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又相互宽慰几句,直至离开的魏兴又匆忙上前。
“夫人!”魏兴开口:“子楚公子来了,说秦王请夫人入宫面见。”
这可叫赵梁吃了一惊,连悲痛都顾不得了,直接站起来:“要维桢入宫?”
“阿父莫慌。”她温言安抚:“并非秦王发难,是好事。”
“这……”
赵梁困惑扭头:“维桢怎么知道的?”
赵维桢:“维桢就是知道。”
她知道做出水力机械后,秦王肯定会有所动作。
但当今老秦王的病还没好呢,赵维桢没想到他会这么快。
倒是个急性子。
虽然有请,但赵维桢不着急,她回自己屋里,拿出来几乎很少穿的深色华服,拾掇干净整洁。
来到前院,嬴子楚已经等候多时了。
嬴子楚对赵维桢客气行礼:“恭喜夫人。”
赵维桢收敛了悲伤情绪,面上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公子恭喜我什么?”
嬴子楚抬头,与赵维桢对视片刻。
二人心照不宣地扬起笑容。
…………
……
同一时间,章台宫内。
吕不韦站在群臣当中,低眉垂首,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秦廷最上方,秦王缓缓落座。
即使抱病召集群臣,也不见得秦王示弱几分。他依旧威严肃穆,冕旒遮住面孔,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这甚至让诸多臣子有些嘀咕:王上是真的病了,还是年纪大了一时偷懒?
老秦王坐稳之后,直入正题:“今日召见大家,是因为太子亲自上书,寡人欲叫大家听听太子的意思。”
说完他看向左列最前方的太子安国君。
“太子。”秦王说道:“请为列位讲一讲你的意思。”
“是,父王。”
太子安国君,今年亦五十有余,头发、胡子亦是花白。
他出列向前,先行行礼,而后坦然开口。
“昔年献公,苦秦国弱小,向天下颁布求贤令。”安国君侃侃出言:“献公云,能强秦者,来秦献策,献公愿尊官且分土。历代秦王,效献公之贤,用人从不看出身,不看品性,只看学识与才能。正因如此,列国贤士纷纷来到秦国,为秦国做事,我秦国才得以强大。”
陈述之后,安国君抬首看向秦王。
“父王。”他郑重道:“孟隗夫人来秦,已有一年。她屡次建功,却得不到与之匹配的封赏,这样的行为违背了秦国的传统,亦与秦国强大的理由相悖。所以儿臣恳请父王能赐予孟隗夫人,与功绩相匹配的赏赐。”
太子安国君的陈述完毕,群臣立刻开始小声议论。
吕不韦混在其中,感受到明里暗里的无数视线投射到他身上。
其中不乏嫉妒、羡慕,还有揶揄意味,但吕不韦的目光动也不动,权当是没看见。
座上秦王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太子觉得,怎样的赏赐才算匹配得上功绩?”秦王问。
“近日孟隗夫人与墨家钜子联手制作水力机械,儿臣亲自去看过。”安国君接下问题:“那水硙、水碓与水排,不用人力,可借水力自行运转,此等奇观,儿臣是头一回见。”
秦王感兴趣道:“自行运转,那岂不是能省不少力气?”
太子笑道:“回父王,正是如此。钜子说,但凡有水的地方,便可安置水车,若是举国推行使用,一则提升粮草处理之速,二则可腾出更多人力。”
秦王:“也是利国利民的物事。”
太子颔首:“确实如此。可现在,墨家钜子因这钻研,已领得应有的赏赐,但孟隗夫人的赏赐,却是迟迟未定。”
“迟迟未定,是因为还在商议当中。”
群臣中有负责的官员出列禀告:“商议结束后,会上书王上,为孟隗夫人请求赏赐。”
太子转身:“这还需要商议么?”
他冷淡反问,叫出言的臣工为之一愣。
“王上,孟隗夫人三献图纸,于战于耕,都有大功。再加之护送质子归秦,这样的功绩,在我秦国。”安国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理应封君!”
