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桢只觉得心底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委屈喷薄而出。
她双眼一热,眼泪朦胧了视线:“阿父!”
平原君看向进门的兵卒,兵卒走向前,低着头汇报:“并未寻得异人公子的妻儿。”
“没有?”平原君眉头紧锁。
他狐疑地看向赵维桢,开口时语气却好了一些:“你为何寻死?”
赵维桢身形一僵,以袖掩面,擦拭着泪水边哭边开口:“刚成婚一日,夫君便出逃邯郸。既是弃妾不顾,又是狠狠地甩了赵国的颜面。妾不如一死,免得日后国君怪罪下来,连累父亲家人!”
她说的完全是原身上吊时的心态。
实话实说,到了最后,赵维桢也是动了真感情,眼泪簌簌下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梁平日就疼爱女儿,此时见她九死一生,又哭成这样,也是崩不住情绪:“孟隗——”
一时间,父女二人哭成一团。
魏兴站在一旁,简直被惊得目瞪口呆:赵军进门之前,夫人还一口一个吕不韦,甚至连龟孙喊的出口,这会儿又成夫君了?
魏兴早年随主人走南闯北,在各国什么阵仗没见过,但夫人这般说变脸就变脸,那就是最厉害的伶人也没这本事啊!
嬴异人出逃,平原君本就烦躁,他耐心飞快见了底,一甩衣袖:“够了!”
赵维桢立刻停住。
平原君指着赵梁骂道:“你瞧瞧你为你女儿寻的好亲事!”
赵维桢:“是妾的不是——”
平原君又转过头:“还有你!之前嫁去齐国不还好好的,和那稷下学宫的先生田英也是琴瑟和鸣。我当你是个聪明的女娃子,怎就这么糊涂?你嫁给吕不韦才一天,他抛下你,就当这不算,再寻个亲事不就完了,还真要寻死不成?”
没错,原身嫁给吕不韦还是二嫁。
赵维桢也是刚刚等待之时才慢慢回想起来:她在嫁给吕不韦之前,还当过一次寡妇。
在先秦时代,寡妇不仅不遭娘家嫌弃,还颇为“抢手”呢。前夫病死后,原身回到邯郸,反而上门说媒的更多了。
人人都说她命贵,是前夫没那个福气才死的。
但对于原身来说,第一任夫君病逝,第二任夫君暗通外敌,还可能连累家人,真的是接连晴天霹雳。
她还不到十七岁。
一想到这儿,赵维桢的身体先于脑子,眼泪又止不住下落。
“聘礼收了,礼也成了,合卺酒也喝了,怎能说不算就不算?”赵维桢哭着说:“若是帮夫君,对不起赵国;若是不帮,对不起夫君,妾实在是没得选,还是一死了得!”
说着她猛然起身,直接就往房内的土墙冲过去!
“孟隗!”
“夫人!”
还是魏兴眼明手快,再次把赵维桢拉了回来。
平原君:“你再冲动,我就把你绑起来!”
赵维桢瘫倒在父亲怀里,父女二人相拥哭泣。
他二人哭声绕梁不绝于耳,震得平原君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真是多大的脾气和怒火,放到眼下也是发不出来。
——人都要上吊了,看那脖颈之间的红痕,怕是晚一步九死一生,足以可见赵维桢确实不知情。
平原君还能怎么怪罪?真一剑杀了赵梁父女么?
感觉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憋在胸口上下出不来。
最终平原君无奈道:“你没藏匿异人的妻儿,那便罢了。事后他们找过来,派人告知于我。”
这就完了?
赵维桢从父亲怀里挣扎坐直。
这才多一会儿啊,赵姬一瘦弱妇人带着一个三岁娃子肯定跑不远,赵维桢得再争取一点时间。
她可不能放任赵姬和小嬴政落入赵人手中。
不说别的,贼船都上了,吕不韦“害”死原身拍拍屁股跑路,还想当没娶过老婆?横竖赵维桢得再见他一面,索要高额精神损失费。
而且被追杀的可是未来的秦始皇!
