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尹明毓带着谢策出去后,还一本正经地教导他:“方才你我偷听之举,非是君子所为,以后不能做了,知道吗?”
谢策点头,随即眨眨眼睛,问:“曾祖母偷吃?”
可不就是偷吃吗?
尹明毓认真地点头。
谢策见了,顿时鼓起脸,眉头一蹙,气道:“策儿吃素!”
尹明毓安抚他,“对长辈要包容些,不能为了这种小事,责怪长辈。”
谢策听话,可脸上还是有些不高兴。
尹明毓一笑,在他耳边细细说。
另一边儿,谢夫人得到了婢女的禀报,仔细观察了一日,也发现了些疑点。
且病人身体如何,哪里瞒得过大夫呢。
老大夫来看诊,只观面色,谢老夫人颇为虚弱,可把出的脉象分明比上一次还又强劲些许。
他也很奇怪,估计有些怀疑,但是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含糊其辞地暗示,言语里透出一点意思,然后药方上该减药量减药量。
其他人面面相觑,谢家主十分严肃……且艰难地问出来:“所以,老夫人是……装的?”
老大夫委婉地表明,起初肯定是真的生病,现下的病也不是假的,就是这严重程度,有待商榷。
谢家主面容更加严肃,教人送老大夫出去。
一家人相顾无言,皆在想谢老夫人为何这般?他们……要拆穿吗?
晚膳时,尹明毓和谢策照旧陪着谢老夫人用。
但今日桌上,不再是一片素,反而多了一盘烤鸭、一盘红烧肉圆、一盘冬笋煨火腿以及一盘炒鸡丝。
姑太太和白知许都在正院侍疾,几人围坐在一起用膳。
素菜全都摆在谢老夫人面前,几盘荤菜则是摆在离谢老夫人比较远的一侧。
谢老夫人极力控制,眼神还是不住地往荤菜那儿瞟。
白知许瞧见桌上的菜,悄悄打量谢老夫人的神色,又去看表嫂。
尹明毓若无其事地吩咐谢策:“小郎君,快给曾祖母夹菜。”
谢策十分懂事孝顺,站在椅子上,筷子伸到白灼青菜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放在谢老夫人的碗里,稚嫩地嗓音说:“曾祖母,吃菜。”
谢老夫人摸摸他的头,夸他孝顺。
谢策受到鼓励,又去夹别的菜,只要他能够到的,全都要夹一筷子给谢老夫人。
而离他远但又能够到的,是那盘冬笋煨火腿,谢策夹完,又探过身子去够那个盘子里的菜。
谢老夫人眼睛里渐渐泛起一丝期待。
谢策也才学用筷子没多久,不甚灵活,夹了几次都没能夹起火腿,谢老夫人跟着着急,便催促布菜的婢女替他夹。
谢策不用,自个儿努力,终于夹到一块儿火腿。
谢老夫人的视线跟着他的筷子,眼睁睁看着他将火腿放到了他自己的碗里。
谢策夹完,看见曾祖母的眼神,想起母亲的叮嘱,一脸明白过来的表情,又探身去夹了一块儿冬笋,放到谢老夫人的碗里,催促:“曾祖母,吃菜啊。”
孝顺极了。
姑太太直接就夸赞:“诶呦~咱们策儿可真孝顺。”
谢老夫人:“……”
尹明毓低下头掩饰着嘴角的上扬,夹一块儿烤鸭入口。
白知许亦在控制着神情,那一刻十分说不准母亲的用意,她母亲……应该不是在故意戳外祖母的肺管子吧?
