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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灵宝写书信写得热火朝天,秦绪就闲了下来,每日不过帮卫蔷整理这两月里来的文书,一日出门闲逛,他盯上了每日张贴帮助百姓识字的布告栏。
过了两日,他讨了在一块布告栏上教人认字的差事。
那日李若灵宝随着国公去民部,抬头正看见一块布告栏。
“只见将军一甩衣袍,露出一身虬结筋肉,对女匪道:‘你只管使出那软腰如鞭的本事,我今日定要_服了你!’”
空出了一字,正是今日教的“降”。
一旁还画了一颇为壮硕的裸身汉子。
李若灵宝吞了下口水,她猜到这是谁做的了。
再看元帅哈哈大笑,可见也是知道这是谁干的了。
笑意还未收,有一骑飞马奔驰到了他们的眼前。
“元帅!承影部来报,蛮族迭剌部攻打遥辇氏王帐。”
卫蔷期待已久的蛮族内乱,终于开始了。
第102章 内讧 “对汉人做了恶,不是偿了命就行……
每至八月,草原上的草转为浓绿,是最后的繁茂,也是衰黄的开端,就在此时,牧民就会割下大片的草晒干,储备起来作为马和羊冬日的粮食。
草原上各部落也会南下以羊和马从中原换来大笔的粮食,当然,大部分时候是南下以刀兵和血换来过冬的粮。
十三年前冬天的一场酷寒冻死了无数的羊与马,正逢中原人驻守北疆的定远军死了首脑,刚刚成为遥辇氏可汗的遥辇德倾决定带兵南下。
在很长时间里,这是他一生中最英明果断的决定。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一路打到了长安,不仅劫掠了无数的财富和女人,还占据了北疆十几州广阔的耕地和土地上面的百姓。
这是蛮族从未有过的辉煌时刻,曾经依附于突厥、依附于汉人皇帝、依附于乌护的部落终于等来了自己强盛的这一日。
那个燥热烦闷的夏天,胡度堇坐在了长安皇宫的龙椅上,他低下头寻找着卫泫生前应该站着的位置。
卫泫是他父辈与他的死敌,那个男人烧毁了他们部落的牧地,劫掠他们的马匹,还让那个叫卫铮的小子擒获了自己妹妹的丈夫,让他用黄金把人换了回来。
手掌摩挲着汉人的龙椅,胡度堇可汗甚至有些可惜,要是卫泫能活着,跪在这里,看见此时此刻,自己又该如何快活?
卫家与他们缠斗几十年,无数人的血流淌在草原和北疆,最后真正得胜的,是他遥辇德倾,胡度堇汗王。
十几年后的遥辇德倾回想自己当初的志得意满,只觉得可笑。
卫泫和他的儿子明明都死了,汉人的军队明明被他像羊群一样驱赶和杀戮,整个北疆明明都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却招惹了一个更可怕的敌人。
卫蔷,梁国皇帝后来又封的定远公,一个女人。
如果说她的父亲是率领狼群的狼,她更像是无数死去的豺狼凝结成的影子,她如豺狗一般阴险狡诈又有着像狼一样无与伦比的勇气,每一次胡度堇以为自己能杀死她,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强大。
部落内盛传她是一定会什么巫法的厄钦勒格(鬼怪)*,她能从尸山中招来魂魄,能让女人变得和男人一样强大,还能在短短时日内让沉默如牛马的汉人突然变得悍不畏死,甚至那些被他们从南边掳来只会哭泣的女人都会被变成另一幅样子。
胡度堇是不信这些传言的,他一度打下长安,他占领过汉人那么多的土地,东天的神和祖先都庇护着他,怎么会让一个会巫法的女人来一次次地击败他?
可是,看着王帐外迭剌部的骑兵,胡度堇开始觉得那卫蔷就是一个会巫法的妖怪。
不然,同属遥辇氏的迭剌部又怎么会趁着夜色对这王帐亮出刀枪呢?
“可汗,我们不能再跟北疆打下去了,我们的勇士不能再把血留在北疆的土地上。”
迭剌部的首领释鲁站在远处对他大声说道。
风把他的声音带到了胡度堇的耳边,还有他们同族人血的气味。
火光映照着远处一片片黑色的影子,胡度堇冷笑着大声说:“怎么,你们迭剌部已经决定去给那个中原女人捧鞋子了吗?”
