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闹事,让蒙毅怒火中烧,险些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他赶忙对面前年幼的孩童行礼:“见过政公子。”
说完,蒙毅悄悄抬眼看向嬴政。
在咸阳,他是见过子楚公子的。临行之前,子楚公子还特地见了蒙毅一面,好些叮嘱不说,还希望他把家信转交给在邯郸的夫人。
子楚公子文质彬彬,说话也是温言细语,从表面上看,几乎不像是个秦人。
但他的儿子公子政却又不一样。
虽还是稚童模样,但公子政表情淡淡,态度冷静。即使刚刚出了大乱子,又直面从未见过的秦人,他也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见蒙毅行礼,嬴政并不慌张,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般行事作风,让蒙毅连带孟隗夫人一起高看几分。
“秦王赏了公子诸多吃穿用具,届时会随使臣一同到来。”
说着,蒙毅又从怀里拿出一纸帛书:“孟隗夫人,这是不韦先生托我带给你的。”
赵维桢:“吕不韦给我写信做什么?”
蒙毅:“……”
魏兴在一旁疯狂使眼色,赵维桢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梢。
之前没急着写信,这会让又托人假惺惺带家信,肯定有问题好吧!赵维桢接过书信,看也不看,随手丢给魏兴。
她关注的是蒙毅透露的其他信息。
“既是秦国使臣要来邯郸。”赵维桢提道:“那就是秦、赵二国要恢复外交了。”
邯郸之战过后,秦、赵之间并未恢复邦交,撤走的秦国使臣,关闭的商道也没有开启。这下蒙毅先行,使臣后到,看来是秦王打舒坦了,一时半会不打算再动赵国。
至于赵国?
重骑兵碾压过后,估计还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这对嬴政,对赵维桢来说都是好事
“那既然秦国使臣来了,”赵维桢说,“应该给政公子找个正经的先生。”
蒙毅一愣。
刚刚在酒肆,她与嬴政的对话,蒙毅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都说孟隗夫人神人,蒙毅没见过,也不相信。正因如此,他才选择带人来酒肆坐坐。
寻常夫子先生什么水平,蒙毅是见过的。
孟隗夫人虽为女子,但只见各国食客,就能把话题引到文字、度量衡方面,可见她教书水平要比寻常夫子高的多。
而且——
蒙毅不自觉地看向嬴政。
听到赵维桢说“找个先生”,小男孩稚嫩的面孔不自觉地紧绷。他赶忙抬手抓住赵维桢的衣角,一双凤眼死死盯着蒙毅。
他年纪小,却颇有威严,虽不足以威慑到蒙毅,但蒙毅也不会忤逆公子政的合理愿望。
一大一小少年对视,顿时明白了彼此心中需求。
于是他有些讶然地看向赵维桢:“这……孟隗夫人在稷下学宫都能教的书,却教不了政公子?”
嬴政这才露出满意之色。
赵维桢忍俊不禁:“郎君想岔了。”
当她看不见俩人打暗号呢?
真不愧是未来秦始皇的近臣,刚一见面就这么默契。
嬴政性格内敛,又敏感,赵维桢还怕突然来个外人他不习惯。这下,她倒是不担心蒙毅和嬴政相处不好了。
“教政公子认字、读书读史,我确实能教。”赵维桢解释:“但我不会秦国方言,不懂秦律秦法,更不知道秦人如何生活起居,有什么习惯风俗。政公子不比其他质子,他在邯郸出生,周围尽是赵人,所以,必须有个秦人来教他。”
听到这话,蒙毅和嬴政纷纷长舒口气。
“在下明白。”
蒙毅说:“不知道孟隗夫人欲寻的先生,有什么要求?”
