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三件事,头一件是由朝廷判定邬家其余各房与你们的家产无关,责令他们不得染指你们的家业,这个没问题。
“第二件是朝廷允许你们家女子能够接手家产,这也问题不大,虽说律法规定男子方能传宗接代,但你们家情况特殊,直接明文特批,也没什么可说的。
“至于这第三件——”
说到这里皇帝朝她看过来:“这上面说,若你另有官司在身,无力分心船坞之时,望朝廷能派出官员接手调度之责。这是何故?除了你几位叔父,还有别的事情?”
邬兰凤郑重点头。“是还有些其余的事,也并不见得一定会影响到造船,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事先有个安排,也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皇帝把纸还给她:“这是这般,问题也不大。我估摸着何大人能应下来。”
邬兰凤顿时一松:“多谢黄公子指点。”
赵素看看皇帝又看看她:“其实还要多谢你深明大义,毕竟这次朝廷给的定金才三成,一般人是不会这么爽快地接下来的。”
“都是利国利民之事,如此客气作甚?难得的是你我投缘,再者恰好我们又有余钱,垫得了这笔银子。”邬兰凤笑着说罢,把纸交给身后的丫鬟玉簪,“时候不早,那我先回邬家接上家母一道前往衙门。你可安心用过早饭再来。”
说完又还是跟皇帝深深施了个礼,才退出来。
赵素送她到院外。
邬兰凤问道:“上回拜托你的事,不知可有些眉目?”
“黎太医那里么?我找过他,他已经答应了。回头你抽个时间进京,我自会替你安排。”
“太好了!真是要多谢你!”
“你才说了不要客气,自己倒计较起来了。”赵素嗔怪地,说完不免又问了句:“你跟林燮和离之事,是当真下决心了吗?”
“下了,绝不会有改变了。”
邬兰凤平静地吐出一声叹息。
“那柳氏如此作妖,你没有想过治治她?”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定要说柳氏作妖,那也得先怪林燮先给了她作妖的机会。男人的心已经变了,就算是对付了柳氏又如何?都没有值得去针对的价值。”
赵素竟心服口服。
这种时代下成长的女子,能够想得这么透彻,也算不容易了。
这就是她明明出身商户,但身上还是具有大气端庄的原因吧?
邬兰凤不让赵素送出门,赵素便就回了房。
路过皇帝门口时被正吃早饭的他唤住了,叫了进去:“邬家还有什么私事?”
赵素知道邬兰凤跟林燮的事要瞒不住了,便坐下来,把当时偶遇邬兰凤,而后相互结交之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当中自然就绕不过跟林燮这段。
皇帝本来拿了一小笼包子要递过来,听完之后又缩了回去:“她要怀着夫家的孩子和离回娘家?”
“没办法呀,邬家需要一个继承人。林燮又这么不靠谱,当然只能冲着孩子去。”
“她凭什么认为林家能答应?”
“因为林燮自己也不想跟她过了呀。”赵素把笼包子又拿了过来,“只不过是林燮的父母不答应罢了。但她现如今也有了筹码,可以使林家答应和离。”
皇帝望着啃包子的她,说道:“答应和离可不等于答应她怀着孩子离开林家。况且,她怎么确定有机会跟林燮生孩子?”
“……他们还是夫妻呀!”
皇帝轻扬唇:“都到了这份上,还是不是夫妻真不好说。除非她是想采取某些手段达成目的。”
赵素竟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想了下:“那应该不会吧?就林燮那种渣男,还用得着耍手段去求孩子?十成十是林燮还在主动要求同房啊!”
不然的话邬兰凤怎么会把精力放在求医上呢?那肯定是她不缺乏同房的条件呀!
皇帝没有意料到“同房”两字就这么从她口中吐了出来,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定:“如果林燮还能主动这么做,那他就更不可能会放任自己的子嗣流落在外了,因为同房的时候他肯定就想到了子嗣问题,除非他没有脑子。”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也不指望这种渣男还有良心。他要是真有,也不会庶子庶女赶趟似的生出来了。”
“对当今天下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原配无出的情况下,生庶子女出来是很正常的。如果林燮不是禽兽之性,那不管他与邬兰凤关系有多差,孩子他都会认的。”
“可是孩子的事跟和离是两回事,只要离开了林家,他是没办法确定邬兰凤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纵然他有可能不会甘心,但也更加不会愿意接受一个无法确定血缘的孩子吧?”
