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夫人不禁喊一声:“旻哥儿,不得这样与你兄长说话!”
宋旻讥诮地道:“他可当我们是兄弟?可叫过您一声母亲?他巴不得我们早些死了。
真想要将事情查清楚,就将许管事交出来,当着祖母、母亲的面问他话,看看到底是事实还是有人捏造罪证。”
听到宋三爷说起许管事,门外的焦氏支撑着爬起来,也连忙磕头求开恩。
宋羡道:“可以让你见许管事。”
宋旻绷起的面容刚刚缓和了些,就看到宋羡问常安:“人呢?”
常安躬身禀告:“城外乱葬岗。”
宋旻先是一怔,然后怒火油然从心头烧起:“你耍我。”
宋旻的脾气比宋裕暴躁,这样的情形下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去抓宋羡:“你从衙署带走的那些官员呢?你将他们如何处置了?”
北方没有大定之前,他与二哥就开始收揽这些人,现在全都被宋羡拿下,让他怎么能压住火气?
宋旻道:“您算是什么东西?宋家该你做主,还是镇州城该你做主?”
宋旻还没有碰到宋羡衣角,就看到宋羡手臂挥来,紧接着他肩膀一疼,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宋旻堪堪稳住身形,再次发狠地上前,握拳去打宋羡的脸,宋羡却没有给宋旻撕打的机会,一脚踹在宋旻的肚子上。
“嘭”地一声宋旻跌飞在地上,他脸色煞白,身体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呕吐出声,被打的这么惨,宋旻眼睛血红,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再次踉跄地爬起来,向宋羡而去。
“羡哥儿。”
宋羡还没动手,荣夫人扑上来:“求求你,那是你弟弟,不要下这样的狠手,有什么话好好说清楚。”
荣夫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宋羡目光乜了眼门外,看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宋启正。
宋羡并没有丝毫迟疑,避开宋旻挥来的手臂,拎住了宋旻的衣襟,宋旻的身子撞在了八仙桌上。
几乎在同时,荣夫人惊呼一声,就像是也被打了一拳,狼狈地跌倒在地。
“逆子。”宋启正厉喝着握住腰间的长剑,大步走进屋子。
“锵”地一声响,长剑出鞘,剑锋直奔宋羡而去。


第20章 乱家
外面的腥风血雨,仿佛一下子卷入了家宅中。
屋子里静谧无声,所有人都吓得怔住了。
唯有两个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一个是宋启正,他的剑径直向前,没有半点迟疑。
一个是宋羡,他与宋启四目相对,整个人不躲不避。
剑锋刺入了宋羡的发髻,接着一挑,宋羡的发冠掉落在地。
宋启正怒气未消,宋羡自始至终,不起半点波澜。
比起反抗,更可怕的是能一眼看穿,知道不可能就这样取了他的性命,所以无需动手阻拦。
宋启正带兵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一动不如一静的道理,明明是他手持利刃,却好像无端落了下风。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宋启正的神情中更多了威严,他声若洪钟地道:“不睦手足,忤逆母亲,若不是看在你战功赫赫,我现在就亲手斩杀了你。”
宋旻失望,父亲到底还是顾着宋羡的军功,碍于宋羡在朝廷在官职,在百姓中的威信,轻易杀人。
宋羡脸上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宋启正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怎么?现在连我这个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了?”
宋启正的剑尚未归鞘,还散发这森森凉意,随时都要伤人饮血。
宋启正话音刚落,宋旻跪行到宋启正面前:“求父亲为二哥做主,二哥奉父亲之命处置衙署里的公务,因为操劳太重病倒在床,现在又被大哥扣上这样的罪名,这不止要断送二哥的前程,更是要二哥的性命啊。”
不等宋启正说话,宋旻接着道:“我们的战功虽然不及大哥,可也是尽心尽力,父亲被辽人围困死战的时候,是二哥冒着危险带兵去寻父亲,九死一生才将父亲救下。
二哥的孝心天地可证,若非因为这样,二哥也不会急着帮父亲梳理政务,大哥定是有什么误会,觉得二哥暗地里拉拢官员和商贾,想要掌控镇州。”
荣夫人坐在地上无措地掉眼泪。
她那委屈的模样,让宋启正不禁心疼,于是更加恼怒宋羡,每次只要宋羡回家,都要闹得上下不得安宁。
宋启正阴沉着脸:“我早就说过,乱家之人不得姑息。”
“你说谁乱家?”宋老太太让人搀扶着从内室走出来。
看到宋启正手中的剑,宋老太太脸色更加难看:“谁又让你在我的院子里动刀动剑?你父亲教的,还是我教的?”