别说赵维桢对千古一帝有滤镜,就算没有,万一她不护着赵姬和小嬴政,二人出了岔子怎么办?历史上可没详细记载嬴政在赵国这六年有没有“吕不韦夫人”的帮忙。
万一有,而赵维桢没帮忙,那不是完犊子了!
她现在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在成为历史罪人的边缘徘徊。
“可……”
于是赵维桢低声发问:“国君一时愤慨,要杀秦国质子则罢,难道连妇孺也杀?”
平原君冷冷道:“白起杀我四十万赵人,秦国可犹豫过?”
赵维桢:“秦国虎狼之国,可我赵国不是。坑害妇孺乃不义之举,君上你身为臣子,理应劝阻,怎还帮起忙来了?”
“异人的妻儿可以不杀。”平原君说:“但留有大用。你少在这饶舌狡辩,若是找到他妻儿,我不找你与你父亲的麻烦。”
行吧。
话到这儿,赵维桢也明白平原君什么意思了。
平原君想拿赵姬和嬴政威胁秦国。
她用衣袖掩面,假装自己还在哭泣,眼珠子一转,怯生生出言:“如此所言,君上是觉得秦军要败了?”
平原君看过来:“你如何觉得?”
王都被围了三年,胜也好,败也罢,对秦赵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妾哪儿知道。”赵维桢说:“但妾不晓得平原君拿妇孺能有什么大用。秦公子出逃时带都不带那母子俩,怕已是弃子。只能是王上有雄才大略,定能退兵,击败秦君之后,扣下母子二人当人质了。”
平原君一声不吭。
他审视赵维桢许久,冷声劝道:“你好自为之。吕不韦出逃,你也不过是他的弃子,若不及时撇清关系,别以为今后在赵国能好过。”
说完平原君一个转身,迈出屋子。
余下的兵卒也紧跟着撤出。
直至吕府再次恢复之前有序的平静,赵维桢才长出口气。
这下,她是真的一个脱力,瘫在了父亲的怀里。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和平原君对峙还活了下来,还顺利拖够了时间!
回想起刚刚兵卒那闪着寒光的甲胄兵器,赵维桢就止不住后怕。
她很努力了,希望赵姬和嬴政能抓住这个机会,要是抓不住——赵维桢也无计可施。
“维桢。”
赵梁哽咽着扶起女儿:“是阿父对不住你,阿父也不知道吕不韦他、他……”
“阿父!”
赵维桢急忙转头:“且别说这些话。”
赵梁惊愕抬头。
看着父亲发自真心关心的神情,赵维桢既感动,又为原身难过。
有这么好的爹,干嘛寻死呢,啥事不能商量出后路来啊。
“阿父还记得维桢及笄之前,有懂易的先生为维桢批命么?”赵维桢低声道:“先生说,维桢命数贵不可言,未来能当相国夫人呢。”
“阿父当然记得。”
赵梁回道:“先生的批命一出,找我说亲的人家恨不得踏破门槛。”
“我上个夫君命薄,没有当相国的本事。但吕不韦不一样,他……”赵维桢顿了顿,哭花的脸上扬起一个淡淡笑容:“吕不韦他能成事。”
不得不说,当年先生给赵维桢批命真的准了。
吕不韦将来不止是个相国,还是个名留历史的大权臣。
于赵梁来说,即便不相信吕不韦一个商人能当上哪国相国,可他读懂了女儿的言下之意。
“维桢想帮他。”赵梁了然。
“阿父先去休息吧。”
赵维桢没回答,她只是轻握了一下父亲的手,吩咐下人带父亲离开。
赵梁一走,站在一旁当树桩的魏兴终于忍不住了:“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秦国大军还在邯郸城外围着呢,她能怎么办!
“你找机会,亲自去看看赵夫人和小公子的情况,别人我不放心。”赵维桢说:“然后就等。”
“等……等什么?”
