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直接杀死花袭怜,可他不,他有其它的目的。
现在,摆在花袭怜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使用筑梦网,搏出一条生路,可此举必会惊动周围的天玄宗弟子。而在天玄宗弟子的四面包围下,他就算是侥幸能从林岱手中逃脱,也必定会暴露自己的魔族身份。
二,跟林岱拼死一搏……不,按照林岱的实力,若他不使用筑梦网,林岱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捏死。
这个时候的花袭怜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不管你如何拼搏,就是……无能为力。
可花袭怜不是常人,即使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不会放弃。
正在花袭怜犹豫是否该启用筑梦网的时候,林岱没有给花袭怜思考的时间,他出手了。
花袭怜只觉眼前一阵劲风擦身而过,他的左臂传来一阵被撕裂的巨大疼痛感。
而等他再回神,眼前早已不见林岱踪影。
梅林空空,幽暗深邃,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空荡荡的袖子。
林岱硬生生的,扯断了他的左臂,为了那附着在他左臂之上的筑梦网。
花袭怜张大嘴,悲鸣的痛楚声卡在喉咙里,被他用最强大的意志力咽了回去。
好疼……四肢百骸都在诉说着痛楚,花袭怜努力忍受着,不让自己的身体倒下去。
鲜血从撕裂的断口处落下来,很快便浸湿了一滩淤泥地。
那红色的血跟红色的梅花瓣融在一起,像朱砂池内浮起的血沫子,单用触目惊心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这个场面。
少年面色惨白,冬日寒风呼啸,吹得他衣袍鼓起。
梅花翩然而落,只是轻飘飘的一点重量,轻巧地落到少年肩头。少年却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终于支撑不住,双膝跪到地上。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天玄宗弟子的声音。
失血过多的花袭怜努力撑开自己的眼皮,他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为了抵御这份突如其来的伤害,他体内的魔血正在沸腾。
包裹在袍子下的双腿被覆盖上厚实的鳞片,只差一点,他的腿就会变成蛇尾。
少年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努力将喉咙里的血腥气咽回去。
“苏师姐,别过去,那里有魔族!”
不知从哪里传来这么一句话,花袭怜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被破,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鳞片覆盖全身,只剩下半张苍白面容。
火光四溢,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少年趴在地上,露出的半张脸精致而美丽,另外那半张脸却诡异地爬满了青黑色的鳞片。
“是蛇妖吗?”有人惊呼。
“快通知宗主!”
橙色的火光在黑暗的天空中咻然升起,然后“啪”的炸响。
花袭怜动了动眼珠子,原本漆黑的瞳色逐渐涌上属于兽类的猩红。
苏瓷儿打了水回来,看到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她心生疑惑,踮脚去看八卦。
然后……就看到花袭怜。
少年周身都是血,露在外面的肌肤除了半张脸外都生了古怪的鳞片。
苏瓷儿愣在那里半响,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男主似乎是……男版女娲?
作为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既然林岱有蛇尾,那么花袭怜也会有蛇尾,她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可能她从心底里还没有接受花袭怜是魔的事实吧。
等一下!如果现在花袭怜被发现是半人半蛇的魔物,那么余望风的死……苏瓷儿微微睁大眼,她之前怀疑是林岱杀的人,现在想来,余望风可能也是……花袭怜杀的。
周围天玄宗的弟子越聚越多,方才她还看到了橙色信号弹,情势非常不好。
苏瓷儿强硬地推开众人,欲触碰到花袭怜将他带走之时,天际处突然闪现一道橙光。
余海潮御剑而来,远远看到身覆蛇鳞的花袭怜,登时怒目圆睁,一道剑气直逼他面门。
苏瓷儿感受到身后直抵而来的强大剑意。
那股属于强者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少女咬牙,强忍着这股天然的压制感祭出玉髓剑抵挡。
可她区区一个金丹期选手怎么比得过余海潮这个元婴期的大神?
