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点头,走到他身后,也抬头往顶上看,除了些毛茸茸的小毛桃和枝叶,原来枝叶间还有个小鸟窝。
“说了些什么?”
“她告诉了我和林燮之间的事。原来林燮由爱生恨的原因是,他怪邬兰凤当初肚里的孩子是邬兰凤蓄意害死的。”赵素把来由简单说了说。“他们之间虽然的确有误会,但林燮的做法确实让人不能苟同。他为什么不能等邬兰凤作出解释再决定态度呢?”
皇帝抬手,拿扇子拨开枝叶去看探出头来的几只雏鸟:“我猜,十有八九是张家给出的证据太充分了。”
赵素眉毛竖起来:“您是什么意思?是说邬兰凤真的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可没这么说。但事发之前林燮的举动都很正常,甚至能够说服自己的父母,做出过继孩子给过世的小舅子续香火的决定,可见是个有主见的,他会对张二的话深信不疑,只能是张二提供了充分的人为证据。换句话说,张家撞过去的那辆马车,不是邬兰凤指使的,也肯定有别人指使。”


第174章
但能够去坐船就是让人开心的事啊,赵素没有理由不答应的!不过:“白天也有船坐吗?”
“韩骏搞的。”皇帝说完:“走吧!”
……
派了韩骏出马,当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船还是昨夜里那一线河岸,只不过白天货船客船通行,暂时停到了旁边的支道上。支道平时应该不做主要通行用,两岸种着粗壮的柳树,河滩上碧草连天,夹杂着斑斓野花,稍远处有些竹筏,有茶园稻田,蓝天白云下,农夫与采茶女们交错点缀着风景,十分美妙。
船泊在柳树下,水气上升,很是荫凉。
韩骏不知上哪儿去了,艄公应该是得到了吩咐,看到他们便扬手吆喝起来。
这是只宽敞新净的五福临门大船,皇帝先上去,接了赵素一把,猫腰进船舱,只见底舱内收拾得极为整洁干净,一边窗下摆着张罗汉床,一边窗下是一张八仙桌,上有茶壶茶盏,稍远处还设有茶炉,几盆兰花点缀其间。
即使是大白天,四方角落里也仍点着明珠灯,将四处照得亮亮堂堂。
俩人在桌两边坐下,皇帝点了一壶茶,赵素就问道:“船家,附近可有唱曲儿的伶人?”
“有!二位想听什么曲儿?小的给找两个来。”
“找你们这里最抢手的!——当然,也要长得最好看的。”
艄公立刻答应着,出去了。
皇帝在对面瞄她,端茶喝了一口。“你可记好了,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是咱俩的秘密。”
“那当然,我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谁会干这种傻事儿啊!
“那就好。”皇帝盘起了腿,便宛如在乾清宫一样自在。
一会儿艄公回来了,身后鱼贯走进来好几个人抱着琵琶拿着箫的伶人,站成一排向皇帝和赵素屈了膝。当真一个个清丽无比,顾盼生辉,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天生带着妖媚之气,大多还是矜持含蓄的。
赵素看了两眼,望向艄公:“有没有男的?”
“你还想看男的?”皇帝撇过头。
“不能看?”
皇帝目光在她脸上胶着了一阵,扇子啪地收了。
赵素被他唬住,顿时不敢做声。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气场强大无人能敌,场面一时尴尬。艄公和伶人都大气不敢出。
“想听什么?”一会儿,皇帝又出了声,他转向面前这一排伶人,朝持长笛的一人招了招手。
“不了,不听了。”
赵素强笑着摆了摆手。他都这阵仗了,她哪里还敢造次?懊悔都来不及呢。也是太缺少伴君伴虎的经验,以至于几乎忽略了面前这位什么身份,自己还是他砧板上的肉,居然给点阳光就灿烂起来,这不是作死么?!
