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二想要抢功,还是宋启正偏心要扶持二子上位?又或者兼有之?
程彦昭想及这些,眉宇中就有些怒气:“与辽军打仗的时候,如何不让宋二做先锋?你才是嫡长子,高氏再受宠也是继室。节度使我们可以先不争,如果你父亲想要将几个镇的戍兵权交给宋二,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宋羡前世没容忍,今生自然更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两个人正说这话,常安进来禀告:“许管事招认了,说他私底下与那些悍匪来往,是听了二爷的意思,想要拉拢那些人为二爷办事。”
宋羡抬起头看了看天,等到天亮他就带人回宋家,免得扰了祖母好梦。
……
谢良辰重新躺到床上,虽然今晚也曾担惊受怕,但眼下将事情解决了,她也就安稳的进入梦乡。
外面的常悦听到屋子里匀称的呼吸声,略感意外,从大爷屋子里出来,这么快就能睡着,也是个厉害人。
常悦隐入黑暗中,继续守着谢家。
天刚亮,谢良辰就听到陈老太太的声音:“再那些粟米粥来,怪不得我孙女的伤现在还不好,就吃这点东西岂能养身子?”
谢家管事瞧着那慢慢一桌吃食,不禁脸色有些难看,这些足够四五个人吃的了,陈老太太分明就是在找她们麻烦。
好在这是最后一顿。
谢良辰下了床,发现已经有人打好了水,于是梳洗一番走出内室。
陈子庚在剥鸡蛋,三个白生生的鸡蛋放在瓷碗中。
看到谢良辰,陈子庚站起身:“阿姐,吃饭了。”
谢良辰坐下,三个鸡蛋就推到了她面前。
陈子庚道:“阿姐,多吃些,身子才能快些好。”
桌子上这些饭菜对于陈老太太和陈子庚来说,那是极好的,祖孙两个平日里攒些鸡蛋、鸭蛋也都卖到市集上,陈子庚都快忘记鸡蛋是什么味道了。
陈子庚虽然也馋那些鸡蛋,但他更想留给阿姐和祖母,阿姐吃三个,祖母吃一个,还剩下六个,够再吃两日的。
陈子庚将白生生的鸡蛋从脑海中赶走,正要去咬大饼,就觉得眼睛一花,自己碗里多了个鸡蛋。
陈子庚抬起头对上谢良辰的目光。
谢良辰道:“阿弟不吃,我也不吃。”
陈子庚望着阿姐,鼻子一酸。
“好了,好了,”陈老太太道,“快吃吧,以后咱们有了田地,还怕没鸡蛋吃?”
谢良辰点头:“祖母说的是,不光有鸡蛋吃,将来我们再在镇州买处比这里更大的宅院。”
陈老太太替外孙女脸一红,青天白日的,外孙女又做梦了。
吃过了饭,谢家管事来道:“东西都搬上车了。”
这是催着他们离开。
谢良辰站起身:“苏大太太可来了?我与苏大太太说句话就走。”东西都握在手中,也到了该翻脸的时候。
园子里。
苏大太太正与乔氏说话。
管事上前禀告:“陈老太太、陈大爷和大小姐往这边来了,说是想与苏大太太说句话。”
乔氏看向苏大太太,他们都知道苏大太太一早登门,为的是苏大爷和茹岚的亲事,难不成谢良辰觉得苏家是舍不得她吗?
“见见也好,”苏大太太道,“将话说清楚,免得再有什么牵连。”
乔氏听得心中一喜,谢茹岚胸口乱跳,苏大太太真是个果决的人,将来有这样的婆母,是她的福气。
谢茹岚心情正激荡时,就瞧见谢良辰一路走到了石桌旁,在苏大太太身边坐下。
苏大太太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谢良辰眉目舒展,嘴角微扬,清风吹拂过她发鬓,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苏大太太暗自赞叹,这样姿色,做了妾室,定然受宠,若能安分守己,也可富贵一生。
但不适合他们苏家。
谢良辰将退婚书递过去:“苏大太太帮我拿回了父亲的山地,我将退婚书给您,我们两家恩情就算了结,日后再无亏欠。”
苏大太太手一颤,没想到谢良辰会在谢家人面前直言不讳,但紧接着她稳住了情绪,她要的攥在手中,其余的人她也并不在乎。
乔氏的笑容却僵住,等等,谢良辰说了什么?苏大太太帮她拿回了山地?这是什么意思?