释鲁说道:“可汗,我们向汉人低过头,向突厥也低过头,也向乌护低过头,为什么我们不能为了部族的繁衍向那个女人屈服?只要我们还占据这片草原,我们总会有更强大的那一天,她不只是中原之主,她和曾经突厥可汗乌护可汗没有区别,她有更可怕的刀和强大的骑兵,我们只要承诺与她休战,她也会让北疆卖给我们粮食,我们甚至不需要称臣,我们只要等到她死了……”
“耶律释鲁,你比草原上被冻死的老鼠的还要愚蠢!你怎么能相信那个女人的话?她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她像一妖怪一样抓住了汉人对我们的仇恨之心,即使你向她低头,她也会攻打我们的草原,侵占我们的羊马,我们当年南下是如何做的,她只会也在我们的族人身上再做一遍!这是她的根基!她不是那些会给我们黄金和封号的汉人皇帝!”
“可汗的意思是我们就要一直看着我们的勇士被定远军杀死?我们已经失去了黄河和桑干河,饶州以西我们的军队连饮马的地方都没有!照这么下去我们只能一步步被逼着往东迁徙,最后去和山林里的女真人争抢土地,这就是可汗你想要的吗?”
火光映在胡度堇的眼睛里,他的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去年冬天的胜州一战,他们一部不仅失去了两万勇士和数万的马匹,他的腰上也被那个女人砍了一刀,到现在,每天深夜,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他的伯父、他的弟弟、他的部下,他的部落勇士和女人和羊马,那个女人一点点地把它们都夺走了。
现在那个女人让他们同族的人举起了屠刀,来要他的命。
“啜里只,你也在帮助你的伯父来杀我吗?”
黑暗中,释鲁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他们都听见可汗在大声说:“啜里只你还记得你要做我的挞马狨沙里(护卫官)吗?你说你会给我建立一支能战胜承影部的军队,你要带着他们为我夺回北疆,让我再次坐在长安的皇座上,怎么,你现在更想自己的伯父成为可汗,更想帮着你伯父去成为汉家女人的鹰犬?”
年轻人生得很高大,即使坐在马上也比自己的伯父高上半个头,他的脸上已经有了胡须,一双眼睛生得像鹰鹫,有着冷酷的坚毅。
初秋的风里,他身上仿照汉人做的衣摆被吹动了。
“可汗!德倾叔父!遥辇八部需要改变,已经不能等到您在可汗帐中魂归东天了。”
一支箭矢划破黑暗险些射中他的脸庞。
“哈,你们这些要把世代基业送去讨一个汉家女人欢心的叛徒,兀鹫都嫌弃你们的血肉,要来杀我,便来吧!”
胡度堇可汗狂笑一声:“杀了他们,他们是被厄钦勒格蛊惑的叛徒!”
晨曦的光初初从东边的山脉间浮现,在长生天神不忍出现的黑暗中,漫山遍野的蛮族士兵们如寒冬中没有退路的两群狼一般拼杀在了一起。
……
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下,卫蔷坐在马车里轻轻一笑。
“迭剌部还没有吞下全部小部落,居然就直接对胡度堇动手了,是怕胡度堇明年就能喘过气来,他们再没了轻易取胜的机会。”
作为曾经带着蛮族铁骑南下到长安的可汗,即使到现在,胡度堇在蛮族百姓的心中也是最伟大的可汗之一,哪怕他曾经无数次地输给了卫蔷,迭剌部急着动手,也是怕再无如此的战机。
此时的卫蔷正在赶往平州的路上,蛮族内讧之地比她预期的要更偏东北,这让她看见了往东北夺下营州这辽西南部重镇同时控制滦河和白狼水流域的机会。
与此同时,定远军纯钧、湛卢、赤霄、巨阙、龙渊五部正在快速往平州方向集结。
自从彻底占据北疆之后,卫蔷所做的除了巩固边防就是囤积粮草兵马,去年北出阴山攻下了胜州丰州将蛮族从黄河一带驱离,算是定远军第一次大规模向北疆之外的地域出击,这次算是第二次。
而且这一次,她不会亲上战场。
马车上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人,一人趴在地图上低声道:“元帅,我们一路打到辽西,若只是蛮族南下也就罢了,若是渤海国出兵,可否也一并打了?”