皇帝面色如常,接了笛子,便往后摆了摆手。屋里人悉数退下,他抬眼看着垂头看着桌面、老老实实盘腿静坐的赵素,抽出帕子擦拭了两遍这笛子,然后就凑到了唇边。
赵素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做摆设。
时光方入五月,未至盛夏时节,耳边原本只有清风拂柳的声音,忽然听闻悠扬笛声响起,像是一幕低垂的珠帘被挑开,被熟视的光景变得光鲜耀眼起来,又像是略显枯闷的湖面骤然被柳枝拂动,生出了美妙的涟猗,她便倏然抬起了头。
隔着桌子,依旧盘腿坐着的皇帝面向河面,凤眼微垂,修长十指轻巧地跃动在长笛上。
音律从低到高,宛转徘徊,如同灵雀升空,迎着朝阳盘旋,又如细雷濛濛,在暮色里密密麻麻地铺洒在江面。此情此境,竟有着说不出的美妙。
窗口柔光将皇帝英挺的五官勾勒得格外柔和,他本生得俊美,穿上龙袍一丝不苟坐在紫禁城,像是九天之上唯我独尊的天之骄子,高不可攀,此刻他穿着宽松袍服,柳条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动,又像是触手可及……
“好听吗?”
奏完最后的音节,皇帝把笛子放下来,看向伏在桌面上神游的少女。
恍然回神的赵素直起腰,对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恍惚道:“一曲奏完了么?”
皇帝挑眉。
赵素从前看多了古风扮相的美男拿着长笛装逼,眼下这位,不但真的会吹,而且还吹得如此之好……先前的惊恐荡然无存,变为了对他的好奇。“皇上竟然精通音律?”
“小时候学过。很久没吹,有点生疏了。”他把笛子放下来。
“这还叫生疏?”已经比她在电视上看过的大师奏的还要好了。“是不是太谦虚了?”
皇帝扬唇:“这是在真心夸奖我?还是在拍马屁?”
“当然是真心的。”
“那就好。”
皇帝眉梢漫上春风,把笛子轻轻放下,喝了口茶,然后道:“这样看来可以不叫小倌了。”
“当然不叫了!”赵素面色尴尬,她只是听说吃这行饭的人都长得好看,想见识见识罢了,说白了她就是对人间美好事物多了份向往而已啊,眼下有这样骚包的他在,已经足够饱眼福了。还叫什么小倌?况且小倌跟他也绝对不能比不是?
“还想听什么?”
“随便!”
皇帝侧首想了下,重新抬起笛子:“《渔舟唱晚》。”
……
知州衙门里也到了传饭时间,但为何纵准备的衙门后院单独僻出来的精致小偏院里,此刻却谁也没敢提传饭的事。
何纵满面怒容,望着面前垂首而立的曾沛英:“这是以工部名义签署的文书,谁允许你擅自在文书上增加条款?!”
曾沛英把头深躬下去,然后抬起来:“大人息怒,下官承认这么做是有欠周到,但近日听闻,这邬兰凤一直想给娘家留后,当初还撺掇其夫林燮出面纠缠翁姑,前些日子邬兰凤进京,曾频繁出入医馆,可见她的心思还没断。一旦她怀了身孕,林家定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到时候影响到造船进程的隐患,咱们岂不是要被动去插手这段官司?”
“但赵素说的也没错,眼下是咱们求着她接差,你这么提防算计她,人家要是撂挑子,你上哪儿再找这么个主顾来?!”


第175章
曾沛英默语片刻,随后道:“大人,还有件事不知您有没有顾虑到,这程云慧是个妇人家,将来她的家业也将由女儿继承,这单买卖是由朝廷与她们签的,倘若造船过程中朝廷还出面替她解决林家的事,那这会在朝野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何纵顿住。
曾沛英接着道:“本朝开国以来,妇人越发不拘礼,放在二十多年前的前朝,像程云慧母女这船以妇人之名抛头露面经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那时民风多么纯朴,什么内宅不宁,妇人抗争这样的事少之又少,而您看看如今?她们可以公然出来当差务工,可以明正言顺与男人坐在一张桌上谈买卖,像邬兰凤这样的,甚至都要用夫家的子嗣血脉去给娘家撑门户,这不反了吗?
“让邬家母女接下这差事,这是不得已的情况,于她们来说已经很有脸面了,要是到时候朝廷还出面帮他们处理与林家的事,那她们的气焰还得了?这又会给民间带来多大的坏影响?到时候民间将多的是这样的纷争!”
何纵是坚定的礼教维护者,曾沛英说的这些他怎么会不懂呢?