谢良辰知晓乔氏在想些什么,她偏头看乔氏:“衙署关于山地的文书,是苏大太太帮我拿到的,我承诺苏家,只要拿回母亲的嫁妆,父亲的财物,顺利离开谢家,就会向苏家退婚,从此再无瓜葛。”
乔氏的脑子“嗡”地一声,她们竟是合谋的?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大太太的笑脸。


第14章 动手
谢良辰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谢茹岚却先反应过来,拦住了谢良辰的去路:“长姐,你将话说清楚。”
谢茹岚不能让谢良辰就这样离开,至少要等到父亲前来。
乔氏也回过神,她不在意谢良辰,而是想要知晓苏大太太到底是什么心思。
眼看着苏大太太将退婚书收起来,乔氏就像被置于火上炙烤。
苏大太太坐在那里没有反驳谢良辰,也就是默认了?
乔氏想到这里,整个人瑟瑟发抖,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看到谢二老爷大步走了过来。
乔氏如同有了依仗,万般委屈和愤怒通通涌上心头,盼着老爷给谢良辰一个教训。
谢二老爷看中与苏家的婚事,本就在外院等消息,却不料是这种结果,怪不得嫁妆、山地拿的那么顺利,原来是那贱人勾结外人算计他。
要不是碍于苏家人还在,谢二老爷一巴掌就要甩在谢良辰脸上。
谢二老爷瞪圆眼睛:“不知道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腌臜手段,竟然来对付家里人……”
谢二老爷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陈老太太和陈子庚祖孙两个,不约而同地上前将谢良辰护在身后。
“黑心肝的都说别人心黑,”陈老太太道,“别以为我老婆子眼瞎,我女儿的嫁妆你们动用了多少,心里没数?你还是个秀才呢,就连老婆子都知晓,别人的东西饿死不能拿,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老太太说着看向陈子庚:“你也读书,可不能学这些。”
“祖母放心,”陈子庚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奶气,“先生教我们学做人,不能做牲畜。”
这是骂他不是人,谢二老爷听到这些话,额头上青筋浮动,拳头攥得发抖。
谢良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外祖母头上满是银发,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阿弟个子还那么小,却偏偏张开手臂像只老母鸡一样想要将她拢在羽翼下。
谢良辰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她向前走了两步,直对面容扭曲的谢二老爷。
谢良辰声音清亮:“二叔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谢良辰没想要谢二老爷回答,而是接着道:“我拿回这些东西,可有违户令?”
“我与苏家的亲事,是我父亲所定,可与二叔有关?”
“二叔现在这样生气,该不会在心里早就将这些占为己有了吧?”
谢二老爷被说得嗓子发紧,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谢良辰道:“在世上行走,本来就是各凭本事,对二叔来说我们长房是负累,既然如此,二叔何必留恋长房的物件儿?
眼下我们与苏家了结的清清楚楚,二叔想要将妹妹嫁给苏家大爷,苏大太太就在这里,您大可以直接向苏大太太提及此事。
二叔是秀才,自诩强过我父亲,我父亲能拿下的婚约,想必二叔也不在话下。”
一口气说完这些,谢良辰向谢二老爷行礼:“我这里恭喜二老爷双喜临门。”
一喜甩脱谢家长房,一喜与苏家结亲。
这不正是谢二老爷想要的吗?