宋启正一时语塞,将手中的剑丢给身边的亲信。
宋老太太脸上都是怒气:“是不是盼着我死?”
宋启正连忙躬身:“母亲息怒。”
宋老太太还要说话,手臂就被宋羡扶住:“祖母,您好生回去歇着。”
宋老太太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宋羡,一副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孙儿的模样。
宋羡心一软:“祖母安心。”
安抚了宋老太太,宋羡再看向宋启正时,又恢复了凉薄的模样:“不睦兄弟、忤逆母亲的罪名,到底不如一手遮天,辜负皇恩。”
宋启正脸色又是一变。
宋羡道:“镇国大将军刚刚驻守北疆,就开始贪图私利,是准备将节度使的官位拱手让人了?”
宋启正阴沉着脸:“你知道朝廷派人来了北疆,所以你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抓人。”
皇上命殿前司指挥使李佑前来北疆犒赏将士,实则是要李佑探查北疆情形,李佑此行关系到节度使的人选。
宋羡淡淡地道:“我不过是在朝廷查之前,自己先将污秽处置干净。不想因为几个畜生,让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功劳,就此付诸东流。”
宋旻眼睛血红:“哪有什么污秽?你……”
宋羡盯着宋旻忽然笑了:“我说有,你说没有,许管事被我杀了,有些话也就说不清楚了。”
宋旻依仗的就是这个,要怪就怪宋羡有勇无谋,杀人杀的太早。
宋羡笑容更深了些:“我只查了镇州,还有定州没去问,你觉得冤屈,不如将定州留给李佑如何?”
宋羡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丢给宋旻。
宋旻将纸张拿在手中展开,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他们留在定州的人宋羡竟然也知晓?宋旻顿时愣在那里,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仿佛被宋羡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宋羡这是在威胁他,如果他们敢再轻举妄动,宋羡就会将证据交给朝廷,朝廷有了弹劾父亲的理由,节度使之位八成也会落空。
宋旻瞬间的惊慌失措,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宋启正的脸色一变再变,他望着宋旻,神情中有几分失望,半晌才厉声道:“你跟我来。”
宋启正大步向前走,宋旻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跟上宋启正的脚步。
荣夫人想到老爷那满是怒气的面孔,不由地手脚冰凉,忙带着人追过去。
“祖母,我扶您进屋吧!”
宋羡将宋老太太搀扶着躺回软榻上。
宋老太太长长地叹口气:“你父亲偏心。”
宋羡小时候听到这话,或许心中还有有些波澜,如今早已不在意。
“祖母不用担忧孙儿,”宋羡道,“您养好了身子,孙儿才能常伴左右。”
宋老太太连连点头:“我老了,若非精神不济,偏要与你父亲说个清楚。”
宋羡看出宋老太太精神不佳:“您要按时吃药。”
宋老太太看向管事妈妈:“我身子不舒坦,从今日起,除了羡哥儿我谁都不见了,也免了荣氏的请安。”
管事妈妈应一声。
宋羡坐在锦杌上,一直陪着宋老太太说话,知道宋老太太睡着了,他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中。
宋羡走进书房,常安上前禀告:“老爷刚刚带人去了衙署,三爷在祠堂里跪着呢。”
宋羡点点头:“将案宗整理出来送去给李佑,还有他们在定州安插的官员名录,也一并上交。”谁说宋旻承认,他就不会上报朝廷?
