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衢,莫要再扰乱公堂!”
李恒咬牙拍了下惊堂木,“再如此,本官定要治你咆哮公堂之罪!”
“李恒你反了天了!”
赵衢骂道:“果是三轮红椅末名之辈!被人轻轻一吓,竟连风骨都没了!”
堂外百姓哈哈大笑,而李恒也被这话气得心梗。他猛地一拍惊堂木,道:“赵衢,干脆你坐上来,你来审?!这多百姓看着,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陆岺瞪大眼!左玉一句话就让这两只狗相互咬起来了?左玉果然好聪明。嗯,他只比左玉笨一点点,换言之,放到普通人中,他也是聪明的。
凡人怎么能跟神人比呢?这样一想,那点小自卑也没了。乐呵呵地欣赏着两个狗官互骂,只觉好玩极了!
“呔!”
李恒学问不如赵衢,打嘴仗也打不过靠嘴吃饭的言官,被逼到极致,竟是拿出一个签子,往地上一扔,怒道:“左右,给我掌嘴二十!看他还敢不敢扰乱公堂!”
“竖子尔敢!”
“本官有何不敢?!”
李恒念头忽然又通达了起来。今天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之他都将赵衢得罪了。赵衢可是毕新的门生,自己没能坚持到底跟他站一条线,请他吃了板子,回头必会给自己小鞋穿!
而百姓也都知道自己三轮红椅了,如果自己不再表现得刚直些,以后怕是没得混。他看了一眼左玉,心里一动,何不现在就换条船坐坐?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了,就这么干!总得抱住一条大腿先!
想到这里,他便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是!”
衙役见上官狠了心要打,便也不再犹豫。两三人冲上去抓住赵衢,拿出三指宽的板子,左右开弓,对着赵衢那张略显俊美的脸毫不客气地挥打了起来!
被陆岺打了一顿的赵衢,脸本就肿了。这下可好,直接变成了肿胀猪头不说,嘴也成了香肠。还是刚做好的香肠,透着血的那种。
“李,李恒……小,小人……”
板子掌嘴,真要下力气 ,那能将人嘴打烂。赵衢是官,衙役未敢下死手。但就这样,也够他受了!
刚吃了杖刑,又当着百姓的面被打脸二十,种种羞辱让怒火攻心的赵衢再也受不住了,两眼一翻,竟是昏死了过去。
李恒冷笑了一声,“传堂医上药,莫让人死了。再三阻挠审案,怕不是别有用心。”
这转换自然的,让陆岺的眼都瞪大了!
这什么玩意?!
怎如此没操守?立场也是能随意改变切换的吗?
左玉笑了笑,“李大人能坐镇泙京,果是有过人之处。”
说罢福了福身,“青天大老爷在上,请容小女子继续与张氏对持,以还我清白。”
“姬君,请继续。”
念头通达了,态度自也不一样了。青天大老爷李恒态度一下子就和蔼可亲了起来。连带着,连脑子也好了许多,变睿智了。
贺稚书与钟琪在外摇摇头,如此德行也能坐镇泙京,真是老天无眼啊!
张嬷嬷的身子颤了起来。
佥都御史竟被打了……
这李恒不是自己人吗?还是转了向,这是在向小贱人示好?
一想到自己没了靠山,她彻底慌了起来。
面对着左玉,她不敢再直视,眼神也闪烁了起来。
“张嬷嬷,说说吧。我与小侯爷到底是怎么比武的?”
别怕,别怕!
张嬷嬷暗示着自己。只要她们一口咬定左玉私会外男,无论最后怎么判,她这污水也洗不干净了!
“你换了短打……”
她咬着牙,“还是我伺候你换的。然后小侯爷围着你转了三圈,你先出拳,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哈哈!”
此言一出,还未等左玉回应,外面的百姓就狂笑了起来!
“散了,散了,可以散了!这婆子说的是什么话?编故事污蔑人能不能编像点?!”
“可不是?!小侯爷武功高强,城里武馆都踢遍了,哪可能被一个女子一拳就打倒?!笑死我了,哎哟,这还能编得更离谱些吗?”
“笑死我,笑死我!哎哟,我肚子疼!兀那老婆子,即便小侯爷不会拳脚功夫,那也不可能被一个女子一拳打倒,你这话也太离谱了!”
陆岺:……
“我没胡说,我没胡说!”
张嬷嬷彻底慌了起来,“你问她们!她们都看见了!小侯爷根本不会武功,真的是被左玉一拳打倒的!”