“最迟不过三十天,秦军退兵。”赵维桢笃定道。
第4章
004
二十三天后,秦军果然退兵了。
倒不是赵维桢有什么超能力和高智商,而是史书上有明确记载战争结束的时间。
长达三年的邯郸之战,终于以秦军降赵画上了尾声。
感受到城内放松下来的气氛,赵维桢一时间五感杂陈:若非邯郸之战消耗了秦国的实力,造成二十万余秦军伤亡,恐怕不用等到秦始皇登上王位,六国就为现在的秦昭襄王一举扫平了。
“夫人。”魏兴匆忙回府。
赵维桢迎了上去:“赵申怎么说?”
赵申便是赵姬的父亲。一听秦军退兵,赵维桢立刻派魏兴去赵姬娘家打探情况。
魏兴:“他还是挺关心自己女儿的,一听说妫夫人和小公子无事,连声追问下落,希望咱们能把女儿送到家中,他自行庇佑。”
赵维桢这才放下心来。
不论如何,赵姬家有钱,在偌大的邯郸城内,多一个盟友,就是多一分希望。
“那就好。”
赵维桢点头:“咱们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妫夫人。”
这二十几天,平原君始终派人盯着吕府的一举一动。直至邯郸困境解围,朝堂上无比忙碌,知道平原君没空搭理她一个小妇人,也不会再拿赵姬和嬴政做事,盯梢的人员逐渐松懈下来。
赵维桢这才敢抓住机会,出门去见赵姬与小嬴政。
又要见到秦始皇了!
赵维桢不免再次紧张。
到了母子二人藏身之处,她一下车,就忍不住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进门之前,她还问了魏兴一句:“我这幅模样合适么?”
魏兴不忍直视:“见个姬妾和娃娃而已,夫人这般重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人回来了呢。”
赵维桢面无表情:“想多了,见吕不韦我才不会这么激动。”
魏兴:???
赵维桢一进门,赵姬就带着小嬴政亲自迎了出来。
上次见面情势紧张,她们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就匆匆分别,赵维桢也没好好看看这两位历史名人长什么模样。
时隔大半个月,母子二人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赵姬洗干净脸上的脏污,更是出落的楚楚动人。她身段玲珑,五官柔美,反倒不太像是北地的姑娘。那一双丹凤眼瞧见赵维桢,便是顾盼神飞;剔透的薄唇微微微勾起,更是笑靥如花。
赵维桢简直要叫这笑容晃花了眼。
不管未来如何,眼下的赵姬可是位实打实的美女。
“维桢夫人!”
见到赵维桢,赵姬很是高兴,她行礼过后,又看向身畔的男孩:“政儿,向夫人问安。”
赵维桢:受不起,受不起!
虽然情感上已经接受了秦始皇还是个孩子的事实,但赵维桢一听这话还是吓了一跳。
好在小嬴政并没有听母亲的话。
赵维桢低头,与他的视线相对。
《史记》记载秦始皇:“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然而赵维桢面前的嬴政,今年不过三岁,脸蛋圆润,五官精巧,完全就是个小男孩的容貌,实在是看不出未来会长成什么样。
唯独那双眼随了母亲,凤眼狭长,眸子黑白分明。
嬴政盯着赵维桢,小脸上没表情,更凸显出眼眸视线直接,甚至有点摄人。
赵维桢倒是不介意。她莞尔一笑,拎着衣袂蹲了下去。
“这是给你的。”赵维桢拿出一盒糕点递给小嬴政:“见面礼。”
没错,她就是在想办法讨好未来的秦始皇。
这谁能忍得住不巴结啊!
但赵维桢平日很少接触小孩子,更不知道小嬴政喜欢什么。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拿点豆糕和饴糖装起来,既不贵重,也更容易叫小孩子接受。
赵维桢:“不知道公子喜欢糕点么?”
小嬴政漠然接过糕点盒,却不说话。
赵维桢:???
