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傅。”吕不韦回答:“为秦国。”
赵维桢:“……”
要不是在正式场合,她真要伸伸手去捏捏吕不韦的脸皮。
这哪儿是人脸啊,十层皮革叠起来都没如此厚的吧!
“先王临终前,要我许诺辅佐新君,协助新君使秦国强大。”吕不韦不等赵维桢反应,情真意切地继续说:“太后一党,把持朝政、意图逼宫,不韦恨他们恨到了骨子里,巴不得亲自手刃才解气。”
“即便不提政见,单论恩怨,不韦与阳泉君亦是不合多年。”吕不韦又补充:“于公于私,不韦都不可能为楚臣求情,望王上、太傅明鉴。”
这话倒是真的。
连平日看吕不韦不顺眼的公卿,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阳泉君明里暗里没少给吕不韦找茬,私下里还闹过强送的姬妾要给太傅下()毒的笑话。
就凭这点,太后一党出事,吕不韦不偷着乐就不错了。
坐上的嬴政颔首:“寡人自然相信仲父。”
一句仲父,让群臣皆是一凛。
“昔年不韦行商之时,碰到一则趣事,这就说与列位听。”吕不韦侃侃道:“从齐国运来的海鱼,运送到赵国去,一路颠簸、环境恶劣,因而价值千金。这条大鱼,我本是要赠与赵王的,可不曾料到放在院子里,管家一个没看好,叫路过的狸猫吃去了。”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写满了遗憾,好似这事就发生在昨天。
蒙武将军不禁出言:“路途如此遥远,相国这千金可是收不回来了。”
吕不韦苦笑:“不韦本也是如此想,当时心疼到说不出话来,连忙命管家去捉那狸猫。”
蒙武将军:“这不得杀之泄愤?”
吕不韦:“本欲扑杀,可那猫儿长得伶俐、性格竟然也是温顺可人。我又听闻,赵王的宠姬平日就喜爱这些生得招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便心生一计,把这狸猫好吃好喝圈养起来,养了些时日,它彻底不提防人之后,托人赠与宠姬,果不其然,宠姬对猫儿爱不释手。”
说完,他转头看向嬴政。
“宠姬收下狸猫,便与赵王说了几句好话,不韦得以在邯郸购置商铺、食肆,才会有同先王相识的后话。”吕不韦真诚道:“王上,提及往事是因为不韦就此得知,一时损害利益的事情,不见得完全是坏事,它也可以变成好事。”
赵维桢侧头:“你抓猫的事情,能与太后谋逆相提并论么?”
吕不韦:“可以是。”
他寸步不让,又是向嬴政行礼。
“王上,若处死华阳太后,则是与楚交恶,给对方递刀子。可反过来想,太后一党在秦犯下滔天大罪,若王上不处死他们,便是楚国亏欠了秦国,是把这刀子明晃晃的悬在楚国头顶。”
言及此处,吕不韦好脾气的神态彻底收敛,落地有声:“假以时日,就算是以此为由征伐楚国,他们楚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嬴政陷入沉默。
面上少年国君好似为吕不韦说动了,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可不处理太后一党,对不起父王,亦对不起太傅一片护国之心。”
吕不韦欣然道:“处理还是要处理的,可不韦觉得,不如赏为先,罚为后,王上觉得如何?”
嬴政:“仲父说得有理。”
少年国君思考了一会儿,又对群臣道:“既是如此,赐孟隗夫人夏阳为邑,拜为太师。华阳太后,主张谋逆,咸阳容不下她,送去栎阳养老。至于其余涉嫌参与的楚臣,按秦律处置,列位以为如何?”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
秦国并无太师一职,但周王朝有。况且赵维桢本就是国君的师长,封无可封,这太师也不过是个虚名。
反对党的心头刺还是封邑。
这些人多数为朝中保守势力,以及与楚臣沾亲带故的臣子。眼下新君上位,咬死了得开个先例:要么封赏一个女子为君,要么处死一名太后。二者选其一,那肯定是前者更容易接受一些。
至于牵连其中的楚人?
