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经营的行当,必然也会请女仆下人,随着出门谋生的女子多起来,自然就多了许多需要请奶娘,丫鬟,厨娘的人家,如此一来,竟是带活了一大批营生,一场花月会,可不就把民风给扭转了?如今大街上,雇请女工的商行并不鲜见。”
赵素实在没想到那个对她又是恐吓又是威胁的玛丽苏太后,居然在封建社会掀出了这么大一番风浪,难怪陆太后会先放她回府来瞧瞧了,若不是亲身经历,当下这社会面貌,赵素如何能想象?
而花月会既是有着如此举足轻重的存在,当中自然也就有利可图。史恩高居礼部左侍郎,也因为贪墨而惊动了皇帝,也就不足为怪了。
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推动社会发展,陆太后确实够得上全天下的人敬重,但特么这还是不代表她就能对初来乍到的穿越后辈大肆倾轧啊!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团队精神不懂吗?
“姑娘,你为什么咬牙切齿?是牙疼吗?”
小兰关切地走过来。
赵素连忙揉了揉脸。
想到明日上午她还得进宫复命,她又要抑郁了。
陆太后城府如此之深,明天到底会交代她做什么事?
会不会跟史恩这案子有关?
这一夜赵素面临了洗澡和上厕所都有人围观,半夜喝水四面八方都有人爬起来问侯,以及丫鬟陪睡等各种不适应,最终睁着眼迎来了第二天的太阳。
吃早饭的时候她交代小菊:“我进宫给太后请安,要是下晌还没回来,你就让侯爷进宫接我。”
小菊乖乖答应。
赵素交代完就乘车进了宫。
慈宁宫大殿里有人,高述把她引到庑殿下就停住了。
听到殿里隐隐飘来的声音十分清越,她忍不住问:“是谁在殿里?”
高述看了她一眼:“是皇上。”
赵素嘴巴张成o型,情不自禁探了探头。
她还没有见过活的皇帝呢!让她看看有多牛掰?
高述显然也有点好奇:“素姑娘想见皇上?”
赵素本来想说是,但想想她也仅仅只是想看看而已,又没有别的事找皇帝,便摆摆手:“我就是随便看看。”
高述忍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告诉她:“素姑娘慎言,得见天颜是眷宠,切不可言语冒犯。”
也就是说不能“随便看”……
赵素想了下:“那我能正经看么?”
高述默片刻:“素姑娘没正经看过?”
赵素才想起来,作为近臣的女儿,她必然是见过皇帝的。但可惜的是皇帝长什么样她一点没记住啊,因为印象中的皇帝可严肃了,她有点害怕他,总是躲得远远的。
“恭送皇上!”
这时候殿门那边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赵素又探头想要看,被高述拉了回来,还十分紧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素收回目光的刹那,恰巧看到一抹明黄色从两尺外的柱子那边大步路过。
等外面没有了声音,高述才示意赵素进殿。
赵素进了殿门,只见陆太后坐在榻上翻文件——封皮都是一色的模样,大概率是公文。
赵素压下心底的怨念,请安道:“太后,我来了。”
陆太后没搭腔。
赵素鼓起勇气正要开口来一番肺腑之言,就见陆太后头也没抬地就朝帘栊下一只锅呶了呶嘴:“来的正好,我早餐就喝了碗羊乳,眼看晌午了,快去整个火锅来吃。”
“……”
火锅?
真把她当厨子了?
早餐没吃关她什么事!
但话说回来,先弄点吃的顺顺她的胃也好,回头她若想下手的时候也能三思着点。
再看看这口锅,圆的,中间一道s型隔壁,竟还是个鸳鸯锅!再看看,竟还亮锃锃的,一看就是口新锅。
她深深看向陆太后:“这锅别不是太后昨日叫人现赶出来的吧?”
陆太后翻开另一本折子,依旧没抬眼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宫要是不准备好锅子,相信你也做不出火锅来。——记得放辣点儿,我老家潭州的。”


第14章 一定要让玛丽苏女主吃个瘪
合着她准备锅子还是体贴自己呗?
再说了,谁关心她老家哪里?