“万万不可!”
太子话语落地,又是一阵熙熙攘攘的议论。
在议论之中,有人不假思索地站了出来:“王上,万万不可,女子怎能封君?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吕不韦稍稍抬起眼皮,看到站出来的,是一名嬴姓公子。
这便是代表秦国的老派贵族,出来反驳了。毕竟维桢若是得势,吃亏的还是他们。
还敢出来找事,是觉得秦王稷看你们还不够偏见么?吕不韦心中暗自好笑。
毋须他出面辩驳,阳泉君先行站了出来。
“话是这么说。”阳泉君开口:“可历朝历代,也无女子做出此等贡献。”
“阳泉君为楚人,自是不明白中原的历史。”
嬴姓公子冷笑道:“敢问帝尧之妻,娥皇女英,难道不够贤明?连她们都不曾封君,孟隗夫人凭什么封君?”
“此话公子说的不对吧?”
武将那边,王龁率先出列:“娥皇女英,乃上古之事,有没有这两个人,还有待商榷。你说不曾有女子封君的先例,可那商武丁的王后好,屡次率军征战四方,不仅活着有封赏,死后亦有庙号。这等事迹,连我这种粗人都知道。”
王龁抛出反驳,持有不同意见的列臣,立刻开始叽叽喳喳辩驳起来。
秦王也不着急。
他等着台下的人吵吵闹闹,吵到最后,差不多都没词儿了,才又一抬手。
太子安国君见状,立刻总结道:“自秦国建立以来,确无女子封君的先例。但儿臣觉得,有没有先例,也得给孟隗夫人一个说法。若是诸位有其他合适的意见,尽管提出来。”
他看向群臣,却是没人再敢说话。
若是能有办法,他们还在这儿吵架干嘛?
见无人搭腔,安国君又道:“虽无先例,但我秦国之所以强大,不就是因为懂得变通、屡开先例?仅是昔年商君变法,就打破了多少所谓‘传统先例’,因而拿祖上无先例为由阻挠,在秦国,儿臣认为说不通。”
反驳的嬴姓公子,自知说不过,也深谙太子出言,肯定是得到了秦王的默许。
但他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外姓女子讨得好处,损害宗室利益。于是嬴姓公子仍然坚持道:“还是请王上三思!”
“此事确实要慎重行事。”秦王说道,而后他微挪视线,在诸位臣工之中寻觅到吕不韦的影子:“孟隗夫人乃不韦先生之妻,先生就不准备说些什么?”
秦王点了吕不韦的名字,他才慢吞吞出列。
清隽郎君,态度虽恭敬,却也只是谦卑道:“为秦做事,乃不韦与夫人的本分,全听王上安排。”
“哦?”
秦王追问:“先生当真一点想法都没有?”