但是这些事早在决定之初就已经考虑了,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虽则如此,也是无奈之举。我们的目的是要造船,且要早日将船交付海政司,船坞的掌家人是妇人,这是无法更改的事,难道你还能给她们家另找出个以顶事的人来不成?!要反对,当时就得反对,而不是半途作梗,如此不但显得我何纵没气量,还将给未来这几年工期埋下矛盾!
“此事不消再提了,将先前那条慎作修改!再拿来予老夫过目!”
何纵拂袖,已中止了话题。
曾沛英称着是,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看到缩头候着的知州,他使了个眼色,二人往相反方向,去了知府所在的官邸。
官邸里已经有人在等待,是个四旬有余的绸衫男人。看到他们过来,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二位大人,不知何大人那边结果如何?”
“你就别提了,”知州晦气地坐下来,“曾大人为了这个事情,刚才在何大人那里被痛批了一顿。——你回去吧回去吧!这事儿就这么着了!”
“竟是这等状况?”
男人说完,连忙从怀里掏出银票来他怀里塞,“此事绝对不能这么着,大人还得在沧州有好几年任期吧?日后草民与大人还要常来常往,这个忙大人一定得帮了草民!”
知州抬手把这银票往外推,斜眼一看这银票面额,那气势又落下来了。他叹气道:“真不是不肯帮,本官与曾大人实在是尽力了,何大人那边也已经下不来台——先前在衙门里,那位赵侍卫将何大人好一顿痛诉,堂堂工部尚书,一句话都回不上来,所有退路全让赵侍卫给堵死了,你让我们还能怎么做?你要怪,就去怪那个赵侍卫吧,今儿要没有她,事情也成了!”
知州丧气地靠进了椅背。
“您说的可是那个撺掇邬氏接下这差事的庆云侯府的大小姐?”
“除了她还能有谁?”
男人也无语了。
默坐片刻,他还是从银票里抽出来两张塞给了知州:“无论如何,大人辛苦了,些许银两给大人当做茶水费。要是还有机会,便拜托大人再替草民争取争取。”
“你客气啥……”
知州要把钱推回去,男人却按住他的手,然后转身走了。
等他背影离去,知州也就把这钱塞进了怀里。
邬兰凤被先前与赵素那番话勾动了心事,回府后跟玉簪交代了一些事情下去,便和衣躺在了床上。
玉簪回来时,是顺道带了午饭进来的。看到他躺着便以为她不舒服,伸手过来探她的额头。邬兰凤把她的手握住,坐起来:“也许素姑娘说的是对的,孩子不孩子,暂时用不着考虑那么多。即便有了孩子,谁知道事后又能怎么样呢?他这般对我,我为他消沉也是不值得。”
玉簪精神起来:“奶奶想通了?”
邬兰凤沉吟:“本来我也可以照原计划去做,但先前工部那份文书给我提了个醒,这才是我接的是朝廷的差事,容不得出差错。等签完文书之后,我就得担起责任,不能让船只有什么闪失。我得速战速决,尽快与林家脱离关系,如此才能避免一些隐患。”
玉簪点头:“奶奶考虑得也很是,老爷太太一直压着不许您和三爷和离,要是万一将来怀上了又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肯定会百般阻拦。关键三爷这边还不知道让柳姨娘挑唆成什么样呢!”
邬兰凤沉气:“他在家吗?”
“好像不在。不过老爷好像刚才回来了。”
“奶奶,”话说到这里,有丫鬟挑开了门帘走进来,“太太那边问您用过饭了吗?若是还未曾,那么请您饭后过去一下,太太有话。”
邬兰凤听闻之后看了一眼摆上桌的饭菜,跟玉簪道:“那敢情好了。我先吃饭,你这就回邬家,把我刚才的话跟母亲说说,等你回来我就直接去见太太,跟她提了这事吧。”
玉簪点头起身。
邬兰凤又唤道:“你顺道再去驿馆找找素姑娘,把我这话跟她说说,让她心里有个底。”
……
皇帝吹完了《渔舟唱晚》,又应赵素的要求吹了一曲时下的曲子,赵素来了劲,还要听,他却拿矫不肯再吹了,非得让赵素好好伺候完茶饭他才肯考虑。
难得有这么技艺高超长得又养眼的乐师,赵素怎么会不听从?反正平常在宫里,她也常常要这么做苦力来着。
于是当真举着筷子站在罗汉床下,就要给他布菜。这家伙却又拿捏起来:“你不觉得这么站着好奇怪吗?”
