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陈老太太笑道,“一个人吃饱了不算,大家都吃饱了才是好日子,再说,我们一家人吃着让全村人看着?你可别害我,将来我们有了事,谁还肯上前帮忙?
我们这是雪中送炭,将来我们娘仨在陈家村能横着走,你说对不对?”
陈咏胜有许多话想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看看大家都来接了。”陈老太太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恨不得现在都发到大家手中。


第27章 有主意
卖草药的银钱其实没有多少,一共加起来七百多文。
但对于陈家村的人来说却很多,毕竟采药只用了两天功夫。
陈老太太拿着钱袋子,眼底都是笑容:“早就跟你们说,我们家辰丫头有本事。
要不然这东西就算长在我们家门口,我们也不会采来去卖,就算知道能卖,那纸坊也得能收是不是?”
“是。”
“对,大娘说的都对。”
大家纷纷点头,陈玉儿的声音最大。
陈老太太摩挲着钱袋子:“辰丫头还说了,卖给纸坊的那些药材,都是大家采来的,也要将银钱分给大家。”
陈家村的人虽然知晓陈老太太将他们叫来,定然是为了分银钱,此时亲耳听到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害臊。
欢喜是因为有银钱拿,害臊自然是占了陈老太太祖孙三人的便宜。
陈老太太道:“依着我,我是不愿意分,但我们辰丫头说,大家在一起撑过了战乱和饥荒,都是互相帮忙,以后也是这样,所以这份情你们得记着辰丫头的。”
谢良辰知道外祖母很高兴,那偌大的钱袋子在她怀里都捂得滚热,也知道外祖母虽然平日里节俭,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想着村里的人,却不成想在分银钱时,对她会来这样一番夸赞。
谢良辰想要阻止外祖母,陈子庚却一把拉住了她:“阿姐,让祖母高兴高兴,别去拦着。”
祖母给大家分钱是高兴,但祖母更高兴的是,大家能心甘情愿地护着她们姐弟。
陈子庚低声道:“祖母常说,她年纪大了,我却还小,将来万一有事,还需要陈氏族里护着,现在姐姐回到了陈家村,祖母对姐姐也是这样的心思。”
谢良辰眼前一阵模糊,前世她没有陪伴在外祖母和阿弟身边,没有阿弟了解外祖母。
而且外祖母的担忧的事,前世也确实发生了。
她被送回谢家的第二年春天,北方瘟疫,蔓延到了镇州,陈家村死了不少人,外祖母也在那时候染了病,丢下阿弟走了。
她求二叔将阿弟接来谢家,阿叔自然不肯,阿弟年纪不大却很有骨气,也要留在陈家村。
想一想前世那些事,再看着如今的情形,谢良辰又是心疼又是庆幸。
银钱都发给了村里的人,等大家都走了,陈老太太垫了垫空空的钱袋子,一脸感慨地看着谢良辰和陈子庚姐弟。
陈老太太道:“下次不要拜财神爷了。”
老太太边说边往家里走,脊背没有刚刚挺得直了。
谢良辰拉着陈子庚跟在旁边听陈老太太念叨。
陈老太太道:“财神爷也不容易,天天有人堵到家门口要钱,得多心疼啊?”
谢良辰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子庚偷偷地将手里五文钱塞给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见钱眼开,却还是还给了陈子庚:“谁给的?”
陈子庚道:“小玉姐。”
“自己留着吧,”陈老太太道,“攒着将来娶媳妇用。”
陈子庚的脸顿时红了。
五文钱娶媳妇,谢良辰可怜阿弟,不知什么时候能攒够。
“攒不够就入赘去,”陈老太太道,“咱家的银子要给你姐姐将来做嫁妆。”
“那您得多攒点,”谢良辰拉住陈老太太粗砺的手,“说不定我也得娶个郎君回来。”
陈老太太如遭五雷轰顶,半晌才哼着外孙女:“不嫌害臊,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万一说多了被哪路神仙听去,大手一挥给准了,可怎么得了?