赵维桢思忖片刻,觉得要求也不用太高。
秦律秦法,只要有原典,赵维桢也能帮忙指导。其他方面都不是难事。
“要求只有一个。”赵维桢说:“政公子喜欢就行。”
“那……这得看政公子的意思。”
蒙毅再次看向嬴政:“喜不喜欢,得他自己判断。”
嬴政眨了眨眼。
他看看蒙毅,又仰起头看看赵维桢。后者含笑点头,这给了嬴政莫大的勇气。
“你不行么?”他指向蒙毅开口。
“我?!”
这可把蒙毅吓了一跳。
在嬴政心中,蒙毅的评价很高。
刚刚郭开闹事,这人敢直接站出来训斥,还要出头主持公道。仅这一点,就让嬴政对蒙毅倍生好感。
更何况,他尊重自己的看法。
长这么大,除却维桢夫人,鲜少有人会正视嬴政本身的需求和看法。
而蒙毅刚刚见面,就能读懂嬴政的意思,这让嬴政更是认定了蒙毅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生性戒备的男孩,难得主动探出交际的触角。
“你会功夫么?”嬴政问。
“会……是会的。”
蒙毅见赵维桢只是笑眯眯看着,并不阻拦,便谨慎回答:“我的功夫虽不及家兄,但也算合格。”
嬴政:“不是要寻我喜欢的?那就你了,教我功夫。”
蒙毅手足无措地看向赵维桢:“夫、夫人?”
“政公子自己都钦点了,我没什么意见。”
她从善如流:“秦王既派你保护政公子周全,你来教他习武,告知他秦国的事情,也更方便。不如就让政公子拜你为——”
“使不得!”
蒙毅急忙打断赵维桢的话:“这本就是臣的职责!孟隗夫人的要求,也就是讲一讲咸阳风情、见闻,这怎能轻易为师?”
好吧。
连自称“臣”都出来了,看把孩子吓的。
赵维桢本就随口一说,也不强求。
“那今后政公子出门,也不怕遭人欺凌了。”赵维桢说:“你可先行去拜会妫夫人……就是政公子的母亲。”
“我晓得。”
蒙毅回道:“我这儿还有封子楚公子要给妫夫人的家信。”
这还差不多。赵维桢暗自点头:吕不韦这龟儿子想抛弃赵姬,看来嬴子楚并不想。他对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是有感情的。
“既然你来了。”
赵维桢又寻思一圈:“我得给你说一声。邯郸之战时,子楚公子走的匆忙,秦国使臣不在邯郸,政公子与其母孤独无依,一直是住在妫夫人娘家的。”
“那怎么能行!”
蒙毅脸色一变:“秦国质子,自然要住质子府中。之前使臣不在就罢了,如今使臣来了,我立刻安排人打点,请政公子和妫夫人入住质子府。”
这还差不多。
之前放嬴政一人入住,赵维桢一百万个不放心。但现在有蒙毅在他身边作护卫,也不用担心小嬴政会叫人欺负。
赵维桢现在对蒙毅简直一百个满意:这孩子情商高会办事,她已经看到今后舒舒坦坦方方便便的日子了!
“还有。”
她开口:“秦国使臣,理应会带来……呃,法家文典,秦国典籍之类的书简吧?”
蒙毅:“夫人说的,可是《商君书》?”
“对对对!”
“别说使馆。”蒙毅茫然道:“我就带着呢。”
赵维桢闻言双眼一亮。
“快快。”她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借我看……咳咳,借我用用!”
郭开也不能白白闹事吧?趁着他撒泼还没结束,抓紧利用起来,这可是个正式向小嬴政导入秦法教学的大好机会!
第20章
020
几天之后,赵姬跟随嬴政,正式搬入质子府。
赵维桢吩咐魏兴,拿了好酒、好菜去和质子府的看守护卫打交道,自己更是挑了个好时候,带着果干、饴糖,以及豆糕米糕等等孩子喜欢的玩意亲自上门。
据说质子府住的并非他一名质子,赵维桢觉得,要是嬴政与同龄人打交道,小零食最容易打开社交圈了。
结果她人一到,就看到蒙毅劈头盖脸在训斥质子府的下人。
“妫夫人起了一大早,竟无一人上前侍奉,你们是怎么做活的?”少年郎满脸不满:“子楚公子在秦声望极高,没有他的妻、子在邯郸受轻慢的道理。这事要是让秦使臣,让赵国朝堂上得知了,还能有你们好过?”