玉髓剑被震断了。
苏瓷儿也被那道剑气逼得飞出十几米远。
被剑气震伤的苏瓷儿五脏六腑像是被移了位似得痛楚拉扯,她飞在半空中,脑中一片混沌,唯一想的是,这摔下去得残废吧?
正在此时,一道青光乍现。
苏瓷儿感觉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她微微抬头,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
“师尊?”苏瓷儿的语气中难掩惊喜。
青灵真人一身冷冽青衣,虽然一副风尘仆仆之态,但半点都不影响他从天而降的神袛气息。
男人揽着苏瓷儿落到花袭怜身前,与余海潮对峙。
“青灵真人,你难道要庇护这杀害了我儿的魔物?”余海潮激动地双眸通红。
青灵真人微微垂眸看向花袭怜,少年却不看他,只露出那干净的半张脸,朝向苏瓷儿。
“证据。”青灵真人松开揽着苏瓷儿腰肢的手。
“证据?这魔物就是证据!”余海潮已入疯癫,看到花袭怜身上的蛇鳞就断定他是杀害余望风的凶手。
虽然不知道花袭怜是不是杀害余望风的凶手,但他现在是魔族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青灵真人微蹙眉,语气依旧平和,“他是魔族没错,可不一定是杀害余望风的凶手。”
在看到天玄宗放出的那枚橙色信号弹后,青灵真人便立刻往回赶,并在途中碰到天玄宗弟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你小灵山若是要包庇这个魔物,我天玄宗势必不会罢休!”余海潮认定是青灵真人在包庇花袭怜,他甚至都开始怀疑青灵真人。
“你如此包庇这魔物,莫非我儿的死就是你指使的?”
面对余海潮的责问,青灵真人再次皱起了眉。
苏瓷儿小声道;“现在这老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疯了。
青灵真人也发现了,他提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先把人关起来,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如何?”
因为青灵真人的屡次阻挠,所以余海潮心中那股怨怒之气越积越盛。可他毕竟是天玄宗的宗主,纵横修真界这么多年,年纪又大,很快就找回了主动权。
“要关在我天玄宗的暗牢里。”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趁机做出什么事来。”苏瓷儿下意识开口。
原本眼神湮灭伏在地上的花袭怜听到苏瓷儿开口护他,双眸一亮。
大师姐,信他吗?
不然为何……护他。
方才也挡在他身前……
“呵,”余海潮冷笑一声,“不想关,那不如现在就拼个你死我活算了!”
余海潮记得青灵真人上次与林岱一战身体还没康复,才会放出这句话。
其实就算是全盛时期的青灵真人也最多跟余海潮打成平手,更别说是现在的青灵真人了。
天玄宗人多,他们人寡,青灵真人略思片刻,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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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宗的人上前,粗鲁的将花袭怜架起来。
苏瓷儿被青灵真人拉着站到一旁。
天玄宗的人太多,少年衣衫宽大,苏瓷儿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觉得少年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
“走!”
苏瓷儿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花袭怜被粗鲁拉拽着戴上了厚重的枷锁。
天玄宗的人带着花袭怜撤退,余海潮亲自拽住了束缚住花袭怜的铁链。
少年身薄如纸,摇摇欲坠。
苏瓷儿心中酸楚,只得垂眸掩去眸中湿意。
抓住了蛇妖,天玄宗撤去天罗地网。
苏瓷儿抬头看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青灵真人,声音干涩道:“师尊,小师弟是杀害余望风的凶手吗?”
青灵真人目不斜视,表情冷淡,“这话,你不该问我。”男人垂眸看向地上断裂成两半的玉髓剑,漂亮的眉头再次皱起。
余海潮那一击,若非自己出手再加上玉髓剑抵挡了一阵,凭借苏瓷儿这副身躯是不可能挡住的。
青灵真人有些生气,“你回去闭关。”
什么?