她抬头看向赵姬。
当母亲的面露懊恼,很是担忧道:“都三岁了,政儿还是不怎么爱说话,我真怕他是个傻子。”
赵维桢:“呃……”
傻子还行!别说嬴政不可能是个傻子,就算他是,你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啊。
言谈之间,魏兴指挥着下人把临时的日用品搬了进来。
“妫夫人,这些放置何处?”魏兴问。
“我带你们去。”
赵姬对赵维桢点头示意,而后转身带领下人进入房内。
此处坐落在邯郸一角,房屋不大,地方却足够隐蔽。待赵姬离开后,只余下赵维桢和小嬴政二人在院子里。
赵维桢看向小嬴政,压低声音开口:“我知道你很聪明。”
开什么玩笑,未来的千古一帝怎么可能智商有问题。
而且两次见面,嬴政和赵维桢都有眼神交汇。他在观察她,也理应在自行判断。有眼神交流,有自行思索的孩子,至少不会是傻瓜。
果不其然,小嬴政见四下无人,才慢声回道:“谢夫人赠礼。”
赵维桢:?!!
她吃了一惊。
小嬴政说话奶声奶气的,吐字略有些含混,却是条理清晰。配上他清明眼神和冷淡的表情,全然不像是个三岁的孩子。
好……好吧!
赵维桢回过神: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到底是秦始皇,没有必要和凡人沟通,赵维桢很理解。
但是——
她扬起笑容,伸手捏了一把小嬴政的脸蛋。
可恶,真的忍不住,反正他才三岁,长大了不会记得的!
三岁男孩的脸上还留着婴儿肥,捏起来软乎乎像棉花,手感极佳。
小嬴政好似不理解赵维桢的行为,他歪了歪头,脸蛋被轻轻捏着,还没什么表情。这么一歪头,总算是有了小孩子的模样。
赵维桢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这就当你的回礼啦。”
捏过秦始皇的脸,这辈子值了!
待她起身,赵姬刚好回来。
“维桢夫人。”赵姬满心期待:“刚听魏兴说,秦军撤了。那我们可以离开邯郸了么?”
赵维桢:“……怕是还不行。”
赵姬一双明眸顿时暗淡下去:“还是不行?”
赵维桢:“你别怕,这不我也走不了么?我让魏兴寻到了你父亲,他担心你与政公子的很,夫人你在这里再住上几天,外面风声缓些,便回娘家躲着去。”
听到可以回娘家,赵姬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劳烦维桢夫人,”赵姬说,“只是我……担心异人公子回了秦国,便忘了我和政儿。”
“不至于、不至于!”
赵维桢立刻解释:“政公子可是王室血脉!况且邯郸之战,秦军败了,异人公子又出逃回秦国,横竖平原君要扣下政公子当质子,当了质子,便是一份政治筹码。那再小的筹码,也是筹码,搞不好就能掀翻赌局。就凭这点,异人公子也不会抛弃夫人与政公子不顾。只是这些日子可能要苦一些,我与夫人娘家尽力帮衬。”
她唠唠叨叨长篇大论,赵姬听得非懂似懂。
不过听不懂什么政治筹码,却是能听懂最后一句话。
“得到维桢夫人保证,我就安心了。”赵姬道:“别的我也不明白。”
行吧。
至少赵姬接受了她的说辞。
赵维桢之后叮嘱了几句,待下人把东西搬完,而后与赵姬道别。
临行之时,她又找到机会,偷偷对小嬴政开口:“我日后会常来,但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好好保护娘亲,知道吗?”
小嬴政瞥了一眼赵维桢身后的魏兴,这次没说话。
他只是用一双凤眼审视赵维桢许久,而后默默点了点头。
安置好这母子二人,回到马车上,赵维桢却是觉得比奔波一天还累。
邯郸之战结束,她的担忧总算可以放下一半。
短时间内赵姬和嬴政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但是……
好累啊。
赵维桢直接瘫在了马车上。
历史上嬴政在邯郸呆了六年,这才过了二十三天!