他们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呢。
嬴政心里门清。
见无人反驳,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既无异议,就这么定了吧,太傅还不接赏?”
如此一锤定音。
赵维桢深吸了一口气。
待到这个时候,她才缓缓出列,转身看向嬴政,深深一拜。
“孟隗谢秦王。”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赵维桢确实不在乎封邑。她一个二十一世纪中国公民,根本不觉得有一块私地是件好事。
但按照先秦的法律,这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其中最荒唐的便是他是女人而迟迟没给,赵维桢早就不爽了。
她在乎的不是封邑,而是应该属于她的权力。
昭襄王不给,孝文王不给,庄襄王也没来得及给。但她知道,嬴政一定会给。
一拜之后,赵维桢起身,隔着台阶,君臣二人遥遥相对。
少年嬴政那张肃穆面孔中,才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恭喜太师。”嬴政道:“若无他事,列位就回去休息吧。”
语毕,嬴政从王座上起身,于众目睽睽之下离开。
待走到偏殿之后,嬴政恍然察觉自己的后背已是一身汗水。
原来还是紧张么?
于秦廷之间,明明距离其他人也不是很远,可嬴政却深刻意识到,坐在最上方的位置上,他与其他人之间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条鸿沟让嬴政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正在紧张。
但母亲就不一样了。
一到偏殿,她赶忙招呼侍人坐了下来,还不住抚向胸口。
“吓死我了!”
赵姬连连道:“维桢夫人怎与不韦先生当廷吵起来了?”
触及到母亲毫无掩饰的情绪,嬴政才觉得心神彻底一松。他出言解释:“这是事先商议好的。仲父与夫人身为夫妻,政见一致,会招闲话。二人持反对意见,以争论引出结果,也算是用计谋达到目的。”
不仅是二人商议好,也是与嬴政事先商议过的。
太后不能杀,嬴政也清楚。但他偏偏要提,目的不在于处死太后,而在于要反对派让步于赐夫人封邑。
效果还不错。
这么一解释,赵姬放下心来。
但她又是转念一想,仍然后怕不已:“不行,我必须找维桢夫人说一说,我可不能听政。这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决定这么多人的生死,我光是听着就心惊胆战的。”
嬴政却只是平静道:“母亲,你现在是太后了。”
赵姬:“……”
她漂亮的面孔中顿时流露出介乎于悲痛与无奈之间的色彩。
“是啊,我是太后了。”赵姬喃喃开口:“该做太后做的事情。”
不知这话是在附和嬴政,还是在对自己说。
短暂的安静过后,赵姬逐渐平静下来。
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佩戴头冠、身穿朝服的嬴政分外的陌生。
十二岁的儿,怎么就成为一名国君了呢?赵姬既难过,又感慨。
“政儿。”她下意识地询问:“驱赶华阳太后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维桢夫人说过,还是得做点什么意思意思,安抚楚国。”
嬴政早有思路:“也许得要母后帮忙?”
赵姬:“什么?”
嬴政:“母后可还记得当年夫人言及联姻一事?”
第81章 八十一
081
新君首次上朝,拍板决定了太后一党逼宫之事的处理方案。
太傅孟隗夫人护驾有功,念及往日功绩累累,赐予夏阳为封邑,号夏阳君。
华阳太后送去栎阳养老,阳泉君舍尽爵位、田产,换回全家的性命,与其他一干牵连其中的楚臣,以及依附于楚臣的门客士人,该驱逐的驱逐,该流放的流放,从此不可再踏入咸阳一步。
自此,于秦廷影响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楚系一脉,彻底失去了话语权。
当今受秦王信任重用的,是吕不韦、赵维桢夫妇二人。
风波过后,由于国丧,咸阳城内一切从简。
酒肆、商铺临时歇业,夫妇二人要忙的事情就少了些。
赵维桢比往日更早回府,一进后院,就看到吕不韦正在哄孩子玩。
他许是刚从咸阳宫回来,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更换。吕不韦站在树荫下面,左右手各抱着自己的女儿们,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触及到赵维桢,他莞尔道:“是阿母回来了。”
赵维桢:“……”
你臂力是真不错啊!她不禁汗颜。
如今德音、文茵一岁多,姐妹二人虽然不算太胖,但也有十一二斤了。相当于吕不韦左右胳膊各托着两只至少五公斤的哑铃,而他还面色不改,完全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与王上说了什么?”赵维桢向前:“怎不让乳母来抱?”