姑太太还真是在诚心诚意地夸赞谢策。
她的夸赞又给了谢策动力,谢策又给谢老夫人夹了好几筷子青菜,然后又夹给姑太太,偏偏夹得是火腿。
谢老夫人:“……”
都要装不下去了。
尹明毓瞥见她的神色,低下头抿紧嘴才控制住笑意。
说不好对谁是厚此薄彼,但受伤的只有谢老夫人一人。
而既然开了口子,谢策理所当然不会再吃素,这样的场景便发生在每一顿饭时。
谢家主原本想直接问明,被谢夫人劝住,所以他们都想等谢老夫人主动说明意图,但谢老夫人好像较上劲儿了,偏就不说。
不过老大夫给出的诊断,和谢老夫人装病的模样一对比,连谢家主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这一紧一松,更没人顾得上谢钦,直到谢钦的信送回来,谢家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几日都没想起来谢钦了。
谢家主的神情看不出,但谢夫人听到谢钦送信回来时,神情确实闪过那么一丝极难察觉的虚。
谢老夫人还是惦念孙子的,连忙让人把她那封信给她。
谢钦给谢家每一个人都写了信,但尹明毓那一封,格外的厚。
护卫将信呈上,谢家长辈们手里拿着薄薄一封信,再看她手里大小和厚度极不寻常的信封,皆有些沉默。
尹明毓:“……”
她总觉得谢钦可能会出其不意,但绝对不是那样肉麻的人。
尹明毓隔着信封,摸出一侧有些不平整,心里有些猜测,便当着谢家长辈们的面拆开信封。
赫然是一本书册,封面的笔迹是谢钦的笔迹,笔走龙蛇的二字——游记。
这次轮到谢家的长辈们无语,谁家郎君会给在家的妻子写一本游记?
尹明毓倒是泰然,向长辈们告退后,便回到东院翻看。
谢钦不是没写信,而是在书册里夹了一张纸,简单问候尹明毓,还一副极大度的口吻询问韩旌的春闱成绩,表示若是韩旌高中,便由尹明毓代他一起送一份贺礼去韩家。
他这意图,尹明毓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韩旌确实顺利杏榜留名,接下来便要准备下个月的殿试。
不必他特意叮嘱,尹明毓已经以她和谢钦的夫妻名义送去韩家一份贺礼。
尹明毓好笑地看完信,随意地翻开名为“游记”的书,没想到却渐渐入了神。
书册里根本不是寻常的游记随笔,每一卷的名字和日期,都是谢钦当日所在之地,但是他塑造了一个洒脱肆意的水手为主角,通过他的眼,描述着海上航行发生的一个又一个惊险的故事。
谢钦不愧是状元之才,那故事教他写出来极是引人入胜。
天色渐暗,尹明毓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最后一页,但是这一卷的故事才写了一半,以至于她明知道没有了,还不死心地盯着最后一页空白。
好生气啊!
谢钦一定是故意的!
但尹明毓抓心挠肝,还是想知道后续,眼巴巴地惦念着谢钦的第二封信何时送过来,还忍不住又看了第二遍,一字一句地看。
而等待的时间,实在漫长,尹明毓便给自己找事情做。
她打算趁离开前这段空闲,亲手给嫡母韩氏还有两个妹妹做件绣品,便拿着绣绷到正院,边陪“生病”的谢老夫人,边绣花。
谢夫人看见她绣的东西,没言语。
白知许看见了,问她是否要帮忙。
尹明毓婉拒了,还解释是想亲自绣了送人。
白知许有些迟疑,但也没说什么,还及时堵住了姑太太的嘴。
倒是谢老夫人,许是这些日子憋得狠了,一瞧见她绣的东西,直接便道:“人家娘子绣出来栩栩如生,你这是绣的什么玩意儿?”
尹明毓抬起绣绷,打量了几眼,水平很正常啊。
花是花,叶是叶的。
谢老夫人嫌弃地看了一眼,又极嫌弃地别开,“木头橛子都没你绣的死板。”
尹明毓:“……”
这就过分了。
她好好的纤纤玉指,怎么就比不上木头橛子了?
尹明毓小心眼儿,受不得气,便放下绣绷,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声,道:“祖母,您这样,孙媳实在没法儿放心,孙媳想了想,还是留在京中侍奉您吧,郎君也放心……”
谢老夫人霎时坐起,“不行!”
尹明毓惊得微微睁大双眼,“祖母?”
谢老夫人一拍桌子,气道:“你必须去!”
