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也没背着尹明毓,直接转达道:“你父亲说,你信中所言,他已知晓,但一日之间,朝中‘外族行凶’的流言甚嚣尘上,恐怕便是陛下的意思,无论内里究竟如何,陛下如何处置,此事明面上也会以此定性。”
“而且,定王并未对外言及‘刺客说汉话’的事儿,陛下亦有封赏旨意到护国寺和定王府,想是定王已经退让。”
谢钦垂眸,对此不甚意外。
陛下只三子,便是明知极可能是兄弟阋墙已见杀招,恐怕也无法雷厉风行地处置,许是要安抚定王,再私底下敲打另外两王。
此事之中,定王咽下委屈,瞧着是懦弱非常,但他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却得了陛下的愧疚和安抚……
成王拉拢谢家不成,显然已对谢家不喜,是以何家才会连那样不入流的手段都要用上。
谢家想要顺利度过三王之争,必须要有破局之策……
谢钦抬头,看了一眼尹明毓,对谢夫人提及何家莫须有的污蔑以及威胁之言,而关于韩三郎与尹家未成的婚事,还有那幅画只一笔带过。
谢夫人听得何家妇言行,自是怒上心头,但她也是头一遭知道尹家竟然还有为尹明毓和韩三郎议亲的打算,便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正在和谢策抢松子仁,她是丝毫不谦让的,一手举起碟子,一手按住谢策的小脑袋瓜,谢策挥舞小手也够不到,着急地一遍遍叫“母亲”。
明明谢家从未少了两人吃食,谢夫无言以对:“……”
尹明毓听见谢钦说她了,感觉到视线,便侧头看过去,若无其事地笑道:“母亲,您吃松子仁吗?”
这没心没肺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私情……
而且就算有过议亲的打算,尹明毓和韩三郎的婚事为何没成,也有谢家的原因。谢夫人默默转开头,问谢钦:“你预备如何?”
谢钦视线也从尹明毓身上收回来,道:“谢家确实无法堵住悠悠之口,可不过区区何家,便不将谢家放在眼里,总归是要回敬一二。”
况且定王遇刺,成王亲信出现在护国寺,很难不教人怀疑。
想必不会只他一人这般想,若确与其他两王有关,定要有人承受陛下的怒火。
而谢夫人知悉了他的态度,便道:“一张画罢了,总归咱们谢家坦坦荡荡的,旁人便不能如何。”
“但确实不能放过轻易放过何家,否则谁都能在谢家头上撒野了。”
尹明毓耳边听着母子二人的话,手上微松,让谢策成功够到碟子,看着他窃喜的小脸,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事关女子名声,若是婆家计较,无论是否确有私情,是否有实证,都要有一番折腾。
归根结底,就是要看婆家和郎君的态度。
而从这一遭事上谢家人的态度来看,她这个新妇还是讨喜的。
本就不平等,生而为女子,夹缝里抠放纵的空间,权当做她想要过得舒服的目的,初步达成了。
尹明毓神色淡淡,伸手到谢策怀中的碟子里,抓了一把松子仁,手起,碟子便空掉大半。
谢策呆呆地看着碟子里只剩下零散的一粒粒松子仁,片刻后,抬头噘嘴,控诉:“母亲,坏~”
尹明毓当着他的面一颗颗塞到口中,故意的笑容毫不掩饰。
那头,谢夫人和谢钦说完正事,一转头瞧见孙子那模样,便招手叫他过来。
谢策想从凳子上下去,可他双手端着碟子不愿意放下,便为难住。
尹明毓瞧他那护食的小模样,笑呵呵地问:“可要母亲帮你?”
