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书信,确实不便。主人和夫人两国分居,这意思就是之后要频繁通信的意思。
魏兴懂了:夫人对主人果然还是有感情的吧!
平时嘴上说的难听,那都是夫妻情趣,其实夫人不肯承认,心底肯定还是向着主人的!
“这容易。”魏兴信誓旦旦:“我这就安排人手,配匹好马,今后专为夫人送信。”
就算不行也得行!魏兴心想。
赵维桢可不知道魏兴心中作何感想,她只是见吕不韦这么大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吕不韦不会次次这么大方。
他是个商人,对利益要害的了解深入骨髓。今日送这么多东西,不见得次次会送。倘若赵维桢只索求、不回报,搞不好就是一锤子买卖。
这么想着,她看向院子里正好奇查看货物的小嬴政。
之前生死关头,赵维桢害怕改变历史走向会让嬴政有危险,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
现在,小嬴政没有生命危险了,赵维桢便开始考虑其他方面。
赵姬和嬴政,在秦国人,在吕不韦眼里没那么重要。想要他们重视身在赵国的自己和嬴政,就得另想法子,不得不做一些改变历史走向的事情。
吕不韦娶赵维桢本意是为了掩人耳目,婚后一日就连夜跑路,算是间接“逼”死了原身,就凭这点赵维桢也不可能轻易地原谅他。
但赵维桢可以和他做生意。
给吕不韦什么“货物”,能让他,乃至秦国不把他们当弃子,重视起来呢?
别的穿越者都搞什么造玻璃、造火药,赵维桢一个文科生是不太可能带领大秦跑步进入工业时代了。
但在先秦,也用不到这么夸张。
有一件事赵维桢可以做,并且能够让秦军的战斗能力一跃千里——
她可以把后世的马具草图画给吕不韦。
先秦时代步兵为主,原因在于这个年代的骑兵并不如未来那么好使。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马镫和马鞍,在马背上并不能坐稳,只能起到突袭、射击作用。但凡冲锋速度快,很容易为敌人带下马去,所以挥刀、射箭,必须勒停马匹,原地战斗。
并且,先秦时代也没有马蹄铁。
马蹄仅一层角质层起到与地面摩擦缓冲作用,因而战马在战争中消耗极快。各个骑兵恨不得要把战马当宝马保养呵护,免得一个不甚就脚底受伤。
这就完全失去了战马在战斗时的作用。
马镫、马鞍与马蹄铁三样事物的出现,可谓彻底改变了古代战争。
有了马镫与马鞍,骑兵可以解放双手,彻底与战马融为一体,冲锋陷阵时不用勒停马匹,骑兵才有重装上阵的可能,使得欧洲中世纪的重骑兵得以横扫平原;有马蹄铁,战马的四脚得到保护,也增加了与地面的摩擦,铁木真的铁骑才占据了大半欧亚大陆。
想到这儿,她便有了底气。
在战国末期,铁器已经逐步开始取代青铜器。《史记·货殖列传》中有记载:“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
秦惠文王时期,策略由“东出”改“南下”,司马错征伐巴、蜀,为的就是这远离中原的大后方的盐铁、人力与粮食仓库。
赵维桢记得,在三峡地区周边,挖掘出东周文物中不乏铁器,既有兵器,也有农具,可见在战国末年,以铁矿制造马蹄铁绰绰有余。
而且她记性很好,赵维桢清晰记得博物馆展出的元明代古物的样式。
就这放到先秦来,不得给让秦国上下都对吕不韦刮目相看么?
她越想越开心:万一秦国重视起来,就能让小嬴政早日归秦了呢!