不过转念一想,陈老太太又觉得可能那也不错,至少不用将辰丫头嫁出去。
祖孙两个回家烧饭。
饭还没吃上就有村民前来送东西,做好的野菜麦粟饼子,杂粮熬的粥,甚至还有鸡蛋,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大家都将最好的东西拿过来。
陈老太太沉下脸来撵人:“别得了几文钱,就大手大脚的,我们不缺这个,拿回去给娃子吃。”
谢良辰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心中愈发地柔软,陈家村人心质朴,怪不得前世阿弟愿意留在这里。
这一世,大家都会安好。
吃过了饭,陈咏胜过来商议明日采药之事。
“造纸坊收药的消息都传了出去,不少人都会采药送去,周围的村民们不用说了,药商也会下手,”谢良辰道,“所以明日尽早上山,采好了交过来,我收拾好一并送去纸坊。”
陈咏胜颔首,他也是这样想,周围的村子跟他们这里都差不多,不怕大家采药去卖,都是想要赚些糊口钱,就怕药商来收,药商一插手,哪里还有他们的份儿。
谢良辰看出陈咏胜的担忧:“就算药商去卖药材,纸坊也不会不收我们的。”
陈咏胜不是胡乱想,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即便府衙答应的,后面也可能会反悔。
谢良辰道:“这次是宋将军应承的。”
想到宋羡,陈咏胜心中莫名踏实了几分。
谢良辰接着道:“但是我们送去的药材不能出差错,所以大家采药回来之后,我会带着人挑药。”
陈咏胜又是点头,明明他才是里正,现在却要依靠良辰。
谢良辰道:“今年卖给纸坊的药材不会很多,重要的是明年,只当我们现在是为明年做筹备。”
陈咏胜抬起眼睛:“明年?”
谢良辰颔首:“眼下镇州只有一家纸坊,一家纸坊能用多少药材?现在衙署有了新的造纸方子,造出的纸张更好更便宜。
便宜的纸谁不想要?自然可以卖去其他府、县,我猜衙署会在镇州兴建新的纸坊。
但是现在修建,也要明年才能开始造纸,所以明年镇州会需要大量的药材。”
陈咏胜听得入了迷,脑海中回荡着谢良辰的话,都忘记了回应。
屋子里的陈老太太听到要用更多药材,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腰缠万贯,旁边的陈子庚一直望着阿姐,觉得阿姐的眼睛总是比别人看得更远。
谢良辰道:“我们自己采药的同时,我也想试着收药。”
陈咏胜听到这里吸了一口气:“那岂不是要跟那些药商争?”
“对,”谢良辰点头,“就是要争。”而且非争不可,既然杨桃藤、黄蜀葵买卖时都有明价,其他药材也能如此。
谢良辰怕陈咏胜听得太多,一时半刻缓不过神来:“二舅舅也不用太焦心,我们只要一步步做就好,明日先带着大家去采药,往后做什么我们再商量。”
陈咏胜觉得不用商量了,因为良辰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这天晚上陈咏胜在自家的土炕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耳边始终回荡着谢良辰的那些话。
第二天,陈咏胜带着陈家村民去山上采药,谁知刚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了一队人马向这边而来,为首的竟然是宋羡。


第28章 撑腰
宋羡带着朝廷赏赐的粮食进了陈家村。
他来过两次陈家村,第一次是辽人扰边时,他带兵守城路过这村子,当时正逢战乱,村子外修了防御工事,村民拿着木棍守在村子周围。
陈家村的里正上过战场,靠着对战事的熟悉,带着村民准备抵抗辽人。
第二次则是谢良辰回到陈家村的时候,宋羡暗中带人来查看。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第三次来到这里。
陈咏胜昨日事先知会过村中人,所以大家看着一队车马前来,都没有太过惊慌,而是纷纷站在两旁,等待着里长的吩咐。
等到宋羡翻身下马,陈咏胜立即带着众人上前行礼。
陈咏胜刚刚欠身行礼,左臂就被人扶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
陈咏胜抬起眼睛,面前站着的人,正是一身官服的宋羡。
目光落在宋羡脸上,陈咏胜有一丝恍然,赏赐粮食是桩小事,他怎么能料到,会惊动宋羡亲自前来。
宋羡吩咐常安道:“让人将米粮搬进村吧!”