谢策抱住碟子,扭过头叫“奶娘”。
童奶娘便过来抱他下地。
谢策双手紧紧圈着碟子,不让剩下的松子仁掉了,跑到谢夫人面前,小大人似的送了一大口气,而后大方地抓起足有一半的松子仁,送到谢夫人手里。
谢夫人夸赞他,谢策便笑弯了眼,然后去瞧尹明毓。
他其实不吝啬,护食也是教她逗得。
不过尹明毓完全没有愧疚之心,慢悠悠地吃松子仁。
谢夫人专心和谢策说话,祖孙俩你一个我一个松子仁地喂对方,谢钦则是被晾在了一边儿。
尹明毓一把松子吃剩几颗,终于捡起了为人妻子的良心,倒了杯茶,走到谢钦身边儿。
谢钦在谢夫人不理会他之后,便又拿起书看,见她端茶过来,以为是倒给他的,便放下书去接。
尹明毓却是躲开来,摊开手心,露出几颗松子,笑道:“郎君,瞧我多惦记你。”
谢钦默然,但还是抬手捏起一颗松子仁。
他动作时,手指划过尹明毓的掌心,尹明毓夸张地五指合拢,然后低声道:“郎君,你如今怎地也轻浮起来了?”
凭白被冤枉,谢钦瞧了眼并未注意他们的谢夫人,无奈地轻斥:“母亲还在,你稍庄重些。”
谢夫人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但瞧夫妻俩坐在一起说话,便极体贴地抱起谢策往外走。
谢钦瞧见母亲的动作,拿起书在尹明毓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谢策趴在谢夫人肩头,正好看见这一幕,小手马上抬起,捂住额头,瞪大眼睛。
谢钦见他如此,面无表情地放下书。
尹明毓低头笑,笑得茶杯里的水都在晃动。
谢钦抬手接过来,而后等她笑完了方才又递回去。
尹明毓没接,吃掉剩下几颗松子仁。
谢钦便知晓她确实是倒给他的,只是性子太过促狭,非要戏弄一番。
“郎君不喝,难不成是要我亲自喂?”
谢钦一顿,又递向她,语调与平常一般无二地平静,“倒也未尝不可。”
这下子反倒是尹明毓怔愣了,片刻之后才复又笑起来,接过来喂伤患喝茶。
谢夫人本该当日来回,但她在谢老夫人的屋里坐了会儿,谢老夫人随口提了一句“明日再回”,她顺势便答应下来,然后派人回府去通知一声。
是以谢家主傍晚回府,整个府邸只有他一人,安静至极。
而老母妻儿孙子全不在,谢家主便更是只能忙于公务,无人提醒他早些休息,一直忙到夜深方才就寝。
第二日午后,谢夫人方才从庄子回城。
当日,尹明毓的嫡母韩氏便登了谢家的门,向谢夫人郑重解释尹明毓和娘家侄子绝对是清白的,甚至两人连“婚事”都不过是口头上有过意向,根本没有后续。
谢夫人瞧她慎重,还反过来开解韩氏,表示两家的联姻是极稳固的,谢家也不会因此而对尹明毓不喜。
这在尹家和韩氏的意料之中,韩氏便又说起另一事。
原来,京中已经开始有关于尹明毓的流言,只是因着刺杀的事太过重大,暂且还未起波澜。
有先前那何夫人找上尹明毓企图威胁一事在先,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何家所为,便将矛头对准何家,使些教训。
与此同时,成王一脸沉郁地离开皇宫。
就在方才,昭帝多年来第一次严厉训斥了他,并且将成王禁足于府中,这让一向受宠的成王根本无法接受,一回府便招来何司马。
何司马忐忑地踏进成王的书房,一踏进门,便被飞来的镇纸砸中头。
血瞬间便流下来,何司马也不敢喊疼,连忙跪在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求饶:“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成王叱骂:“些许小事也做不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教他们活着回来不说,我再三交代用平王府的箭矢,为何变成外族!”
何司马跪在地上喊冤:“殿下,属下真的是按照您的要求安排的,实在不知为何会变了,您相信属下……”
成王仍旧气怒难消,一脚踹在他肩头,恨道:“如今父皇禁足于我,你还敢喊冤!”
何司马爬起来,趴伏在地,忽然道:“殿下,殿下,许是谢家,许是谢家报复!”
成王森冷地问:“何来此言?”
何司马便为了洗脱自己的问题,说出妻子干的蠢事,并且越说越是笃定道:“那谢景明听到下属那蠢妇所言,如今那蠢妇又擅作主张散播流言,谢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且听说当晚寻人的便是谢家的护卫,自然好话赖话全都由谢家人所说,兴许便是他们换了刀箭,以此来陷害殿下!”