“吕不韦确有诚意。”
赵维桢笑眯眯地说:“以后就不喊他龟孙了。”
魏兴大喜:“夫人啊,这确实不太合适,好歹也是——”
赵维桢:“升一辈,龟儿子吧。”
魏兴:“……”
第8章
008
一个月后,咸阳。
公子异人归秦之后,吕不韦劝其穿楚服去拜见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乃太子安国君的正夫人,来自楚国。华阳夫人膝下无子,见到公子异人一身楚服,便心生欢喜,见这位年轻公子颇为亲近。讨好了数月,就在昨日,华阳夫人一个高兴,把公子异人认为了自己的干儿子,改名子楚。
与此同时,赵维桢的第二封信也送到了咸阳。
吕不韦拿到帛书,不禁讶异:“送来这么多?”
吕家另外一位管事魏盛尴尬笑了几声:“夫人送来的帛书多,但好似并非家信。”
吕不韦挑眉:“你事先看过。”
“我不是故意的!”
魏盛苦着一张脸辩解:“魏盛虽没见过夫人,但她可真是……爽利之人。这帛书就这么卷成一团送了过来,我还以为是里面包着物件呢,怕东西碎了,就想拆开放进盒子里。没、没想到——”
没想到拆开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乱七八糟的帛书,竟然是书信!
拆了主人和夫人的书信,当时魏盛连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吕不韦并不在乎。
他危坐于长案前,掂量着帛书,略一侧头,笑了起来。
论年纪,吕不韦不比公子异人年长多少。他一袭素白深衣,家财万贯、却戴着较为质朴的头冠,面皮生得白净,在各国奔波也不见操劳疲倦之色。这么一笑,能称得上温文尔雅,倒像个书生,全然没有商人的影子。
这叫许多初见他的人都吓了一跳。
毕竟他一介贱商,如今却成了公子异人的先生,还得罪了赵国。眼红的人,仇视的人,自然不会说他好话。势利小人怎么能容貌英俊?自然是貌丑身短、形容猥琐,说的多了,世人便也当了真。
吕不韦无所谓。
诋毁就诋毁去,别碍着他赚钱、得利,什么都行。
“无妨。”他宽慰魏盛道:“夫人怕也不会在信中写什么体己话。”
之前那八个大字,吕不韦可见识过。
但他觉得,自己送了这么多皮毛珠宝、黄金池盐,夫人怎么也得写几句感谢才是。可吕不韦展开帛书之后,其中内容仍是出乎意料。
帛书上的内容不是字,而是画。
饶是吕不韦也是楞上一愣,没搞明白帛书上这半圆环形的图案,画的究竟是什么。
拿开第一张帛书,第二张帛书上才写了字:马蹄铁。而后是简单的介绍。
第三张帛书又是吕不韦不甚理解的图样,第四张帛书上写着:马镫和马鞍。
吕不韦对着说明看了半晌,而后又看向图样,心中大惊。
他噙着的笑容骤然消失。
“哗啦”一声,吕不韦直接于长案前起身,险些撞翻了桌子。
这把魏盛吓了一跳:“主人,出什么事了?”
吕不韦紧盯着帛书:“去把子楚公子请过来——不必了,我亲自过去。”
说完他如临大敌般将帛书仔细叠好,收进衣袖里。
尽管吕不韦不曾上过战场,可他养过牲畜、卖过马,自然明白这帛书上所谓的“马鞍”、“马镫”和“马蹄铁”有何等可怕的价值。
都说匈奴铁骑难敌,但若是秦国的骑兵都配备上这两样东西……放眼六国,谁还能敌?!
孟隗怎会画出这东西?
如果他没娶孟隗,这东西会落在谁手中?话又说回来了,孟隗不过年轻妇人,她又怎么懂得骑兵作战?
一阵寒意从吕不韦背后丛生。
他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孟隗嫁过齐人,虽前夫为稷下学宫的大能,但齐人不可能想得出这东西。倒是她出身邯郸,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赵人与胡人多有交流。唯一的可能她自幼受过熏陶,了解马匹,从而想出来的……
这也说服不了吕不韦,但图纸明晃晃地就摆在他面前,总不会是假的。
他又是惊、又是喜。
自己这是娶了个什么“怪物”进门?
吕不韦前脚跨出门槛,后脚却是停下,他看向魏盛:“夫人就送来了这几张帛书?”