“可是,邬兰凤生出一个确定不了血缘的孩子,对她来说岂不是也要承受骂名?她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么一说,赵素也不知道该回他什么话了。


第170章 脾气不小
皇帝的话有些犀利,可是很有道理。赵素很想帮助邬兰凤,但也不愿意看她冒着承担骂名的风险。
但此外又能有什么办法替邬兰凤解决危机呢?如她所说,和离再招赘,也确实很难遇到靠谱的人,这年头有些志气的人谁会去当上门女婿?
那些肯给当权贵当倒插门的都不多,这种商户,就更少了。就算能遇到一个,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人家是不是真心呢?万一再怀着什么坏心眼,把人家产都卷走了,找谁哭去?——对在感情上栽过跟头的邬兰凤来说,就更是不敢轻易下注了。
她托着腮发愁,一侧首看到皇帝正饶有兴致地吃一只粽子,心下一动,忽一下按住他左臂:“皇上英明神武,智商逆天,您要是觉得她这个想法不对,那要不您给出个主意吧?好歹人家也是个义商啊!为朝廷作了贡献的!”
皇帝看着落在臂上的她那只手,换了另一只手举起粽子:“要出主意,那也得是在了解前因后果之后。
“首先,林燮是怎么跟邬兰凤疏远的?既然原本恩爱和睦,那邬兰凤滑胎的时候,林燮就应该给予关爱。他并没有这么做,那从中得益的人就很可疑。”
“就是插足其间的柳氏呗。”赵素手收回去,复托腮,“姓林的家财万贯,理应也不至于对庸脂俗粉感兴趣啊?我倒是很好奇,这个柳氏到底有多倾国倾城,能够把林燮迷成这样。”
皇帝尝了口粽子:“重色之人才会被色迷惑,如果林燮本性并不风流,那么也不见得他就是全为柳氏姿色所惑。”
“那就是有手段。”
“如果只是个青楼女子,也不见得手段能有多高明。不过,这种事情招数不在多,管用就够了。”
赵素深以为然。转而她张大眼看向皇帝:“看来您对这些很精通啊!”
皇帝淡定瞥眼:“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
赵素想了下,噢了一声:“也是,像余青萍那样围在您身边的人肯定很多。”
皇帝把吃得挺香的粽子放下来:“你介意?”
“当然介意!”赵素环起胳膊,有点生气:“那姓余的简直莫名其妙,而且十有八九还有点疯了吧叽的,每次碰面都要给我气受!”
皇帝一面慢吞吞吃着粽子,一面瞥着她:“你不理她不就完了?”
“一次两次不理都可以,那我也不能总是让她在我面前蹦哒呀!”赵素直起腰,看到目含春风的他,更加生气了:“说起来还不是因为您助长了她的气焰,使她自以为在乾清宫当过差就很了不起了。您才是罪魁祸首!”
说到这儿她站起来,两手各顺了一笼点心,然后噔噔回房去了。
皇帝对着门口看了半日才把没吃完的粽子放下来,喃喃一句道:“人不大,脾气还真是不小。”
……
赵素吃完早饭,看着时间差不多,带着花想容和其余护卫们往衙门去。
路上想了下邬兰凤的处境,实在是不能替她想出什么周全的办法,便觉得回头还是有必要与她再深谈深谈,问问她是不是有了什么善后的想法?