尹明毓挑眉,故意说:“瞧您说的,孝敬长辈才是必须的……”
谢老夫人当即便道:“教我顺心才是孝敬我。”
“您如何顺心?”
谢老夫人终于说出了她的意图:“我和你们一同走!”
“那绝对不行!岭南路途遥远……”
尹明毓还未说完,谢老夫人便打断道:“谁要去岭南,我就到扬州!”
“扬州?”
扬州是尹明毓没想到的,她以为老夫人想跟他们去岭南呢。
但这也不是尹明毓能够决定的,还是得告知谢家主和谢夫人。
而谢老夫人终于说了实话,也不再装病了,直接便对着儿子儿媳耍赖道:“我都行将就木的年纪了,就想临死前回扬州老家,我今儿话撂在这儿,你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谢家主无奈至极,当然是要劝她:“母亲,我们如何放心您一个人在扬州老家?”
谢老夫人嘀咕:“我吃过多少盐,我都怀疑我没在扬州待上一年半载呢,二娘就又回来了……”
尹明毓反驳:“您说归说,莫踩孙媳一脚啊~”
谢家主无奈地扫她们一眼,提醒她们认真说事儿。
这时,姑太太忽然兴奋道:“嫂子管知许的婚事,我可以陪母亲回扬州,照顾母亲啊!”
谢家主:“……”
更不放心了……
第84章
白知许都懵了。
她单知道母亲虽然不甚可靠,可关键时候还是很能护着她的,没想到说扔下她就扔下她。
而且外祖一家商量正事儿,她们说到底是客居,在旁边儿听着便是,插嘴作甚?
谢老夫人要回扬州一事,谢家人一时半会儿决定不下来,便都各退一步,明日再议。
姑太太母女回她们的院子。
白知许一路上都严肃着脸,关了门便问:“外祖母能不能去都没定下呢,您跟着才掺和什么?”
姑太太却是肯定道:“老夫人绕这般大的弯子,如此费心,你舅舅舅母可拦不住。”
这不是拦住拦不住的问题!
白知许见母亲还没认识到真正的问题,气道:“您回扬州作甚?还要留我一人在这儿,既然这么惦念扬州,当初咱们何必过来?”
“谁惦念扬州?那不是为了你的婚事吗?”
姑太太掐腰,一脸要找茬的模样,“先前白氏族里有人因为你是女儿,堂而皇之地惦记咱们家家业,这次有老太太撑腰,我定要找回去!”
“生女儿怎么了?生女儿咱们也不是能随便欺负的!”
虽说那是事实……
白知许肯定是和母亲一条心,但是……“他们也没欺负到您吧?”
反倒是教她仗着扬州的谢家族人气得不行。
“总归是父亲的宗族,外祖母也不会同意您得理不饶人。”
姑太太知道女儿说的对,可也不气馁,“那我也要跟老夫人回去,我得亲眼瞧瞧他们气死还得巴结我的嘴脸。”
白知许:“……”
白知许管不了姑太太,谢家主和谢夫人也管不了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根本不理会儿子儿媳同意不同意,直接就开始命童嬷嬷带婢女收拾东西,她们行动过于有条不紊,很明显就是早有准备。
谢夫人只能无奈地试图继续劝说。
谢老夫人心病全好,身体上的毛病也好的极快,尹明毓不用侍疾,便待在东院绣花。
虽然谢老夫人嘲讽了她的绣技,不过尹明毓以一个公平的眼光来看,她这绣品普通但是正常,没到不能入眼的地步。
其实都知道她懒,也知道她绣技寻常,只是这送礼,更重要的是她亲手绣的心意。
金儿和银儿听了她这话,自然是极赞成的,可是看她绣完花绣羊,神情有些复杂。
“娘子,绣羊……过于别出心裁了吧?”
尹明毓依旧绣得认真,只道:“若不然我再编几根手绳,再过两个月就要端午,当是提前送了。”
三娘尹明芮的婚礼是三月十八,贺礼已经准备好,她现在是要额外绣个小摆件送给三娘,所以活泼些。
尹明毓举起绣绷,瞧着她绣的这只喜庆的羊,嘴角上扬。
随即,她的嘴角又落下来,问道:“郎君的信还没到吗?”