昨天听云想衣说了花月会的典故后,赵素对陆太后本来是抱了几分敬意了的,觉得对于这种有实际作为的穿越前辈应该抱持尊敬的态度,以展现一下后辈的良好素质,谁知道一来就被她弄得这么无语!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锅子都拿起来了,还能放得下去不成?
赵素提锅走出殿门,背后就传来太监的通报:“禀太后,皇上来了。”
又来了!
这次赵素可不敢再存着偷看的心思了,现在这母子俩对立两方,而且庆云侯还站在皇帝那边,要是让皇帝看到她拿着口锅站在这儿,只怕要说不清,到时候庆云侯被皇帝猜忌两面三刀就惨了。书上都说伴君如伴虎,自古皇帝都多疑,提防着点准没错。
再说这母子俩眼目之下正为史恩之事较劲,为免殃及她这尾池鱼,她也最好有多远便滚多远。
厨房里有许多的新鲜肉菜。
赵素挑了一方肥羊肉,一副毛肚,一只鹅,外加些瓜果蔬菜,差不多就是平常吃火锅那些配菜。
昨天一碗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麻辣烫,让赵素锐敏地抓住了陆太后的口味,也让她深深的明白了,什么神厨,什么佳肴,无所谓!人家缺会做饭的厨子吗?不缺。她缺的是家乡口味,是口味地道之余那份情怀!
她只消照着后世的风靡街头的馆子,发挥正常水准就行。
这几十年陆太后应该也没少尝试做现代美食,小厨房里的调料配料基本齐全,只不过厨子没见识过几百年后的菜的模样,所以总归有些挠不到她的痒上。
赵素往锅里下了猪油,然后抓了把洗好的干辣椒下锅清水煮,收水投入小石磨磨成辣椒茸。
昨天围观赵素做麻辣烫的那些宫人今儿早早地守在旁边了,甚至比昨天还多出些人来。赵素正好让他们帮忙打下手。趁着煮汤底的时候她把肥羊肉也片成了飞薄的薄片。旁边本来就有厨子在做饭的,看到她用刀,也不由频频侧目。
一会儿汤底配好了,先装入瓦罐方便运送。然后把小炭炉也准备好,拿着回到慈宁宫去。
殿里有人说话。
“赵柯分明是中军都督府的副都督,管的是军务,他怎么会插手本该是大理寺辖内事务?”
这是陆太后。
“母后明知道史恩贪墨的这笔银子,原本跟兵部拨给山西的军饷有关。庆云侯作为中军都督府的副都督,他也有责任清查。”
这声音有点耳熟,就是皇帝无疑了。别说,再一听,这声音还是挺好听的。
母子俩在聊正事,赵素退开点儿,把汤罐放下,且在石阶上坐下来。
“十年前,我和你父皇曾经赏给史恩一座千亩地的庄子,他都以国家才刚起步,正在用钱之际而没要,十年后的现在,他怎么突然贪起财来了?难道,一个人的禀性会突然改变?”
“史恩的禀性有没有改变,儿臣不敢笃定,但是他犯案证据确凿,儿臣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屋里传来杯盏声响,然后陆太后道:“史恩是大梁第一届恩科进士,这些年掌管礼部从没出过差错,也算得上是克尽职守。即便是有证据,诸多不合理之处,你也该多细想想。总之史恩自己不招认,谁也不许杀他。”
“母后——”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已经有点情绪了。赵素有点紧张,这娘俩该不会吵起来吧?
但是陆太后无言。
而皇帝道:“母后,您不是说过,江山传到了儿子手上,就由儿子作主么?”
“没说不由你作主,但史恩这个明显有问题,我希望你做明君,而不仅仅是做个皇帝。话说完了就回去吧,我快开饭了。”
屋里静默下来。
片刻后就响起了衣袂窸窣之声。
赵素立刻站直。
一袭皇袍的男人目不斜视地朝着与赵素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了,赵素这次有点出息,看到了他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
赵素看了眼殿里,提着瓦罐走了进去。
陆太后斜斜坐在罗汉床上,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赵素唤了声“太后”,她抬起头,看到她手里提着的瓦罐和炭炉:“来了?”