“可是小师弟……”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青灵真人打断苏瓷儿的话。
苏瓷儿抿唇,神色倔强,“我不。”
这是少女第一次拒绝他,为了花袭怜。
男人看向苏瓷儿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复杂,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只吐出三个字,“他是魔。”
“魔又怎么了?”
咋的,种族歧视啊?
“回去!”青灵真人一把拽住苏瓷儿拉上自己的沉璧剑,绷着一张脸将人带回小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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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海潮那一击确实狠。
苏瓷儿被青灵真人强行带回小灵山后躺在床榻上,心口疼得厉害。
她在床上左右翻滚,卷着被子来回磕头捂腹,最后终于是忍不住,趴着床沿吐出一口血来。
苏瓷儿看着地砖上自己吐出来的血,脑中还幽默了一把。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口老血吧。
她面色惨白地躺回床榻上,心口的撕裂感更重了。
其实按照男主光环定律,就算她不挡,他也不会死,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她就是直愣愣冲了上去。
分明就是一条咸鱼,硬是要给人当盾牌。
苏瓷儿揉着心口,点开系统问,“花袭怜怎么样了?”
“在暗牢内。”顿了顿,系统突然又道:“镇魔塔剧情开启,请宿主积极完成任务。”
嗯?
什么情况?为什么现在让她接镇魔塔任务?
现在男主被关在天玄宗的暗牢里啊,难道要让她把人弄出来然后再塞到镇魔塔里面吗?
“是的。”系统万分肯定地点头。
苏瓷儿:……MMP。


第33章
该来的总会来,苏瓷儿出现在这本书中的使命就是推动镇魔塔剧情,给花袭怜做垫脚石。
天玄宗的暗牢当然很难闯,可苏瓷儿有系统帮助。
苏瓷儿想,这或许是跟她系统最后一次合作了。
天玄宗的暗牢倚水而建,大半牢房都浸在水中,因此又名水牢。水牢的可怕之处在于,人一旦被关进来,就没有办法坐下休息,更没有办法闭眼睡觉,不出几日,身体支撑不住,就会倒入水中溺毙。
虽然修真者的身体比常人更耐用一点,但当苏瓷儿透过铁栏杆缝隙看到花袭怜身上那几十斤重的铁链时终于明白,余海潮就没想过让花袭怜活着走出水牢。
这么重的铁链压在身上,不出一日,花袭怜就会被压进水里溺死。
而且苏瓷儿一路走来,发现花袭怜待的这个小水牢是整个暗牢里环境最恶劣,最差的一间。
又窄又小,水位也极高。
苏瓷儿轻手轻脚地走近,透过那极小的小铁门朝花袭怜看过去的时候,就像是她站在马路上朝地底下的排水沟看。
少年就站在水中,听到动静微微抬头。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他那双眼睛微微亮着,在玉髓剑的照耀下沁出异色的光。
“大师姐?”少年似是没想到苏瓷儿会来找他,声音微高,显出一股激动之色。
“嘘。”
苏瓷儿拿出工具,开始撬小铁门。
天玄宗的暗牢在修真界排行第一,一共三层。
花袭怜被关在最底下那层。
听说这第三层除非有余海潮亲自引路,不然只要你进来了,就出不去。
幸好苏瓷儿有系统bug,不仅能进来,还能带着人出去。
因为对水牢极其放心,所以上面的锁链都是普通的,这就方便了苏瓷儿。
苏瓷儿撬开小锁,半跪在地上弯腰的时候才发现花袭怜待的小水牢里还有个洞。
这个洞正在漏水。
水流不大,可因为小水牢很窄,所以花袭怜能听到十分清晰的水流声。
小水牢四周密闭,那个流水口在花袭怜头顶上方。如果苏瓷儿没猜错的话,余海潮是想让花袭怜就那么看着自己被活活淹死。
几十斤重的铁链还不够,还要开个小洞淌水,让少年活在随时都会死去的恐惧中。
余海潮这个老头是真的狠。
其实余海潮根本就不在乎花袭怜是不是真杀害他儿子的凶手,现在的他只是想要泄愤罢了。或许冷静下来的他也发现花袭怜太弱,弱到根本就不可能杀害余望风。