“自然是如何给楚国一个交代。”吕不韦回了一句正事,而后一本正经:“我抱抱闺女又如何?平日忙碌,难得回来得早,还不抓紧陪陪她们。”
这点吕不韦做的倒是真不错。
姐妹二人一出生,就几乎是被全家都放在手心里呵护。每日夫妇二人忙碌完回府,都要腾出一些时间与女儿们相处。
有些二十一世纪的父亲,做的都不一定比吕不韦更好。
所以德音和文茵对自己老爸还是很亲昵的。
德音抓着吕不韦的衣襟,文茵则瞄准上父亲腰际的玉佩带子。一岁大的孩子已经能理解“阿父”、“阿母”的含义了,随着吕不韦转身,姐妹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发现阿母真的回来了,文茵当即乐出声,先于姐姐一步朝着赵维桢伸出手。
赵维桢理所当然地接过文茵。
结果妹妹抱在怀里,慢上一步的德音没要成抱抱,小脸一皱,哭了起来。
吕不韦:“好了好了,不哭。阿父抱你还不行吗?”
德音拼命摇头:“呜哇——”
吕不韦:“……”
赵维桢忍俊不禁:“看来阿父的面子还是没阿母大。”
听到哭声,当了外公的赵梁连忙赶过来。
赵梁本就内疚于没才能于大事上为女儿分忧,又素来喜欢小孩,所以赵维桢生育之后,当外公的就欢欣鼓舞地接过了帮忙照看孩子的重担。
外公把姐妹二人哄走,赵维桢才回归正题。
“楚国一事,你需出面斡旋。”她说:“处置大批外臣,横竖要招惹楚国不悦。你身为一国之相出面交涉,才能彰显秦国重视。”
吕不韦:“就算是我去,也得带着诚意去。”
赵维桢略一思索:“公子启的妻子,最近又得一子吧?可请王上重金赏赐,庆祝小公子周年礼。”
公子启的妻子是秦国的公主,秦相出使,也算是娘家人照拂。
吕不韦却只是笑:“只是这些还不够吧。”
赵维桢侧了侧头。
吕不韦:“维桢明白我的意思。”
本来是不明白的,但他这么一说,她就懂了。
“经此一事,虽然彻底把楚臣赶了出去。”赵维桢压低声音:“但也是断了秦楚的联姻之盟,你还想把这个传统续上。”
“未尝不可。”吕不韦说。
赵维桢抿了抿嘴角。
她的沉默让吕不韦了然:“维桢不太同意。是觉得自己带大的国君,也不过是名孩子,是么?”
这只是原因之一吧。
吕不韦见她不语,又提议道:“联姻可以娶,也可以嫁。若是维桢觉得不合适,不如嫁一名秦国公主过去。”
赵维桢一哂:“楚王都多大年纪了?”
还不如娶呢!