卫蔷看着他,道:“你若是嗜战成瘾,不如将巨阙交给仆固澜,自己领一队去做先锋。”
那人连忙坐起来,笑着说:“元帅你这是允了我辞去将军之职了?”
卫蔷摇摇头,道:“此战你若不能克敌制胜,我就让你在云州练兵练一辈子。”
定远军中似燕歌那般不想当将军的并非只一人,眼前这个申屠休明明是个万中无一的将才,也更好带兵杀敌。
申屠休被她吓得差点从马车上翻出去。
马车上有些晃,卫蔷靠在侧壁上,嘱咐道:“此战交给你和徐将军,除了必要战胜之外,也别忘了练兵,这毕竟是难得的攻城之战。”
占下营州只是正式攻打蛮族的第一步,辽西一代从唐时期就有颇多城池,被蛮族占下之后也成了他们手中为数不多的汉化城聚集之地,攻下此处,不仅可以重创蛮族的粮仓钱库,削弱他们的武器供给,还能可作为继续北上攻打潢河一带的跳板。
马车中的第三人叫陈窈儿,穿着一身简单的文士衣袍,她皱着眉头说:
“元帅,我最担心的并非如何打,而是如何治,蛮族视辽西为发源之地,算起来他们占下营州已有几百年,只怕……”
申屠休先笑了:“怕什么,那营州城里多得是他们从中原掠去的汉人,若是蛮人多得不能公审,直接找出被欺压最凄惨的那些,给他们刀,让他们自己去寻了仇,你以为还能剩几个蛮人?”
早些年北疆的每一个州打下来之后,他们也曾这般做过,只是后来定远军有了种种军规,蛮族俘虏要先审后判。
“还是按照军规处置。”靠在车壁看向车帘外正在翻地准备种下冬小麦的百姓,卫蔷说道,“营州的蛮族再多,也不是我们破坏军纪的理由,正相反,不管多少人有多少罪名,全部以蛮汉双文抄录清楚,张贴在特出,我们要让白狼河边的每一个蛮人都知道,对汉人做了恶,不是偿了命就行了的。”
在她说话时,申屠休与陈窈儿皆坐正了身子。
“是,元帅,卑职领命。”
大梁同光七年九月十二日,迭剌部击破胡度堇可汗王帐,胡度堇往东北挞鲁河一带逃去。
耶律啜里只奉命领兵追杀,遭到遥辇氏翎羽部阻拦。
正在双方即将激战之时,耶律啜里只得到消息,定远军已经攻下了营州一地,驱赶营州蛮人残部往西北奔逃三百余里。
第103章 柳城 “阿娘,我不想死。”……
营州最大的城名为柳城,前唐时曾为营州都督府和平卢节度使驻地,此地是连接高句丽、突厥、契丹、室韦、靺鞨、奚等东北各部的关键之地,也是辽西少有的可耕种之地,自安史之乱以来唐在辽西的戍卫一度崩溃,即使唐末帝一度想要在此地重振旗鼓,这打算最终也与李唐皇室一并猝死于烟尘。
唐之后最先占领营州的是匈奴余脉的奚族,奚族与蛮族一向交好,后蛮族日益强盛,奚族被迫分裂成两部,一部往西游牧在北疆以北的草原,一部东迁,柳城就落到了蛮族的手中,蛮族将此处变成了自己的供给之地,盐铁武器,肉菜粮食皆从此出,十多年前蛮族南下,又劫掠了无数的俘虏,其中一些也被送到了营州,要么种地,要么做工,每日受着鞭打奴役。
柳城破城是在深夜,没有什么叫阵,什么对峙,三万定远军出现在柳城下,柳城附近的蛮族斥候皆早被清理了干净。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柳城的城门碎开,无数定远军冲杀了进来。
此时,蛮族大部刚从睡梦中被惊醒。
柳城守将萧末迭也隶属迭剌部,也是曾与两代定远军都交过手的蛮族猛将,他手持铁骨朵从大帐冲出,就听见了柳城内的喊杀之声。
两下将一奔逃的汉奴打死在地,他以蛮语大喝道:“不要惊慌!我们冲杀出去!”