金儿银儿掩唇笑,“许是就这两日了。”
尹明毓拿起绣花针戳下去,念叨了谢钦几句坏话。
千里之外的海上,谢钦鼻间泛起一丝痒意,随即想起尹明毓看到游记的心情,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已经写好的游记中精心挑选了合适的断章之处,亲手制成书册,待到下一个停靠之处,再命人送回京中。
三月十七,尹明毓回了尹家,打算三娘在娘家的最后一晚,她们姐妹三人一起睡。
尹明芮那时候说的极勇往直前,真到了出嫁日期越来越近,还是慌了。
但她慌了却不承认,假装出一副极镇定的神情,可是嘴巴一直不停,颠三倒四地说话,甚至还提出备一桌席面,姐妹三人喝一点。
尹明毓第一个反对:“席面可以,喝酒不行。”
尹明芮不服气,“二姐姐出嫁前夜,咱们不是喝了吗?”
尹明毓轻轻瞪她一眼,自个儿喝完酒什么德性不知道吗?
尹明芮悻悻地垂头,坐不住,踱来踱去。
尹明若瞧着三姐姐的神情,轻声道:“不然,喝几杯?”
其实喝一点无所谓,重点是适量。
尹明毓见三娘眼含渴望地盯着她,还是点了头,但是强调,“只能小酌,这次你们若是再歪缠,我是定然不会同意的。”
尹明芮也不是毫无分寸,她只是太过忐忑,才想要做些什么纾解。
尹明毓现下回娘家,身份已经是谢少夫人,是尹家的娇客。
席面准备好,极为丰盛。
姐妹三人围坐在一处,尹明若亲自执酒壶,为两位姐姐倒酒。
尹明芮看着她乖乖巧巧、温温顺顺的模样,忽然对尹明毓小声道:“父亲母亲为她选定了一户人家,是齐州叶氏子,杏榜七十八名,年轻有为。”
尹明若有些脸红地嗔道:“三姐姐,我听到了。”
尹明毓含笑看着她娇羞的样子,稍一琢磨,问道:“这位郎君与齐州大儒叶先生是……”
尹明芮和尹明若对视一眼,尹明若害羞,便是尹明芮答道:“是叔侄,二姐姐竟也知道?”
尹明毓点头,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这位叶大儒就在谢家主给她的可拜访名单里,据谢家主所说,年轻时恃才傲物,不喜官场,便回乡了。
叶家子弟得这位教导,这些年出了几位进士,齐州乃至于周边州城都有人特地去求学,是以底蕴虽然比不上世家大族,但是在当地十分有名望。
尹明芮看了一眼妹妹,又问道:“二姐姐,那叶家,可有需要格外注意之处?”
尹明若也抬起头,看向二姐姐。
尹明毓了解不多,道:“母亲选的人,品行上想必不会差,若是不安心,便让二哥哥出面,请韩三郎去与他接触一二。”
韩旌和那叶郎君是同科,自然好结交。
尹明芮注视着她,“二姐姐,还有吗?”
尹明毓哭笑不得,“有什么?”
尹明芮有些着急,都不只是在帮四娘问了,还是在为自己询问:“二姐姐在谢家过得这般好,究竟是如何做的?”