若是别人她自是不必再管,可是邬兰凤值得啊,她能冒着风险答应赵素接下建造海船的差事,那么赵素投桃报李替她着想也是应该的。
到了衙门,人也齐了。当下便开始进行一轮口头协议。程云慧便把她们拟好的条件提出来,不出皇帝所料,果然何纵思索之后便答应了。工部这边则又重述了一番昨日议过的细则,双方都没有问题,一旁便有官员抄录几份合约文书过来。
跟现代一样,文书也是一式三份,一份由工部所持,一份由程云慧收着,再有一份便是知州府留一份。赵素一看这状况,知州分明听从何纵的,这根本达不到第三方公证的效果,便旋即提出来:“此事原是我搭桥牵线才促成的,我既然在此,自然也该有一份文书才对。”
邬兰凤听闻,立刻深深点头,然后在桌上握了握她的手。
赵素也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才松开。
理论上她是朝廷这边的,但情感上她偏向于维护程云慧母女的应有利益。
也许是她态度比较坚决,何纵只沉吟了一下就摆手让照做了。
拿了条款在手,赵素便仔细检查起来。从前干销售,合同范本她看过不少,知道哪些地方是重点。
文书上都是昨日早就协商过的条款,最关键的造船金额与付款方式,还有免责声明什么的都写的清清楚楚,知道何纵他们是代表朝廷签契约,也不至于夹带私货,浏览两眼就打算扣过来,等程云慧她们先签,自己再签字。
扣纸的半路她瞄了几个字,飞快又翻过来。再一看,就抬头向何纵:“还有赔偿条款?”
提笔沾墨的何纵顿了下,也拿起文书来看,看着看着他就皱起了眉头,并很快转向了曾沛英。
曾沛英以手掩唇,清了下嗓子道:“既然大当家的提出让朝廷配合清除隐患的条件,那么朝廷提出划定一下责任范围也是应该的。加上这一条:超过这三条范围以外的变故,让船坞来承担责任,这应当很公平。”
谈判桌上最忌不理智,赵素当然不能说不公平,涉及到这么大笔金额的工程,责任清唽这是应该的,可是邬兰凤拟好的这三点要求之外,还有与林燮合离的事啊!
如果说她这个念头是在造船之后产生,那后果让她自负也没什么话说。关键这是她已经有的念头,而且几条船造下来怎么也得好几年,难道为了保证工程顺利,她要咬牙再坚持几年吗?这根本不可能啊!
经皇帝一说,已经也觉得这事并不是那么有胜算,林家一旦抵抗,到时候对船坞正常运作造成冲击也是很可能的,如果让程家母女承担责任并施以赔偿,那不是反过来把她们逼到了被动局面上吗?
让她感到惊讶的地方就在这儿,条款不能说有错,但白纸黑字地让人出事之后全额赔偿就有些小人了吧?邬家本来就是冒着风险在接活,预付船金也收得不多,他们这是逼着人家接了差事,还要稳赚不赔啊!


第171章 狗官!
赵素沉脸看向何纵:“何大人,能借一步说话吗?”
何纵在她面前老脸都要丢尽了,也是怕了她又要当众撒泼,便一声不吭站起来,把曾沛英也使眼色叫上,一道与她走到了门外面。
赵素在廊下停住:“何大人,作为一个工部尚书,一个代表着朝廷出来办事的二品大员,你能干点人事吗?你是不是瞅着人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变着法的挤兑人家?你是非逼得人家撂挑子不干是吗?”
何纵昨夜里与曾沛英说得好好的,关于这件事看情况再说,是因为他不觉得曾沛英提的建议有错,但仍然有欠大气,便打算等今日面见程家母女之后,看看她们态度如何?倘若她们提出的条件过分,那么曾沛英的建议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用上来。
但是程家母女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也就不作此考虑了。哪曾想到曾沛英竟然直接把这条款写到了文书之中?
对于他的擅作主张,何纵也是生气的。但曾沛英这做法也让人挑不出大毛病,此时此刻作为他的长官,他自然不能承认曾沛英的做法有错。
当下他在赵素毫不留情的批评之下面沉如水:“任务如此之重的差事,的确要考虑到未来种种变故,把这一条写进文书之中,也是合情合理,不知你为何要替邬家提出异议?”
“那我是闲的没事做,才提出来的呗?”赵素环起了胳膊,“我说何大人你当了几十年官,是不是脑袋都当坏了?我为什么有意见你想不明白?