魏盛:“呃……”
迎上吕不韦的审视,魏盛赶忙结结巴巴回应:“有、有张帛书,就搁在最前头,我、我看那内容不合适,就,就没给主人看。”
“拿过来。”吕不韦略有不悦。
“是、是。”
魏盛战战兢兢把怀里藏着的一封帛书递了过去。
这一封上倒全是字。
孟隗字迹娟秀,言语条理清晰,一瞧便是受过良好教育。只是这内容——
[你我本为夫妻,奈何战乱分离。你在秦国,需与人走动、交际,送礼收礼,必不可免。而这礼中势必会有美女歌姬,用来讨好你这异人公子的老师。不知我何时才能离赵,前路渺渺,你有需求,我自是晓得。
不过,你有需求,我也有。你若是收了歌姬侍女,有姿色上等的,头脑伶俐的,分我一些用用。若是男伶就更好了,标准就按照魏兴来,干活麻利,长得不错即可。]
吕不韦:“……”
他维持着表面平静,看向身旁与兄弟魏兴长得大差不离的魏盛。
魏盛打了个寒战:“主人,我在咸阳比在邯郸有用啊!”
吕不韦:“…………”
他这是娶了个什么怪物进门!
…………
……
且不论吕不韦如何作想,同一时间,远在邯郸的赵维桢却是大喜过望。
吕氏酒肆后院,赵维桢聚精会神地盯着蒸馏器。
“夫人,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掌柜一脸茫然。
“嘘,别说话。”
赵维桢一抬手,就见出酒槽里缓缓有剔透液体流淌而出。
她双眼猛然一亮:“出来了,出来了!”
和小嬴政坐在一旁的魏兴立刻起身。
距离最近的掌柜轻轻一嗅,大喜过望:“夫人,这,这好香啊!”
“我闻闻我闻闻!”魏兴迈开步子,往前一凑,同样是止不住地惊喜:“这酒闻着就好醇厚!”
“许我尝尝。”
“我先来!”
一时间,掌柜和魏兴争抢不休。
闻到酒香的一刹那,赵维桢高兴到恨不得原地蹦高。
折腾了二十几天,终于成了!
这些日子来,又是和工匠商量蒸馏器的细节,又是寻合适的材质做出酒槽,还得调试温度、时间,以及原料数量等等各种细节。在没有任何现代实验仪器辅助的情况下,赵维桢搬出了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和实验经验,和工匠掌柜等等一帮老江湖合计着,终于成功做出了蒸酒。
这可是先秦时代,距离海昏侯刘贺在位时期相差三百多年!
身为一个现代人,赵维桢能不激动吗。
而且蒸酒的度数高、味道好,远不是改良之前的酒能相比的。
就是——
“先等会再尝!”
赵维桢从兴奋中回神:“算好时间,蒸的时间太长,出来的酒就没那么醇厚啦。”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搞了二十多天,一小坛酒精浓度适中的蒸酒历尽千辛万苦顺利出炉。
赵维桢先自己尝了尝,到底是技术有限,这蒸馏出来的酒也不到三十度,算是中低度酒。
她寻思了一下,给掌柜和魏兴一人倒了一点。
两名大男人,一个管理酒肆,一个走南闯北,也是尝便美酒佳酿。然而把蒸酒送进嘴里,二人均是一愣。
“这……”
“这也太……”
二人对视片刻,而后异口同声:“太烈了!”
赵维桢不免紧张:“不好喝?”
她怕先秦时代的人口味和自己不一样。
魏兴赶忙摇头:“不不不,好酒!烈归烈,但味道浓厚醇香,我还没喝过这般的酒!夫人,你好厉害啊!”
掌柜赶忙补充:“夫人,这酒,要放在酒肆卖的,对吧?”
赵维桢见他惶惶然的模样,不禁失笑:“不然我做它干什么?”
掌柜长舒口气:“有这酒,咱家酒肆门槛都得给客人踏平咯!”