宋启正做不成节度使。
节度使可以空置,直到他去接任。
宋羡看完了文书,这才梳洗休息。
忙了几日宋羡很快就睡着了,不过一如往常一样,他睡得并不踏实,他梦到囚禁自己的木箱落入海中,海水从缝隙中灌进来,最终将他完全湮灭……
却始终有一只小手拉扯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陪着他一起向下坠去。
宋羡喘息着从噩梦中醒来,然后他将枕边的两块玉佩攥在手心里查看。
两块玉佩如今已经合成了一块,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宋羡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开始渐亮,宋羡一早就要出城巡营,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去一趟陈家村。


第21章 重要的人
陈家村。
陈老太太不停地向灶房里张望。
一股股香气正从灶房里飘出来。
陈老太太的肚子“咕噜”作响,紧接着就是心疼,辰丫头弄得这么香要花多少银钱啊?
陈老太太本来想要眼不见为净,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进去瞧。
鸡蛋被煎成了金黄色,摞放在盘子里。
陈子庚站在旁边吞口水。
陈老太太反反复复地数了两遍,六个鸡蛋全都在这里了,一个都没剩下。
陈老太太心中埋怨外孙女,唉,真是不会过日子,下次绝对不能让她进灶房。
锅里依旧冒着香气,还剩下不少油,陈老太太就要去寻家什将油盛出来,没想到外孙女手下利落,将昨晚剩下的稻米饭都倒进锅中。
陈老太太看得两眼冒火,直拍大腿,再有钱也不能这样浪费。
稻米饭在锅中翻炒均匀,一颗颗米粒都变得更加晶莹剔透,最后扔一把葱碎,香气扑鼻而来。
稻米饭盛在碗中,上面放两个煎好的鸡蛋。
陈子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饭,第一次因为吃饭而局促,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将鸡蛋夹开就能吃了。”谢良辰边说边做,金黄的蛋液顿时流淌下来,盖在了稻米饭上。
谢良辰将沾着蛋黄的稻米饭送进了嘴里,眉宇跟着展开,露出很好吃的表情。
陈老太太和陈子庚都还愣着,谢良辰鼓着脸催促:“快吃,一起去采药的人就要来了。”
谢良辰的意思是不要耽搁采药。
听在陈老太太和陈子庚耳朵里,就是抢饭的人来了。
陈老太太还想留给孙儿和外孙女吃,旁边传来谢良辰的声音:“外祖母,你若是剩下,我就拿去送人。”
陈老太太听到这话,恨不得将脸埋在了饭碗里。
院子里传来祖孙三人吃饭的声音。
这也太香了,陈老太太边吃边在心中感叹,但她却不想让外孙女看出来,免得外孙女再祸祸她的鸡蛋、油和稻米饭。
吃完了饭,陈老太太和陈子庚的碗比洗过的更干净。
陈老太太不禁咂了咂嘴,回味无穷,不过她还是看着背起了竹筐的谢良辰:“辰丫头,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了。”
谢良辰没说话。
陈老太太后悔自己将卖女儿嫁妆的银钱交给了外孙女。
正琢磨着,陈老太太发现一桩事,说话漏风更加严重了。
陈老太太舔了舔:“我的牙又掉了一颗。”刚刚吃得太香了,她居然就将牙吞了。
稻米饭什么味儿,牙什么味儿,她也没分出来。
陈老太太要哭,外孙女做的饭是好吃,就是太费牙。
直到陈咏胜带着村中几个人上门,陈老太太还没有从沮丧中回过神。
陈咏胜带着顾良辰认人。
“这是我大哥家的丫头玉儿。”
陈玉儿穿着粗布裙子,常年在外干活,脸晒的有些发黑,她站在那里淳朴又害羞。
陈玉儿向谢良辰笑着:“要采什么药,辰阿姐告诉我,我有些笨,但能做好。”
谢良辰给黑蛋治病时,陈玉儿去邻村寻铃医,没能寻到人,她只好失望地回到家中。
进门却看到黑蛋醒过来了,仔细一问才知道,谢家阿姐煮了药给黑蛋喝。
陈玉儿觉得谢家阿姐是有本事的人,所以听说阿姐要去采药,她忙跟了过来。
谢良辰点头:“我教你。”
陈玉儿忙道:“谢谢辰阿姐。”
谢良辰跟着陈咏胜又去见了几个婶子。
