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公子的右手。”赵维桢努力用轻快地语气开口:“可否给我看看?”
嬴政立刻把右手缩了回去。
他往后一缩,随即也意识到这是欲盖弥彰,稚嫩的小脸上写过几分懊恼。
见赵维桢不肯放过这个话题,嬴政只好又把手伸了出来。
他把手中的东西闪电般塞给赵维桢。
赵维桢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无比尖锐的石子。
这……
她看到石子,就明白了大半。
“我想,公子是想趁那几个小郎君不备。用石子打他们,是么?”赵维桢问。
嬴政撇开了头,不想再看赵维桢惊讶的表情。
维桢夫人肯定不高兴,小嬴政心想。阿母总是说他们孤独无依,遇到一切事情都须忍耐。
之前那几个人就来欺负过他,他回家告诉阿母,阿母却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他做了不好的事情才招惹其他公子欺负。
嬴政不想惹维桢夫人不快。在赵国,维桢夫人是唯一一个见到他不会愁眉苦脸,还展露笑颜的人,嬴政很怕她看到小石子,就不喜欢他了。
“我要戳他们的眼睛。”
男孩近乎自暴自弃道:“我不想挨打。”
说完之后,小嬴政就撇着头,等待赵维桢的宣判。
然而赵维桢闻言,却是心中一喜。
“好啊!”她甚至拍了拍手:“政公子好胆量!”
这甚至比责骂更让嬴政吃惊。
三岁的男孩子猛然转过头,瞪大了一双凤眼,难以置信道:“夫、夫人不责怪我么?”
赵维桢:“秦人素来骁勇善战,秦国从不龟缩自保。政公子有这般勇气和豪气,维桢替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责怪你?”
嬴政:“可是阿母说……”
啊,怪不得。
肯定是赵姬教育嬴政要忍让低调。当母亲的没有安全感,这么要求儿子也正常。
但这也不是挨打不打回去的道理。
“但凡聚众围殴的人,不是胆小鬼,就是纸老虎。”赵维桢说:“各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你若是忍耐退缩了,他们一定变本加厉。但你若是打回去,他们反而就害怕了。所以维桢觉得,政公子想打回去,这可是好事!”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只是戳眼睛不行。”
嬴政:“什么?”
赵维桢把小石子的尖端倒过来,将圆滑的一面夹在指缝中,在小嬴政面前晃晃:“下次他们再来欺负你,政公子就这么捏着小石子打他鼻子!”
三岁小孩的力气,总不至于打伤鼻梁。赵维桢不想让小嬴政忍气吞声,但也不能叫他打残别人。
而小嬴政格外上道。
“我晓得了。”他点头:“打伤眼睛没法恢复,届时我就不占理了。”
“没错!”赵维桢笑道:“咱们吓一吓他们就行!”
她把手中的小石子又还给了嬴政。
嬴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凤眼却是牢牢地“抓”住小石子。
维桢夫人非但没训斥他,还支持他打回去。这让嬴政偷偷有些开心,连之前险些被打的懊恼与憋气都消散了下去。
而且,既然维桢夫人说,秦国人都这么能打,那他作为秦国公子,想要反击,也是正常的。
嬴政不能给祖宗丢了脸面。
之前因为母亲训斥而隐隐有些自卑的男孩,顿时好受了许多。
他郑重其事地接过赵维桢手中的石子:“谢夫人指点。”
赵维桢起身:“政公子是一人出来玩么?我送你回去。”
嬴政:“……”
一个微妙的犹豫,赵维桢察觉到小嬴政并不想回家。
但嬴政没有直接说,他反而抬头看行赵维桢:“夫人这是去哪?”
赵维桢:“我家酒肆就在这附近,今日刚刚开业,我来看看。”
嬴政:“我肚子饿了。”
赵维桢:“嗯?”
小嬴政认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也不眨。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我肚子饿了。”
哦!