楚王完早年在秦为质,由春申君协助出逃后至如今已即位十五年。不说别的,他的大儿子公子启与赵维桢是同龄人,就凭这个,也不能把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嫁给糟老头子啊。
在先秦时代,这样的政治联姻比比皆是,但赵维桢到底是个现代人,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楚国后宫本就复杂。”赵维桢说:“秦国的公主就别去蹚这浑水了。再者公子启已经娶了一名秦国公主。若是再送一名公主过去,楚王娶了,辈分乱了;太子娶了,又是给公子启增添困扰。”
横竖比较下来,还是娶一名楚国的公主更为合适。
理智上赵维桢明白这是最稳妥的选择,她这时候不喜欢联姻这种方式。
虽然早在邯郸时,赵维桢就同嬴政、同赵姬讲述清楚了其中关键,当时还是个小豆丁的嬴政早早地就理解接受了这一方式。而且,赵维桢也想不出向来内敛、冷锐的少年嬴政,会对哪个女孩子爱到要死要活。
“刚平定了华阳太后的麻烦。”赵维桢又说:“再迎一名姓芈的妃子,我唯恐重蹈覆辙。”
特别是赵维桢知道历史。
在秦末汉楚,胡亥即位后,陈胜吴广举兵起事,就是打出了公子扶苏与项燕的旗号。由此可推断出,公子扶苏的母亲,有一定可能是名楚女。
而若是秦楚继续联姻,楚国的公主生下长子,纵然他不是公子扶苏,也会拥有来此楚国的母族。
立他为太子,也许会再次养出一批太后党。
不立他为太子,那便是废长立幼,到时候也可能出问题。
赵维桢越想越觉得头疼。
“维桢。”
吕不韦温言开口,打断了赵维桢的思路:“你想远了。”
她猛然回神,对上吕不韦清朗视线。
“国君年少,就算现在定亲,那楚国的公主要嫁过来,至少也是三年之后。”吕不韦的声线很是温柔:“更何况如今的秦廷,已经没有太后一党的威胁,王上身边有你我在呢。”
也是。
仔细一想,历史已经变动很多很多了。
未来的昌平君,如今身在楚国争夺继承人的位置。未来左右朝堂的华阳太后,亦是相当于被“流放”至了栎阳。
历史上记载要造亲哥哥反的嬴成蟜,如今还是一口一个阿兄,跟在少年嬴政身后,把阿兄当英雄憧憬呢。
仅从眼下看,楚国的母族不在,赵维桢完全是在担忧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知晓未来是一回事,但也不能让历史束缚思路。
“是我多虑了。”
赵维桢心中微凛,幸好有吕不韦出言提醒,不然她肯定会走进死胡同的。
不过嘛……
“既是国君的婚事,你该和王上商议,而且……呃。”赵维桢想了想:“这事得麻烦赵姬。”
秦王政今年才十二岁,就算他再有主意、吕不韦和赵维桢再怎么掌握实权,那定亲的事情,还是得亲妈来。
这方面,赵姬天生拥有话语权。
“你与王上商讨之后,确认出使,再与楚国使臣交谈。”赵维桢吩咐道:“初筛过后,再让太后过目……”
“怎么?”吕不韦见赵维桢神情复杂,不由得问。
“你说得对。”赵维桢不忍直视:“这也年纪太小了。”
少年国君,今年才十二岁啊!