成王才知道他们夫妻竟然背着他干了这等蠢事,当即便又是一脚踹在何司马胸口,随即极狠厉道:“谢家……”
谢家屡次三番打他的脸,成王越发恼恨。
且他也需要一事转移京中的注意力,便向何司马要画,准备亲自运作。
然而何司马一听成王询问,苍白的脸上便面露难色。
成王冷冷地问:“又有何事?”
何司马跪趴在地,颤抖地回答:“殿、殿下恕罪,实在是那蠢妇粗心,不知何时弄丢了画……”
成王险些气了个倒仰,实在没想到手底下的人会愚蠢至此。
何司马连忙献策:“殿下您听属下一言,那画不过寻常,根本不足以佐证谢景明的夫人与人有染,不妨假造几份!”
成王目露寒光,已做了决定。
谢家庄子——
有谢家主发话,无论是公务还是府务,再无人往谢钦面前送,谢钦彻底闲下来。
但他并没能真的安心养伤,反倒骤然闲下来,无事可做,有些失衡。
谢钦面上是看不出的,只时时书不离手,谢老夫人又嫌他看书太过,规定了时辰,不准他一直看。
谢钦无法,却也不得不遵照祖母的要求做,那些不能看书的时间,目光便只能落在尹明毓和谢策身上。
他彻底接管了谢策的启蒙,十分严格地督促谢策背书,教谢策苦不堪言,稍有空闲便巴着尹明毓不放。
尹明毓被谢策一缠,注意力自然全都到了谢策身上。
于是谢钦便更加严格,一丝空闲也不给谢策留。
只两日,谢策便再不愿意过来,宁愿跟着老先生读书。
屋里便只剩下尹明毓和谢钦二人相对。
谢钦邀尹明毓下棋,尹明毓教谢钦让她几子,才答应与他对弈。
一番“激烈”的对局之后,尹明毓惨败,棋盘便被她收了起来。
谢钦又提出想听她抚琴。
尹明毓虽然对琴有了点阴影,可闲着也是闲着,便答应下来,颇有些大家架势地坐在琴后,优雅地抬手拨动琴弦。
琴音响起,谢钦安静地听着,就只是听着,神情里没有丝毫欣赏之色。
尹明毓弹完一曲,抬头便看见谢钦如此神色,霎时无语,“郎君脸上仿若写着四个字:琴技平平。”
谢钦迟疑片刻,道:“你未曾勤练过,能有这般琴技,应是有几分天赋的。”
难为他绞尽脑汁夸她。
尹明毓又收起琴,主动提出让谢钦为她讲书。
但因着谢钦一句话讲完老太爷旧事,她没存期待,谁曾想谢钦讲那些故事不行,讲史倒是颇有趣,而且博古通今,信手拈来。
尹明毓听得兴致勃勃,总算扫尽先前的满脸无趣。
谢钦见此,便观察着她的神情,挑些她有趣的事说予她听。
不过,夫妻单独相处的时光并未因此而延长。
谢策跟启蒙先生读完书,便会来寻尹明毓,他一歪缠,尹明毓就被带离,许久才能回来。
谢策不过来,谢老夫人也会来探望他,探望着探望着,便忽略了沉闷的孙子,与尹明毓说话。
就连白知许也时不时来找尹明毓。
白知许多知情识趣,尹明毓与她一起说话,眼睛都不离白知许。
每每这时,谢钦便会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暗示来探望的祖母、姑姑、表妹可以离开。
但她们走了,时常会把尹明毓也带走。
谢钦不能看书,无人说话,便只能让婢女取出尹明毓收起来的棋盘,一人执黑子白子对弈。
尹明毓是看到几次他棋盘上厮杀激烈,才意识到谢钦许是无事可做、无所适从,便随口说道:“没想到郎君打杂还上瘾。”
她此言一出,谢钦执黑子的手霎时顿住,许久都未动弹。
可不就是打杂,为皇室、为谢家……
未曾为过他自己……
尹明毓见他静坐不动,反省她方才的话是否有些刻薄,便清了清嗓子,找补道:“我是说,郎君太过辛苦……”
谢钦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抬头看向尹明毓,目光灼灼,“二娘。”
“嗯?”尹明毓与他对视,“郎君要说什么?”