赵维桢刚想说话,一直坐在院落一角的小嬴政默默走了过来。
他拽了拽赵维桢的衣袂。
“嗯?”赵维桢低头。
虽说之前把赵姬劝了回去,但她隔三差五就找借口把小嬴政送到赵维桢面前。一次两次,次数多了,赵维桢也懒得说她,反正嬴政从不哭闹惹事,带在身边还省得他受欺负呢。
小嬴政一脸严肃,乌黑的眼珠子清亮:“我也想喝。”
赵维桢:“……”
你可不行!
赵维桢赶忙把小嬴政带离火炉,一本正经:“政公子现在还不能喝,得长大了才能喝。”
小嬴政:“为什么?”
赵维桢:“太呛。小孩子味觉敏感,你受不了。”
嬴政闻言,一双小眉毛猛然拧了起来,好似受到了什么挑战。
但他到底是没说话。
“夫人,这火要灭了吗?”掌柜遥遥地喊。
“稍等!”
她赶忙拿起竹简,又记了好些注意事项:“之后你就按照这个法子来,多备上一些。”
赵维桢又问:“我之前让你准备的发酵豆子、豆酱,你准备了没?”
掌柜立刻来了精神:“早就备上了,夫人这回准备做什么?”
之前夫人派人把这什么蒸馏器搬过来时,掌柜还将信将疑。然而刚刚亲自尝到了蒸酒,现在赵维桢在掌柜眼中那就是下凡的仙女,来救世的,自然满心期待她还能捣鼓出什么玩意。
至于具体什么玩意……
那当然是酱油了!
上次的炖羊肉简直让赵维桢吃出了心理阴影,在整出酱油之前,她绝对不会再碰羊肉。
“备好了就行。”赵维桢说:“先卖酒。还有啊,等到了春夏,什么李子、梅子这类果子,都可以丢在蒸酒里做泡酒,味道好的很。我再给你写几个方子,你照着方子给我寻觅药材。”
果酒、药酒,这可是放到二十一世纪都备受欢迎的东西呢。
掌柜拼命点头,而后搓了搓手:“那夫人,这蒸酒定价……”
赵维桢的手一顿。
“就十倍原酒价格吧。”她犹豫片刻,说道:“到底是产出量少。”
“十倍?!”
掌柜惊叫一声:“价格也太高了?”
在这个年代,粮食还是很珍贵的。拿来酿酒,蒸馏酒产出也不如直接发酵得来的多。成本下不来,价格自然也就下不来。
赵维桢想了一下:“分开卖吧,纯蒸酒就十倍原酒价格,你也可以拿水和果干兑酒,价格不就下来了么。”
掌柜捧场:“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赵维桢:“你先囤上些蒸酒,到时候酒肆门前摆一个大缸,把蒸酒全倒进去。再挂个旗帜,派个伙计在外面吆喝,就说谁喝上三大碗蒸酒,能坚持一个时辰不倒,我免他一年酒钱。”
《水浒传》里有三碗不过岗,她照猫画虎来一个,搞点营销,没问题的。赵维桢就不信,中低度数的蒸馏酒撂不倒喝惯发酵稻汁的人!
领了命令的掌柜也不多等,撩起袖子就忙活起来。
赵维桢吩咐完,心满意足一扭头。
“政公子,这边忙完了,咱们可——”
她话说一半,卡在嘴边。
只见魏兴一手抱着酿好的一小坛蒸酒,一手揽着小嬴政,已然是喝晕了的模样。
至于小嬴政,那也没好到哪儿去。
男孩靠在魏兴身边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也是喝多后发晕,哪儿还有平时沉默寡言小酷哥的样子?
魏兴见赵维桢看过来,还磕磕巴巴开口:“夫、夫人,公子政有、有命在先,我不得不——不从啊!”
赵维桢:“……”
小孩子喝酒伤大脑的好不好,喝坏了未来的千古一帝你赔得起吗!