陈家村住的大多都是陈氏族人,前朝覆灭之后,战事不断,大家相扶逃难,最终来到镇州落脚。一同经历过生死,感情更为深厚,村中二十五户姓陈,剩下七户外姓与陈家也是姻亲,后来又搬进来十三户,大家相处融洽。
第一天采药,陈咏胜带来六个人,都是陈氏族人,这些妇人平日里与陈老太太交好,都称呼陈老太太“大娘”。
陈老太太将人扫了一遍,不错,都是能干活的。
一行人向山中走去。
谢良辰边走边说:“一会儿找到杨桃藤我告诉大家,记得小株的不能取,取两年生的最佳。”
采杨桃藤和黄蜀葵是因为用它们换银子比较快,顺利的话,能源源不断送去造纸坊。
手里有些银钱,吃饱穿暖,接下来才好做其他事。
谢良辰当然不会认为,帮了造纸坊,就能将与宋羡的债一笔勾销。
她得快点成长,免得时时刻刻担忧自己的安危。
谢良辰思量着向身后看去,想到宋羡,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谢良辰快走几步,盯着就盯着吧,债主看到她努力干活,说不得会少些戾气,多些宽慰。
谢良辰当然不知道,宋羡就在陈家村。
常悦继续跟着谢良辰,常安去村中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谢良辰带着村民上山采药,她说的与做的倒是一致。
宋羡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因为眼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唯有谢良辰是个变数。
他要去巡营,一日后才能回城,他不在的时候,不担心宋启正和李佑。
他将证据给了李佑,李佑就会抓住不放,皇帝希望他们父子失和,这样才能避免宋启正在北疆独大。
宋启正一样,宋裕和宋旻被握住了把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削弱皇帝对他的怒气。
他趁着这个时间,整饬他的部署,将信得过的人带在身边。
所以唯一需要他多加嘱咐的,也就只有谢良辰。
宋羡吩咐常安:“我离开的时候,多加派人手在这里守着,不能出半点差错。”
常安应声,再次明白谢大小姐对大爷的重要。
……
谢良辰很快找到了杨桃藤。
陈咏胜道:“你说这是药材,而且能做纸?”
谢良辰颔首:“能。”
不是陈咏胜不信,而是他着实想不到这跟纸有什么关系。
“二舅舅,”谢良辰道,“我采到就要回去取汁液试试,您带着人再多采些,免得去造纸坊时不够用处。”
用这两样药材做成的滑水,谢良辰是见过的,不过亲手做还是第一次,在去造纸坊之前,她得多试一试,免得到时候失手。
“我陪着阿姐一起回去。”陈子庚背起了竹篓。
姐弟两个向山下走去。
眼看着两个人影渐走渐远,陈咏胜低头看了看筐中的杨桃藤,这真的能用吗?
太阳下山,陈咏胜和陈老太太才带着人一起回村。
陈老太太回到家中,正要问辰丫头那些草药能不能用,就看到陈子庚向她挥手:“祖母,小点声,阿姐在画画,千万别打扰阿姐,小心她画错了。”
陈老太太的心跳几乎都要停了,画错了的结果就是损失银钱。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想起一记惊雷,陈老太太不禁打了个哆嗦,恨不得弄些破布,将天蒙上,免得再有响动。
几乎在同时,门被打开了,谢良辰露出笑脸:“外祖母、阿弟,草药没问题,后天一早我们就去造纸坊。”


第22章 希望
陈老太太、陈咏胜和陈子庚围着一只木盆,看着用杨桃藤泡的水。
陈老太太觉得这水除了黏糊糊的没有什么稀奇。
如果造纸作坊不要的话,不知能不能吃?若是卖不出去,大家用来做口粮,也没白费力气。
陈子庚没有陈老太太的忧愁,声音清脆地道:“阿姐说,这药的根可以卖给药铺,杆卖给造纸作坊。”
阿姐就是厉害,一个药材能卖两处,赚两笔银子。
陈老太太想要偷偷地说说孙儿,不要你阿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抬眼就看到院子里有孩子一人拽了一根杨桃藤在玩。
陈老太太急了眼:“别耍坏了,这杆和根都能卖哩。”
陈咏胜愈发觉得良辰之前说的“滑水”可能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话,就不会安排的这样明明白白。
“二舅舅,”谢良辰道,“我们进屋说话吧!”