吕不韦这才抬头,故作苦恼:“夫人之事,不韦也说了不算。”
秦王闻言一笑,而后揶揄道:“先生可是真怕自家婆娘啊。”
话一落地,大家又是不带恶意地笑了起来,刚刚的紧绷氛围一扫而空。
吕不韦也不生气。
他当然有话要说,只是这话决计不能通过他的口舌说出来。
这政治来往,在吕不韦看来与做买卖无异:若是商人接连称赞自己手中的珍宝昂贵奢侈,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宝物真的优秀,反而会招惹买家警惕,觉得他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花言巧语。
维桢是他的妻子,若是他亲自出言,在外人看来,无异于吕不韦是为自己讨要好处。
所以,吕不韦把想说的话,在步入秦廷之前,悉数告知太子安国君。刚刚太子阐述的那番话,便是吕不韦提议如此诉说,如此反驳,如此坚定自己的说辞不要动摇。
由太子滔滔不绝,便不会有立场问题。
他提出此事,名义上不会有人觉得他偏颇,只会觉得他是为秦陈情。
不仅如此,吕不韦还假模假样地出言劝阻:“王上,此事事关重大。孟隗虽为不韦妻子,但不韦觉得,赏也好,不赏也罢,都要三思。”
说点漂亮的场面话,也算是给秦王递了下一步的台阶。
座上的老秦王当然明白吕不韦的意思。
他也没揭穿,只是挥了挥手,接着身后的宦官就走了过来,凑到秦王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王听得连连点头。
“好,好。”
他朗声道:“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好像为孟隗夫人定个封赏,就能捅了天一般,那就问问孟隗夫人自己怎么想吧。”
说完,秦王侧首,宦官立刻领命出殿领人进门。
虽然秦廷并无在章台宫面见女子的先例,但秦廷却是曾经有女子出入的。因此仅是叫孟隗夫人进殿,倒是无人置喙。
只是诸位出头的嬴姓公子,脸色却是不怎么好看。
秦王这般安排,分明是早就与太子设计好的,只等今日走一个过场。
议论的群臣沉寂下来,不出多时,嬴子楚领了命令,亲自带人步入正殿。
而对于赵维桢来说——
踏入正殿的前一刻,赵维桢本以为自己会紧张的。
之前在咸阳宫面见秦王,她都有些紧张。可到了真正入朝直面秦王与群臣时,她好像又没那么窘迫。
赵维桢暗自提了口气。
也不能紧张。
她筹备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哪怕秦王给的结果并不满意,赵维桢也要体面的来,体面的离开。
所以,她拿出了百分百的精力,根据原身的记忆,大大方方向前,大大方方行礼。
“见过王上。”赵维桢稳声道。
秦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见今日赵维桢穿了正式华服,仪态典雅,虽瞧着年轻又略显单薄,但端庄面孔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清明。
老秦王满意点头:“孟隗可知,刚刚群臣在议论什么?”
赵维桢故作困惑地歪了歪头:“诸位臣工交流,妾哪儿能知道?王上这是故意为难妾呢。”
秦王笑出声:“他们在讨论,要不要给你封君。”
赵维桢闻言双眼一亮:“王上当真要送妾封邑?”
秦王:“你这小妇人,倒是也不客气,我可没这么说。是太子提议要送你封邑,只是有些公卿不同意。”
“不同意?”
赵维桢环视四周,把左右臣工看了个遍。
“是哪位公卿不同意?”她问。
如此出言,竟然是要追责了。这般直白,让之前滔滔不绝提出反对意见的嬴姓公子都是愣上一愣,没敢搭茬。
秦王忍俊不禁:“你在家咄咄逼人就算了,在朝上给寡人安分点。”
“哼。”
赵维桢只得收回目光。
言语之间,这根本不像是秦王与普通女子,反倒是像是寻常人家的祖孙二人家常话拌嘴。
“有人不同意,妾还不稀罕呢。”赵维桢开口:“妾要封邑有何用?”
她脆生生的话语落地,群臣皆是一惊,又是低声议论起来。
但赵维桢可是说的实话。
本身她作为现代人,对封地爵位这种东西就没什么兴趣。为什么要封爵?因为这样不愁吃不愁喝有人供奉可以享受生活。但赵维桢现在就够有钱了,可以说她浑身上下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赵维桢要的是实权。
要做官,是为了拥有参政议政的权力!
她真不在乎爵位与否。
再者,即使给了,到了小嬴政统一六国后,直接设立郡县制,当下满朝的奴隶制贵族还不是要丢了这块地。
“哦?”
秦王摆出讶然的模样。
虽然赵维桢早就对秦王表明过,他还是明知故问:“当真不要?”