赵维桢拎着衣袂上前,一巴掌拍开魏兴,把嬴政抱了起来。
一会儿叫掌柜把他丢街上,冻死算了!赵维桢气的不行:“政公子,我送你回家。”
没料到,赵维桢随口一说,却让昏昏沉沉的小嬴政猛然清醒过来。
三岁的孩童,本来脑袋都搁在她的肩膀了,却因赵维桢一句话而抬起头。他睁开眼看过来,平日黑白分明的双眸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连夫人也要抛弃我?”小嬴政突然开口。
赵维桢讶然:“政公子?”
嬴政伸出一只手,小小的手掌抓住她的衣襟。
“若是我能杀了赵王。”孩童声线稚嫩:“那你们还会不会抛弃我?”
赵维桢心中一惊。
第9章
009
果不其然,掌柜把“三碗不倒不要钱”的噱头往门外一挂,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
但让赵维桢意外的是,最受欢迎的竟然是兑了水之后的果酒。
今天她刚到酒肆,就听到路边有人在讨论。
“刘公,今日也是去吕氏酒肆?”
“贤侄一同?”
“刘公这么大年纪,还要去挑战那三碗不倒,喝酒伤身呀。”
“非也!这吕氏酒肆最好的,可不是那蒸酒,而是那果酒。”
听到老者这么说,赵维桢下马车的脚步一顿。
只见一名衣着干净、出身不低的老先生,对着年轻人津津乐道:“这天冷了,果酒既解渴,又暖胃,且不醉人。最重要的是价格低廉,连自家夫人都喜欢的紧。我呀,这就去打上一壶,回家佐餐下酒。”
原来如此。
赵维桢恍然:在先秦时代,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除非特殊节日或者场合,否则平日没有喝酒的习惯。这倒是和酒鬼满大街的现代社会全然不同。
加上价格区别,反倒是兑了水的果酒卖的最好,天天脱销。
酒肆生意好,魏兴也高兴。
“夫人。”他为赵维桢掀开车帘:“这酒是不是也给主人带去几坛?”
赵维桢倒是不着急:“倒是先给平原君送去一些。”
魏兴顿时不高兴了:“送他做什么?”
自然是告诉他,赵维桢现在老老实实做生意养家,没干别的,让他别多想,也别为难她。
要是平原君能再把几坛蒸酒送去赵王,讨他欢心,就更好了。
“让你去你便去。”
赵维桢下车:“还替你主人不平起来了?吕不韦他早晚能喝到,急这一时两时……这是谁家的小公子?”
话说到一半,赵维桢的视线越过魏兴,看到一名穿着干净华贵的小男孩茫然地站在酒肆门前。
他看起来比小嬴政大一些,差不多四五岁的样子。酒肆门前人来人去,路人对他多有注意,却没人上来交流搭话。
赵维桢拎着衣袂向前。
“这位小公子。”她放缓声线:“可是在等人?”
小公子闻言扭过头。
四五岁的男孩,长得比嬴政稍胖一些,却也是白白净净、眼神清明。他看向赵维桢,见她仪态端庄,语气亲切,也不怕生,反而扬起灿烂笑容,露出一口长齐的乳牙,无比亲昵道:“娘亲!”
赵维桢:“……”
现场认娘可还行!赵维桢哭笑不得。
她要是真的有这么大的儿子,那岂不是十二三岁就当了妈。
“这可不能乱喊,公子。”她认真纠正。
看他衣着虽不算昂贵,但也不便宜,寻常富人都难以买到,而且他说的还是雅言。
赵维桢心底明白了大概:“公子出门时可带了下人?”
小公子摇头。
赵维桢:“公子姓名可否告知于我?”
小公子依旧摇头。
赵维桢:“公子是走丢了吗?”
摇头摇头。
好的,这便是真的走丢了。
谁家下人这么粗心,连小公子都能走丢,怕是小命不要了吧!赵维桢在心中腹诽。
人丢在了她家酒肆门口,总不能不管。赵维桢看了一圈,见周围不像是有人认识这位小公子,便朝着他伸出手:“你随我来。”
赵维桢与掌柜伙计吩咐一声注意来寻小公子的人,便带着他来到后院。
这么个小孩子,也不能放他在外面呀。赵维桢给男孩兑了点蜂蜜水,许是在外站久了口渴,小公子接过蜂蜜水,也不警惕,直接捧着小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别着急。”赵维桢提醒道:“想喝还有。”
“嗯!”