谢钦注视着她,却忽然改口,勾唇问道:“可想做轻浮的事?”
尹明毓微微睁大眼睛。
而谢钦不等她的回答,拉住她的手,缓缓倒下来,由着她压在身上。
第73章
夜里的事,不便赘述,回顾便是酣畅淋漓,各自得意。
随后尹明毓发现,谢钦前两日那种不明显的焦躁状态消失,靠在床上榻上,也不再过分端正,反而有几分闲适慵懒之态。
就像是一株松柏,忽然感受到了阳光,所有的叶子上都被光笼罩,暖洋洋地舒展。
偶尔他垂眸陷入思考之中,依旧容光焕发,不见分毫迷茫之色。
他看起来更好看了。
尹明毓心下感叹,欣赏之余,复又将注意力从谢钦身上移开,专心取悦自己。
刺客的事一出,谢老夫人好几日不准她们再出门,直到近些日子才放松些许,终于松口,答应她出去。
谢策机灵的很,从她们话里听出她们要出去玩儿,便不错眼地盯着尹明毓,尹明毓一动弹,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
谢老夫人既喜欢他活泼,又觉着无奈,摆摆手教尹明毓带着他。
于是,尹明毓带着裹成球的谢策和表妹白知许出了门,倒也没走远,就在庄子不远的一条小河。
这条小河流经护国寺所在的山峰和另一座小山之间,离护国寺也不算远,他们在河边一下马车,远远望向护国寺的方向,便能发现那头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
白知许忍不住关注,时不时便抬头远眺。
尹明毓则是直奔冰上,教随从拿出耙犁,便招呼白知许下来。
白知许自小在扬州长大,何曾玩儿过冰,小心翼翼地踩着她方才走过的脚印,往冰上走。
谢策年纪小,不知道谨慎为何物,挣扎着从奶娘怀抱里下来,便倒腾着步子去撵她们。
然而他腿短,对旁人来说不深的雪,一下子便没过他的腿,另一只腿又没跟上,斜着身体地插进雪里,抽又抽不出来,动又动不得,只能边挣扎边喊“母亲”。
尹明毓站在他旁边哈哈大笑。
谢策扑腾,“母亲!”
尹明毓笑够了,才掐着他腋下将他□□,然后突然松手。
谢策刚稍稍腾空,小脚在空中踢了几下,下一瞬,又砸进了雪里,只剩下脸露在外面。
他身上裹了一件毛披风,帽子戴在头上缠的严实,脖子里一点寒风和雪都进不去,仰躺在雪中懵了片刻,便要坐起来。
只是雪太过松软,他的手脚借不上力,无论如何扭动,始终爬不起来,越发显得笨拙。
尹明毓笑得不行,白知许在一旁本来是不好意思笑的,但表嫂笑得那般无良,她控制不住,也悄悄侧头笑起来。
好一会儿,谢策还是埋在雪里出不来,折腾累了,就放弃地一动不动。
尹明毓看他躺在那儿,小脸一圈儿毛茸茸,颇觉有趣,蹲下来,拨弄他的手脚,小手小脚软塌塌的,随便拨弄到哪儿,便耷在哪儿,猫儿似的……
这时,谢策注意到他脸侧毛茸茸的帽子沿上沾了雪,便鼓了鼓嘴去吹,吹起的雪飞起来扑他脸上,教他眯起了眼。
随即谢策咯咯笑起来,又继续去吹,自个儿玩儿的极开心。
白知许瞧他极小的孩子已经学会了自得其乐,再一瞧表嫂摆弄完孩子,又专心致志堆雪墙,要将谢策围起来的架势,分明不是亲生,却像极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她们在庄子里与世不争的,京里却颇为热闹。
有人刻意为之,谢家少夫人的流言便渐渐盖过了刺杀一事的讨论。
姜家,姜夫人得知后便找到女儿,问她所说的“韩三郎心上人”是否是尹明毓。
其他家不知韩三郎是谁,却没人不知道谢家,都在私底下议论此事。
纷杂的流言,无人分辨其真假,只为窥见了世家大族的隐私而兴奋。
尹明毓的嫡母韩氏在赴宴时,对着众家女眷好奇的眼神,轻飘飘地不屑道:“得是什么样没规矩的人家,会胡乱揣测世家的女儿不知礼,还与人私相授受?”