“嬷,嬷嬷……”
有个婢女颤颤巍巍地道:“莫,莫要再胡诌了。我,我们根本不知道……”
“嬷嬷,您靠上了赵大人,便一直逼迫我们撒谎……”
另一个婢女直接冲左玉磕起了头,“姑娘恕罪!我们是被逼的!这老婆子找了赵大人当靠山,我们若不听她的,会被弄死的!求姑娘恕罪,求姑娘恕罪!”
“你们!”
张嬷嬷瞪大眼,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群人居然临阵反戈了!
“贱人!你们撒谎!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当日是在的,怎也这般说?!”
“嬷嬷在说什么?嬷嬷,你别执迷不悟了!明明是你想在主母面前邀功,故意将公主赐给大姑娘的衣服弄坏!若不是因为您,我们几个还好好的在镇国公府当差呢!”
张嬷嬷眼前发黑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平日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们居然会反过手来插她一刀!再听门外百姓议论,那真恨不得也如赵衢般,直接晕过去了!
“原来这老婆子这么坏!”
“姬君真是仁慈,做下这等事未将她发卖,只赶出府,当真是良善啊!”
“可惜,这老婆子不但不感激,反是怀恨在。居是用这种法子来报复旧主!”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有何脸面苟活于世?!诬陷、损人清誉当上枷五日,徒一千!”
张婆子这下撑不住了,大喊道:“姑娘,我也是被胁迫的!都是这姓赵的找到我!说您减了庄户两成租,乱了国法,想给你一个教训!姑娘明鉴,姑娘明鉴啊!老婆子也是被人逼的啊,呜呜呜呜!”
“什么?!原来还有这原由?!”
门外百姓一听这话就不干了!
凭什么人家姬君心善,给穷人减点租就成了祸乱朝纲之举了?!
这些当官的也太不要脸了吧?!
顿时咒骂声四起,吓得李恒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竟不知这案该怎么审了。
左玉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便蹲下身,问道:“张嬷嬷,你犯错被父亲赶出府,可我左家并未为难你,还让你带着这多年攒下的积蓄离去。所以,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到底是你去找的赵大人,还是他找的你?嬷嬷,你要说实话,不然这就都是你的错了。”
张嬷嬷连连磕头哭喊,“姑娘,姑娘,你相信我,你相信我!老婆子一个被赶出府的有罪之人有何本事能寻到赵大人?是他们派人传话给老婆子,问老婆子到底为何被赶出府去……”
她说着便是狠狠打了自己两耳光,“老婆子被鬼迷了心,记恨左家,又见老爷没了官职,便骂了几句。可哪里成想,他们让我去耿忠巷见赵大人。我不想去的,我虽然对您有怨,可想着主母对我的恩情,便不愿去。可哪里晓得,他们胁迫我,说我不去就要了我的命……姑娘,奴也是没办法啊,呜呜呜……”
“嬷嬷,你能说实话,我很高兴。”
左玉站起身,冲着李恒拱了拱手,“大人,若我这个苦主愿谅解嬷嬷,她是不是能免了枷刑?徒刑也可减半?”
“若姬君与小侯爷一起写下谅解书,的确可减刑。”
“我为何要谅解?!”
陆岺气鼓鼓地道:“他们两人分明一拍即合,姬君信,我可不信!”
“小侯爷,奴婢该死!”
张嬷嬷猛打着自己的耳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但奴婢真是被胁迫的!求求您,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小侯爷。”
左玉福了福身,“是我左家管束不力才出了这样的事。但张嬷嬷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一介小民如何与官斗?且自母亲去了后,张嬷嬷对我多有提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否请小侯爷看在我的面上,饶张嬷嬷一回?”
陆岺心一下就软了。
左玉不训他时,可真好看。声音也柔柔的,听在耳里,落在心上,感觉心都软成一片一片的了。
再想想,她好像还是头次这般跟自己说话。这一想,只觉整个心都泡到了蜜罐里,甜滋滋的,甜的他都想出去跑几圈,不然感觉都要被这声音融化了。
“好……”
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字。可话一出口,便觉这不对!立刻又瞪大眼,“好个姬君!你连这都能忍?!这婆子明明在撒谎啊?唉,罢了,罢了!娘教我的,有德行之人要敬着。这回看在你面上,饶这婆子一回!不过,她得绕城二十圈,得边走边喊,是她污蔑了你跟我。”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张嬷嬷连连磕头,“奴婢会将您跟姑娘的恩情记心里,一定会替你们澄清的!”