“如果这差事是邬家主动找上门来的,你只是在公平条件下选择了他们,那你这样做无可厚非,大家都是平等的。
“但如今的情况是,邬家本来不敢接,你三番四次地登门,威逼利诱着人家接差事。关键你还没做成,邬家是看在我的份上才接了下来,这本身已经含着情分在内了!
“它就不是纯粹的官商合作了,邬家将来面临了合同范围以外的变故,朝廷不出面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腆着脸要人家给赔偿?
“合着你们当官就这么不顶事呗?出了事都有人来承担责任,都有人可以问责,那朝廷把你们放到那个官位上,给你们高官厚禄是为了什么?难道当官不用考虑百姓,也不用考虑朝廷政党公信力吗?”
何纵被骂的回不上气来。
旁边曾沛英试着想答话,赵素已经先开炮过来了:“曾大人你也脸皮够厚的,想出这么个主意自己还挺得意呗?觉得自己挺机智呗?只要邬家能够签了这份文书,你既可以对下高枕无忧,对上又可以在皇上面前邀功,你这么能耐怎么不上天呢?
“拿捏人家孤儿寡母,你算什么本事?合着你们男人平时标榜的大丈夫气概,就是琢磨着怎么从女人身上占便宜呗?”
曾沛英哪里有机会插嘴?几次才把嘴张开,她下一句又骂过来了!连连看了何纵几次,也只能颤着手指朝赵素指过来:“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如此辱骂朝廷命官!”
“就骂你又怎么了?”赵素冷笑着插起了腰,“我还想骂的不够狠呢,像你这种狗官,不得骂狠一点你才知道痛痒?
“奉劝曾大人你也想一想,如果有一天你走了,尊夫人带着年幼的儿女一边要顶住来自你们曾家旁支的欺负,一边还要防着外面居心叵测的人恃强凌弱,你去问她是什么感受?
“只要邬家母女不是有意拖延工期,或者在外为非作歹影响了正事,那么你们宽容一点又怎么了?非得不分青红皂白,只要出事就让赔偿?你走出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做人怎么也不懂得大气一点,跟个土匪似的!”
曾沛英差点没背过气去!他牙齿咬的死紧,手指头连带着身体气的颤抖起来,但就是没法吐出来一个字!
赵素头一撇,看向何纵:“何大人是什么说法?是要按你们的章程行事,还是端正一下思想,干点人事,重新起草一份?”
何纵拿她哪还有什么办法?
万般言语都已经被堵回去了,当下猛地一拂袖:“今日且作罢,明日再签!”
说完便愤愤地朝着衙门后院走去。
曾沛英在他的背影与赵素之间来回看了两眼,也快速地跟了上去!
赵素回到屋里,只见程云慧母女与知州两相之间气氛也正僵持着。
她走过去拉起邬兰凤的手:“文书出了一点小问题,何大人说今日先不签了,我们先走吧,明日再来。”
邬兰凤看向程云慧。后者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赵素身边:“素姑娘请走前。”
赵素上了自己的马车,随后邬兰凤也跟了上来。
“这文书是怎么回事?”邬兰凤凝重的问道,“条件定得这么苛刻,虽然我也不好说什么不对,但总觉得何大人他们不像是有诚意的样子。”
赵素的身份是御姐侍卫,又是庆云侯府的人,当然也还要代表朝廷说话。“何大人他们跟你们签的是官方文书,这文书还要递交给皇上看的,你放心,朝廷不可能会坑你们的。”
何纵那糟老头会不会被说动她也没把握,但话还是要说的。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邬兰凤微笑说完,却又轻轻吐了一口气。“这世道,女人当家做事真是太艰难了。”
赵素心下被触动,猛然抬起了头……
当初想要拿下恰谈造船这件差事,其实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跟何纵谈判花月会的事,可以说至少有一半是出于私心,即便后来一直跟进到现在,也是从心而为。
但此刻听完她这声叹息,赵素却忽然意识到,促成这件事情其实还有更重大的意义,让一个女人执掌的船坞与朝廷海政大业联系起来,这不正是一个弘扬女性能力的好机会吗?这也是在借助朝廷之手承认女性的力量啊!