陈咏胜就要带着村民一起下跪谢恩,却被宋羡开口打断。
宋羡道:“昨日在李佑大人面前已经谢恩,今日就免了。”
宋羡将目光挪到站在旁边的村民身上。
每个村民们身后都背着竹筐。
宋羡问向陈咏胜:“要去采药?”
陈咏胜应声:“今日多采一些回来,明日就能送去纸坊。”天没亮的时候,他已经让几个人先一步去找草药,这样就能节省时间,赶在别人之前多向纸坊里送些药材。
宋羡道:“那就去吧,不要在此耽搁。”
陈咏胜又是一怔。
宋羡转头看陈咏胜:“陈里正先留下,需要盘点好衙署送来的粮食数目。”
陈咏胜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上次衙门送来赈灾粮,全村人聚在一起跪拜了几次,今日就这样简单?
常安见状上前提点陈咏胜:“我们大爷素来不喜欢那些繁琐的规矩,送米粮来本是想要你们的日子好过些,如果因此耽搁村中人去采药,岂非本末倒置?”再说扣下那么多人陪着,除了场面好看点,也没有任何用处。
常安差点要说,我家大爷的性子到底如何,日久见人心,多见几次你们就知道了。
他总觉得大爷与这陈家村挺有缘分的,常悦都在这里住下了,将来来往的机会还会少吗?
常安与陈咏胜说话的功夫,宋羡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提着裙子跑过来。
她穿着一身粗布裙衩,梳了两个鬏鬏,脸上抹了一层黑,远远地看去,与寻常的农女没有什么差别。
宋羡面色不变,她好像无论在哪里,都能立即适应周遭的一切,融入其中,让人很难发现异样。
再定睛看清楚,她奔跑过来,衣裙摇摆的模样,让宋羡想到了蛰伏在树上的那种大飞蛾,通身与树皮一个颜色,平常时静静地趴在树上,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惯会装模作样。
谢良辰感觉头顶上一抹威压,抬起头看了看,正是她的债主。
债主面上不辨喜怒,但她能从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察觉到他的情绪。
宋羡不太高兴,为何?总不能是因为她吧?她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没有去招惹他半分。
难不成是嫌弃她们来晚了?她们正在拾掇院子,准备存放大家采来的药材,听到宋羡带着车马进村了,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迎出来,一点没耽搁功夫。
虽然觉得自己没错,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良辰露出一贯的笑容,站定向宋羡行礼。
宋羡点点头,这次径直抬脚向前走去。
陈家村的人则分开行事,陈咏义带着大半个村子的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上山采药。
陈咏胜陪着宋羡去查看存放药材的院子。
陈子庚拉住谢良辰的手,恐怕她看到宋羡会害怕,压低声音嘀嘀咕咕道:“阿姐,你看宋将军是个好官吧?”