陈咏胜被谢良辰让进了屋,两个人在土炕上坐下。
谢良辰直接开口:“我父亲之前买了些山地,就离陈家村不远,明日您能跟着我和阿弟过去看看吗?”
陈咏胜有些意外:“明日不是还要继续采药?”
谢良辰道:“大家都识得了药材,只要让外祖母跟着就好。”
陈咏胜听到这里点头:“我去问问你外祖母那山地的情形,明日一早就带你们过去。”
陈咏胜走出屋子,陈子庚立即上前来:“阿姐你是不是想去寻更好的药材?”
谢良辰看向陈子庚,她心里想什么阿弟都能猜到似的。
陈子庚道:“今天在山上,阿姐不就在到处找药材吗?不过阿姐什么都没采,定是没有找到满意的。
姑父的山地离村子更远些,荒种了好多年,阿姐说过深山出好药,所以阿姐想要去山地里找好药。”
谢良辰伸手摸了摸陈子庚的头顶:“我阿弟这么聪明,将来能中状元。”
陈子庚却不稀罕:“整日关在家中读书做文章有什么好?等我长大了,要去海那边看一看。”
谢良辰道:“阿弟能做到。”她也想去海上,都说父母葬身大海,可是没有找到他们的尸身,她心中始终怀着一线希望。
将来他们一家人登上大船,畅行于海上,就算她的债主,也追不到他们,只不过这件事要缓缓计划。
“阿姐,”陈子庚低声道,“明日我们要寻什么药?”
谢良辰将桌子上的纸张拿起来,上面是她刚刚画好的画,只不过她画的并不是什么花鸟、山水,而是一株药材。
陈子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幅画:“它的叶子,花的颜色,这里是它结的果?这药叫什么?”
谢良辰道:“黄精。”
陈子庚道:“这药很贵吗?”
谢良辰颔首:“富贵人家才会买。”炮制后的黄精更贵重。
陈子庚脸上难掩喜色,他深吸口气又去端详画上的黄精:“阿姐画的太仔细了,无论是谁,一看就识得了。”
谢良辰道:“采药的人要识药,才会清楚卖的是什么,价钱又是多少。”
陈子庚忽然起身将门关好,生怕吹进屋的风将画损坏了:“阿姐,你要画多少?”