说完起身下地,走到摆着圆桌的这一间坐下。
赵素把炭炉放上桌,已经铺上了姜片蒜头的铜盆架好,先点起炭来,然后把瓦罐里的汤底倒进去。
汤本来就是滚的,猪油盖住了温度,炭火一起,很快就滋滋升温了,麻辣的香气飘起来。
这时候宫人们友情帮忙送来的肉和菜也到了,赵素将它们一碟一碟摆在桌上,油碟也给陆太后调好,放在她面前。
陆太后先吸了吸气,然后就老练地夹起一片羊肉投入锅里,那羊肉极嫩,又切得极薄,一遇热汤,瞬间卷了起来。
陆太后夹起来放入油碟里一滚,送入口中,略一凝神,还没吃下去,眼睛已经看向余下的生肉了。
赵素挽了袖子,拿着一双尺长牙箸,替她涮肉。
陆太后道:“坐。”
“嗯?”
破天荒啊!
陆太后抬头:“你不饿?”
饿!怎么不饿?
这年头的食材虽然全是纯天然,但即便是庆云侯府这样的人家,厨子做出来的东西也很简单寡味,她早饭也没吃多少,这会儿都已经正午了,能不饿嘛!
但以陆太后的霸道奸诈,居然会让她坐下来一起吃饭,动机就可疑啊!
她还是小心点好。“能侍候太后用膳,是晚辈的荣幸。”
陆太后看了她一眼,又朝她挥了挥手。
行吧。
横竖也逃不出她的五指山,赵素也想开了,在她下首坐下来。
再觑她脸色,还是冷清淡漠,刚才跟皇帝谈掰了是吧?
宁姨妈的消息果然没错,这娘俩为着个史恩正闹分歧,而庆云侯之所以选择公开支持皇帝严惩史恩,原来是因为史恩贪的钱是军饷!
这还得了,哪朝哪代贪军饷这种事都不能放过不是?大女主这掌控欲也太严重了。
经过刚才皇帝吐露出的这段信息,赵素更加肯定,陆太后交代她的事情,一定跟庆云侯的站队有关。
哈,她今天就要让玛丽苏女主吃个瘪,绝不让她得逞!


第15章 巨贪
拿定主意的赵素也不客气了,举起牙箸开吃。
陆太后吃了几口肉之后,开了腔:“你昨天回去怎么着?”
赵素腰身挺得笔直,宛如跟部门领导汇报工作:“昨日回去后,晚辈所见所闻,全是太后这几十年为大梁所立的功绩,尤其是太后在提升女子地位这方面所付出的努力,令晚辈钦慕不已,您就是晚辈的偶像!”
“还有呢?”
赵素默了一下,还有就是史恩那段了。但这个话到底能不能说呢?
她脑子里打了几个弯,然后觑着对面:“还有件事,晚辈有些疑惑。”
“说。”
“礼部犯事的那个史大人,莫非是太后您的人?”
陆太后撩起了意外的眼皮:“也不蠢嘛。”
赵素清了下嗓子。
经过几轮试演,陆太后烫羊肉的手势已经十分娴熟。她道:“刚才皇上的话你是不是听见了?”
诚然……
“皇上方才去而复返,把我吓得动也不敢动,只好硬着头皮留下了。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傻子才会承认偷听了呢!
“那太可惜了。”陆太后颇为遗憾似的,“我还正想跟你聊聊这案子呢。毕竟你也是个大户小姐,不能总让你当厨子不是?想到你来自二十一世纪,说不定也能有点价值可供发挥。”
赵素心动,但她不上当。
陆太后再道:“你知道史恩为什么不能严惩吗?”
这个还确实让人疑惑。
赵素试着道:“太后有话还请直说……”
“还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陆太后道,“你都没听见,说了岂不是也白说?”
行吧,花样玩的挺溜。
赵素道:“实不相瞒,方才我虽然努力不想听,可声音却不受控制,它自己跑到我耳朵里来了。”
“是么?”
“对!正是!”
陆太后把牙箸放下:“那你听到什么了?”
“……您和皇上刚才正在说史恩?”
“没错。”陆太后望着她,“那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要保他?”
这还用说吗?