谢二老爷怒火冲头,终于忍无可忍,抬手一巴掌向谢良辰挥去。
陈老太太见状忙去拉扯外孙女,谁知却没能将人拽开。
陈老太太以为外孙女就要吃亏,正觉得难过。
意料之中的掌掴声却没有传来,变成了谢二老爷的惨呼。
谢二老爷只觉得手臂一疼,他定睛一看手腕和手掌上扎着四根长针,瞬间那几根针又被抽出,针眼处冒出几颗血珠。
疼的不止是这条手臂,还有他的腿。
就在刚刚,陈子庚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谢二老爷一时应接不暇,回过神时,陈子庚早就灵活的避开了。
“爹爹。”
“老爷。”
乔氏和谢茹岚同时喊出声。
“快来人啊!”
随着乔氏的喊声,谢家下人围了上来。
谢二老爷握住自己的手臂,被针扎之后,他的手就有种又疼又麻的感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谢良辰,她怎么会这些?
谢良辰对谢二老爷对视,嘴唇开启吐出两个字:“别动。”
谢二老爷望着那双清亮的眼眸,下意识地觉得针上“有毒”。
就这样僵立了片刻,管事跑进来禀告:“族长来了。”
谢二老爷脸色更加难看。
陈老太太、陈子庚松了口气,有谢家族长在,谢二老爷就不敢任意妄为。
谢良辰轻轻抿了抿盈润的嘴唇:“二叔手臂有疾,我帮二叔针灸一下,只要休息片刻,二叔就会觉得舒坦许多。”
谢茹岚道:“你胡说,你分明是……”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谢茹岚下意识地住了嘴,不过她很快回过神,那道凌厉的目光竟然源自谢良辰。
谢良辰道:“我拿回我的东西理所应当,即便二叔仍旧心中不忿,那也不可以打我。
说完这话,谢良辰又笑道:“可以去衙门告我。”
谢二老爷想到谢良辰手中握着谢家族长和衙署的文书。告她?丢脸的只会是他。就像他现在去前院向谢家族长告状,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爹。”谢茹岚眼睁睁地看着谢良辰和陈家人一起出了院子,心中焦急却没有法子,只能拉住谢二老爷的衣袖。
一场大戏来得快去得更快。
与刚才的嘈杂相比,如今的安静更加让人不安。
谢二老爷看向一直坐在那里的苏大太太。
乔氏想起了什么,转身向苏大太太道:“大太太,让您笑话了,我们也没想到良辰会是这样。”
苏大太太颔首:“我也没想到。”看起来如此娇柔的人,不仅伶牙俐齿,而且会用针伤人,算计了她和谢家二房。
苏大太太心头不快,却也不能在谢家二房面前表露。
“各凭本事”这话说的没错,错在谢良辰太自大,以为拿到了山地就能翻身?苏大太太目光微沉,哪有那么简单。
她这个人恩怨分明,眼下为了退婚她可以忍耐,走出谢家大门,算计过她的人她不会放过,她难免要给谢良辰一个小教训。
苏大太太收回思绪,脸上仍旧是和蔼亲切的笑容:“事情已经了结,我也该走了。”
乔氏脸色又是一变,忙上前:“大太太别急着走,不如我们去屋里叙叙话。”说着她看向谢茹岚。
谢茹岚快走两步到了苏大太太身边,正要笑脸相迎,就对上苏大太太的目光。
苏大太太眼睛里带着打量,仿佛在估价一件物件儿:“你想要与我们结亲?”