赵维桢瞧着那一个个下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她一笑,蒙毅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孟隗夫人!”
蒙毅赶忙行礼,而后又是一脸不高兴:“这门卫怎也不通知一声?”
他还挑理挑上瘾了!
赵维桢忍俊不禁:“郎君也别太张扬,政公子留在邯郸是做人质,不是做王子。”
“在下晓得。”
话这么说,但蒙毅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我就是……气不过。若非大父派我过来,竟无一秦人得知,公子政在邯郸备受欺凌与苦难。”
赵维桢把给蒙毅准备的果酒和豆糕塞他怀里:“正因如此,你才得小心行事,得低调再低调才行。”
蒙毅蹙眉:“难道要我忍气吞声?”
赵维桢:“忍气吞声不行,如此高调也是不行。你大父难道没给你说过,他为何派你过来?”
“自是为了给政公子当护卫。”
“护卫政公子,派几个兵卒就够,为何派你一个蒙氏后代来?”
蒙毅闻言一凛。
少年郎到底是年轻,还藏不住心事。赵维桢这么一说,他的眼神顿时不住慌乱闪烁。
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可藏的。
这还不明显吗?秦王不可能对蒙骜说:你把你的宝贝孙孙派到邯郸去。
让蒙毅过来势必是蒙骜自己的主意——这就是蒙氏把宝压在了嬴子楚身上。
蒙恬留在咸阳为臣,蒙毅则前来照顾小嬴政,不得不说,蒙骜倒是个聪明人。
历史上嬴子楚究竟有没有竞争对手,这谁也不清楚。但看蒙骜的这番作为,看来在咸阳那边,吕不韦和嬴子楚运营的不错。
“你是来保护政公子的,不是来帮他招人恨的。”
赵维桢趁着他不开口,接连说:“这质子府上住着好几位小公子呢,下人、护卫,一直如此,怎就政公子的人挑理?如此区别待遇,你让其他小公子怎么想,日日相处,他们还会喜欢政公子么?”
“这……”
“篮子也给你。”
她索性把手中篮子直接塞给蒙毅:“一会儿你与政公子,把吃食分给质子府的其他公子去。若是质子府哪里条件不好、不够周到,就和我说,我同外面把东西带进来就是。”
蒙毅赶忙接过篮子,又是对着赵维桢深深揖礼:“谢夫人指点。”
“好了,都是自己人。”赵维桢宽慰道。
她还挺喜欢蒙毅的,主要是他一来,嬴政在邯郸的处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夫人!”
“维桢夫人!”
赵维桢与蒙毅刚结束交谈,赵姬就带着小嬴政走了出来。
“夫人。”
小嬴政跑到赵维桢面前,仰起头开口:“丹托我问你,他日后还能同你上课么?”
如今燕丹已有六岁,也是到了正式上学的年纪。再加上赵维桢摆明了算是秦人,今后他的课业就由专门的老师教导,不会再跟着赵维桢上课。
“他若是有空,可以来找你找我玩呀。”
赵维桢说:“现在你们住的又近,多方便。”
搬到质子府后,嬴政和燕丹就是“室友”了。据说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燕丹好几天没睡好觉。
嬴政一想也是,点了点头。
他抬头看了一眼蒙毅手中的篮子,认出那是吕府的东西,想也不想:“一会儿我把糕点给他拿过去。”
赵维桢笑出声:“好。”
历史上的嬴政在幼时,很可能没有人照顾,更不可能有蒙毅担当护卫。
但眼看着小嬴政一天天变得更聪明、更开朗,对于改变历史赵维桢一点也不后悔。
——她就不信了,受到更好保护与教育的嬴政会做不到统一六国!