赵素也没有回避:“太后这么做肯定有深意,定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领会的。”
说认真的,昨日听安姨妈说史恩这事,赵素当时就想陆太后糊涂极了,但刚才听她跟皇帝那番对话,便觉得史恩若不是陆太后的人便没道理。
跟皇帝仅有的几句言语,陆太后处处流露出了要保史恩的意思,做为太后,哪怕皇帝是自己的亲儿子,手里有几个忠心属下也平常。
只是她对陆太后的变化有点难以理解,她明明为大梁女子做了许多功德,一场花月会,把封建陋习都给去除了不少,从云想衣的语气里就看得出来在世人心中,这位太后有多受尊重,按说她应该是个明理的人。可她为何还要保一个史恩呢?
花月会是她创办的,对史恩这个蛀虫,她不是更应该除之后快?
陆太后说道:“别的人或许不能领会,但你一定能,而且必须能。”
这又是什么清新可人的言论?
赵素又不是朝中臣子,凭什么一定得领会?
但是上司思路正确的时候得捧场,思路不正确的时候就得圆场,赵素低下头:“史恩为太后办事,竟然还敢贪赃枉法,皇上要严惩他,必然是为社稷着想。太后英明神武,此刻却要保他,想来这史恩犯的事或许并不大,太后仁慈,愿意给他个机会。”
“他贪了十万两。”
“……”
陆太后接着道:“本朝一两银子,能买两石半米。弹劾他的奏折上,他贪墨的数额足够你买好多栋宅子和庄子了。”
赵素记得穿越米价是一斤五块,一石米是五十九斤,一两银子两石半米,岂不是值七百多块钱?十万两银子,卧槽,那就是七千多万元!一个文化部副部长,一贪七八千万,这怎么也不能说犯的事算小啊!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个巨贪,那陆太后岂不是更加没有保他的理由?
陆太后拿漏勺烫了两片毛肚,裹在油碟里:“你知道花月会了吗?”
“噢,晚辈昨日回去路上不但见到个花月会武魁,还见到了一个医魁,后来听说了很多太后的丰功伟绩。非常感谢您为天下女子付出的努力,多亏有了太后英明决策,大梁女子才没有活得那么憋屈。也让晚辈一来就享受到了太后治下大梁盛世的福气!”
陆太后也是从宅斗到宫斗,一步步艰难闯出了一片天,难得她在开创自己的人生之时,还惦记着世间女子,这份胸怀当然要肯定一下。
陆太后也一点都没有谦虚的意思:“我穿过来的时候才十岁,那时候在陆家,被继母生的女儿陷害,亲爹打了我这个嫡长女的板子,然后扔到田府里自生自灭。
“后来把继母渣爹全收拾了,遇到了先帝,又被人说丧母之女配不上出身优渥的先帝,一路种种都是数不清的女人的尊严被践踏的例子。
“但这个社会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本宫,穿越过来的你,此刻的确应该正在赵家忙着抄《女训》《女诫》。并且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成天在外晃悠。”
赵素把腰深深躬下去:“所以晚辈能穿越到陆总治下,感到无比荣幸和幸福!”
“可惜啊,”陆太后叹了口气,“这福气你也享不了多久了。”
“……这话怎么说?”
“因为伤及了某些人的利益呗。”
赵素略顿:“还请太后明示。”
陆太后没有直接回答,她往自己碗里挑了点葱叶,然后反问她:“你有理想吗?”
“……”
理想这个东西,赵素也是有的。
但明明自己还是她手上的蝼蚁,这忽然就谈起了人生理想,多少让人不适应。
“我是有理想的。”
没等她回应,陆太后兀自往下:“我最初的理想,就是想打破男尊女卑的传统,让天下女性抬起她们的腰杆,活得有尊严些,但是后来发现,实际操作起来困难太大了。
“仅凭我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事情实在有限。”


第16章 耍我?
这是在承认自己也有办不到的事?
不应该啊!
她不是一路怼天怼地怼过来的吗?
赵素给她倒了杯茶:“太后也不要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至少您已经做到了别人都做不到的事!”
都该自称“哀家”的人了,消停点吧。
“这算什么要求严格?”陆太后道,“难道你穿越过来,就没想过改变点什么?”