谢二老爷喉咙一动,话都说到这里,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大太太,我们两家来往多年,我亲眼看着怀清长大,委实欢喜怀清,你看我家茹岚……”
苏大太太笑容未变,态度却十分果决:“谢二老爷说的没错,怀清是好,所以他日怀清取了功名,我必要寻高门之女与他相配,以免委屈了他。”
谢二老爷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
苏大太太也不再逗留,带着人向外走去。
谢茹岚脚下发软,脑海中重复着苏大太太的话,苏大太太就这样回绝了她?谢茹岚想哭却难过的哭不出来。
“爹……”
谢茹岚想去拉扯谢二老爷,谢二老爷正被怒气和羞臊压得喘不过气,心头烦躁一甩袖子,让谢茹岚扑了个空。
谢茹岚脚下踉跄摔在了地上。
“这可怎么办啊?”乔氏也哀嚎起来,丢了地,没了苏家的亲事,他们可怎么办。
谢二老爷咬着牙,这件事不算完,他定要教训那贱人。
……
谢良辰和陈老太太、陈子庚坐在雇来的骡车上。
三个人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
“祖母。”
陈老太太感觉到身边一软,外孙女靠了过来。
头放在她肩膀上,外孙女道:“祖母,我觉得有些东西我们不用带回家,比如那些首饰,本来就不是母亲带去谢家的那些,而是乔氏买来凑数的,大可以换成银钱,我们再用银钱买些需要的物件儿。”
陈老太太到现在还在感叹外孙女有本事,听到这话自然赞同:“你说对,都听你的。”
谢良辰道:“买什么东西也听我的?”
“听你的。”陈老太太不当回事,一个女孩子家家能花多少银钱不成?
谢良辰道:“不反悔?”
陈老太太老神在在:“不反悔,都由你用。”
这话不过说出三刻,陈老太太的肠子就悔青了。


第15章 没钱
陈老太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眼睛发绿光,却死死地攥住拳头,没有上前阻拦外孙女。
嘴上没说话,心中却开了会。
“到底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银钱能这样随便花了?”
“眼睛都不眨,十几张纸就七十文,买那么好的纸做什么?”
陈老太太心在滴血。
“祖母,”陈子庚小声提醒陈老太太,“您再跺脚,鞋底就要烂了,到时候还要多花银钱。”
陈老太太的脚不敢动了,整个人如同石塑,可是当听到外孙女说:“颜料我也要买一些,还要买几支笔、墨。”砚台阿弟应该有,但是她要用好墨。
还要买。
陈老太太觉得自己都不能喘气了。
谢良辰听到背后一片安静,生怕外祖母将自己憋死,转过头笑道:“外祖母放心,我就买一点点。”
陈老太太刚松口气,就听伙计报账:“四百三十五文。”
陈老太太瞪圆了眼睛,头发都要竖起来,看着外孙女手中那一包东西,恨不得夺下来还给店里的伙计,那些银簪子才买了五贯银钱,现在就化了四百多文。
抢钱啊,不到三百文就可以换一石米,他们娘仨省着点能吃两个多月,而且现在谁舍得只吃米?
陈老太太终于忍不住:“辰丫头啊,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谢良辰道:“画画。”
瞅瞅,是画画。陈老太太心头一滞,那不当吃不当喝的,都是内宅小姐们做的事,陈老太太还想说些什么,就想到如果不是女儿、女婿走的早,外孙女也不会跟着她吃苦。
想画就画吧。
陈老太太这样想着,心里却在淌血,盘算着这些东西外孙女能用几日,总不能天天画吧?
这时候她的袖子被人拽住,陈老太太低头看,那是陈子庚。
祖孙两个天天在一起,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小孙儿这是怕她怪罪辰丫头。
陈老太太默默念叨,这小子,就他会疼人?
谢良辰不舍得外祖母和阿弟担忧,低声道:“祖母、阿弟,我不是胡乱画,画好了能赚到不少银钱。”
陈老太太指指店里挂着的画卷:“你要拿来卖?”说不定外孙女真的有这本事。
谢良辰摇头:“我的画不能挂在书画铺子里卖,我也没那么厉害。”
陈老太太眼中的火苗彻底熄灭,看来这银钱是打水漂了,四百多文,她得饿多少天才能赚回来?