马匹受了惊吓,还在四处惊叫挣扎,萧末迭两次上马而不得,差点被自己的马踢飞出去。
“汉人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在他说话时,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的响声就在营帐外。
萧末迭眼见马已经被吓疯了,大喊道:“射箭!射箭杀敌,勇士们举盾跟我杀出去!”
营门洞开,萧末迭刚冲到营门处就见箭矢如雨射到他的身前。
萧末迭知道定远军箭阵的厉害,连忙躲到了盾兵的身后。
一支弩箭差点射到他的眼睛。
他骂到:“这些汉人一边说会与我们谈和一边来偷袭我们,啜里只你被他们骗了!”
又是一阵箭雨,萧末迭连声大喊:“合必赤(射手)在哪?射箭!射箭!”
蛮族的箭矢射出去,在黑暗中只听见了击中盾牌的声音,对面没有人惨叫,没有人说话。
萧末迭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惊慌,现在他的敌人到底是定远军还是一群厄钦勒格(鬼怪)?
“轰!”
“将军!营帐东面也被击破了!”
听到城中各种嘈杂之声,萧末迭心中一横,失了马,逃也是逃不脱的,不如死战到底,等到天亮,柳城周围的驻军定能发现此处不妥。
迭剌部对北疆并非毫无防备,耶律啜里只说服了不肯在内战中站队的哈凸轮和奚族塔钦部驻扎在营州南北,与柳城守望相助,他们加起来也足有三万多人马。
萧末迭心知汉人孤军深入撑不了多久,只要能联合两部与之对峙,就能等到迭剌部回援。
他用汉话大喊:“像苍蝇一样只敢躲在暗处,这就是你们汉人夸赞的定远军?”
对面突然传来了一个人的笑声:“萧末迭你敢说你爷爷是苍蝇?那你又是什么?苍蝇的不肖孙?”
“申屠休!?”
“唉~还记得你爷爷叫什么呐?”
伴随着申屠休不着调的笑声,又一阵箭雨冲向了蛮族的营地。
萧末迭一面让人缓缓后退,试图从两边夹击会冲进来的敌人,一面小声安排人射向申屠休声音传来之地,箭雨稍歇他又大声说:“申屠休,你这去捧了女人脚的小人,当年在幽州要不是你躲在了女人的裙子后面,我早把你切碎了喂狼!”
“果然是个鬼话连篇的不肖孙!在幽州要不是元帅有令,爷爷我早砍了你手脚,把你脑袋当马球。”
申屠休眺望着蛮族营帐,他这次的任务就是攻破这个有五千多蛮兵的营帐,还要掩护赤霄部救出蛮兵营一侧两千多汉奴营中的汉人,不能让他们成为蛮兵手中的人质。
听到有人低声告诉自己蛮族后缩了,他一摆手,道:“两面盾兵展开,包围式逼近,不要让他们冲出两翼。”
黑暗中,两翼的蛮兵与定远军最先短兵相接,厮杀声一起,申屠休一箭射中了蛮族兵阵中刚起的火把。
“巨阙部!随我上!”
在定远军大兵压上的时候,萧末迭也知道这不是光靠射箭就能抵挡的,举起双手的铁骨朵,他大吼了一声:“抢马!”
火光闪烁之间,萧末迭砸向了申屠休的马腿,申屠休的长槊抵住了他的铁骨朵。
在他们周围,定远军的骑兵冲破了蛮族的盾阵,藏在盾后,蛮兵的刀劈向定远军的战马,战马的前蹄高高撩起,踩踏向了蛮兵。
鲜血飞溅,杀声震天。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冲入天际,仿佛照亮了一缕苍穹,申屠休大笑着砍向萧末迭:
“攻汉奴营救人的赤霄部已经得手,咱们巨阙部也不能输了!杀!”