“……”
这个话题太虐了。
赵素目前只想心无负累的好好喘口气,适应适应侯府大小姐的身份。
“真没出息!”陆太后目带嫌弃,“我们穿越人的最终理想是什么?是让环境来迁就我,而不是我去迁就环境!如果摊上了一个好的出身,然后就想混吃等死,那终究你也会死在规则之下。”
赵素由衷赞同她的每一个字,就是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然我们不可能真的完全做到,”陆太后话锋一转,语气又忧伤起来,“封建社会传承了几千年,当下的社会,还是由男人独裁统治,他们大多数人认为压迫女性天经地义,就连很多女人也打心底里认同这套思想。”
赵素愣了下:“太后莫非想效仿武后建立新朝?”
“那倒也不至于。”陆太后瞅了一眼她,“我可不想当杀人狂魔。何况我的儿子们都很可爱,我老公也很爱我,也很专一,百年之后我还想在地府里与他好好叙旧呢。”
赵素怀疑她在撒狗粮,但她没有证据。
“那不知太后现在的理想是?”
“梦想总是要有的。现代社会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十年内被改变,那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当年借着先帝定国的机会设立了花月会,算是走了一波好运,定国之后,新的统治阶层建立起来,再想突破就很难了。
“但我们至少应该维护和巩固好现有的决策。人的思想是随环境而变的,能继续提供充足的条件,让天下女性拥有意识觉醒的土壤,我们也算成功了。”
赵素心以为然。
不过她立刻又支楞起来:“‘我们’?太后的意思是,您把我算在其中了?”
陆太后瞥她:“跟着本宫搞事业,不比你去什么食品公司当销售强多了?”
“……”
这也能比较?
去食品公司当销售她有报酬啊!
给她陆太后干活,那就是跟当下的部分统治阶层作对,这连能不能保住命都没准,她能得到啥?
再说了,给她这样的事业狂打工,一身骨头不被磨成粉才怪!
“太后,小的才疏学浅……”
陆太后甩过来一记阴冷眼刀:“本宫记得清清楚楚,昨天是你自己说的要跟我混,怎么,耍我?”
“……”
赵素一口气停在嗓子眼,恨不得牙齿一合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话的确是她昨天说的,但她现在收回可还来得及?
“我都不嫌弃你没用了,你还跟我耍滑头?”陆太后慢条斯理道:“活腻了是吧?”
“不敢!”
赵素忙不迭地给她倒了杯茶:“晚辈实在是不知道能为太后做什么!”
“你不是为我做,是为你自己做!我比你大出二十多岁,你在这世上存活的时间肯定比我长,你就不想一想,如今倒是有我撑着,你还能自由自在,将来我要是倒了,你还能有这么自由吗?”
这番话简直直击心灵,令赵素哑口无言。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是有资格袖手旁观的。尤其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你。所以你不但要参与,而且还要义无反顾地参与。”
陆太后重新执起牙箸,闲适地涮下两片肉。
赵素可算是看出来了,昨天自己一番交代,前程已经让陆太后给算计得明明白白。
她咬紧下唇,努力不发表意见。
但她忍不住啊!
“太后已经为大梁女子做出了伟大贡献,如今皇上当政,剩下的事何不让皇上代替您完成?”
“他代替?”陆太后凤眼轻挑,“他生下来就是万人之上的皇子,后来又是太子,再后来又成了天子,他从未经历被男尊女卑的思想毒害,指望他接替?除非他早日找到个像本宫这么能干的皇后,我来指望指望皇后还靠谱些!”
陆太后没好气的口吻,让赵素忽然回想起小时候,自己犯了错误,奶奶一面数落她,一面还给她做爱吃的桐叶粑粑的样子。
恼是恼的,爱也是爱的。
这么说起来,陆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分歧就还不算要命。毕竟能让大女主疼爱的孩子,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一切的矛盾,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这大概要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要没到罔顾母子情分的那步,颈上这个人头大概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有危险。
话说回来,陆太后要办的这事毕竟不是什么坏事,非但不坏,而且还算行善积德,她实在也找不出理由强硬反对。
就像她说的,社会制度跟自己切身相关,此时漠不关心,将来则必受其累。
——罢了,就当是为全社会做贡献吧。
看到陆太后放了杯子,她说道:“这么说只要能保得花月会顺利举办下去,太后的目标就算达成了。”
“理论上这样没错,先维稳,再谋发展。只是眼下想要维稳就很不容易,比如我知道有人就已经不想花月会再举办下去。”
“……这话怎么说?”