“对了。”
蒙毅再次开口:“夫人之前问我要《商君书》,我已派人搬了过来。”
赵维桢猛然抬头。
“真的?!”
“这……是自然。”蒙毅讶然道:“就在偏屋里呢,夫人不如去看看?”
不用他说,赵维桢牵着嬴政抬腿就往偏屋去。
一进门她就吓了一跳。
这屋子里堆满的竹简……可真有先秦风格。
“哪些是《商君书》?”赵维桢问。
“这些都是。”蒙毅回答。
赵维桢:“……”
她震撼地看向屋子里小山般的竹简,半天才憋住一句话:“商君他,呃,真能写。”
蒙毅闻言失笑。
“《商君书》非商君一人所写。”他解释道:“而是诸多法家子弟,将其学说观点、经历故事统统整理编纂而成。”
那还差不多。
赵维桢长舒口气,可同时她又不免心虚起来。
这也太多了!她之前信誓旦旦说自己能教嬴政,真、真的能行么?
“夫人要是想看,尽管拿去。”蒙毅说。
算了,先看了再说。
眼下嬴政才四岁,远还不到能看懂、听懂《商君书》的程度。赵维桢先看先学,到时候不成,再写信让吕不韦派个合适的先生来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儿,赵维桢美滋滋地点头:“我回去就喊人来拿。”
说着,她低头看向嬴政。
小男孩正好奇地看着赵维桢。
在嬴政眼里,维桢夫人一直是胸有成竹、无所不知。她总是笑吟吟的,明明还比阿母小一点,却好似天底下什么都难不倒她。
这还是嬴政第一次看见维桢夫人既高兴、又犯难的模样呢。
“政公子。”
赵维桢蹲下()身,为嬴政指了指面前的书简:“你可知道,面前这些是什么?”
嬴政不解:“刚刚蒙毅说了,是《商君书》,那便是写商君的书。”
“错。”
赵维桢摇了摇头,认真开口:“你面前的,是让秦国成为强国的根骨。”
嬴政和蒙毅均是一凛。
早在一开始教嬴政识字写字的时候,赵维桢就在考虑当这一天到来时,她该说什么。
“商君说的便是商鞅,秦孝公时——也就是政公子太爷爷的爷爷,秦国弱小,而与之相邻的魏国强大,总是受到魏国欺凌。孝公决心改变这一现状,于是发布了求贤令。”赵维桢一开口又是滔滔不绝:“而这个时候,卫人商鞅在魏惠王前不受重用,于是来到了秦国。”
“既是写了《商君书》。”
嬴政想了想:“他应该很厉害。”
赵维桢重重点头。
“商君与孝公一拍即合,在孝公授意下,商君开始变法革新。”
赵维桢说完,看向蒙毅:“商君变法都变了些什么,郎君你可知道?”
蒙毅赶忙接口:“书有有云:商君废除旧制,推行《法经》,颁布《垦草令》。迁都之后,又在咸阳二次变法。废井田、开阡陌,推行县制,奖励耕、战,设立二十等爵——”
“这就够了。”
赵维桢哭笑不得:看出来蒙毅平时也没少挨先生考校了!
他这不假思索一长串下来,竟然与高中历史课本的重点差不多。
可他背的顺畅,年仅四岁的小嬴政却是越听越困惑,一双眉毛拧的死紧,赵维桢都恨不得看他头顶冒烟了。
什么井田、什么县制,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完全是听不懂的词汇。
得换个更为生动的例子才能让他更深刻的理解商鞅变法的重要性。
赵维桢正寻思着呢,质子府的下人走了过来。
“政公子。”
下人开口:“郭家人带着郭开郎君前来拜访。”
郭开?