“约莫是……”尹明毓瞧着两个妹妹的眼神,笑道,“多顾着自个儿,心神莫要都放在郎君身上便是。”
盲婚哑嫁,一生只系在一人身上,怎么会不慌呢。
但她们姐妹并不是相同的人,需要面对的人生也完全不同,尹明毓不能完全按照她自己的人生经验去指指点点。
事实上她所能做的,其实已经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潜移默化地告诉了她们,没法儿教导两人更多了。
她们更多的,应该是想从她这儿获得安心。
尹明毓端起酒杯,冲两人眨眨眼,“我不是送了你们宅子,足以安身立命。”
宅子背后,意味着她们皆有依靠。
不只是姐姐,还有娘家,还有彼此。
尹明芮和尹明若皆露出了笑,随即一起举杯,与姐姐碰杯。
她们二人酒量是真的不好,两三杯之后,便又开始胡言乱语、东倒西歪。
不过这一次,倒是不控诉她幼时干的事儿了,改为同情“谢小郎君”,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谢策可能会在她这儿有的可怜遭遇。
尹明毓这次也没那么宽容了,直接夺走另一壶酒,然后吩咐婢女将两人扶到床榻上去,“捆起来。”
婢女不知道怎么个“捆”法儿。
金儿和银儿立即凑过去,三下五除二便用被子将三娘子和四娘子“捆”起来。
俩人动弹不得,嘟嘟囔囔一会儿,睡了过去,她们才又给两人解开被子,盖好。
尹明毓一个人,坐在外间,自斟自饮,喝完剩下一壶酒,才上床,挤到两个妹妹中间,暖暖和和地躺下。
半夜,尹明芮感觉到凉,爬起来发现她的被子被尹明毓抱在怀里,丝毫没有意外。
不止谢策可怜,谢钦跟她同榻而眠,想必也没少受到“袭击”吧?
尹明芮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再一想谢钦冷淡的脸,连忙甩脱,伸手去拽被子。
尹明毓非但没松手,还又忘怀里搂了搂。
尹明芮:“……”
谁出嫁前一夜会因为没有被子盖而瑟瑟发抖?是她,且是她自找的。
尹明芮不死心,又拽了两下,还是没拽出来,只得爬到另一侧,钻进四妹妹的被子里。
尹明若在睡梦中,极熟练地回抱她。
姐妹三人度过了和谐的一晚,一大早被人叫起,谁都没提为什么会变换位置,为什么三娘和四娘会缩在床角。
尹明毓和尹明若穿戴妥当,一同看着尹明芮梳妆打扮。
尹明若红了眼眶,尹明毓搂过她,轻轻拍抚着四妹妹的肩背。
吉时到,她们终于见到了平城长公主家传闻中“病弱”的赵二郎,他大概是真的期待这场婚礼,迎亲时看向尹明芮的眼神里满是光。
尹明若以前对这位姐夫有诸多担忧,此时亲眼见了,低语:“他应是很喜欢三姐姐的吧?希望能一直喜欢下去……”
尹明毓瞥了她一眼,视线转动时,又瞧见了送亲队伍中的韩三郎。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对视,十分平静地互相见礼,尹明若随后也如二姐姐一般与他见礼。
他们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教周遭不住打量的宾客们更加确定,流言真的只是流言。
谢家也得去公主府贺喜,尹明毓又随谢夫人一同上马车,跟在迎亲队伍后,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比尹家还要热闹许多,且来往宾客皆是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比尹家更要高上许多。
尹明毓随谢夫人拜见平城长公主,平城长公主对待谢夫人很是客气,但是从眉间和脸上的深深的纹路,都能看出这位并非好相处的主儿。
她这个做姐姐的,为了妹妹,更是拿出十分的本事来行礼,仪态完美又带着娴雅,娴雅中又行云流水。
平城长公主瞧见她行礼,都顿了一下,才夸奖道:“你谢家这位儿媳,礼节颇好。”
谢夫人知道尹明毓在家是个什么模样,听到平城长公主此言,颇有几分骄傲之色,道:“尹家女儿的教养都好。”
她的话,比旁人都要更可信。
从平城长公主面前离开,尹明毓轻轻挽住谢夫人的手,诚心诚意地道谢:“母亲,谢谢您。”
谢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我说的皆是事实。”
尹明毓垂眸,忍不住想到大娘子,随即再抬头,嘴角便又泛起笑,随谢夫人与女眷们交际。
平城长公主府的喜事,连陛下都送来了贺礼,三位亲王自然也都亲自到场庆贺,其中便包括禁足的成王。
三位亲王是异母亲兄弟,然而站在一处时,满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气氛的营造之人,主要是成王。
成王并未收敛多少,依旧嚣张,端着兄长的架子对两个弟弟说话。
而定王像是从未被刺杀过一般,依旧是一副古板老实的模样,全都忍下。
平王出身好,却没占上嫡长,但他浑身上下的气度,比定王还像是嫡子,甚至对成王态度也颇为包容。
他显然没打算将时间浪费在与两人身上,随便言语几句,便离开此处。
也不知是有意与否,正好走到谢家主面前,攀谈几句便说起外放岭南的谢钦。
“右相之子,还是我大邺的栋梁之材,如何不在京中一展所能,偏偏跑去偏远艰苦的岭南呢?”