放到二十一世纪,他也就刚刚小学毕业。要是让爹妈知道十二岁就谈了恋爱,估计嬴子楚要抄起拖鞋追着嬴政打。
十二岁,连声音都没变呢,就算古人讲究早早定亲,赵维桢还是有些微妙。
感觉昨天他还是个没齐腰的小豆丁,赵维桢在心中嘀咕,今天就在着手为他找老婆。
何况为秦王说媒,肯定是找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古代的女子十五岁及笄,而后就可以结婚。赵维桢的原身也是在十五岁就远嫁去了齐国,大抵也是因为太年幼了,原身与田英感情深厚,却一整年都没有怀孕的迹象。
其实赵维桢觉得这是幸运。
她甚至都庆幸于吕不韦从邯郸带人跑路——她可不想当少女妈妈。
分别多年,也算是让赵维桢拖到了二十多岁。
年轻女孩子生育的风险太大了,赵维桢知道自己不该对政治婚姻有什么期待,但同为女性,她不免会共情。
“我去同太后说一声,看看年纪大一些的。”赵维桢低语:“最好是现在就快及笄,即使三年后反悔,也是他们楚人的问题。”
“如此也好。”吕不韦点头。
只要稳住这几年,联姻不联姻其实也不重要。
说不定三年后,秦国就已经把楚国并入自己的版图中了呢。
待二人讨论完正事,刚刚远去没多久的哭声,又着急忙慌地靠近过来。
侍人很是无奈地把女儿又抱给赵维桢:“德音非要见阿母。”
别人怀里的德音,挤着一张小脸,白皙圆润的脸蛋哭得通红。她一见赵维桢,就伸出手,嘴里还念叨着不清晰的“mama”发音。
至于文茵,则在一边由乳母抱着,依旧嘎嘎傻乐。
赵维桢又无奈又好笑,抬手抱过德音。
果不其然,赵维桢一抱稳德音,她立刻就停下了哭泣。上一秒还嚎啕不止,下一秒完全收声,变脸比翻书都快。
“你这丫头。”
赵维桢轻轻点了点德音的小鼻头:“倔得很。”
说完她又看向傻乐的文茵:“那个则是虎头虎脑。”
吕不韦:“文茵更像维桢。”
赵维桢立刻瞪向他:“你是说我虎了?”
吕不韦只笑不语,他走上前,朝着德音伸手:“来,别累到你阿母。”
可他的手刚碰到德音,德音又是皱起鼻子,作势要哭。
吕不韦:“……”
赵维桢简直要笑翻天了!
如今的吕不韦,可是一国之相。多少人都等着巴结他,他一句话又能左右多少事情?
眼下也就只有亲女儿能让他彻底吃瘪没脾气。
“若是哭就有用,能得宠爱,”吕不韦看向美滋滋的德音,不禁酸溜溜道,“我也哭。”
“你和女儿争宠?”
赵维桢横了他一眼:“来,哭一个给我看看。”
换做旁的男子,听到妻子如此揶揄,估计是要懊恼或者羞涩了。但吕不韦是谁?他不仅不尴尬,反而还前行半步,拉近距离。
吕不韦比她高出半头,还是俯下()身,凑到赵维桢耳畔:“要是维桢喜欢看,今晚到不韦房里看。”
赵维桢:“……”
要不是侍人和女儿都在,赵维桢真想踹他。
吕不韦却好似全然没察觉她的神情,依旧厚着脸皮笑道:“维桢觉得如——”
“——主人!”
话还没落地,魏盛匆忙忙赶了过来:“主人,有他国来的游士,托人递了拜帖过来。”
吕不韦:“…………”
你倒是晚来几步呢!
他脸上噙着的暧昧笑容稍稍僵硬片刻:“不见。”
魏盛一愣:“啊?”
平日里主人对待这些游士策士,还是挺客气的。若有人来秦想走他的路子,不管是否拥有真才实学,主人都会安排住处,抽出时间与之聊聊。
直接说不见,还是头一回。
“这……”
魏盛左右想不通缘由,便求助性地看向赵维桢。
赵维桢笑眯眯:“魏盛,你还没讨到老婆对吧?”
魏盛:“啊???”
就这不开窍的劲,比你弟魏兴差远了!怪不得讨不到老婆。
赵维桢一边心中腹诽,一边又不禁顺着打岔的事情发散开来:都已经坐到一国之相的位置上,嬴政也已即位。
可吕不韦并没有像传说中那般门客三千。
历史上的吕不韦,想要效仿那战国四公子,广收门客、网络人才,也由此开始受到秦王政的忌惮。
但现在——
“那些来见你的游士,”赵维桢问道,“多数都叫你推荐走了,没见你收为己用。”
“我收这么多游士做什么?”
吕不韦有些意外:“吃用都需自家出钱,维桢舍得?”
那是肯定舍不得的,赚钱容易吗!
“收拢游士、豢养门客,你能博个好名声,也能为你出言建策。”赵维桢想了想又道。
可吕不韦失笑出声。
他清明双眸看过来,其中有揶揄,更多的则是亲近。
即使魏盛在面前,吕不韦还是伸手,近乎亲昵地捏了捏赵维桢的手腕。他轻声道:“那一千个、一万个食客,还能比你我齐心更有用?”