“杀!”骑兵奔涌如江河,以不可阻挡之势彻底冲进了蛮兵营地。
军营中厮杀不休,在其余各处也有不同的战场。
柳城外驻守的两队蛮兵约有两千人欲要增援柳城,被早有准备的纯钧部拦在了柳城之外,双方在柳城外摆开阵仗厮杀。
骑着马求援的斥候被承影部截杀在了山林之中,尸体被拖走,只在松树的皮上留了一道血痕。
马被各种怪异的爆炸声惊得吓不能再骑,这极大地损耗了蛮族人的战力和战意,城中各处,蛮族四散奔逃,被定远军和昔日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汉奴追赶。
柳城内,两个没来得及逃出城的汉子冲进了柳城西的一处院落。
“这就是迭剌部藏那些汉人书的地方,刘怀,我们在这里真的能不被发现吗?”
穿着锦袍的蛮族汉子生得五大三粗,却胆小至极,此刻却战战兢兢看着自己身旁清瘦的汉子。
清瘦汉子窄脸圆眼,一看就是汉人长相,他压低声音道:
“耶律大人,咱们不是要躲在这里,咱们是要在这里点火,据说定远公每到一处都要收敛当地藏书,这里着了火,等堵在西门的定远军跑过来,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姓耶律的蛮族汉子听得似懂非懂,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听刘怀的。
刘怀从怀中掏出了火镰,先拿起一本书点燃,然后塞到了蛮族汉子手中:“大人你往那边去,火烧得越大越好。”
蛮族汉子抬手举着被烧着的书走向书架,在他身后,刘怀已经举起了短刀。
带着一个蛮人他逃不掉,还不如用他的命给自己换一条生路,杀了他再说蛮族要烧书,谁还会在意自己是谁呢?
就在刘怀将要刺下去的时候,有人抢在他前面一箭射在蛮族汉子的身上。
刘怀浑身一抖,猛地跪在地上:“定远军大人明鉴,小人刘怀是被蛮族从云州掳来的汉奴,这蛮族要焚烧藏书馆,小人……”
“刘怀,十三年前被掠来了柳城,因你精通梁律,被耶律释鲁看重,七年前迭剌部与定远军在平州交战,你假扮寻常汉奴靠近了定远军纯钧部,最终探得情报转给了释鲁,险些让平州百姓再无南归可能。”
说话的是一名女子,她自幽深小道中走出来,半边被灼烧过的脸看着极为可怕。
在她身旁还有四个着甲握弓之人。
刘怀一眼就认出这些人是定远军将士。
看着他们将火扑灭,刘怀不禁冷笑:“楚元秀你替蛮人管理织造坊,不也成了蛮族的帮凶?你今日能带着这些定远军招摇过市,怎么不自省一番自己的罪孽?”
被叫做“楚元秀”的女子慢慢走近,继续说道:“四年前六百汉奴外逃,你再次如法炮制,假装自己不过是个普通汉奴,探得此事告诉了蛮族,还没来得及逃脱的六百汉奴就被尽数砍去了头颅。”
“三年前你为抢得释鲁的信赖,诬陷汉奴欲反,又斩杀其中二百余人,你用汉人的血去铺就自己在蛮族的平步青云之路,刘郎君,我说得可对?”
刘怀一时竟说不出什么,他如果认了,如今这局面便是必死无疑,绝无生路,若是不认……
看着楚元秀,刘怀真是想不明白,这个阴沉丑陋的女子怎么竟是定远军埋在营州的钉子。
有她这不知何时一笔一笔记下来的人在,自己说与不说,都是个“死”字罢了。
“哈,楚元秀,你这克死自己阿娘的孽畜……”
见刘怀和那个蛮族汉子一并被捆了起来,楚元秀对身旁的定远军兵卒说道:“越管事让我帮你们找到这藏书之处,我也做完了。”
从藏书之地出来,天已亮了,看着一队一队衣衫褴褛的蛮兵被押解路过自己面前,楚元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几年前定远公从麟州一路东进,一路打到了平州,便有不少汉人闻讯择机南逃。
楚元秀的父兄便是在六年前的一个深夜连同其余二十余男子一同南逃,只留了她和母亲留在柳城的织作坊里。
那年楚元秀十四岁,父兄跑了之后她阿娘拉着她一起上吊,楚元秀不肯,阿娘说她活着以后也是受苦,不如干干净净地死了才痛快。