赵维桢猛然回过神来。
他不想回家,想跟赵维桢去酒肆,却又不好直说。那酒肆自然是吃饭喝酒的地方,他肚子饿了,不应该带他去酒肆吃饭么?
小嬴政年纪不大,心眼却是弯弯绕绕的。
还会自己给自己制造台阶下呢!
也是,刚被人欺负了,心情不好,自然不想回家向母亲解释。
那这个容易!
全世界还有什么比美食饮料更能让人心情好转的!
赵维桢暗自好笑,她顺着嬴政的话说:“既是如此,若政公子不嫌弃,随我一同到酒肆尝尝饭食,如何?”
第6章
006
赵维桢想把吕不韦丢在赵国的摊子捡起来,本就是为了给赵姬和嬴政提供财力支持。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吕不韦给物资财产则罢,万一他不给呢?所以还是得自己经营些什么。
因此赵维桢带着小嬴政来酒肆顺理成章,她也不打算瞒着他。
魏兴停车之后,还不忘记嘱咐:“夫人,一会儿你见到掌柜,可得端住模样。”
马车里的赵维桢:“知道了,我没在怕的。”
魏兴:“……”
知道你不会怕,魏兴腹诽:一脚踹走主人时她没怕,在平原君面前寻死觅活时她也没怕。主人娶来的这夫人简直熊心豹子胆,就见几个下人和伙计,她要是怕了,魏兴才奇怪。
相比之下,魏兴更怕赵维桢再做出什么惊世之举,反倒吓坏了掌柜伙计。
其实赵维桢明白,她应该怕的。
平心而论,她就是一个没毕业的女大学生,让她空降执行总裁的位置,简直闻所未闻。
本来呢,原身嫁给吕不韦,虽是空降管理人,但吕不韦这个大董事兼CEO肯定会带着她慢慢上手。现在倒好,董事长跟着其他项目的管理人连夜跑路,留下她这个零资历零经验的直接上任着实离谱。
但这事怪赵维桢吗?
要不是她在,吕不韦直接跑了,铺子更是没人管。
那这岂不是要赵维桢可劲作也没关系的意思。
所以赵维桢大大方方下车,牵着小嬴政就进了门。
进门之后,这一大一小看在眼里的情况却是全然不同。
嬴政进入酒肆,见店内人丁寥落,空空荡荡,小小的脑袋瓜便不自觉地心生愧疚。
若非秦赵战争,酒肆也不至于如此空旷。而、而且……怕不是也和吕不韦带着阿父逃跑有关系。
这可是吕不韦的酒肆呢。
小嬴政低下了头:“对不起,夫人。”
赵维桢:“啊??”
她忙着查看店铺情况,全然没想到嬴政会因此难过。他突然道歉,搞得赵维桢一头雾水:“政公子何出此言?”
嬴政:“是我拖累了夫人。”
赵维桢:“……”
你这孩子,看的也太明白了点。
要说有关系,确实有关系,谁叫嬴异人是他老爸来着。但这能怨嬴政么?
赵维桢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她还在惊讶酒肆环境干净呢!可别说,一家开在先秦的酒肆,这店面的卫生标准倒是不错。
“公子可是觉得这店面里人少了?”她问。
嬴政不说话,但他的表情给了赵维桢答案。
“那我与政公子打赌。”赵维桢说:“两个月之内,我必定让这家酒肆门庭若市。公子赌不赌?”
“夫人好自信。”嬴政惊讶地说。
就算不自信,也得做出样子来啊。赵维桢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给嬴政树立自信。
三岁的孩子老是担忧这个、愧疚那个,好似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灾星。这怎么行?怪不得未来的秦始皇总是一副被害妄想的样子。
他一生都过的提心吊胆,也许这对于一名帝王来说理所当然。
可站在赵维桢面前的,只是个还没开蒙的小男孩。
“我就是自信。”于是赵维桢信心十足地肯定道:“政公子且等着好消息吧,不过——”
“不过?”