有些事涉及到前世,谢良辰不能将话说的太明白:“外祖母,我的画不能在这里卖,将来却能值千金。”
可真敢说,陈老太太忙去看店里的伙计和掌柜,她外孙女吹牛吹大了,千万别被人笑话。
陈子庚眼睛晶亮地望着谢良辰手里的东西,仿佛已经看到了千两金子:“阿姐将东西拿好了。”
看着孙儿的模样,陈老太太不禁摇头,孙儿一直都很聪明,怎么现在就像傻了似的。
谢良辰在市集上走了一圈,眼下市价不算贵,十二年后许多东西翻了一倍不止,可惜东西虽便宜,但她手中没有银钱。
外祖母和阿弟身子过于消瘦,少不了要买些米粮,二石粮食五百八十文,这样一来卖簪子的钱就还剩下三贯多。
谢良辰道:“外祖母,我们去城里的造纸坊瞧瞧吧!”
眼下大多数东西便宜,但是纸却贵的很,因为现在北方造纸坊少,造纸的法子也很单一,不过现在北方没了战事,日后用纸只会越来越多。
谢良辰思量着,也许现在就能抓住赚钱的门路。
陈老太太不敢让外孙女再在外面逛荡,外孙女每走一步那都是要花钱的。
“祖母,”陈子庚道,“北城就有造纸坊,我们刚好从那边出城,不绕路。”
陈老太太看着外孙女和孙子期盼的目光,终究没有反对。
……
镇州城内唯一的一个造纸作坊就在北城。
北疆连年战事,许多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就只有衙署和家境殷实人家用得着纸张,所以造纸作坊虽不大,却能供应附近的县、府。
今日造纸作坊门大开,管事都站在后院的堂屋里,战战兢兢地看着主位上的宋羡。
这位宋大人天刚亮就带人闯进来,随从手中拎着一个血葫芦般的人,正是为宋家办事的许管事。
宋羡坐着喝茶,随从就在纸坊里抓人。
纸坊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十二个,如今被绑了五人跪在宋羡脚下。
“大爷饶命,”跪着的管事磕头,“许管事让我们日后为二爷办事,可现在……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啊!”
管事只听到宋羡冷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银钱收了吗?”
管事面如死灰。
收了,就等于投靠了宋二爷,宋二爷不会白白给他们好处,他们会在账面上做手脚,将纸张提价送去衙署。
宋羡不留半点情面:“每人二十棍,先游街再送去矿上做劳役。”
常安应了一声。
几个管事吓得差点晕厥过去,宋羡没有直接杀人,却也没什么两样。
造纸作坊是衙署官办,徇私者被这样处置,日后无论谁想要动歪心思,都要想想自己的命够不够硬,能不能过了宋羡这关。
宋羡站起身看着面前的造纸作坊,眼下与南方想比,北方多年战乱异常贫瘠,他心中盘算要让北方的造纸作坊包揽大齐所有的官纸。
院子里传来管事的惨叫声,常安上前低声道:“大爷,常悦来了。”
常悦不是应该盯着谢良辰吗?
宋羡抬起眼睛。
常安道:“那位谢大小姐也来了,不知来做些什么?”
宋羡垂着眼睛吩咐:“去看看。”
谢良辰从骡车上跳下来,正要上前寻作坊里的管事,就听到院子里有惨叫声。
祖孙三个不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那叫声让人汗毛竖立。
“走吧。”陈老太太拉扯外孙女。
既然到了,不去问问就好像白跑一趟,谢良辰戴着幂篱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就发现一个伙计迎了过来。
谢良辰忙走上前:“小哥儿,请问这里的掌柜在吗?我想问问掌柜收不收黄蜀葵和杨桃藤。”
伙计摇了摇头:“今日坊中有事不开门,你们快离开。”
谢良辰不死心:“劳烦您通禀一声,黄蜀葵和杨桃藤是药材,它们的汁液做滑水最好,明日我可以带些过来,你们一试便知。”
伙计不耐烦地摆手:“卖药去药铺,这里是纸坊。快走吧,莫要我喊人前来。”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看来还要多跑几次。
谢良辰叹口气转身就要带着陈老太太和陈子庚离开,只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她们是来做什么的?”