“况且,便是不说我尹家的教养,我那儿侄儿足有两年不在京中,是如何山长水远,避过长辈传情的?”
“凭白教人笑话。”
她所言极有道理,有的人信了,有的人却是依然认为“无风不起浪”,仍旧煞有介事地传些自以为的流言。
谢家低调安静,是确有其事,无法辩驳。
尹二娘在庄子上,是被谢家厌弃。
谢家说不准何时便会休了尹氏女……
诸如此类的话,不计其数,尹四娘尹明若本在议亲,登门提亲的人也霎时减少,甚至还有人到长公主面前去说嘴,完全不在意他们一张嘴坏人名声,许是会害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就连韩旌亦深受其扰,关上门待在屋子里,也无法专心读书。
韩夫人为此,一趟趟往尹家跑,在韩氏面前骂那些恶毒的人丧良心,还催着韩氏再解释清楚。
韩氏从始至终没有指责过侄子,到此时也只教她耐心些,道:“谢尹两家不会放任不管。”
韩夫人忍不住露了心里的抱怨:“若知道你家二娘能惹来这么多事,当初就该隔着她和三郎。”
韩氏皱眉,不喜她如此说辞,“二娘最是守礼,三郎也是好的,两人从未有逾矩,嫂子这般说,教外人听去,该如何想?”
韩夫人深呼吸,又压下心里的郁气,扯出一抹笑,歉道:“妹妹莫怪,我只是见着三郎无法安心读书,心里焦急,一时失言。”
韩氏不与她计较,淡淡地说:“过几日便好了,嫂子等等吧。”
韩夫人又能如何,只能回去等。
谢夫人特地派人到庄子上,让他们安心待在庄子,暂且不必急着回京城。
谢老夫人十分泰然,连提都不提那些事儿,每日询问最多的便是吃什么喝什么,对待尹明毓还是那般。
尹明毓更是不理会,该吃吃该玩玩。
那条河成了尹明毓和谢策的新宠,近几日,每日都要去转一圈儿,尤其是谢策,若不在冰上滑一圈儿,这一整日都不得劲儿。
今日,庄子上的仆从要凿开冰捞鱼,这种事儿自然落不下尹明毓。
谢钦换好药,也踏出房门,打算跟他们一起乘马车出门。
白知许一到表兄面前,便如同鹌鹑似的,偏偏她怂还往尹明毓身边儿凑,完全不知道她越是如此,表兄对她越是冷脸。
“母亲!”
人未到,声音先传过来,尹明毓和白知许习以为常,谢钦闻声侧头,却是眉头一跳。
谢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什么样的好裘皮都有,但裘皮贯来都是做披风或是氅衣、帽子,但谢策……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脚上是皮靴,身上是裘皮衣,头上的裘皮帽做成了虎头帽的模样,就连手上都包裹了裘皮手套,身后还有一根尾巴。
乍一看……仿佛是野山猫成了精。
而谢策瞧见父亲,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父亲,小腿儿不停,又去羊棚里牵羊。
羊一出来,谢钦更加沉默。
饶是他这几日醍醐灌顶,越发豁达,也想不通,尹明毓到底是怎么做到没有任何障碍的给一只羊穿裘皮衣的。
还缝制了虎头帽扣在羊脑袋上……
虎头羊一张嘴,“咩——”
虎头谢策五指张开,摆在脸边,“嗷呜~”
这是他谢家未来的继承人……
谢钦看不下去,闭了闭眼,抬步先跨上马车,少看一眼是一眼。
谢策迷糊,他先前跟曾祖母做时,曾祖母抱着他喜欢的不行,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就这么走了……
白知许第一次瞧见,也是震惊,现下却只觉得可爱。
尹明毓如今大概能猜到谢钦的心理,捏捏他的爪子,笑道:“甭管你父亲,快些走,你多耽搁一阵儿可是要少玩儿一会儿的。”