陆太后从氤氲的蒸汽那边看过来:“你想想,那些在旧制度中占尽了便宜的人,当他们发现不能像过去那样可以在女人耀武扬威,去听个戏,戏子不捧他们臭脚;去青楼,连青楼里的姑娘也开始挑人接客,更甚至连青楼楚馆也接连倒闭。
“他们到处碰壁,颜面扫地,究其原因,然后发现女人们原来是有圣旨国策撑腰,这让他们有火无处发,这个时候他们怎么可能会沉得住气,不整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赵素讷然:“可是我这一日所见所闻,都是社会安定,女性能自由从业的景象。并没看到有人滋事。太后又是从何得知?”


第17章 水土不服
“面上没有行动,那是因为碍于本宫余威。但私下里未必没有存在着改变这一切,把制度‘倒退回去’、再把社会文明再倒退回几十年前的想法。
“本来党派之间有这种想法上的磨擦也正常,刚才我说过,社会进步是需要时间和契机的,但他们暗中动手就不应该了。
“当然若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会瞎说。”陆太后说着,打开身边一个抽屉,拿出一沓纸和信件:“打从先帝走后,这两年陆续有人往皇上面前递折子,请求更改花月会规则,最主要的意思就是去掉花月令上所附加的那些福利。
“比如说持有花月令的魁首有和离的权利,有和离时清算家产的权利,还有和离之后独自抚养儿女的这些权利。
“这是我让人搜集的一些他们平日私下与人往来的信件和诗作,意图都很明显。你看看这些名字熟不熟?”
赵素接了信,当中的确有几个名字看着眼熟。她恍然道:“这些规则便是琼花海月会的核心,他们虽然不敢当面违抗圣旨和太后,但通过撺掇皇上修改规则,使花月会成为一个空架子,便同样也能达到目的。”
陆太后点头:“据我所查,这些年所有拿到花月令的魁主,但凡成亲的,有三成以上都带着儿女和离另过了。
“上折子的这些人,美其名曰说这样的福利增加了和离的概率,不利于内宅稳定,但实际上,若没有这些附着的福利,这些三成的女子就将终生困禁在不幸的婚姻里。”
赵素低头翻看着信件,全是文言文,但大概意思还是看出来了。
不过这么私人信件都让陆太后给拿到了,足够说明她背后手段也不低啊。
忽然间她福至心灵:“史恩跟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陆太后看了眼她:“京城的花月会,一直是史恩在掌管,想得到花月令的人很多,处在他的位置,确实油水不少。
“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贪,但不管他是不是,我都必须先保住他,因为一旦坐实了他的罪名,好的话他们能借机迫使皇上修改花月会的条令,不好的话也能给花月会的名声泼脏水。
“再不济,除了史恩,这个缺就得另外上人,而到时候谁知道补的什么人?”
赵素抹汗:“可这要是事实,那他贪了十万两,而且还跟军饷有关……也遮不住吧?”
“办大事哪还能拘什么小节?先保住他,等物色到合适的人接替,再惩治他也不迟。我们目前具体要做的,是维护花月会正常运行,而后把这些人的阴谋动机扼杀掉。总之一句话,不能让他们得逞。”
赵素听到这里,只觉政斗高手果然有成为高手的道理,当别人玩着第三层,她指不定已到了第七八层。
她心服口服地拿起牙箸,一看对面,陆太后又恢复了雍容自如。
就这份从容,也是让人佩服。
不过老板有本事,总归不是坏事。
她心安理得吃了几块肉,想到昨天庆云侯他们听到她给陆太后做饭后的惊讶神情,也不知道当他们听闻今儿进宫不但又给太后做了饭,而且还陪着她吃了饭,会不会直接把下巴磕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