伙计脱口道:“卖药。”
这是谢良辰又转过身,伙计身边站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看起来像是管事。
谢良辰抓住机会:“卖造纸粘合用的滑水。”
李管事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常安,宋大爷身边的人让他来问问情形,没想到竟然是个卖滑水的。
难不成他就这样回禀给宋家大爷?


第16章 她的小心思
李管事想到宋羡的行事作风,不敢轻易就回去复命,于是仔细问了两句。
“你从哪里得到的方子?”李管事还从未听说过。
谢良辰道:“祖上传下来的。不过北方战乱,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眼下宋将军赶走了辽人,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将来似我阿弟这般的读书人,少不了要用纸,我就想着或许现在纸坊能用得上,就来问一问。”
李管事脑子里一时恍惚,宋大爷也说了相似的话,纸坊日后可不像从前了,不能有半点懈怠。
谢良辰还可以再努力劝说一番,即便管事现在不答应,来的次数多了,管事兴许就给了她机会。
宋羡远远的就看到了谢良辰和李管事,两个人专心说话,再加上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于是没有人发现他前来,他也将谢良辰的话听了清楚。
说谎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态度恳切让人觉得那般可信。
宋羡虽然知晓造纸有新方子,但他不会注意这些细微末节,而且眼下他还有许多事要处置,如果谢良辰清楚,正好让她来做。
宋羡抬脚向前走去。
谢良辰看到了一道高大的人影,微微一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羡,既然宋羡在这里,后院传来惨叫声好像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李管事也忙躬身向宋羡行礼。
宋羡仿佛没有瞧见谢良辰,向李管事淡淡地道:“什么事?”
李管事道:“这位姑娘说药材能做滑水。”
谢良辰不等宋羡开口就解释:“这是新方子,做出的纸会更加紧实细密。”
谢良辰装作不认识宋羡,至少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免得惹得债主不快。
宋羡将目光落在谢良辰身上:“你会?”
谢良辰恭顺地颔首:“会,不过需要筹备两日。”
宋羡又去看李管事:“两日够不够?”
宋羡的意思是,两日能不能准备好试用新方子。
李管事忙道:“够了,够了。”
谁敢在宋大爷面前说“不”。
宋羡没再说话,但意思大家都听了清楚。
“若有人献新方子,都可以一试,”翻身上马,就要离开,宋羡又想到了什么,幽深的眼眸再次扫向谢良辰,“如果做好,药材按市价。”
宋羡说的别人可能不清楚,谢良辰却明白。
十二年后,朝廷有了药局,药局上对药材都有了规定,任何药商不得乱价。
威风凛凛的宋大爷是怕她从中牟取暴利,谢良辰心里给了宋羡一个白眼。
然后表里不一地低下头向宋羡行礼,经商多年,她靠得就是信誉二字,更何况给债主办事,她不能承诺定会比市价低,但一定不会高。
“多谢您信我,我定会好好做。”
宋羡乜了一眼那谦恭的身影,一向对危险和威胁敏感的他,觉得从她那里仿佛伸过来一根小针,正偷偷摸摸向他身上扎。
她的小心思最好藏好了,最好不要让他握住把柄。
宋羡收回目光,带着人离开。
陈老太太站在一旁听得怔愣,怎么回事?纸坊好似要了外孙女说的那些东西?
想着这些,陈老太太的看向那骑着高头大马离开的人,她也不傻,知晓那人必定是位贵人,而且看着很眼熟。
“祖母,”陈子庚低声道,“我就说姐姐厉害,您现在可信了?”
陈老太太依旧愣着,半晌才喃喃地道:“那是宋将军吧?”
陈老太太说的不是宋老将军而是宋小将军,她在村子里曾见过一面,身上那股血腥气没错,凶得很,一看就不好惹。
谢良辰摇头:“不知晓。”
李管事却印证了陈老太太的猜测:“那位是镇国大将军的嫡子,你们也是运气好,遇到宋大爷。”
李管事之前还猜测宋大爷和这位小姐是不是相识,直到听宋大爷说,有人献新方都可以尝试,这才明白宋大爷冲的是方子而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