“政公子不是饿了么。”
赵维桢看向魏兴:“酒水、食材,可都备齐了?”
“夫人,都已经备齐了。”魏兴回答:“就等着明日开张呢。”
“那菜单如何?”
魏兴扭过头:“快把准备好的菜品端上来。”
看来魏兴是有备而来。
赵维桢反倒是感谢他:能当上吕不韦的左膀右臂,这人多少有点本事。要不是便宜老公把他留下来,赵维桢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也不客气,带着小嬴政正襟危坐于案前。
两名伙计端上食器与酒器。
赵维桢一瞧:好家伙,一壶酒、一碟腌菜,以及一盆炖羊肉。
不知道的还以为错入了武侠片现场。
赵国临近匈奴,衣着上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邯郸城内便人人流行着胡服,看来餐饮上也深受匈奴影响。
赵维桢直接略过了腌菜,夹起一块羊肉,托着碟子送入口中。
魏兴和掌柜一脸殷切:“夫人觉得如何?”
赵维桢:“……”
但赵维桢瞥见掌柜自信满满的样子,不得不把羊肉强行咽下去。她强绷着面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入口中,掌柜激动地介绍:“夫人,这可是咱们酒肆卖的最好的佳酿!”
赵维桢:“…………”
她面无表情地咽下酒,放下酒器与筷子,拎着衣袂缓缓起身。
“我先去厨房看看。”赵维桢板着一张脸,还不忘记喊住掌柜:“你在这里候着。”
说完她拉着小嬴政径自走向酒肆后院。
掌柜的这边紧张地直搓手:“魏管家,您不是说夫人生性跳脱外向,很好说话吗?我,我看她这气势威严,不是很好相与啊!”
魏兴挑眉:“我去瞧瞧。”
果不其然,魏兴一出门,就看到赵维桢接过小嬴政递来的水瓢,正在拼命漱口。
“不至于吧,夫人。”魏兴不忍直视:“这酒菜我也尝过,还不错啊,怎就难吃成这样?”
赵维桢:“呕——”
魏兴彻底无语。
不是赵维桢不给面子,而是……
她真的是穿越当天,吃上第一顿饭后才回想起来,先秦是个怎样物质和生产力都极其匮乏的时代。
试问炖羊肉不放香料不放酱油是什么味道?膻的赵维桢险些撅过去。酒就更不用说了,充其量也就是发酵稻汁、粟汁,尝起来与赵维桢认知里的“酒”绝对不是一回事。
之前在府上吃饭,基本上是粟饭、豆饭,配之腌菜,肉食也多为禽类,赵维桢只觉得单调,尚且能忍受。
今天这炖羊肉实在是触及到了赵维桢的味觉底线。
“平日酒肆的吃食。”她吐出嘴里的水:“就是这样子的么?”
“夫人你嫌弃,可好多人想吃都吃不上呢。”魏兴撇撇嘴。
“我觉得还不错。”小嬴政小声补充。
他都已经很久不曾吃过羊肉了,太贵,母亲说买不起。
好,好吧。
是她浅薄了。
看着小嬴政和魏兴奇怪的样子,赵维桢只得忍着恶心,又重新回到餐桌前。
不说别的,至少得把小嬴政喂饱吧。看他认真吃饭的模样,赵维桢倒是好受了一些:至少看起来嬴政不是在为她挽尊。
但欣慰的同时,赵维桢满脑子都是如何改变这个现状。
自家酒肆的饭菜,她都吃不下去,合适吗?!
回府之后,赵维桢找来帛书,开始思索自己能做些什么。
首先就是酒肆的酒可以改改配方。
穿越之前,赵维桢只知道平民喝的酒不过滤、多杂质,且度数很低。但今日品尝之后……这简直很难称之为酒。
战国时代没有蒸馏酒,但到了西汉却有。西汉海昏侯墓出土后,赵维桢还慕名去博物馆参观过,她对挖掘出的蒸馏器印象深刻。
赵维桢的记忆能力一直不错,她寻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能够画出来海昏侯墓蒸馏器的构造图。
虽说她也不清楚西汉的蒸馏器能不能真的制造出来蒸馏酒,但时代相差不大,至少生产力近似,先造出来再说。
万一有用呢。
凭借印象,赵维桢写写画画,捣鼓了大半天。
到了下午,魏兴敲门。
“夫人。”他在门外说:“妫夫人带着政公子来了。”
“啊?”