小嬴政还在努力动脑筋,突然为人打断思路,本就不爽。听到郭开的名字,更是不高兴。
他小脸板起来,人虽稚嫩,但颇具威严:“不见。”
“等一下。”
赵维桢却是突然来了主意。
“郭家郎君,一准是来道歉的。”她提议道:“你若是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犯了错。”
给了这个机会,他也不会知道——嬴政在心中嘀咕。
不过他愿意听从维桢夫人的意见,还是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既是维桢夫人说了,就让他进来吧。”
赵维桢喜笑颜开:“政公子大度。”
可不能放郭开走!
刚还苦恼如何举例子,这现成的反面教材不就来了吗!
第21章
021
郭开是被逼来的。
家中阿父说了,若是不去道歉、公子政不消气,就不许他回家。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横竖见没用,他只能拉下脸,在家中老奴的陪伴下来到质子府。
“我来向孟隗夫人、公子政道歉。”
他敷衍地行礼开口:“之前多次闹事,是我不对。请夫人和公子原谅。”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郭开来归来,可态度上仍有不忿,根本不是真心认错。
——他当然不是。
特别是郭开行礼之后,再一抬头,对上嬴政黑白分明的凤眸,不免心中一惊。
就是这双眼,郭开恨恨地想,每次他碰见嬴政,总是会被嬴政这双眼吓上一跳。
四岁的男孩宠辱不惊,既不上前讨好公子偃,也不会在他们面前露出恐惧。
就像是现在一样,他明明是来道歉的,嬴政不笑不闹,也不为难,只是用那双眼冷冷盯着他,其中不包含任何情绪。
有时候郭开觉得,嬴政看向他时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刍狗胙肉。
臭小子。
郭开恨恨地想,就算以后不能明目张胆揍他了,他也得想办法找麻烦。
“既是来道歉,希望郭家郎君今后谨慎行事吧。”
嬴政不说话,孟隗夫人冷淡地点了点头,她转身出门,拿了两份米糕回来,送到郭开手上:“劳烦郭家郎君走一趟。”
可恶。
离开质子府时,郭开还是又怕又气:他一定要把丢掉的面子讨回来。
可恶可恶……这米糕也太香了!
郭开狠话在心底撂到一半,不免为手中的米糕吸引了注意力。阵阵米香透过布包不住传来,让他实在是难以集中精神。郭开掀开米糕,狠狠咬了一口。
真的好香!
米香清甜,果粒回甘,大口一咬,里面还有红豆打碎撵成的馅料,甚至,甚至还加了极其昂贵的饴糖!稻米、红豆和果粒一混合起来,哪怕饴糖分量很少,也已然是唇齿留香。
郭开三口并两口,把两大块米糕吃完,而后他陡然回过神。
这——
看孟隗夫人随手拿了两大块的态度,可见这东西在她眼里并不稀罕。
郭开震撼扭过头看向质子府。
不、不是说质子都吃不饱、穿不暖么?可嬴政平时吃的,竟然是这种好东西?!
而郭开因为两块米糕羡慕嫉妒恨的同时,嬴政也因为那两块米糕,瞬间不开心了。
他没吭声,但一双凤眼浮现出懊恼神色,脸颊也是气鼓鼓的。
赵维桢一低头,顿时乐了:“怎么,连两块米糕都不想给?”
嬴政板着小脸:“我喜欢吃。”
意思就是,连块米糕也不想给郭开。
“给还是要给的。”
赵维桢笑着劝道:“他招人嫌,自是不怕丢人,但我们不能丢了礼数。政公子要是喜欢,我回头再给你做,做一大篮子送过来,只给你吃。”
听到赵维桢这么说,嬴政才好受了点。
他眨了眨眼,紧绷的脸蛋缓和下来。
男孩伸出右手小拇指,认真开口:“拉钩。”
赵维桢不假思索伸手:“好。”
小拇指勾在一处后,为了证明双方并非玩笑,还要伸出拇指相抵,算作“盖章”才行。
“不过嘛,郭开如此挑衅滋事,在赵国,也不过道歉了事。”
拉钩结束,赵维桢眼珠一转,看向蒙毅。
“请问郎君。”她开口:“要是在秦国像郭开如此,欺凌秦国质子、聚众斗殴,又在酒肆碰瓷闹事,会怎么样?”