“我知晓的都画,”谢良辰道,“现在不知晓的,将来知晓了也会画出来。”
陈子庚面颊激动的发红:“阿姐是做大事的人。”
陈老太太不知道外孙女和孙儿两个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她就知道辰丫头给她和陈咏胜都安排了活计。
辰丫头这么会使唤人,定是个夫人命。
第二天一大早,陈咏胜带着姐弟俩离开了陈家村,陈老太太带着村中的媳妇们继续采药。
“都不要偷懒,将来卖了银钱,采的多分的就多,”陈老太太腰背挺直,双目炯炯有神,“我可都看着呢,谁骗我老太太,这辈子吃不上稻米饭。”
……
宋羡出城之后,宋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荣夫人想趁着这个机会,为两个儿子说说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这次不是宋启正一人说了算。
李佑带着随从突然出现在镇州衙署,在衙署大堂上审了宋羡抓的那些人。
那些官员和商贾都被宋羡吓破了胆,痛痛快快地将徇私枉法之事交代了,牵扯到了许管事和宋裕。
虽然李佑给宋启正脸面,没有立即责罚宋裕,但是这件事免不了要禀告给皇上。
宋启正只好人前夸赞长子宋羡及时查明此事,果断动手整饬,这才没有为害镇州百姓。
宋启正吩咐管事:“将宋裕带去衙门领二十棍。”
听到这话,荣夫人脸色大变,伸手拉住宋启正的袖子:“老爷,裕哥儿身子还没好,您这样罚他,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宋启正挥袖甩开荣夫人:“现在还想包庇他,是想要李佑亲自到家中抓人不成?”打了二十棍,就是让李佑知晓,他已经罚过了。
荣夫人掩面痛哭:“妾身知晓,不该为他们说话……要不是裕哥儿和旻哥儿小时候被辽人抓走,受尽了折磨,我也不会如此心疼他们。”
宋启正皱眉,当年辽人以两个幼子为质劝降他,他不为所动,依旧带兵攻击,两个孩子差点因此命丧辽人之手,从那以后他对两个孩子心存愧疚,这些年不免多有纵容。
宋启正站起身道:“他们再任意妄为,我必不姑息。”
宋启正离开了院子,荣夫人的哭声也渐渐止住。
“母亲,”宋旻从角落里走出来扶起了荣夫人,“您放心,我让人去衙署打点,尽量打得轻些。”
宋旻说到这里,脸上都是愤恨,他们在镇州笼络官员,就是想要让二哥戍守镇州,现在不可能了。
不过宋羡想要拿下镇州也没那么容易。
宋旻道:“儿子听说西北关隘不太平,您与父亲说说,应该让大哥带兵去守关。”宋羡这般凶名在外的武夫,着实不该留在这里。
毕竟除了打仗、杀人,宋羡别无所长。
荣夫人心中顿时透彻起来,对,既然宋羡坏事,就该将他支走。
即便过些年宋羡回来,裕哥儿和旻哥儿早就站稳了脚跟,还怕他不成?
……
李佑从镇州衙署回到住处时天色已晚。
坐在书房中,李佑看向管事:“先生还不肯见我?”
管事摇头:“先生说身上不舒坦,谁都不见。”
李佑叹了口气,这次除了查看北疆情形之外,他还要见那位先生,皇上在京中翘首以盼,他不能辜负皇恩。
虽然先生不肯见,他总算知晓先生落脚之处,那就缓缓再说,先办眼前之事。
李佑伸手拿桌子上的公文,宋羡在镇州施展手脚,做的事委实不少,他要多看看才能向皇上禀告。
听说明天造纸作坊要试用新的滑水方子,虽然是件小事,或许也能去瞧瞧。


第23章 激动
谢良辰要去造纸坊送药,天还没亮她就起身去准备。
陈老太太守着灶台,眼睛不停地向门口瞄着,这一会儿功夫,外孙女探头过来看了三次,生怕她克扣米粮、油水似的。
从前饿肚子的时候,陈老太太向饭食里掺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有了外孙女巡视,她一律不敢放了。
饭都做好了,陈子庚还没起身。
陈老太太去叫陈子庚,刚走进屋子,就看到陈子庚的被窝在动。
陈老太太道:“庚哥儿怎么还不起?”
陈子庚捂在被子里,声音有些发闷:“祖母先出去,我就起来了。”
陈老太太狐疑:“怎么了?哪里不舒坦?”
“没有。”陈子庚急于否认,话还没说完,身上一凉,被子已经被陈老太太扯开。
陈老太太看到陈子庚身下湿了一片,眼睛笑皱在一起:“呦,这是尿炕了。”
谢良辰循着笑声进门,看到阿弟涨红的脸。
陈子庚垂着眼睛,负气不去看人。
昨天上山,除了挖黄精之外,阿姐还在林中捉蛤蟆。阿姐手脚利落,专挑那种大个的逮,左手一只,右手一只,都丢在身后的背篓里,他在旁边傻站着,就是不敢伸手。
陈子庚也没想到自己会怕那些东西,蛤蟆蹬着腿,争先恐后要逃跑的模样深深印在他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