左玉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嬷嬷,五百里不算远,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谢姑娘……”
张嬷嬷哭着点头。心里不甘,但也隐隐生出几分感激来。她搞不懂左玉的目的,便只会觉得左玉心胸宽大。因此,哪怕还有恨,但在这一刻,到底还是有些庆幸感激的。
李恒脑子“嗡嗡”的响。哪怕他才智不怎么样,但也能猜出左玉的目的。
一个婆子算什么?这事的起因在减租。所以,一个婆子的死活根本不在双方在意的范围内!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左玉年岁小小,心智竟如此高!这简直是妖孽啊!她当着百姓的面,饶过了张婆子,以后张婆子再反水,又有谁会再信张婆子的话?
十四岁,才十四岁,便能将人心把握得这么准!才十四,便能透过迷雾,将背后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妖孽,妖孽!这是妖孽!
这一刻,他只觉毛骨悚然。心中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这回首辅若不收手,怕不是要毁在她手上……
稳了稳心神,拱拱手,“姬君当真是有君子之风,本官佩服。”
拍了句小小的马屁后,他看向还在昏迷的赵衢,冷哼道:“堂堂都察院的佥都御史竟为一己之私做出这等事,当真是斯文扫地,不知羞耻!来人,将他弄醒,听判!”
赵衢被冷水泼醒时,两眼都还是茫然的。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当到李恒的声音传入耳中,才猛然惊醒过来。
“赵衢知法犯法,诬陷他人,按律枷十里,徒三千!但其为佥都御史,按例得报大理寺后,由大理寺再上报天子定夺!故,刑罚暂押后!”
“李恒,你这小……”
“啪!”
叫骂被惊堂木声盖过,那李恒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喊道:“退堂!”
“威……武……”
两班衙役敲着水火棍,而赵衢瞪大眼,他实在不敢相信,李恒竟真判了!且毫不留情面!这,这是反水了?!


第59章 各方应对
左玉走出衙门时,已近黄昏。
她望向被夕阳笼罩的皇宫,听着身后百姓的赞叹,只觉信心前所未有的强!
可以的,能行的!
无论在哪个时代,只要坚持公义,用对方法,便万事可成!
陆岺慢吞吞地走出来,很想上去搭话。但想想这多眼睛看着自己,便觉又不能上去。
贺稚书走到他身边,小声提醒道:“打声招呼总可以的,不然显得可疑。”
一听这话,本有些奄奄的人,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他上得前去,刚想拱手,但一想自己对左玉太客气了,会引起怀疑。便立刻又鼻孔朝天,摆出一副嚣张模样,道:“德惠姬君,今日要不是你,我这冤屈可洗不清了。”
说着便拱拱手,“谢了。以后有事可寻我,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吧。我先走了,告辞!”
说罢也不等左玉回应,带着人就走了。
“你怎么也不等姬君回应?”
走出人群,贺稚书道:“这招呼打了跟没打似的。”
“那多眼睛看着,多说多错。她比你聪明,她能明白的。”
陆岺跨上马,一拉缰绳道:“走,随我入宫去。那赵衢的处置还未下来时,张老婆子等人只能被关押在泙京府大牢。我得去给舅舅提个醒,别让人把老婆子害死了,那样就说不清了。”
贺稚书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小侯爷终于想对事了,这种欣慰……
好心酸啊!
左玉望着匆匆离去的陆岺,抿嘴一笑,暗道:的确是长大些,懂得克制了。
百姓们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姬君,您真的给庄户减了两成租?”
“我家姑娘是只收两成租,不光是减两成。”
刘伯带着孙富等人,一边保护着左玉,一边解释道:“农人辛苦,姑娘心善想着自家的地,收多少都是自己的事。哪里会想到,会因此举招来这等风波。”
“刘伯说的是。”
左玉道:“听嬷嬷说明原由后,我亦震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收两成租是碍着谁了。”
“姬君,天下熙熙皆为利而来,天下攘攘皆为利而往。”(注1)
钟琪挤到人群前,拱手行礼道:“姬君自己的农庄想收多少还真不是自己的事。”
左玉望向眼前的人。这是一个被胎记毁了所有的年轻人。他身高约在一米七五左右,穿着秀才公们穿的襕衫。只是襕衫略显陈旧,袖口都已磨毛了。如此打扮,显是生活不富裕,甚至有些窘迫。
再观其貌。
肤色称不上白皙,但也不黑。浓眉大眼,国字脸,若不是一块覆盖住半边脸的青色胎记,此人也算得上相貌出众。
孙富凑到左玉身边,压低声音道:“姬君,这个书生有些本事。”
左玉心领神会,冲着钟琪拱手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他们为何要针对我?先生能否替我解惑?”