蒙毅一愣,随即紧张起来。
孟隗夫人来质子府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竟然问他两次。
不愧在稷下学宫帮忙教过书,比平日里教导指点他的先生还要严格。
“秦律规定,公子、庶民犯法,一律平等。聚众斗殴,则按情节严重,量刑不同。轻则笞刑警告,重则刖刑惩罚。”蒙毅疯狂在肚子里搜刮知识点:“像郭开这般,屡次犯法,鞭笞刑罚是少不了的。”
说完他小心翼翼看向赵维桢。
赵维桢满意点头。
呼!
蒙毅暗自长舒口气,同时又不免心有余悸:今后得好好复习才行,孟隗夫人这随时突击也太可怕了!
而对于赵维桢来说——
平时想要和嬴政提一提秦国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太多。
如今蒙毅来了,可以随时问蒙毅,平时举起例子来真方便。
她完全不知道蒙毅如何提心吊胆,还巴巴的美呢。
“政公子听见了。”赵维桢美滋滋地感叹工具人好事,问道:“有何感想?”
“要是赵国也这样就好了。”
嬴政拧起眉头,凝重说道:“这样郭开就不会欺负我。”
赵维桢附和道:“没错,正因赵国没有这样,才没有秦国那般强大。”
“区区律法,就能让一国强大么?”
“律法规定的,可不止是禁止打架斗殴。”赵维桢解释:“上至宗族祭祀,下至流民收容,可谓方方面面都有明文规定。”
“对平民要求严苛了,他们就不敢犯事,只能老老实实种地,为国家提供粮食。
“而赏罚赏罚,有罚,也有赏。赏在战场上,谁取得了军功,谁就能封爵,这也明文写在秦律上。
“一面粮食有保证,一面打仗有奔头,秦人的衣食住行、理念观点,乃至家庭情况都为秦律所规定。你说,这样的国家,有谁敢犯事,有谁敢捣乱,又有谁敢拖后腿?它怎能不强大起来呢?”
说完,赵维桢往房间四周一瞥,瞥见屋子角落里随意搁置的玩具。
她把木头雕刻的战车玩具拿了起来,送到嬴政面前。
“这战车呀,就是秦国。”
赵维桢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一个木雕小心,放进车里。
“坐在上面的呢,就是秦王,以及秦王宗室。”她稍稍一动小车,车子就往前走起来:“在下面的呢,是秦国的贵族、官吏,以及平民。大家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拼了命的推这辆战车前行。”
嬴政盯着自己的木头战车,歪了歪头。
“那要是人推不动了该怎么办?”他突然开口。
此话落地,嬴政愕然发现,室内一片沉静。
他说错话了么?
男孩茫然地看了看面色紧张的蒙毅,又看向赵维桢。
好在维桢夫人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现在大家这不是推的好好的。”她说。
但在未来就不一定了。
秦至二世而亡,除却因为胡亥是个棒槌外,更是因为老百姓没力气继续推秦国这辆战车。
赵维桢可以说既惊讶,又欣慰。
年仅四岁的小嬴政能考虑到车有推不动的时候,那未来的秦始皇呢?
“我倒更想知道。”赵维桢趁机说:“战车战车,有战场,才有目标。若是今后六国都为秦打败,那战车也算是到终点。那之后,推车的人,又该去做什么?”
嬴政久久不语。
小男孩垂着头,却不是沮丧,而是陷入深深思索之中。
赵维桢也不着急,她耐心等嬴政考虑。
“我不知道。”
最终嬴政还是道出了赵维桢意料中的回应:“可是如蒙毅与夫人所言,眼下的秦律却是很有用。”
“如何有用?”
“在咸阳不会有郭开这样的人造次。”嬴政认真点头:“那一定是很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