谢策一听,连忙牵着羊往马车跑,尾巴在后头一跳一跳。
马车上,谢钦闭目眼神,听到他们上马车也没睁开眼,等到了地方,才缓缓睁开眼。
谢策现下玩儿熟了,一下了马车,便倒腾着小腿儿,一个起跳,下落,落进雪里,然后扑腾着爬出来。
他出了雪,登登跑两步,向前一扑,五体投地扑在冰上,片刻就滑出去几丈远。
可真利索。
谢钦:“……”
而谢策滑出去,爬起来小跑几步,又滑回来,然后爬到岸边,使力把羊拽下去,带着羊一起滑。
尹明毓没去冰上,瞧着仆人拿出凿冰的工具,正要跟着去看,见谢钦立在那儿,便询问了一句:“郎君,可随我们去捞鱼?小郎君这儿有人看着。”
谢钦看向她,随即抬步,走过来。
他们一直走到离谢策极远的地方,方才停下,看着仆人选了合适的位置,拿了工具一下一下地凿冰。
几个仆人一起忙活,花了会儿功夫便凿出一个冰窟窿,一根长杆挂着网,伸下去画着圈儿的捞,拉上来时,隔着网子便能看见活鱼在动。
鱼倒在冰上,仍在蹦跶,众人脸上都带起笑。
尹明毓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接过来亲自捞,学着仆人的样子画圈儿,满怀期待地捞上来,却只有挂着黑泥的空网。
她不死心,又去捞,转得时间更久,倒出来却只有手指大小的小鱼,和旁边仆人捞的活蹦乱跳的大鱼对比极鲜明。
谢钦接过渔网,单手在冰窟窿里捞,他也是第一次做,但渔网拉上来,鱼不比熟手的仆人少。
尹明毓:“……”
谢钦看她面上郁闷,含笑放下渔网,走回到她身边,手在她身后抬起,拍拍她后脑勺,无声安慰。
收回手后,谢钦背手而立,极目远眺,入眼一片白色,云共山一色,旷远苍茫。
慢下来,不匆忙,方能不负此时此景。
第74章
昭帝对成王的“禁足”,便代表着他的偏心。
而成王利用谢家转移了京中众人的注意,他本人不能出门,王府里其他人却没在禁足之列,渭阳郡主借着这个时机,倒是终于能够掺和进父亲的正事之中,和兄长们一起分到些事情。
成王让她促成姬三郎和柳二娘的婚事,将姬家拉拢过来。
渭阳郡主自己有一个郡主府,偶尔便会在外住。
如今领了事做,住在外头方便些,渭阳郡主便从成王府回到郡主府,神情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寻郎君见她数日来难得展颜,也为她高兴,亲手为她沏茶。
渭阳郡主坐在书案后,看着书案上展开的画,想起这几日京中关于尹明毓的纷扰,冷笑,“瞧,这便是区别,谁人敢对我置喙?”
寻郎君端茶过来,看了一眼画,将茶放在她手边,“郡主,喝茶。”
渭阳郡主端起茶,眼里满是意气风发。
而谢家安静的几日,除了看陛下的态度,其实也是顺势瞧一瞧,有多少人对谢家有恶意。
朝堂上,两面三刀的人有的是。
但为了尹明毓和尹家女的名声,也不宜拖太久,是以谢家搜集完证据,便直接教人在朝上弹劾何家放利子钱,牟取暴利之外,害诸多百姓家破人亡。
诸多罪名,或大或小,且谢家指派的官员直接给何家盖了“佞臣”之名,昭帝本就对兄弟阋墙震怒,自己的亲生子下不了狠心责罚,带坏儿子的臣子自然不会姑息,是以当朝夺去了何司马的官职,将其下狱。
而何司马被弹劾的罪名中,很是有一部分来自于何夫人,何夫人自然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当晚,何家夫妻俩便双双“畏罪自杀”死在了监牢里。
何家本就是靠攀高结贵起家,并且凭借权贵继续大肆敛财,除此之外,全无根基。
何司马一出事,何家连带何夫人的娘家,全都成了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