谢良辰知晓宋羡是好官,但面对她时未必能一直做个好人。
陈咏胜将宋羡迎进屋子,将日后的打算与宋羡说了。
陈老太太带着村中的妇人烧好了水,村中没有茶碗,大家就拿出大碗来招待官爷们喝水。
谢良辰在每个碗里放了野薄荷,热水一冲,碗里野薄荷舒展开,发出淡淡的清香。
宋羡将目光落在外面忙碌的谢良辰身上,眼看着谢良辰端了一碗水放在他面前。
谢良辰垂头道:“宋将军请喝水。”
她像是羞涩又惧怕,弯弯的睫毛垂着轻眨,不敢多看他一眼。
陈老太太挤过来替换了外孙女:“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还请将军不要怪罪。这里面放着的是我外孙女采的野薄荷,野薄荷能消风散热,药性温和,平日里喝些自有好处,将军不嫌弃就尝一尝。”
陈老太太早就看出来了,宋将军不喝水,外面站着的将士也不会喝,这才上前多说几句。
陈老太太话音落下,宋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碗端了起来,凑在了嘴边尝了一口,这水里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虽然不如茶水好喝,却别有一番滋味儿。
陈老太太脸上露出笑容。
宋羡喝了水,院子里的将士们也就纷纷伸手。
常安也端了一碗来喝,放了这么几片叶子,这水喝起来格外解渴似的。
喝了水,宋羡也不再兜圈子:“除了做滑水的方子,你可还会别的?”陈家村里正说的那番话,应该也是她教的,既然如此,他不如对着她一个人说话。
谢良辰从陈老太太身后走出来:“将军,民女还识得其他药材,这山中还有不少种类的药材,若是能采来卖出去,大家就不用挨饿了。”
宋羡早就想到了谢良辰惦记的根本不是做滑水的两味药。
宋羡道:“你还想卖其他药?”
陈咏胜听到这话不禁有些紧张,生怕良辰会在宋将军面前说错话。
谢良辰颔首:“山中出的药,我都想拿来卖,只不过不想卖给药商。”
宋羡知晓为什么,却还是问道:“为何?”
谢良辰道:“药商给的银钱太少,他们欺负我们不识药,大家采药不易,我们只想卖个公道的价钱。”
谢良辰说到这里抿了抿嘴唇,期盼地看着宋羡:“我想先从收杨桃藤和黄蜀葵开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宋羡和谢良辰身上。
宋羡半晌站起身:“给你十日,十日内纸坊不收药商的药材。”
谢良辰一脸惊喜,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宋羡,仿佛宋羡是从天而降的神仙。
宋羡看着她眼睛里自己的影子,仿佛看到一只蛾子向他飞来。
别说她不知晓,他会答应。


第29章 吃个饱
屋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陈老太太茫然地看着身边的陈子庚,如果这里没人,她就会说:孙儿啊,快跟祖母说说,宋将军那话是啥意思?
陈咏胜手紧紧地攥着,他真是被惊着了,宋将军的意思是,要留给他们十天的时间去去收药?他瞧着面前端坐在那里的宋羡,总觉得这事不是真的。
陈子庚从前有弄不清楚的事时,就憋在心里使劲思量,现在阿姐回来了,他下意识地就去看阿姐。
阿姐脸上满是笑容,没有半点害怕。
陈子庚放下心来,然后伸手扯了扯陈老太太的袖子,用眼神安慰:祖母,天没塌下来,应该就是好事。
祖孙俩无声地交流完之后,陈咏胜也回过神,忙起身向宋羡行礼:“谢谢宋将军。”
谢良辰跟着行礼,她也没想到宋羡会帮忙。
宋羡道:“谢大小姐献方在先,这些都是府衙应该做的,卖药并不容易,十天之后能不能行,还要看你们自己。”
宋羡说完这话接着道:“祁州还有一处纸坊。”
如果镇州的纸坊能做好,祁州也会用新方,到那时候就会要更多的药材。
陈咏胜不敢想太多,但他心中还是不免期盼了一瞬。
说完了话,宋羡站起身去院子里。
米粮卸完了,陈咏胜带着人前去查看。
宋羡看着院子里分放好的药材,他能看得出来陈家村的里正很是信任谢良辰,整个陈家村都在按谢良辰的吩咐做事。
她的确有本事。
十日的功夫,该够她折腾出些动静了。
宋羡正在思量,只听一个声音道:“这是什么?”
宋羡循声看去,程彦昭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正背着手在瞧院子里晾着的东西。
谢良辰和陈子庚就站在程彦昭身边。
程彦昭与宋羡不同,他一向话多,随随便便就能与人攀谈起来。
“这是蛤蟆?”程彦昭不等谢良辰说话就又道,“晾着做什么?要吃?”