“当不得先生二字。学生姓钟名琪,字如瑶,见过姬君。”
“琪花瑶草,其美如玉……”(注2)
左玉点点头,“先生风姿过人,名如其人,甚好。”
钟琪愣住了。活了二十六年,还是头次有人说他风姿过人。若不是左玉神态真诚,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嘲讽他。
他拱拱手,“惭愧,学生貌丑,当不起姬君夸赞。”
“人之美在骨而不在皮。赵大人风姿俊朗,可为一己之私,污人名声,何美之有?”
左玉道:“以貌取人最是肤浅。我观先生谈吐不俗,气度不凡,如何当不起风姿过人这四字?”
钟琪眼睛一下就红了。
从小到大,无数人嘲笑他,他都告诉自己,只要自己坚守圣人的教导,来日考取功名,所有的嘲笑都会消失的。
但是,他没想到,即便县试第一,成了案首,可一句“貌丑不宜为官”便将他直接打回原地,连府试都去不了。
才华比不上容貌,这真是莫大的悲哀。现如今听到一个身在高位的人说,内在比外在重要时,心里的酸楚免不了上涌,心酸之余又倍感安慰。
他侧头拭去眼角泪水,“多谢姬君宽慰。”
说罢便拱拱手道:“姬君,您减了自家庄户的租子,旁的农户便也会想减租,若是群起而攻之,乡绅便只能被迫减租。这一来一去都是银子,故而您减租没什么,但却妨了人家的财路。”
左玉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便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些人的心为何这般黑?!圣人教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收四到六成租,这不是逼农人去死吗?!这些人当真还是圣人门徒,我大昭的官吗?!”
她似乎很激动,而从感动中回过神的钟琪一下就明白过来,左玉是演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针对,但百姓不知道。所以她是要借他的口说出来,让百姓知道。
厉害啊!
被人利用了,钟琪却没有恼怒的感觉。为行善而用狡诈手段在他看来是能理解的。
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贪官奸,清官更要奸!(注3)
想到这里,他便道:“姬君,还是算了吧。您斗不过他们,这回赢了只是侥幸。不若将租子再加回去……”
“兀那书生!”
话还未说完,就有百姓叫骂了起来,“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一点骨气都没有?!你不想着帮姬君,却劝姬君一起为恶,这是何道理?!”
“对!姬君,您莫怕!我们都听清楚,听明白了!这些乡绅狗官自己为恶不提,居还不许别人为善,着实可恶!我们都支持您,跟他们斗到底!”
“对,斗到底!”
泙京府门前聚满了百姓。因着赵衢被打,看热闹的百姓又招呼了更多的人过来。
毕竟,按照正常程序,当官的有罪除了天子,那是谁都打不得的。现如今看到一个朝廷高官当众被扒了裤子打板子,多新鲜啊?可不得呼朋唤友吗?
因此,这条街上那是聚满了人。话从钟琪嘴里出来后,又由百姓相互传达扩散,很快整条街上便响起了齐刷刷的呼声!
“支持姬君,打倒乡绅!”
“支持姬君,打倒狗官!”
“今有姬君为穷苦者奔走呼告,我辈读书人又岂能落于人后?!诸位,吾辈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为天下太平!是为百姓安居乐业!今有君子行善而遭污蔑,我等不声张,来日被盘剥时,我等又该如何?!!支持姬君,与他们斗到底!减地租,抗乡绅,今当效古贤,以我热血铸大同!”
“兄台说得好!在下不才,只是一秀才!但愿以薄弱之躯铸大同!姬君,学生愿追随您,与他们斗到底!”
“斗到底,斗到底!”
百姓呼号着,神情异常激动!
百姓素来都是淳朴的。见有为上者愿为他们奔走,能与他们的艰辛共情,如何能不激动?
左玉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呼声,眼睛微红。缩在衣袖里的手止不住地颤着。
这就是被无数人期望着,期待着的感觉吗?沉重,但又异常让人振奋!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些百姓里有小民,有读书人,有商贩!他们没有纵横在朝堂的舞台上,但是,这个世界的奇迹本就是他们创造的!他们理应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被这些乡绅盘剥、压榨!连为人的尊严都没有!
这一刻,她与这些百姓的命运似乎交集了!她为他们发声,他们给予她力量!
微微颤抖的手慢慢握起,紧紧握住后又慢慢松开。伸出手,双手交叠,弯腰,长揖到底,郑重地道:“得乡邻信赖,玉!感激不尽!圣人教导不敢忘,仁爱当作行世铭。今日当着诸父老的面,我在此承诺,绝不退缩,绝不畏惧,哪怕粉身碎骨,亦不加租!”
“姬君壮哉!”