可老年丧子的痛楚让他丧失了理智,他就是想让花袭怜死。
这老头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师尊已经在调查余望风一事。”
虽然诸多受阻,余海潮那老头也不让青灵真人看余望风的尸首,但起码小灵山摆了个态度出来。
苏瓷儿搬开小铁门,就跟搬开封住下水道的那个铁块似得。
“出来吧。”
苏瓷儿朝花袭怜伸出手。
长方形的洞口很窄又小,只露出苏瓷儿的半个身体。她身边的玉髓剑发出微弱的光,在花袭怜扬起的眸中,少女周身仿佛都在发光。
花袭怜没有犹豫,他伸出湿漉漉的右手,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瓷儿一使劲,将花袭怜从小水牢里拽出来。
少年本身重量不轻,身上的枷锁又有几十斤重,苏瓷儿拉他上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胳膊都有点被拉伤了。
暗牢里实在太黑,苏瓷儿也不敢让玉髓剑的光芒太过明显,只是那么微微一点微光,仅仅足够看清一个人的轮廓罢了。
水牢湿冷,苏瓷儿刚才握着少年的手时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失温症状。
她褪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替他披上。
厚实的斗篷带着少女身上的冷香,少年稍稍抬眸就能看到她纤细窈窕的身影。
花袭怜没想到苏瓷儿会来救他。
“大师姐,你相信我吗?”少年声音艰涩,在空荡的水牢内带着回音。
苏瓷儿一愣,半响后才反应过来花袭怜说的是他“杀害余望风”的事情。
少女不答反问,“是你做的吗?”
花袭怜忙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不是。”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将那块压在花袭怜心上的大石移走了。
虽然全身疼痛,左臂也像是要炸开了一般,可花袭怜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轻松过。
大师姐相信他,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少年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听到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一股不可言说的喜悦弥漫全身。
“我帮你把铁链卸了。”
苏瓷儿手中的莲花剑朝花袭怜身上的铁链劈去。
那铁链缠绕在少年纤细的身体上,从脖圈开始,束缚住腰身,再到脚踝,手上倒是没有。
上次苏瓷儿替花袭怜挡了余海潮那一击,莲花剑当场断裂,幸好青灵真人不仅是个剑修,还是个修剑的,短短一日夜就将修复好的莲花剑重新还给了苏瓷儿。
而苏瓷儿拿到莲花剑的第一时间就是来劫狱。
“咔嚓”一声。
铁链未断,反而是苏瓷儿的莲花剑被霍霍开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
苏瓷儿:……师尊这剑修得不行啊。
“大师姐,我听说这个铁链乃玄铁所造,除非有钥匙,不然任凭你什么仙器都砍不断。”
怪不得余海潮那老贼这么放心把花袭怜放在这里。
“先出去再说。”无奈,苏瓷儿只得先放弃。
少年脸上露出一个笑,他踉跄着起身跟上苏瓷儿。
两人走出一段路,狭窄的过道上,花袭怜望着前面少女的背影,忍不住喃喃,“大师姐信我,这才来救我的吗?”
花袭怜屡次提到“救”这个字,让苏瓷儿再也没有办法忽略自己古怪的心情。
她停住脚步,却不敢转身面对少年,只略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垂着眉眼问花袭怜道:“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你变强,变得很强,非常强,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你愿意吗?”