如果说之前只是为了实现承诺而想促成这件事,那此时此刻,赵素又平添了几分义不容辞。想要帮助邬兰凤的心,也更加坚定起来。
她说道:“邬姐姐,我有些关于你和林燮的事情想要问问你,不知你能否如实告诉我。”
“你说。”
赵素就问道:“如果万一你的愿望达成了,可以怀上孩子顺利合离,那对于这个孩子的身世,你打算好了吗?”


第172章 情变
邬兰凤略默:“如果在合离之前,林家知道了这个孩子,我也是要带走的。只是这样难免会撕破脸,对于我们行商的人家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他们不知道这个孩子,那反正我们的船坞在大沽,我与母亲已经打算好搬去那里。而我在内宅养上几个月,等孩子生出来后,我们便对外说是收养的罢了。大沽与沧州隔着几百里,不会有问题的。”
“那孩子以为自己是收养的,长大了会不会有些不该有的想法?”
拜现代网络发达所赐,赵素没少听过收养家庭的悲剧故事。“关键是将来你很可能还要再婚,再生子,这个孩子看到你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心里不会硌应吗?”
邬兰凤被她说得神色渐渐沉重。她许久后叹了口气:“有了孩子,我为什么还要想不开地再婚?如果只是为了求一个孩子,再由一个陌生人从熟悉到成为夫妻,再生下孩子,那不是太费周折了吗?”
赵素看她这样子,知道一时半会儿是拧不过来。便换了个话题:“你和林燮之间,为什么会情变?”
邬兰凤对着窗外凝默半晌,然后幽幽地吸了一口气:“你可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经常随着父母在外走动?弟弟出生后,母亲就带着我在沧州安定下来,出去的少了,跟当地一些富户的交往也多起来,我和他的婚事,就是在这样的应酬之中双方父母定下来的。
“我与他虽不是青梅竹马,但是也在应酬中远远地见过面,大约因为我与他都是商户人家出身,可聊的话很多,对彼此的想法也有默契,因此我自十七岁嫁给他,跟他成亲八年,头四年里还是很好的。
“他也读过书,中过秀才,不算粗人。基于我们两家家世相当,那些年他对我嘘寒问暖,处处周到,家里大小事都与我有商有量,我倒不认为那是假的。
“婚后没多久我弟弟没了,我父亲常年在外奔波,身体不好,子嗣也艰难。那时候娘家的事都是林燮在帮我忙前忙后,我伤心欲绝,但我们的情份在这期间也迅速加深。
“他许诺我,等我们有了孩子,第一个就过继给邬家,作为我弟弟的香火,让邬家不至于断后。
“婚后第三年我有了身孕,他对我无微不至,从我有身孕起,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沧州。并且他没有食言,从一开始就跟人家交代了,等再生下一个孩子,那这个孩子一定过继给邬家。
“凭心而论,有这样深明大义的丈夫,我也知足了。但谁能想到怀孕七月时,我就在前往娘家的途中与一架疯跑的马车相撞,我腹中快七月的胎儿没了。
“对面那架马车是城中另一家富户张家的公子的,说起来我们邬家跟张家还有些亲戚。林燮到张家大闹,是要让他们以命偿命。
“那段时间他也一直陪伴我左右,看我伤心,一有空就亲手喂我汤药。他这般体贴,我以为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孩子,也很快打起了精神。
“身子好了以后我又时常回邬家帮助母亲打理船坞,看起来日子就跟从前一样,但很快我又察觉了一些不同,他渐渐夜不归宿宿,回来后还不让人问,问就是多管闲事,说我一门心思都放在娘家,还管他干什么?
“我以为他只是怪我冷落了他,不免安抚讨好。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对我的疏远和冷淡,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那天夜里我等他等到凌晨,他披着一身脂粉气和酒气回来了,我忍无可忍地问他到底想怎样?他又让我别管。可我是他的妻子,为什么不可以管?何况他还对我有过山盟海誓。
“他于是就冲我发火,说我明明不是什么贤妻良母,明明手段歹毒,却偏偏装得跟多么维护林家一样。我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指责我,于是让他把话说清楚,他说……”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窗外的景物提示着她们已回到驿馆。
邬兰凤眼望着窗外没有动,赵素也没有动:“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肚里的孩子是我蓄意弄没的。”
“他为什么这么说?明明你是怀胎七月的孩子母亲!”