一想到未来的情况,赵维桢就脑壳疼。
“夫人。”
车乘外响起魏兴的声音:“还要再去一趟赵夫人娘家?”
赵维桢:“去吧,同她父亲说一声。”
魏兴:“噢。”
赵维桢:“你不乐意?”
隔着一层帘布,魏兴的语气听起来不情不愿:“我看这赵妫,充其量也就是个姬妾的水平。夫人你忙前忙后这么久,于她可是有性命之恩,她却连谢谢也不说一声。”
赵维桢:“……”
瘫在车乘之内,赵维桢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
那能怎么办呢?
她也意识到了,赵姬寻常富人家出身,眼界不太行。
赵维桢和她年纪相当,也许赵姬还大赵维桢几岁。但赵维桢是个读了大学的本科生啊!先秦时代的同龄人,非贵胄之后,头脑也不聪明,还当了娘。赵姬认知有限,也是正常。
怪不得以后当了太后还恋爱脑,竟然为了情夫而造亲儿子的反。
靠她照顾小嬴政,赵维桢不放心。
可是要帮忙,具体该怎么帮——
“魏兴。”赵维桢挣扎地坐起来。
“夫人,在呢。”
“邯郸城内,咱们还剩下多少财物房产?”
吕不韦来邯郸是为了经商,情况危急,他带着嬴异人跑路,自然是把生意那摊子全丢了下来。
车外的魏兴不假思索:“府里还剩下约百金,至于房产商铺……平原君派兵卒围着,还没撤走呢。”
靠,平原君这是要打劫么!
虽然吕不韦连夜带秦国质子出逃,在邯郸算是政()治()犯,平原君封了他的房产也正常。
所以算下来,赵维桢手头还有百金资产。这百金放在寻常人家可谓一笔横财,但赵维桢不可能仅依靠百金度日。
而且赵维桢也不能只顾着自己。
她有一整个吕府的人要张嘴吃饭,更重要的是,得养小嬴政。
摆明了未来的秦始皇要在赵国开始受苦了,赵维桢不可能冷眼旁观。不说别的,至少得让小小的秦始皇吃好喝好、不被欺负,尽力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吧?
赵维桢想了想:“秦军退兵,现下能想法子给吕不韦通信吗?”
赶车的魏兴双眼一亮:“能能能!一定能想办法送过去,大不了就派人绕到魏国嘛!”
想写信,这不是说夫人对主人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她嘴皮子硬,不愿承认而已。
…………
……
一个月后,咸阳,驿馆内。
舟车劳顿,吕不韦也是不日之前,刚刚随秦军入了咸阳。
“主人、主人!邯郸来信了,是夫人派人送来的信!”
伏案的吕不韦骤然起身:“夫人?”
他人刚到,信紧跟而至,也太及时了。
吕不韦赶忙接过帛书,回想起数月前出逃时的情况,他内心只觉得既愧疚,又高兴。
愧疚于刚刚成婚,就不得不抛下妻子不管,搞得鸡飞狗跳,他实属对不起孟隗。高兴则是她不仅不埋怨、不畏惧,反而还坚持他一人带异人公子离开,比吕不韦料想的还要识大体。
不知这封信究竟写的什么内容。
吕不韦忐忑不安:她若是长信叙述情况,吕不韦自是欣慰;若是写信要婚姻作废,吕不韦也能理解。
做好准备,他展开帛书。
没有倾诉衷肠,没有满腹哀愁,更不是一纸和离书,昂贵的帛书上空空荡荡,仅以娟秀字体写了八个大字:
[养政公子,没钱,给我。]
吕不韦:“……”
第5章
005
邯郸之战过后,秦军退回河东,赵国夺回太原、武安等地,这大大地顺了赵王憋着的一口气。
不日之前,赵维桢就得到消息,说是赵申把藏着的赵姬和小嬴政接回了娘家。平原君明明派人盯着赵申家呢,却没有上门截杀,让赵维桢彻底放下心来。
这意味着小嬴政在赵国当人质的生涯徐徐开启。
同时平原君也撤去了“查封”吕不韦商铺的兵卒,算是看在与赵梁昔日交情,以及赵维桢一人在赵国孤独无依的面子上,把商铺还给了她。
一大清早,赵维桢就登上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吕氏的酒肆前去。
酒肆离赵申家很近,赵维桢满脑子想着打点完可以去看看赵姬与小嬴政,然而还没到地方,就听到酒肆附近的街道一片混乱。
“打他!打死他!”