“……那待如何?”
皇帝指指对面:“你得坐下来,如此才能不着痕迹。”
赵素便只好坐下。
皇帝看着她递过来的肥嫩的鱼肚子肉,又说道:“先给我试试毒。”
赵素无语了。韩骏打点过的饭菜怎么可能会有毒?昨晚才给他试了一回,这就把差事摊派下来了?
还真是会打蛇随棍上!


第176章
赵素无奈吃了这块鱼肚子肉,然后斜眼看着对面:“您可好好瞧着,看我毒死了没有?”
不但毒不死,而且还很好吃。鱼肉非常鲜嫩,应该是才从河里捕上来的。采用的是红烧的方式,雪白鱼肉裹上些许酱汁,说句唇齿留香也不为过。赵素又吃了一口,然后又拿干净筷子,挑了块刺少的肉给他。
资本家的毛总算给捋顺了,吃了几口后,皇帝问道:“今日什么缘故,文书没有签成?”
他不提起这事,赵素都快忘了。
当下恨恨地放了筷子:“工部又出幺蛾子,在原先呈给您看过的文书底稿上又增加了一条,说是将来船坞不管遇到什么缘故的事情影响工期,都要船坞赔偿,赔偿金额还不低。不过有一说一,我觉得这事跟何纵关系不大,应该是曾沛英憋的坏水。”
皇帝细嚼慢咽:“曾沛英是何纵的下属,按理说是不可能违背何纵命令的,添加出来的这道条款,与其说是欺负人,莫不如说是为了钳制邬兰凤。如果知道文书签了,那为了不赔偿巨额赔款,关于脱离林家的事,邬兰凤就不得不慎重考虑。”
说到这里他放下筷子:“韩骏。”
就听窗外韩骏的声音传来:“属下在。”
下一刻窗外一道人影闪过,然后韩骏就绕到船头走了进来——原来他一直都在河滩上!
“去查一查曾沛英与沧州知州的瓜葛。”
韩骏领命而去。从始至终脸都低垂着朝着地下。
赵素收回目光:“您怀疑曾沛英背后是有利益驱使?”
皇帝喝了口茶:“你也可以说说你的看法。”
赵素凝眉:“何纵这个人一向看不惯女子自立,此番能够替朝廷解决造船困境的只有程云慧的船坞,跟女人平起平坐地谈判,而且在他们看来还要纡尊降贵地亲自前来,他们心里肯定不爽。何纵被我骂得架在台上下不来,曾沛英为了巴结他,自作聪明来上这么一出也有可能。”
说完她想到对面这个人才是官僚头子,又说道:“当然您说的也很有道理,邬家那些旁支还林家这边都是不缺钱的人,在地方上官商勾结也是屡见不鲜。”
皇帝斜睨:“你真是随时随地都不忘拍个马屁。”
赵素嘿嘿笑着,麻溜地又夹了一块鸭肉给他。
……
玉簪赶在邬兰凤喝完茶之时回来,把话回禀了:“传了话给太太,太太说,奶奶想的周到,林家这边确实不安稳。太太让奶奶拿定了主意就去做,她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了。驿馆也去过了,但驿馆里的人说,素姑娘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奴婢担心奶奶等得急,就先回来了。”
邬兰凤想了下:“既是如此,我们便去上房。”
林燮的母亲李氏不到五旬,还很干练,此时正在窗下看账本。“听说你上晌去州衙了。”
邬兰凤道:“邬家接了单生意,我帮着去签文书。”
李氏把账本放下来,“你娘家的事自有您母亲做主,如今你是我们林家的人,该把心思多放在林家,相夫教子,这才是你的本份。这些年你也一直没再怀上,哥儿姐儿虽然不是你生的,你也得尽到嫡母的责任才是。如此燮哥儿才有可能回心转意不是?”
邬兰凤抬头:“他会不会回心转意与我有何相干?太太认为我有必要低声下气求她垂顾么?”
“你这是什么话?”李氏直起腰:“你身为妻子,难道不应该求得丈夫的怜惜?”