伏案的赵维桢猛然抬头:“她来做什么?!”
平原君刚刚放人,她不低调行事,还要跑到吕府来——不知道就是吕不韦“拐”走她夫君的吗?
不等魏兴回答,赵姬就已经带着小嬴政进了门。
“叨扰夫人。”
赵姬弱弱行礼,却是看也不看赵维桢面前长案摆满了帛书:“赵妫来向维桢夫人道谢,谢夫人带政儿到酒肆用餐。”
赵维桢:“你……”
就吃顿饭,还要跑来一趟专程道谢,是嫌弃赵王还不够忌惮不成。
哪儿有到处串门的人质啊。
而且看赵姬匆匆忙忙的打扮,怕不是趁着自家老爹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
赵维桢放下帛书:“你我算是共患难一回,别遮遮掩掩的,有什么想说的直说。”
赵姬闻言,双眼猛然一亮。
“谢夫人。”她喜笑颜开:“赵妫是想,今后在赵国的日子还长着呢,政儿他……下月就三岁了,却总是不太爱说话。我生性愚钝、也没读过几本书,怕是教不了他。政儿与夫人有缘,便想着可否让我陪政儿住在夫人身边,好叫夫人教导他?”
赵维桢顿时了然。
哪儿是她陪小嬴政,见赵姬这忐忑急切的模样,她是怕赵维桢找到机会跑路回秦国,不带着她。
脑壳疼。
赵维桢是不介意照顾小嬴政,但让母子二人住在吕府是万万不可能。
别的不说,平原君会同意么?秦国人质住在吕不韦的府上,怎么看都像是策划跑路的吧。
“你——”
赵维桢斟酌一番语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到正屋等我。”
赵姬点头:“好。”
她转身离去,小嬴政却没动。
在吕府上,赵姬也不担心嬴政出事,拉了他两下,见他不走,索性就放开手,一人随着魏兴走了。
三岁的小男孩,站在赵维桢面前,一双乌黑眼球看了看赵维桢,又看了看长案的帛书。
他不禁歪头。
这就是想问问题的意思。
赵维桢开口解释:“这是用来改善酒肆藏酒的器具草图,我得赚钱。”
没想到她一解释,小嬴政看起来更困惑了。
男孩眉心一拧,难得开口:“为什么?”
赵维桢不假思索:“养你啊。”
小嬴政:“你可以跑。”
赵维桢:“嗯?”
晌午一顿饭,似乎并没让嬴政安心。反而是赵维桢对他好,他更是忐忑了起来。
“我不能跑,”嬴政说,“你可以跑。”
赵维桢:嗯???
她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孩。
老实说,赵维桢在他第一次开口就有了一个疑惑。
这思维,这心性。他真的是个三岁的孩子么?
第7章
007
赵维桢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嬴政。
她第一个反应:婴儿肥小嬴政,怕不是祖龙重生的吧?
这念头让赵维桢一个激灵。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男孩半天,轻声问:“政公子为何这么说?”