言下之意即是,有赵维桢在,好名声、想法子,他都不需要外人帮忙。
赵维桢仔细一想,惊觉吕不韦说得竟然没错。
如今的吕不韦好像根本不缺这些虚名,光是和赵维桢联手铲除楚系势力,就足够他在咸阳积累威望。至于豢养食客?还能比继续和老婆联手带来的收益大么。
不存在迫切的需求,就不会去做。
没想到,她做了这么多,眼下最直接的改变,竟然是自家的事情。
“不见就不见了。”
赵维桢没当回事:“是哪里来的游士啊?”
魏盛倒是不介意。
“回夫人。”他不在乎地回答:“是名楚人,名唤李斯。”
赵维桢:“……”
魏盛:“自称是荀子门下学徒,不过也就是名小吏。”
赵维桢:“…………还是见见吧。”
她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几句话的功夫,差点把李斯直接蝴蝶没了可还行!
第82章 八十二
082
转天之后,吕家酒肆。
“人呢?”赵维桢踏进门开口。
“回夫人,安排到内间去了,”掌柜赶忙过来,“我派人去通知一声?”
赵维桢想了想:“不用,我自己去看看。”
本应该吕不韦来的,但身为相国,吕不韦近日忙得很。
又得忙着准备出使,还要协助嬴政面见为国丧而来到咸阳的各国使臣,里里外外,事情繁杂。
有事要去见王上,就算要见李斯,也是暂且搁下了。
吕不韦按捺得住,赵维桢可按捺不住。反正他也不在乎,她就先来看看。
赵维桢步入内间,就看到长案之后坐着一名衣衫质朴的青年。
历史上的一国之相、推动秦国大一统的功臣,以及秦始皇死后伪造诏书扶公子胡亥上位,后遭腰斩的李斯,如今还是名着白衣的平民。
他看起来与赵维桢年纪相仿,穿得质朴,却还算有气度。生得不算英俊,但读过的书为其增添了几分文士应有的模样。
赵维桢觉得,若是他换下深衣、剪短头发,再戴个眼镜,倒是很有二十一世纪人心中高材生的意思。
二十五六岁,掐指一算也是个博士生了。
此时正待应聘的“博士生”,正对着面前的食器发愣。
摆在李斯面前的两尊食器,一尊内放着个大饱满的扁食,一尊内则是热腾腾的面汤。
咸阳城近年流行用面食,充其量也就普及到整个秦国。先秦时代的习俗传播速度还没这么快,对于其余各国来说,也就是商队带给公卿贵族们尝尝新鲜,李斯本为寒门,自然是头一回见。
青年李斯好奇地用筷子碰了碰扁食,而后夹起一颗。
他本就困惑,送到嘴边轻轻一咬,半个饺子进口,咬到滑嫩的面皮和丰富的馅料后,顿时面露惊异之色。
李斯把筷子拿远了些,仔细观察起扁食内部的馅料来。
赵维桢上前:“郎君可是觉得饭食不合口?”
平日里吕不韦换下朝服,依旧坚持衣着节俭。他穿成黔首的模样,赵维桢自然也不好把昂贵布料和奢华首饰挂在外面。
她穿得简单,好似有钱的寻常富人,李斯大抵是把赵维桢当成了酒肆的管事,只是摇头。
“并非不合口。”李斯客气解释:“只是这叫扁食的食物,内部包的是韭?”
“是春韭。”
赵维桢解释道:“郎君来秦刚好是时候,第一批春韭收了起来,新鲜得很呢。”
《诗经·豳风》有云: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
韭菜容易生长,且长势往往很是旺盛,自古与壮()阳、生()殖联系在一处,是很吉祥的象征。所以在先秦时代,韭菜与羊羔一样,是重要到能够祭祀先祖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