那套说辞,意思都没差多少,药也还是原来的药。
可谢老夫人就是虚弱的不行,除了跟谢策说话时有些气力,其他时候都耷眉耷眼的。
尹明毓:“……”
这两日她一直都陪着,除了她就是姑太太母女。
尹明毓瞧了一眼一脸忧愁、又添娇弱之美的姑太太,将白知许叫到身边儿,俩人悄悄说话。
“你觉得呢?”
“表嫂也觉得……”
尹明毓和白知许对视一眼,又一同转向床榻上的谢老夫人。
她们只是猜测,但还是要再观察观察。
尹明毓存了试探的心,谢策好好坐在床上,故意手欠,非要扒拉他,扒拉倒了,谢策爬起来,她又去扒拉,还故意往谢老夫人腿上扒拉他。
她不厌其烦,谢策也一遍遍爬起来,但看得人觉得她那样忒欠了。
在谢策又一次趴到她腿边,谢老夫人忍无可忍,张口便训斥道:“多大的人了!就不能稳重些!”
中气挺足的啊……
尹明毓静静地看着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教她看得心虚,眼神一飘,又故意虚弱地咳了两声,扶着头道:“吵得我头疼,你出去吧,我睡一阵子……”
尹明毓没说什么,直接双手在谢策腋下穿过,提起谢策出去。
她踏出内间的门,也没避讳外间候着的婢女,在门帘后故意原地踏步,脚步由重到轻踏了几步,才停下来,微微靠近门帘,听里头的动静。
婢女见她这般,皆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少夫人这是作甚。
谢策就像没有骨头的猫儿,四肢软软地垂着,侧头看她,张嘴,“母……”
尹明毓一把捂住他的嘴,冲他摇头。
谢策抬起小手,捂在她的手上,眨巴眼睛,乖巧地点头。
尹明毓这才收回手,继续偷听。
谢策的胖手还捂在嘴上,也学着她向门帘那儿探身听。
里间,谢老夫人一瞧见他们走了,便撑着床坐起来,气骂道:“这鬼精的!”
而后,又对童嬷嬷道:“快拿肉脯过来。”
童嬷嬷应下,给她端过来,嘴上还劝道:“老夫人,您少吃些。”
谢老夫人没回应她。
许是吃上了。
门外,尹明毓忍俊不禁。
谢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疑惑地看她。
尹明毓抱着他离开门帘这里,走到婢女们身边儿,轻声道:“我方才做的事儿,悄悄告诉夫人便是,莫向老夫人报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