小嬴政狠狠拧起眉头。
三岁孩子的五官还没长开,做出这种夸张表情也不觉奇怪。嬴政嘀咕:“没人杀你,但有人杀我。”
赵维桢这才长舒口气。
他刚被追杀,又遭遇欺凌,会这么想很正常。
这个简单直白的逻辑,怎么听也不像是大人,或者大人装出来的。
不过年仅三岁就能想到这一层,足以可见,小嬴政他……非常聪明。
一时间,赵维桢的脑回路从《千古一帝重生扫六国》变到了《天才宝贝:笨蛋妈咪带球跑》。
“可是我的夫君带着异人公子回国,是希望他能当上秦国太子安国君的继承人。”赵维桢直截了当:“那政公子便是继承人的继承人。和我那便宜夫君比,还是照顾你更重要。”
再聪明的三岁孩子,也未必会理解这些。
嬴政愣了愣,而后陷入沉思,一双小眉毛恨不得拧成一团,凤眼之内思绪不住闪烁。
明明还是个小豆丁,脸上婴儿肥粉嫩嫩肉嘟嘟,却学着大人的模样摆出老气横秋的表情,就差脑袋顶上和漫画一样不住冒烟了。
赵维桢看得心花怒放。
她又捏了一下小嬴政的脸蛋:“不说了,政公子自己好好想,你阿母还等着咱们呢!”
说完她从案前起身,牵着小嬴政来到正屋。
刚刚正襟坐下的赵姬见到赵维桢,立刻就站了起来,满脸期盼。
赵维桢:“……”
她被小嬴政可爱到的好心情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实话说,赵姬会这么做,赵维桢也不意外。
她一妇人,被丈夫抛弃,还带着一名三岁孩子,自然是满心恐慌无助。如今赵维桢在,于赵姬来说,无非是激流中的救命稻草。
想狠狠抓住,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想想未来赵姬做的事情……
上愁。
赵维桢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妫夫人。”
她牵着小嬴政,耐下心来开口:“我晓得你被异人公子丢在赵国,孤儿寡母险些遇难,心有忐忑和恐惧。但我实话与你说,一时半会我不会走的。”
“这——”
“我不仅不会走,战事一结束,我就立刻给吕不韦写了信,要他送钱财物资过来,我好养家经营,以及照料政公子。我若是想走,干嘛找他要钱?”
赵姬心事被拆穿,面色略显尴尬。
但她还是挂着笑容:“夫人多虑了,我只是为了政儿而来。政儿是异人公子的儿子,也是秦国血脉,他,他理应归秦,接受教育才是呀。”
赵维桢挑眉。这就是还不太相信的意思。
她刚想再开口,魏兴进来了。
“夫人。”魏兴一脸困惑:“平原君……他来了。”
“什么?”
平原君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赵姬吓了一跳,立刻慌乱起来。
“平原君来了?!”她的声线控制不住抬高:“那我,我是不是,先带政儿躲上一躲?”
还躲什么?赵维桢内心吐槽,说得好像你带着小嬴政大大咧咧往吕府跑,平原君能不知道一样。
“跑是来不及了。”赵维桢说:“还显得心虚,你就在这儿吧。”
说完,赵维桢往前一跨,遮住小嬴政。
待到平原君进门时,她把小嬴政挡在身后,低头行礼。
果不其然,一见赵姬和嬴政,平原君立刻紧蹙眉心,明知故问:“异人的妻儿怎会在吕府上?”
“回君上。”
赵维桢语气谦卑:“串门子。”
平原君:“……”
她坦坦荡荡,反倒是把出言发难的平原君噎了个不轻。
不止如此,赵维桢还做出小心谨慎的惧怕模样,悄悄掀起眼皮,讨好似的问道:“君上,君上也是来串门子的么?”
平原君:“…………”
怎么和赵梁家的女儿说话,他就这么来气呢?
哪怕小妇人神情拘谨、姿态仓皇,全然是一副孤苦无依的可怜相,但她一开口,那话就在平原君的气头上反复蹦跶。
可说她哪里说错了话吧,其实也没有,搞得平原君就是憋着火,也没法发出来。
“吕不韦派车马送了东西给你。”平原君忍着火气道:“我把东西送过来。”
“啊??”
听到这话,赵维桢一时间都没装下去。
她直接抬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吕不韦……呃……我夫君送东西,为何是君上来送?”
平原君更气了!