谢良辰点点头。
程彦昭咂舌,只觉得好奇,他虽然在外面风餐露宿,却没见过有人抓这东西来吃,他虽然什么都吃,可看着这些还是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谢良辰十分淡然,这些可都是滋补的好药,等到晾晒好了,她会拿去给宋羡。
宋羡送了米粮又给她十天时间去收药,她送这些东西也算是聊表心意。
程彦昭目光从蛤蟆身上挪开:“你们采药也是不易,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就让人去衙门寻我。”
谢良辰应声。
程彦昭还想要再说几句,就看到宋羡走过来。
程彦昭意犹未尽,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宋羡有种要藏着这位谢大小姐的意思,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能向外人说的秘密?
宋羡向程彦昭道:“去前面看看车马准备好了没有。”
这是要打发他走,程彦昭又向院子里瞄了几眼这才带着人离开。
程彦昭这样一走,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谢良辰看向身边的陈子庚,阿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她找不到机会与宋羡单独说话。
谢良辰压低声音吩咐陈子庚:“去寻二舅舅来。”
陈子庚以为阿姐是要二叔来陪宋将军,嘴上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身边没有了旁人。
谢良辰上前恭谨地道:“将军准备走了?”
宋羡想到谢良辰人前人后对他热络、恭顺的模样,好像她是真的愿意见到他似的。
宋羡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在这一刻终于无需再遮掩:“怎么?要备饭?”冷锅冷灶的,到底真心还是假意一看就清楚。
谢良辰怔愣了,宋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太匆忙,”谢良辰道,“等下次将军再来,我定会备好。”
宋羡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睨着谢良辰:“你会凫水吗?”那天梦见当年他落海时的情形,记起来一桩事,那个小小的身影曾凫水向他游过来。
提起凫水,谢良辰胸口一滞仿佛喘息不得,她没有任何迟疑地摇头:“应该是不会,我怕水,乘船都会坐立难安,所以从没想过凫水这样的事。”
宋羡先是沉默,而后接着道:“为何会怕?”
“不知,”谢良辰道,“看到水就不舒坦。”前世阿弟要她去海上瞧瞧,她胆小一直没有应承。阿弟被季远害死之后,这就成了她心中的遗憾,所以今生她暗下决定,要克服心中恐惧,将来随着阿弟一起远行。
谢良辰道:“将军为何问我这些?”
宋羡目光微深:“当年救我的那家人,他们的女儿会凫水。”
原来如此。谢良辰道:“对不住宋将军,又没帮上忙。”
宋羡没有应声,转身向前走去:“没有人对什么东西天生就惧怕,要么听人说过什么与之有关的惊骇之事,要么是亲身经历过,仔细想想你是哪一种?”
谢良辰脑海中空空如也:“若是能想起来,我会去禀告宋将军。”
陈咏胜被陈子庚带着走过来,宋羡也说完了话,抬脚向外走去。
宋羡一骑人离开了陈家村,陈家村的人看着高高堆起的米粮,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人坐下来抹眼泪,又有人将家中的老人搀扶出来查看。
村中年纪最大的婆婆赵氏眼睛早就看不清了,伸手摸了摸袋子里的稻米,侧着脸道:“这是今年的收成?好啊,能吃上稻米饭了。”
陈老太太上前道:“四婆婆,你昨日不是吃了稻米饭吗?我给你送的。”
“哪有?”赵氏挥手,她嘴里没有了牙齿,说出的话也不清不楚,“我没吃……我好几年没吃到了……”
陈老太太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吃完就不认,早知道昨日我就不喂你了。”
“月芽儿,”赵氏喊陈老太太的小名,“今年收成真的好了吗?”