少女的声音很轻,很柔,她的脸明明在玉髓剑的光芒下漏出一点轮廓,可落到花袭怜眸中,却只剩下模糊的暗色。
少年看不清少女的表情,虽然他不知道苏瓷儿为什么这么问,但花袭怜还是立刻道:“我愿意。”
窄小的过道内,有水滴不停,脚下是阴暗发臭的牢笼,身前的如白月光般洁净的大师姐。
花袭怜的呼吸微微急促,他想伸手去触碰前面的苏瓷儿,却发现自己的手实在是太脏了。而且因为左臂的伤势,所以他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如果,如果他能变得更强,就能保护大师姐,就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了。
那么,他要变强。
“我要变得很强。”少年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苏瓷儿耳中。
苏瓷儿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紧了一口气,心情复杂,自己都搞不懂。
“既然你愿意……那我就帮你。”
后面的话,即使是耳力极好的花袭怜也没听到。因为苏瓷儿根本就没出声,她只是嗫嚅着唇,没有声音的说了出来。不像是说给花袭怜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少女更加沉默的往前走。
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帮花袭怜变得更强。
既然正主的愿望在此,那么,她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
而跟在苏瓷儿身后的花袭怜私心的想,大师姐愿意来救他,那么就是相信他并没有杀害余望风,也相信他……跟别的魔不一样。
少年按住自己的断臂,惨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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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行到一处岔路口,前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苏瓷儿赶忙拉着花袭怜往另外那条路上躲去。
从不远处行来的那两个人大概是天玄宗内在暗牢里的巡逻弟子,他们一边提着手里的灯笼往前走,一边聊天。
“听说宗主正在准备祭坛?”
“是呀,说明日日出之前要是那小子淹不死,就把他拉到祭坛上活活烧死,给公子献祭。”
另外那个弟子道:“怎么可能淹不死,指不定现在就已经死了。”
“不如我们去看看?”
“你忘了?进去的人就从没有出来的,我们也只能在第一层走走。”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苏瓷儿手中的玉髓剑也变得灰暗,直到跟周围浓厚的暗色融为一体。
因为过道实在狭窄,而出去的路一定要从那两个弟子路过的地方走出去,因此苏瓷儿和花袭怜二人只能先转到另外那条过道里,等着这两个弟子过去。
若是这两个弟子没过去,反而跟着转了过来的话,那就别怪苏瓷儿无情了。
她本意是不愿意打草惊蛇的,因为她知道除了这两个弟子,外头还有等着交班的。
浓黑的暗色里,少年跟少女相贴。
在这间散发着腥臭和浓重潮湿气息的暗牢里,只有少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那两名说话的弟子越来越近,正在苏瓷儿万分警醒的时候,少年突然把脸埋到她脖子里,猫儿似得轻蹭着,鼻尖耸动,像是在努力地嗅着记住她的味道。
少年看着瘦,身形却不矮。
苏瓷儿被压在墙壁上,有种被禁锢的压迫感。
她想伸手让少年去旁边点,可现在的处境是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不然就会被那两个天玄宗弟子发现。
苏瓷儿的手压在花袭怜的肩膀上,她触碰到柔软的斗篷。而隔着这么厚实的斗篷,她却似乎还能感受到少年冰冷的肌肤。
应该是冷了?
算了,最后一次了,想贴贴就贴贴吧。
错过了这次贴贴,以后可能就……只能当屁垫贴贴了。
想通了的苏瓷儿非常乐意当花袭怜的人形热水袋,她觉得这可能应该是自己最后给少年的一点温暖了吧。
那两名弟子并未发现异样,提着灯笼过去了。
苏瓷儿赶紧领着花袭怜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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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暗牢,迎面打来一阵强风,苏瓷儿加快脚步闷头往前走。
“大师姐,我们去哪?”