赵维桢不假思索:“不要。倒是你们这群男子,为了一块破地殚精竭虑,没意思的很。”
“你看看你。”
秦王又是笑着训斥道:“不韦先生如此温文有礼之人,怎就娶了你这么一个疯癫癫的妇人。”
说完,他却是收敛笑意。
“寡人早就说过,我要给封赏,你不要也得要。”老秦王也是置起气来了。
一老一少,当朝唱双簧,把整个朝堂搅得气氛全无,两派臣工之间,也不再如此剑拔弩张。
太子莞尔道:“父王,赏是得赏,但孟隗不要,儿臣也就不再为之争执。不如赏点别的?”
秦王:“你可有策?”
太子作思考状,片刻之后,出言提及:“孟隗夫人有大才,对农耕、畜牧颇有心得,又曾在稷下学宫留过名声,想来治世经纶与辩才也是有的。秦廷客卿、游士来来往往,那好与不好,坏与不坏,并不好分辨。不如就让孟隗夫人今后从朝中旁听,也提我秦国把把关。”
一听说不封爵了,诸多持反对意见的公卿,立刻松了半口气。
之所以是半口,是因为太子留了个余地:这不还是让孟隗夫人今后入朝么?
说是旁听,可她听了,就能知晓政事,她在场,就能发表意见。
秦王认同地点了点头:“太子之言,也好。列位觉得如何?”
第53章 五十三
053
“太子之言,也好。列位觉得如何?”
秦王发问,可偌大的正殿,没有一人率先冒头吱声。
刚刚还纷纷扰扰的秦廷瞬间寂静,让站在当中的赵维桢突然觉得好笑。
太子安国君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们不想给爵位,给个虚位如何?只是个顾问而已,已经退让很多。
只是在秦廷之上,没有所谓的“虚位”设立。
人都在场了,她非要发言,旁人能堵住嘴还是怎样?若是能发言,便可出言建策,左右国君的抉择。
没人出言回应,赵维桢也清楚:反对者们是既不想同意,又觉得总比封爵好。
能把她彻底甩开最好,但现在是不能。她连明晃晃的土地都不要了,就要一个发声的权力。难道要反驳秦王:哪怕赵维桢是白给秦国做工,也不许国君接受么。
啧,贪婪,虚伪。
不止是贵族公卿,也是她自己。
因为赵维桢其实暗搓搓的不太满意。
准确地来说,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满意。
秦王稷肃清了五十余年的朝堂,他的朝中各方势力已然趋于稳定,提拔赵维桢,仅仅是为了给安国君留一手压制楚系贵族的方案。
所以在秦王稷眼中,他可以为赵维桢打破规则,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与付出相匹配的奖赏。
想到这儿,赵维桢是既欣慰,又觉得不爽。
欣慰于她总算是跨出第一步了,不爽于她不想要归不想要,但还要在秦廷摆出女子不稀罕的姿态让步。
她不在乎封邑、土地这般利益,又不代表着其他女子不在乎。实际上,这些实打实的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
摆出这般姿态,是一种退让。
当年赵维桢对着小嬴政侃侃而谈,就着历代秦王的累积功绩讲唯物史观,那可是她发自内心认同这个想法。
秦国之所以强大,不会是一个秦王的功劳。
而赵维桢身为独立个体的影响,放在历史长河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代表前人后世所有女子说出刚刚那番话。
但——
她抬头看向秦王,后者透过旒冕,对着赵维桢缓缓阖眼。
好吧。
赵维桢心领神会。
秦王递来了机会,不论是怎样的机会,赵维桢都得握住。
只有跨出第一步,才能有后面的希望。
而在朝中,反对派不说话,支持派则没那么多顾及。
阳泉君再次出列:“禀王上,臣觉得太子的提议合情合理。秦国历来任人唯贤,孟隗夫人既有才能,烦请列位想想,若是仅因她为女子就要求秦国放弃这般才能,岂不是大大的错过?况且稷下学宫能旁听,秦廷自然也可旁听。”
听到这话,反对派才抓住机会。
刚刚沉默下去的嬴姓公子,又是冷嘲热讽道:“稷下学宫那种地方,尽是只逞口舌之能,并无实干之才的虚名之徒。和秦廷比,齐国也配?”