“都是秦国的错,让我来教训他!”
“打得好,打得好!”
一阵儿童的呼喊声纷纷扰扰。
“外面怎么了?”赵维桢问。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坐在车夫旁的魏兴一顿,语气微妙:“夫人……我看那些孩童们围殴的,好像是政公子?”
什么?!
赵维桢一个激灵起身,脑袋险些撞到马车车顶。
她立刻拎着衣袂下车,果然看到四五个孩童在围着一名男孩,只是不确定是不是小嬴政。
看那几个孩子,大的有八、九岁,小的也有四五岁,不说打的是谁,这样欺负人还行?!
赵维桢想也不想,直接上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的声音不徐不缓,但赵维桢到底是个“大人”。围着打人的几名孩童闻言一僵,转过身来。
打头的男孩大抵九岁,一身华贵衣衫,身份应该不低。
他瞧见赵维桢一年轻妇人,也不像是贵族,才暗暗松了口气。
越过几个男孩,赵维桢打眼一瞧,被按在地上打的,正是年仅三岁的小嬴政。
赵维桢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和你有关系吗?”打头的男孩傲慢道:“一介妇人,别管这么多。”
呵,不仅是个熊孩子,还是个二代熊孩子。
赵维桢扬起一抹笑容,她福了福身子:“郎君好生威猛啊!”
男孩蹙眉:“你什么意思?”
赵维桢:“秦国刚刚退兵,你们就在这里打秦国公子出气,显然是不怕秦国因此再打回来。”
“你别想拿这个吓唬我!”男孩斥责道:“秦国才不会为一枚弃子打回来。”
“是么?”
赵维桢浅笑吟吟:“你打的可是秦王稷的太孙,秦王稷什么性格,郎君家的阿父没告诉过公子么?”
男孩脸色顿时大变。
秦王稷说的正是当今的秦国国君嬴稷,一位超长待机五十余年,把六国打的屁滚尿流的霸主。如赵维桢所料,嬴稷的名头,堪比后世止小儿夜啼的张辽张文远,一提他名字,几名公子纷纷噤若寒战。
赵维桢趁机收起脸上的笑容:“还不快滚?”
秦国质子,再不受重视,那也是质子。而且一群大孩子欺负三岁小孩,要不要脸了?!
打头的男孩指着赵维桢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眨了眨眼。
“我记得你!”男孩气急败坏道:“吕不韦的老婆,一介贱商,敢如此与本公子说话?”
“好啊,把这事回去告诉你们家人,看你们会不会被打断腿!”赵维桢龇牙咧嘴道:“一群欺软怕硬的小混蛋,仗着家里有权势就欺负小孩子,说出去你们丢脸还是我丢脸?”
“你——”
“滚蛋!不然我就告诉平原君你们欺凌秦国质子!”
先是搬出嬴稷的名字,后又提及平原君,几名孩童彻底慌了,一个个找了借口作鸟兽散。
赵维桢急忙上前,扶起地上的小嬴政。
她上上下下打量嬴政好几遍,见嬴政只是衣服脏了,身上却没什么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幸好我来的早。”赵维桢心有余悸道:“政公子没事吧?”
小嬴政摇了摇头。
他迎上赵维桢关切的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了眨,而后低下了头。
嗯?
赵维桢很敏锐地抓住了男孩微妙的情绪。
之前嬴政见到她的时候,视线从不躲躲闪闪,好似这个三岁的孩子并不惧怕兵卒追杀。而现在……怎么还避开她的目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