“因为大夫诊断那是个女孩,而显然过继给邬家的孩子,必须是个男孩才顶用。他认为我不满足于他的承诺,认为我是想等到生个男孩出来过继回去。而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不信任林家会善待我,他认为我是在提防林家,生怕林家吞会并我邬家的家产。”
赵素震惊:“他无凭无据就说是你害死孩子的?”
“也不是没有证据,张家的子弟唤我母亲一声表姨,他们也算是我远房表哥吧,在出事的前几日,张二正好到过邬家,而我也正好在。这是很平常的巧合,但在他眼里就成为了证据之一。
“他却不知道,我早有打算,即使是个女孩过继过去,我也会让她在邬家招赘。要知道,我的女儿招赘,跟我和离回去招赘是不一样的,她至少还有我和林家撑腰,上门的女婿不敢耍花招。而我不同,我以后若招赘,是没有人可撑腰的。”
“所以你们之间是个误会。”赵素凝眉,“是不是你说了他也不信?”
“连张二自己都承认了是我指使的,他怎么会信?”邬兰凤望着她苦笑。“这就是证据之二,连凶手都在指控我。”
“张二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也许是林燮上门讨债的声势太强了,张家为了息事宁人,思来想去后觉得收不了场,就推了给我,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反正那天夜里,是林燮亲口说张二找到他,指认是我的主意。而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故意扣我的罪名。”
“你去找过张家吗?”
“那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张家得罪了林邬两家,生意早已做不下去,已经搬走了。”
“……也就是说你找他对质也找不到了。”


第173章 您在哄我?
“谁说不是?关键是,林燮在那之后好几天没回家,再回来时就把柳氏带回来了,我连为自证清白挽回夫妻情份的机会都没有,就是找到张家,问到了真相,那又如何?
“我所有的不甘在那一刻偃旗息鼓,后来我一直没有再怀孕,而柳氏接连生下儿女,我与他之间,虽然夫妻关系还在持续,但已经因为多出来的柳氏而定局了。”
“柳氏出现得那么巧,肯定有原因!”
“或许是吧,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即便我与他还没闹掰的时候,沧州城里盯着他的女人也不少的,那样好的机会,就是没有柳氏也肯定会招来别的人。
“而事已至此,柳氏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浪费精力了。真正让我死心的不是柳氏来了,也不是他误会我,既然张二都咬定是我指使的,他对我存有误会,其实也不意外。
“但是他却不容我辩白,就把外面的人带了回来,这却是把我的后路直接堵死了。我也算是能看出来,不管他从前多么体贴,也一点都不曾影响他在恩断义绝时做得干净利落。”
邬兰凤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哀愁。
赵素义愤填膺,心里十分生气。她说道:“这些事你翁姑什么态度?”
邬兰凤望着她:“面上对我总归是过得去的。而他们从来没提过孩子怎么没的,我猜林燮应该是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
“为什么没说?”
“可能是羞于出口。”
邬兰凤淡淡道。“毕竟曾经向我这样恶毒的女人错付了真心,于他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
赵素不知如何再将话题继续下去了。她想了想:“你要不要下来坐坐?”
“不了。”邬兰凤道,“昨夜林燮忽然又来找过我,为免工部这边有变故,我得先回去。”
赵素同她一道下了车:“他说什么了?”
邬兰凤皱眉:“他怪我近期总往娘家跑。不过自从我们之间掰了以后,他一直敌视邬家,这也不足为奇。只是他却知道知州大人和京城来人去往邬家,看来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如今工部又是这样的态度,我得先去林家呆着,免得被有心人挑拨。”
“也好。”赵素点头,“那我回头有什么消息再让人告诉你。”
目送邬兰凤登了车,她也进了驿馆。
院子里皇帝正在观察树上新长出来的桃子,听到她脚步声转头:“邬兰凤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