赵维桢真的很想当堂翻白眼。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是转过身,看向那代表发言的嬴姓公子,不咸不淡地开口:“王上,若是诸位公卿还有得争吵,可否允许妾先行离开?”
秦王笑道:“孟隗可是不耐了?”
赵维桢:“非为不耐,然而有这时间,能帮工坊打造好几台水车呢。等公卿们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妾再回来也不迟。”
言下之意即是:我才真正做实事的,也不知道谁在这里逞口舌之能。
嬴姓公子被赵维桢这话噎了个不轻:“你——”
安国君及时插嘴,接下了赵维桢的话。
“孟隗夫人莫急,今日上朝,就是为了决定此事。”太子道:“开先例之事,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若是为了挑毛病,总能找出问题来。一来二去,群臣争议,还不如稷下学宫的辩论有道理。公子既是觉得不妥,就应拿出更合适的法子,而非在此饶舌。”
先被赵维桢撅了一次,又遭太子直言反驳,这位嬴姓公子实在是说不出其他话语来。
而且,讨论到现在,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明白,本日上朝,完全是秦王和太子在打配合,这已经是秦王决定的事情,只是当众走个过场。
秦王又耐心等了一会,见无人出列反对,抬了抬手。
“那就这么定下吧。”秦王说。
“王上。”
待到此时,刚刚为赵维桢发过言的王龁才再次开口。
“末将觉得,稷下学宫并非朝堂,因而孟隗夫人以田英先生之妻,也可在场。但秦廷之中,若是夫人再以不韦先生之妻的名义在场,名不正言不顺啊。”
秦王闻言,故作沉思:“确实如此,将军觉得如何?”
王龁:“给夫人一个名义就是。”
秦王颔首:“也好。寡人就给孟隗一个论议夫人的位置,作朝堂总结、辨别之职,司掌议论。”
赵维桢:“……”
她深深吸了口气。
这哪儿是虚职,这直接给她封了个后世的太中大夫啊!
既算是顾问,也算是谏官,属于那种听起来没用,实则如何运作全看个人的位置。虽则说是“旁听总结”,但具体如何运用这个职位,还不是秦王说了算?
到这儿,赵维桢隐隐明白了秦王对之后朝堂的大概设想。
如今朝堂,大概能分成三股势力。
一则是阳泉君为首的楚系势力。
二则是本地贵族,但本地贵族之间也有分歧:外姓与嬴姓,立场并不全然相同。
三则便是蒙骜、吕不韦等等没有本土根基的外来臣子。
大魔王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孙子都死的很早,在他眼中,未来秦国最大的隐患则是楚国势力可能会卷土重来。
太子安国君的妻子为华阳夫人,也可能是今后的王后。
而吕不韦则借着华阳夫人与阳泉君等等楚系势力的光,送嬴子楚成为了安国君的嫡子。
虽则秦王稷对子楚还颇为欣赏,但他也没有忽略眼下的子楚与楚系一脉绑死的现实。
若是不把她提拔上来,就等于赵维桢也要听命于楚人。
到时候秦王一死,秦廷上的楚人还能按捺的住?
所以大魔王干脆就直接给了赵维桢单独发展的机会。
只能说……
太狠了。
对楚人如此,对赵维桢也是如此。
但赵维桢不介意,风险与机会永远相并而生。
既然要做这个第一人,她就得站在风浪口尖上。她……必须得做出这个觉悟。
能行么?
赵维桢也不清楚。只是不接下这个风险,就连讨论的余地也没有。
见她不说话,秦王看向赵维桢:“孟隗,你有意见?”
能行。
她在心中笃定道。
赵维桢闻言抬起双手。
自打她进殿起,朝堂上的视线便不曾离开过。不论是审视还是欣赏,赵维桢坦坦荡荡照单全收。
看吧,多看几眼,今后就会习惯了。
她虽个子不高,但仍然挺拔脊梁骨。
左手在外,右手于内,双手交拢前推,对着秦王行了一个相当恭敬的推手礼。
“妾谢王上恩赏。”她郑重开口。
秦王:“先别着急。”
赵维桢:“王上可还有吩咐?”