邬兰凤冷哂:“我不稀罕。”
“你!”李氏站起来。
邬兰凤侧抬首看着她:“我非但不稀罕,此番过来,还是有话跟太太说的。我娘家如今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邬家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必须去做。可我每日往返林家与邬家之间,也很折腾,我跟林燮的夫妻名份早就名存实亡,因此,我特来向太太说一声,我要与林燮合离,离开林家。”
“每次都是这个话,你闹够了没有?和离对你有什么好处?!”
“若不是你们强行压着不签文书,我岂非就不用闹了?和离于我再没有好处,至少我也能获得自由。”
邬兰凤说到这儿站起来:“我就说到这儿同,过两日我会同家母说,请她去知州大人同来林家签署文书,还望太太能够成全,也不枉我在林家八年尽心尽力地侍候。”
“你不就是怪燮儿纳了柳氏进门吗?我不是和你说过,你才是嫡妻,她柳氏算什么?我迟早让她滚出这个家门!”李氏也站了起来。
“那是林家的事,不与我相干了。而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当初柳氏能进来,可也是太太你亲自着人抬了她进门的。当时说她怀了林家的骨肉,就是林家的人,对她百般照顾,如今却要借我之名赶她走,恕我不能背这个锅。”
“那你待如何?!”
“我意已决,什么都不必再多说了。”
邬兰凤说完弯腰行了个礼,便就走了出去。
李氏呆呆看着她出门,半天才回神打发丫鬟:“快去喊老爷!”
“我在这!”
话音刚落,穿着绸衫的林之焕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爷,这邬氏她——”
“我都听到了。”林之焕咬着牙,坐下来,“她真是疯了!”
“老爷,这下我们可怎么办?她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不答应也不行啊!”
“自然不能容她任性。实在不行,就把柳氏给逐出去吧!”
李氏一惊:“真逐?”
“不真逐难道还假逐?邬氏无非是因为她而赌气,柳氏走了,她还走什么呢?自己生不出来,你以为她真有胆子走出林家?留在林家还有现成的庶子庶女,她要多想不开才离开?回头燮儿回来,你打发他出去两日,等柳氏走了再把他喊回来。”
李氏揪着手:“这么做靠谱吗?燮儿回来会不会闹?”
“你当燮儿有多宝贝她?一个勾栏院出来的,他还不至于罢?就别磨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这么做,你还有办法把邬氏留下来吗?”
李氏当下不再多说。


第177章
邬兰英心里其实也是乱的。
一直为着怀个孩子再和离的目标而努力,眨眼之间就改变了想法,这么突然还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草率,毕竟这样做,她将面临的就是邬家继承人的大难题。但实际上船坞能接下朝廷这一单,对她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孤儿寡母的在外面,赚钱也不容易,能接下来,可保好几年的盈利。
何况交船之后也还有船只的维护,以及也方便后面再接单,这样,船坞里数目庞大的船工也能维持稳定的收入。
她在房里坐了一阵,还是打发玉簪去驿馆找找赵素。
船上俩人吃了饭,皇帝再吹了两曲,然后赵素就传了两个女伶人进来奏琵琶。换曲的间隙,也顺带问了问她们的生活状况,原来这些都是附近戏院里的伶人,平时有主顾时便去唱戏,无主顾时便来附近兜揽生意。靠着大码头,倒是回报丰厚。
日光西斜时打道回府。到了驿馆外,皇帝道:“我还有地方要去,你先回。”
赵素挂念何纵这边,怕护卫有什么消息传来,二话不说答应了。
刚进驿馆大门,驿夫就来禀道:“晌午时分林家三奶奶的人来找过姑娘。”
“有说什么事吗?”
“没说。听说姑娘不在,她就走了。”
“赵侍卫!”
赵素刚要打发花想容去林家,只见玉簪就进门来了:“我们奶奶打发奴婢来给您送点心。”
说着她把臂上的食篮提在了手上。
“那上去吃杯茶。”
赵素猜得有事,当下便进了后院。
玉簪进了门就说起来:“奴婢晌午来过,姑娘不在,奴婢便回去了。奶奶打发奴婢来,是为了告诉姑娘,先前在马车上都没来得及说,回去后奶奶才意识到,工部加的那条款,确实有可能会发生。所以为了避免事端,奶奶要提前和离。”
赵素一口茶停在喉咙口:“提前?”