已经有许多人问过,谢家主沉声静气地说:“犬子有心外放为大邺百姓做些实事,岭南既然恰巧有空缺,且陛下有命,犬子自然在所不辞。”
平王背着手,带着些许意味道:“听闻岭南民风彪悍,右相还是要提醒他,安然回来才是紧要的。”
谢家主面色不变。
前头的事儿,女眷处无从得见,尹明毓这儿,却是和渭阳郡主面对面了。
渭阳郡主跟先前有了些变化,十分的意气风发。
她打量着尹明毓,带着些轻蔑,问:“听说你要随谢景明外放了?”
尹明毓点头,确实是要“放出去”了。
渭阳郡主嗤了一声,“夫唱妇随,不错。”
她们身边并没有人,只远远有人瞧着这里。
尹明毓没有对渭阳郡主多说的必要,她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是以她只是淡淡地回道:“多谢郡主关心。”
渭阳郡主哪里是关心她,压着气恨恨瞪了她一眼,“你从前问过我,我如今便告诉你,我早晚会手握权柄,倒是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嘲讽一笑,转身离开。
文娘子也随徐夫人来贺喜了,早就想抽空过来找尹明毓,方才瞧见俩人说话,就在悄悄望着,这时候一见渭阳郡主走了,连忙走过来,小声问:“二娘子,郡主没为难你吧?”
尹明毓看她这看热闹标准的小心翼翼神情,好笑道:“在长公主府,能如何为难我?”
“也是。”文娘子恢复如常,说正经事,“你这就要随谢大人外放,不知何时再见,我想为你践行。”
尹明毓便请她来谢家,“近来事忙,实在不便出去。”
文娘子立即答应:“那便约好了,二十三那日我去谢家拜访。”
尹明毓点头。
三月二十三,文娘子来谢家拜访。
此时初春,谢家花园已泛了绿意,文娘子随她走在园中,颇有几分不舍道:“原先还以为能借二娘子你的光,赏一赏谢家盛夏时的园景,未曾想你也要见不到了。”
她这话说得,太过伤感。
尹明毓立时打断,带着炫耀的口吻道:“这一方园景怎么比得上江南风光?”
文娘子不解。
尹明毓倒也不瞒她,直说道:“祖母与我同行,自然要慢些,届时顺便赏赏沿途风景,尝尝各地美食,到扬州老家时,也要停留些时日,正是好时节,听说扬州繁华至极,彻夜灯火不休,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
这时代,安土重迁,外放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极艰难的事。
但她语气里的向往太过明显,文娘子也不由地随着她的话畅想起来,先前的沉闷心情便散去,也多了些羡慕,“我从未见过诗里的烟雨江南……”
尹家祖籍是在南边儿,可到尹明毓这一辈儿,皆是出生在京城,她也没有见过。
莫说女子,许多男子穷尽一生也见不到多少不同的风土人情。
尹明毓道:“待我停下脚,便给你寄画有当地风景的画,你也与我通信,记得将你写得故事寄给我。”
一说起这个,尹明毓便想起坏心眼儿的谢钦,这么长时间,他统共送过四次信回来,故事还没完,且每每断在紧要的时候,教人心痒难耐。
他走水路若是不停歇,顺畅的话许是要到南越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闲继续写下去。
万一没有空闲,尹明毓被他勾起的兴致吊在那儿,也不知该如何满足,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谢钦几句。
她可不希望再见着另一个人,有谢钦一样的毛病,是以对文娘子叮嘱道:“你千万送完整的故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