他一挥手,下人离去。
不多时,十几号人、数个箱子,络绎不绝地抬进吕府的院落里。
别说赵姬,连赵维桢都看得目瞪口呆。
吕不韦能耐倒是不小,叫平原君来送东西?!
她写信要钱,本以为吕不韦给点现钱,给点物资,足够周转就得了。却没料到她完全低估了自己这便宜老公的豪气——
“十箱皮毛,十箱布匹,五箱珠宝,五坛子盐,还有一千黄金。”平原君冷嘲热讽道:“为了把这些东西送到你手中,吕不韦还往我府上又送了千两黄金,也一并给你,我可要不起。”
赵维桢……赵维桢已经顾不得说话了。
“怎么,不如孟隗夫人再给夫君写封信,让他送点物资过来,把赵国一并买下来?”平原君又说。
赵维桢猛然回神。
原来如此!
这些东西当中,最贵的不是皮毛珠宝,而是盐。
秦国不产盐,产盐的是魏国,这批物资黄金是吕不韦收到信后,从魏国调过来的。
想到这儿,平原君就憋屈不已。
吕不韦这小人,怕偷运物资引赵人忌惮,干脆光明正大地把魏国的货物运到他府上,坦坦荡荡送上千两黄金说,怕夫人一人在邯郸孤苦伶仃,送些吃用给她。希望平原君作为夫人长辈,能把这些货物转交给赵维桢。
他的人恨不得敲锣打鼓进门,平原君还能说什么?
全邯郸的人都知道平原君和赵梁竹马一双,于情于理,他都是赵维桢的长辈。
平原君前脚把吕不韦踢出去,后脚估计就有人说她苛责友人之女。再说邯郸之战打完了,赵王气也消了,他也没必要对待赵维桢咄咄逼人,倒显得他一个长辈小家子气。
一名长辈,照拂与丈夫孤苦分居的小辈,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所以平原君不得不忍着气送东西。
越想越气。
他也不顾赵姬在场,直接骂道:“赵梁这哪儿是生了个女儿,这是给我生了个祖宗吧!”
赵维桢想也不想:“妾哪儿有那个福气。”
平原君:“你!”
赵维桢强忍住笑意:“快,魏兴,挑一箱上好的皮毛和布匹,还有把那五坛子盐都搬平原君府上去——君上可不能不要,吕不韦的东西你不要,赵梁女儿的东西你可不能不要。”
这性质就不一样。
赵维桢身为他友人之女,送东西孝敬平原君理所应当。听到她这么说,平原君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她又说了几句好话,把气得鼻子歪嘴歪的平原君哄到差不多了,又恭恭敬敬送他出门。
待平原君的人一走,大门一关,赵维桢恨不得高兴的原地蹦高。
没想到她那便宜老公不仅大方,还挺聪明!
赵维桢一见货物,就明白了大概:他想送平原君的根本不是千金,而是那五坛子盐。
在这个时代,盐可比黄金重要。吕不韦更是向平原君展示了一件事:他能采盐。
就问你池盐生意,平原君做不做吧?
“你看,我没说谎。”赵维桢对赵姬说:“这不东西送来了么?够我一人用十年的。我回头叫下人送你娘家一些,记得给政公子多做几件漂亮衣裳。”
赵姬她……她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魏兴见她这幅模样,暗自撇嘴:这就惊呆啦?果然是没见识。
赵维桢倒是无所谓。
她再次牵起嬴政的手:“走,政公子自己挑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满院子的货物箱子,看得赵维桢一时间合不拢嘴。
下人清点着货物,魏兴凑过来:“夫人,你看主人还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对吧?”
那确实。
这么多东西,还直接把池盐摆出来,足以可见吕不韦不是敷衍她。
就凭这个,平原君也得供着吕夫人赵维桢,让她在邯郸有了立足的底气。
她牵着小嬴政绕着恨不得堆成山的物资一圈,又道:“魏兴,你觉得以后专门安排个人,给我和吕不韦送信可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