“嗯。”玉簪点头,“奶奶说给朝廷造船是利国利民之举,决不能让这差事受到干扰,她回去后想了很久,姑娘早前的话也有道理。莫说眼下不定能怀上,就是怀上了,也有许多难以掌握的事情,为了差事顺利,索性她眼下就放弃那个念头。”
赵素听完愣了半晌才缓过神。
邬兰凤能改变主意当然好,站在她这个旁观者立场,她是觉得能够无牵无碍地回到邬家去会更好。但是邬兰凤真这么做了,她又不免操心起邬家的产业继承的问题了。
作为封建时代为数不多的女企业家,这个典型赵素是很想替天下女子树立起来的,所以她们家的船坞就得办下去。
要办下去,就必须要有继承人啊!
可邬兰凤这么些年都没怀上,会不会有可能再也怀不上了?怀不上了怎么办?要过继吗?
过继的话那就只能过继邬家的子弟,那兜兜转转不还是回到了原点,这家产还是得落到邬家那些叔伯手上?
赵素没辙,想到是曾沛英还要从中出夭蛾子,不觉又把这狗官给骂了十几遍!
但既然这是邬兰凤的决定,赵素也只能尊重。她问:“她说了吗?”
“说了,我们太太看着还是不答应,不过奶奶已经下定了决心,定是要这么做的了。”
既然是这样,那子嗣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素说道:“多谢你们奶奶给的点心,你回去告诉她,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说。”
玉簪屈身谢过,便就提着篮子走了。
花想容看着桌上的点心,说道:“这邬家也确实难。”
“谁说不是?所以何纵和曾沛英的做法就更让人生气了。”赵素拿起块点心来尝着,忽然道:“对了,你有没有事?没事去知州府外头转转吧。”
“好嘞!”
花想容答应着,转身走了两步,蓦地又回了头:“姑娘还会吹笛?”
“不会啊!”
“刚才在河边我明明听到了!”赵素和皇帝上船后,她就和韩骏在柳树上蹲着聊天。船上动静他们都知道的。
“噢,”赵素把剩下半块点心吃了,“那是皇上吹的。”
“皇上?!”花想容倒吸起了冷气!
赵素赶紧捂住她的嘴:“这么大声音干嘛?!”
即使是捂着嘴,花想容也还是没能从震惊里回神,一向高高在上如与人间隔着九重天一般的皇帝,他竟然在船上给她们姑娘吹笛子!……
……
被何纵骂过之后,曾沛英重新拟了文书,送到何纵手上。何纵打发知州遣人去给邬家和驿馆送信,约定翌日早上再度签约。
与传话的人同来的还有拟好的文书——赵素拿到手后心里舒爽,何纵懂得先送来看看已说明诚意到位,再看看条款内容,虽然还是保留了那条,但是有了修改:如若因为邬家作奸犯科导致造船进程,邬家须赔偿。
这也算是合理的条约吧,赵素已无意见。
知州府的人走了之后,皇帝也过来了。赵素顺手给他看,他看完道:“这么说今儿可以回京了。”
“签完了当然可以走了。”赵素把文书折起来,“说不定可以赶上回府吃夜宵。”说完她想起来:“昨日您去哪儿了?那么晚才回来?”
皇帝道:“韩骏有消息来,我跟着去看了看。”
赵素没忘记昨日韩骏乃是被他差出去查曾沛英和知州了。她问:“查到什么了?”
“这个知州跟城中富户关系都不错。”
赵素微顿:“作为地方官,跟当地大户搞好关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时期的百姓还是受宗族制度管束,有权有势的宗族在百姓当中有号召力,所以地方官跟乡绅保持良好关系,算是基本操作。
“但是邬兰凤曾经两次提出和离,请知州出面签署文书,知州却没去。而昨日你们出了知州府后,林之焕没多久也出了知州府。”
“林之焕?”
皇帝望着她:“林燮的爹。”
赵素张大嘴巴,片刻道:“他怎么会在那儿?”
皇帝屈起一条腿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支着枕头,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如果林之焕的存在,与曾沛英执意增加的那条条款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