陈老太太大声道:“好了,大家都能吃上饭了。”
“今晚给孩子们做稻米饭,我家三个小子天天喊饿,还有你家敬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他们吃饱了。”
陈老太太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赵氏糊涂了,不记得现在的事,只记得从前……
赵氏的三个儿子,和她的敬哥儿早就长大了,他们一起上了战场,将命留在了那里,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不能吃家中做的稻米饭。
人群中有哽咽的声音传来,整个陈家村死的岂止是他们,家家户户的男丁都去了战场,回来的又有几人?
大家本意是想要赵氏欢喜欢喜,却突然被揭开了伤疤。
赵氏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做饭……”
“还愣着做什么?”陈老太太擦干了眼泪吩咐道,“今日都做稻米饭,不准掺东西进去。”
陈老太太说着一脸豪气:“稻米饭吃个饱。”
谢良辰看向陈子庚:“让大家去灶房烧火,动作快点,一会儿外祖母就要后悔。”
……
宋家大宅。
宋裕趴在木榻上,郎中正在给他换药。
热辣辣的疼痛传来,宋裕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一阵咳嗽。
荣夫人眼睛里都是泪水,她紧紧地攥住了帕子,裕哥儿伤成这样,就像是有人在她心窝捅了几刀。
等到郎中走了,荣夫人终于道:“不是说会手下留情吗?老爷怎么能这样心狠……”
荣夫人说着就想去找宋启正,好好问问宋启正,难道这不是他的骨血?她辛辛苦苦将孩子养到这么大,难不成就是要给他作践的?
“母亲别去,”宋裕拉住了荣夫人的手,“父亲也是没有法子,不这样做,不能堵住李佑的嘴。”
“是不能堵住李佑的嘴,还是不能让宋羡满意?”宋旻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分明就是宋羡在害二哥。”
宋旻说到这里冷笑道:“说什么大哥私底下笼络官员,宋羡难道不是这样做的?只不过手段不同罢了,母亲、二哥还不知道,宋羡带着李佑在镇江四处走动,怂恿一群刁民为他谄媚李佑。”
荣夫人听到这里皱起眉头:“什么怂恿刁民谄媚李佑?你说清楚。”


第30章 较劲
宋旻脸上满是恼恨,不过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上前服侍宋裕喝药。
宋旻越不说荣夫人越是着急,却又不能催促宋旻,只好坐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
宋裕和宋旻的眉眼生得都像宋启正,眉毛浓黑,眼睛大而有神,十分的英气。
宋裕脸型随了她,多了几分儒雅,有种书卷的气息。
宋旻下颌略宽,脾气也爽朗而直率,笑起来格外的讨人喜欢。
两个儿子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贴心又懂事。可现在他们,一个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个神情阴郁,满脸怒容。
两个人不说被禁足在家,也算是困在了府中。
都因为宋羡。
宋旻将空了的药碗放在桌子上,又给荣夫人倒了一杯热茶。
荣夫人尝了一口茶水,堪堪忍住了眼睛中的泪水,她还以为北疆安定之后,终于可以一家团聚,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哪知道迎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宋旻道:“宋羡早就知道朝廷会派上官前来,暗中打点好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群刁民,在李佑面前做戏,如今在李佑心里,宋羡是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好官,而二哥就成了压榨百姓的奸佞。”
宋旻将造纸作坊的事说了:“李佑将晒好的纸送去京中,定是在为宋羡说话了,李佑是皇上信赖的人,如此一来镇州驻兵权定会落在宋羡手上。”
荣夫人虽然早有预料,可是亲耳听宋旻说起来,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老爷与她说过,有意让裕哥儿接手镇江,现在眼看着落入宋羡手中。
比起宋旻的暴跳如雷,宋裕显得温和许多,他打断宋旻:“不要再用这件事烦扰母亲,是我没有做好。”
“二哥没做好什么?”宋旻道,“二哥为何要银子,难道父亲不知晓吗?这次与辽人战后,我们损失了多少兵马,想要养兵就得花银钱,朝廷明着拨给我们的银钱哪里够用处?不自己想法子,岂非被扼住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