花袭怜跟着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苏瓷儿并未将他带离天玄宗,反而是朝天玄宗最隐蔽的后山禁地处行去。
“去个地方。”苏瓷儿这么回答。
听到此话,少年的心霍得一沉,原本就白的脸在此刻更是白得吓人。
他咬紧唇瓣,心中挣扎,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苏瓷儿,跟上了她的脚步。
大师姐,不会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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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天玄宗的后山禁地内竖着一座塔,名唤镇魔塔。
千年之前,妖魔大乱,修真界的前辈们拼尽全力封天下妖魔之物于塔内,并用传说中的魔剑镇塔。
天马上就要亮了,苏瓷儿要在余海潮发现之前将花袭怜送入镇魔塔。
少年跟在少女身后,他的脚步从一开始全然相信的坚定,到慢慢看到那座古朴的镇魔塔后,变得迟缓而不可置信。
经历了千年的漫长岁月,镇魔塔的周身早已被风霜雨露侵蚀,如果不是知道这就是镇魔塔,苏瓷儿会以为自己正站在一座什么危塔之前。
实在是太破了。
这么破的塔真的是镇魔塔吗?有没有什么牌匾能让她确认一下?不然她要是把人送错塔了怎么办?
苏瓷儿蹙着眉上下打量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块能证明镇魔塔真身的匾额。
“系统,是它吗?”
“是。”
行吧,真是塔不可貌相。
镇魔塔有十几层高,每层塔尖上都挂着一个铁制的铃铛。那铃铛不大,可声音却传得很远。
漆黑寂静的深夜中,那铃铛被风吹得狂舞,“叮叮当当”的声音杂乱而躁郁。
这铃铛就像是此刻花袭怜无法平静下来的心,不,他的心比这些铃铛杂乱的声音更加混乱。
“那是镇魔塔,关押魔族的地方,”顿了顿,苏瓷儿转身背对花袭怜道:“你自己进去吧。”
她可真是个民主的人。
苏瓷儿努力想保持乐观的心态,却依旧忍不住惆怅,这种送孩子上大学的心情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明明知道镇魔塔是地狱,她却依旧要将花袭怜送进去。可如果她不送他进去,花袭怜日后会如何?他会活得比蝼蚁都不如。
少年自尊心极强,若是活成那副模样,一定生不如死。
花袭怜当然知道镇魔塔是什么地方。
那是世间最凶险的一处炼狱。
他进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花袭怜终于明白,大师姐不是来救他的,是来杀他的。
少年踉跄一步,支撑着身体的那股意志在此刻化为乌有。他的视线开始旋转,天地似乎都在眼前颠倒了。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悲鸣的情绪,声音嘶哑的开口,“左右都是死,大师姐为了余望风找我报仇,却不肯亲自动手杀我,是为什么?”
原来她从未相信她,她的心中也一直没有放下余望风。
少年满心满眼的凄楚之色。
“怎么,大师姐是舍不得吗?”脸上带着讽刺的笑,眸中却溢出一抹清晰的渴求。花袭怜缓步挪到苏瓷儿面前,一定要看到她那张无情无义的脸。
苏瓷儿闭上眼,拒绝去看花袭怜那张蛊惑人心的脸。
即使面白如纸,即使狼狈不堪,花袭怜的脸在这份月色之中依旧浓丽精致到每一寸。
只是这份精致浓丽中满盛着破碎感,少年的身体被风吹得薄纸一般,似乎只要再戳一指,他就能化为烟灰,随风而逝。
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她跟花袭怜的缘分也算尽了。
苏瓷儿缓慢开口道:“怕脏了手。”
这四个字,犹如最重的一巴掌,恶狠狠地拍在花袭怜脸上。少年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今夜,无月,无星,无光。
只有两人身后那座镇魔塔散发出淡淡阴森鬼魅之色。
“脏……没错,大师姐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哪里像我,我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就连身体里面的血都是脏的。”少年一字一句,泣血成音。
他咬着唇瓣,不顾鲜血溢出,执着而疯狂地看着眼前的苏瓷儿道:“今日,要么是我杀了大师姐,要么是大师姐杀了我。”
风起,云散,露出细细浅浅的一弯月。那月实在是浅薄,连光都没有多少。
反而是苏瓷儿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玉髓剑,浸润出玉色的光。
那光印在冷硬的地砖上,原本温柔的光色都变得淡漠起来。那股从前花袭怜留恋的柔意,都在此刻变成了刺人的刀霜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