不知谁喊了一句。即刻,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跟随而至,如潮水般涌来,“姬君壮哉!姬君壮哉!姬君壮哉!”
呼喊声响彻街道,久久不绝!
几个书生跟着左玉回了家。他们大多家境普通,但家虽贫,信仰却坚定。
年轻人的血总是热的。他们在世故的年长者眼里往往显得愚。,可一个社会若少了这种“一往无前”的“愚蠢”,那整个社会都将是死气沉沉的。年轻人就该有年轻的样子,这种为道义勇往直前的“愚蠢”还有另一个代名词。
那就是信仰!
张氏已张罗了一桌饭,在这个特殊时刻,往日的隔阂都在消失。熬不过去,全家完蛋,谁都跑不了。再去争那口气又有什么意义?
左林命人打扫起了客房,让几个书生住下。虽是京城人士,但邀人住家,也是他现在这个无了实权之人唯一能拿得出来的恩遇了。
几个书生自是感激,钟琪也不例外。他没想到堂堂国公竟如此平易近人,难怪能教导出姬君这般出色的女儿。
吃完饭,大家各自休息。第二日一早,便聚集到书房,商量下一步的事。
“依我看,他们下步未必会登报。这一回,吃了亏,再行同样的手段,那便是猪了。”
“如瑶兄言之有理。”
书生何闵道:“昨日姬君将他们的锐气打掉了一半,折了个佥都御史,下面必会谨慎许多。”
“听何兄的意思……”
书生宋希道:“他们会弃了那赵衢?”
何闵笑了起来,“被百姓看了杖刑的御使还配留在朝廷吗?自是要快快断尾求生,与他撇清干系。”
“子勉(何闵字)言之有理。”
钟琪道:“所以学生觉着,姬君这回应主动出击。”
“愿闻其详。”
左玉很谦虚。别看这几个只是秀才,但在古代其实都是优秀人才了。
“姬君,昨日百姓呼声可听见?”
钟琪道:“您给贫困者减租,同为贫困者必会感同身受。换句话说,如果您挺住了,逼着其他乡绅减租,那么他们便也能享受到您带来的恩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即便是百姓亦有自己的‘利’要求。”
他望着左玉,一字一顿道:打铁要趁热,放火趁风起!昨日赵衢被押大理寺,今日您就该撰文,主动出击,将他挟私报复,不想减租之事大书特书,并好好调查他平日的所作所为,一并登报,让他也尝尝被舆论讨伐的滋味!”(注4)
左玉扬眉,她倒是没想到钟琪手段这狠。而且看问题很透彻,也很长远。此人,果是有几分本事啊。
“如瑶兄说得对!”
何闵道:“姬君,此刻万不能堕了气势,落水狗不痛打,必受反扑!”
“两位兄长说的极是!”
宋希道:“圣人学生曾问圣人,‘居父母之仇,如何之?’圣人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毁女子清誉,与杀人无异!他们不仁,姬君亦可不义!此为圣人教导!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注5)
左玉愣了下,忽然笑了起来。
这几个人力求公平的思想充满了公羊派的味道!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才比较愉快。
她点点头,“诸位果是贤才,这是将圣人之言真正读懂了!不错,不说那些大义,我为了我自己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更别提,我已对乡邻许诺,绝不再加租……诸位明日可随我一起去农庄,看看我那儿的庄户是怎么生活的。”
她抿嘴一笑,道:“那才是人该过的日子。我手里良田几千亩,即便是两成租也够我吃了。不瞒诸位,我不光是想减租,我还想请人来教庄户里的娃娃们读书认字。”
几人脸露惊诧,“姬君……是要教庄里的娃娃认字?所有的娃娃?”
“是。”
左玉道:“读书使人明理。我不求他们能取得功名,只希望他们能读书看报,来日遇上事,也不会轻易被人蒙蔽糊弄。”
她站起身,拱手作揖,“所以我想请几位先生帮我。如今娃娃们是我一人在教认字,但因庄里事多,也是分身乏术。我愿高薪聘请几位先生,请几位帮帮我!”
几人忙起身,拱手回礼,“姬君客气,我等衣食无着,若能得姬君收留,自是感激不尽!”
钟琪又道:“我貌丑,此生科举无望,若能教书育人,姬君不嫌学生才疏学浅,学生愿一试!”
左玉大喜,忙将薪资待遇说了一遍。包吃,这是必须的!愿意住的也包住!一年四季四套衣服与鞋子,另外每月给十两工资。
这待遇非常好!几人也很满意。
与几人商定了薪资待遇后,左玉便去见了左林。
左林问道:“都商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