小公子放下碗,重重点头:“谢谢娘亲!”
他话音落地,赵维桢还没来得及纠正呢,魏兴就带着小嬴政走进了后院。
魏兴:“夫人,赵家把政公子送来啦。”
小嬴政一进门,就听到和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喊赵维桢娘亲,本就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当场黑了下来。
“政公子。”
赵维桢笑吟吟打招呼,见小嬴政视线始终围绕着陌生男孩,就主动开口:“这位小公子在酒肆门前站了好半天,应该是走丢了。我看你们年纪相仿,让他陪你玩一会好不好?”
听到这话,嬴政还没反应,小公子双眼一亮。
“啊!”
小孩子看到同龄人,自然很是开心。陌生的小公子颠颠跑到嬴政面前,一手举着小碗,一手试图拽住他的衣袖。
同样圆嘟嘟的脸,同样小小的个子,嬴政却是微微蹙眉,躲开了小公子的手。
他绕到赵维桢的另外一侧:“他也是被丢下的么?”
赵维桢一愣,不免想到上次嬴政醉酒时说过的话。
老实说,一个三岁孩子突然开口说杀人,着实把赵维桢吓了一跳。但事后回想起来,她倒是理解了嬴政的意思。
重点不在于他想杀了赵王,而在于他不想被抛弃。
孩童的逻辑往往很简单,哪怕对方是个天才宝贝也不例外。恐怕嬴政是觉得,正因为赵王追杀他们,他才会被父亲抛弃,如果他能反过来杀死赵王,父亲就不会抛弃他。
虽说嬴政好似并不惧怕,但……
到底是留下阴影了啊。
赵维桢满心复杂,却依旧挂上笑容:“政公子喝不喝蜂蜜水?”
嬴政点头。
她也为嬴政兑了些蜂蜜水,送到他面前。
趁着嬴政小口小口喝水,赵维桢凑到他耳畔,轻声开口:“政公子还记得上次醉酒同我说了什么吗?”
嬴政不吭声。
但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哎呀!!
小嬴政竟然因为坦白心情而害臊,赵维桢感觉自己又被可爱到了!
“政公子是觉得,异人公子把你留在赵国,是抛弃了你吗?”赵维桢说:“其实他是觉得你重要,才把你留在这里的。”
嬴政依旧捧着小碗无动于衷。
赵维桢悄悄叹了口气:天才宝贝就是不好骗。
不好骗索性就不骗了。
“好吧。”
赵维桢撇撇嘴:“他确实抛下了你,但我觉得,这对政公子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嬴政放下小碗,看向赵维桢。
这便是要听她说话的意思。
赵维桢抓紧开口:“政公子可知道当今秦王稷,是你的太爷爷?”
嬴政点头。
“秦王稷年幼时,曾在燕国做过质子。燕国苦寒,秦王也吃过不少苦。结果呢?武王死后,他有这么多兄弟,偏偏是秦王稷坐上了王位,成了六国口中人人惧怕的虎狼之君。”
赵维桢一说起历史故事就滔滔不绝:“而政公子的爷爷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为什么吕不韦偏偏资助异人公子?因为异人公子也是质子。别的公子都在家中享福的时候,为了秦国,异人公子来到赵国忍受贫寒凄苦,对于秦国来说是有功劳的。待他回国后,安国君就会对他另眼相看,这便是异人公子的政治资本。”
说完,赵维桢伸手摸了摸小嬴政的脑袋。
“政公子也是一样。你为秦质赵,于国有功。等回了秦国,这就是你的政治资本,谁也比不上。”
赵维桢没怎么接触过小孩子,也不知道三岁孩童的理解能力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她只能把自己明白的东西全部告诉嬴政,至于能理解多少,就看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