秦王:“孟隗下朝之后,可不能找公卿们的麻烦啊。”
此话落地,一众秦臣又是笑了起来。
赵维桢也跟着抿了抿嘴角,却不是因为秦王揶揄自己。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吕不韦,这人精站在朝堂中后方,自打她进殿之后,竟然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没说,是因为他站出来,不论说什么,都带立场。这点赵维桢理解,但是——
如今世人总是拿着她泼辣蛮横打趣,就是因为赵维桢人不在秦国,吕不韦就先给她立了个人设。
没想到,因此她反而更为方便行事。
“王上这话,妾不依了。”她不依不饶道:“若是妾真的去找麻烦,王上还要把恩赏收回去不成?”
“我说什么来着?孟隗当真是胆大包天。”
秦王好似被逗得合不拢嘴:“范雎睚眦必报,寡人也用了。怎么,你性子彪悍,寡人就容不得?”
赵维桢心满意足地扬起灿烂笑容。玩笑之间,也是言明即使孟隗泼辣,该用照用,不可以此在正经事上置喙攻讦。
笑过之后,秦王摆了摆手:“今日上朝,就为此事,既是作出决议,就散了吧。”
这便是要退朝的意思。
诸位臣工,包括赵维桢在内,行礼之后,秦王起身,由侍人搀扶着,心满意足地走了。
而赵维桢——
前脚秦王一走,后脚就被朝上臣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恭喜孟隗夫人!”
“孟隗夫人开了先例,可名留史册啊!”
“今后同朝,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夫人之才,我等何其倾慕,秦国真是有幸!”
数个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无人坐镇的章台宫比那菜市场还要热闹。
赵维桢:“……”
她手下七个小学生凑在一起上体育课都没有这么吵的!
有人平静祝贺,她能理解,但赵维桢还没正式上过朝呢,彩虹屁这就来了,太早了点吧!
仅是一个虚名和一丁点实权,就换来了这样的恭维么?
赵维桢顿时明白后世为何有这么多贪官污吏了——耳朵旁边全是这种话,谁听多了不会膨胀啊!
吵吵闹闹的,应付完这些,赵维桢感觉自己脑瓜子顿时大了一圈。
赵维桢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脸:都笑僵了。
她离开正殿,刚刚跨出门槛,就看到章台宫正殿之外,吕不韦抄着双手,安安静静伫立等候。
青年长身玉立,即使换上黑色衣衫,温润气度与白皙面庞也让他好似一块干净的白玉。这块白玉迎上赵维桢的视线,便是浅浅笑起来,似为揶揄,也是欣喜。
“恭喜维桢。”他说。
“有什么好恭喜的。”
赵维桢开口:“太子说的那些话,难道不是你安排的么?”
吕不韦却是煞有介事道:“不韦恭喜的可不是维桢领了论议夫人的名号,而是——”
“而是?”
“第一次体会到旁人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痛’,自是要恭喜一番。”吕不韦故作长叹:“今后这样的日子,还多得很呢。”
赵维桢:“……”
阴阳怪气的!她忍了忍,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见赵维桢失笑,吕不韦满意地收起摆出的夸张姿态。他一抬手:“今日天气不错,维桢可愿与我一同在宫外走走?”
第54章 五十四
054
即使是先秦时期,咸阳作为秦国的国都,人口也已经达到了几十万之巨。
但这个时代的城市,更多的还是担任政治中心的职能。
所以赵维桢早在穿越过来就发现了,不论是赵国的邯郸、还是秦国的咸阳,除却驿馆附近有酒肆、食肆、旅店与商铺等等商业性经营门面外,更多的市民聚集于此,是因为没有土地,从而进行手工业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