楚元秀是怎么也不肯死的,她听见过阿爹与阿娘争吵,她也见过阿爹缩着肩膀站在帐篷口,然后蛮族的大人们提着裤子从里面出来。
她也知道自己兄长为什么能被安排去种树而不至于上战场……因为阿娘长得好看。
十岁之后,阿娘就不让楚元秀在家门前呆了,每天她都要在帐篷后的空地上待到入夜。
阿娘疯了,因为父兄走了,拿走了家里全部的粮食,无声无息就走了。
阿娘疯了,所以就要拉着她一起去死。
十四岁的楚元秀举起燃着火的木棍往自己脸上贴,她瞬间闻到了自己头发被点着的声音,还有焦糊的肉味,她疼得惨叫把木棍扔到地上,阿娘抱着她哭,她疼得几乎晕过去,只能咬着阿娘的衣服。
“阿娘,我不想死。”
第二天,蛮族发现了男丁外逃,把她们这些家眷用绳子绑了在木台上,用鞭子抽打。
因为身上的伤,楚元秀烧得迷迷糊糊,恍惚看见阿娘奋力挡在她的身前,用单薄的身子替她抵挡鞭子。
那日,她的眼前也是这般模糊。
今年二十岁的女子孤零零站在秋日柳城的街上,距离她不远处,喊杀声还未止歇。
第104章 论功 “让害了你的人仰望你,比杀了他……
“五万对三万七千人,绝对优势兵力,我们有三万骑兵,对面被炸城门炸到马都疯了,逼得迭剌部大将撑着两条腿跟我们作战,还有城里的汉奴打支援,结果还是战死了一千九百多人,伤了三千多人。元帅,您要是把这场仗交给我打,绝对不是这个结果!”
平州卢龙城的一间三进小院的正房内,一个穿着黑色铁甲的女子双手抱在胸前大声说道。
另一侧,一个女子扶了一下脸上的眼镜,低声道:“符将军,我部歼敌八千六百余人,俘虏三万七千余人,又近乎无恙地占下了营州城各处,无论如何也是大胜。”
“大胜?”符婵冷笑,如果与她说话之人不是越霓裳,她大概都要骂人了,“说是俘虏三万多人,多少是柳城和塔钦哈凸两部的妇孺?往东北跑出去的蛮族都快把山给踩平了!还有,龙渊部一万五千重甲骑兵出去,只带回了两千蛮族人头,也称得上的大胜?说好了让龙渊部对阵第二日驰援柳城的塔钦部,结果申屠休他凭什么带着巨阙部上了?就凭他是这次主帅吗?还有徐子林,他不是恪守军纪吗?为什么不拦着申屠休?他们赤霄部拿了首功他就不管旁人了?哪有让巨阙部的轻骑去抗奚部铁箭的道理?平白多了一千多的伤亡,这就是他申屠休的功劳?!”
房内还有几人或站或坐,看着她大发雷霆,有人欲言又止,看向了坐在靠窗处书案前的女子。
这处正堂内并无案几坐垫,只有十几把胡凳和两张书案,另一张书案前坐了一个穿着青衣面色素白的年轻姑娘,正将符婵所说的话记录下来。
越霓裳则坐在年轻姑娘的身旁,看着她的记录格式可有疏忽。
听见符婵越说越气,她低声道:“符将军,是非曲直总得先查清原委,你不必如此动气,想要出战,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
符婵狠狠地甩了一下发辫,牙还是紧咬在一起。
自从龙渊部被改为人马具甲的重骑兵,她就一直在谋求战机,不然,花了这般多的钱,兵士吃了这般多的苦,却不见成效,她这为将之人绝难忍受。
兵将求战,乃是天性。
可重骑兵移动缓慢,需要在开阔的土地上冲击敌阵方能用突刺之效,定远军其余各部多沿袭唐代战法,对待蛮族以轻快奔袭求包夹吞噬为主,极难让从中突破的重骑兵有发挥的余地,组建三年有余,也只上过两次战场。
偏偏又被那申屠休给坏了事。
“啪。”临窗之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转身看向符婵。
“打乱原本谋划之事,我会让申屠休给个交代,这不是凭功劳就能抹去的,至于龙渊部,你们重整操练之后去年是第一次上战场,这次能力敌奚族塔钦部两万精锐,冲散对方兵马,已经做得不错,越管事说的没错,既然已经与蛮族开战,想要打仗,有的是机会,最要紧之事,是你们是否真的有所准备,是否能做到每战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