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嬴政没说话,但他的视线触及到赵维桢的灿烂笑容,紧绷的神情还是稍稍放松了些。
每每看到维桢夫人的笑容,嬴政都会觉得好受一些。
不管再怎么危机、麻烦的事情,好似放在赵维桢眼里那都不会是烦恼,也总是有解决的办法。
在这样的笑容感染下,小嬴政也比以往更乐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
“怕旁人冷眼,怕父亲失望,也……”嬴政小声说:“也怕太爷爷见到我后,会发现我不如他所想。”
赵维桢认真听完,点了点头。
总的来说,小嬴政还是很没安全感。
但赵维桢很乐观——比起当年初识的时候,他已经大有进步了好不好!
嬴政生来敏感警惕,还有些强迫症倾向,这是他的天性,赵维桢无法改变,也不会强迫他改变。
所以,她也不嫌厌烦,反而认真地思索起来。
“虽然政公子担心的多,但仔细归类,应该只有一个原因。”她总结道:“那就是政公子担心自己的表现不符合秦人的期待。”
嬴政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赵维桢又问:“那政公子觉得,大家对你的期待会是什么呢?”
嬴政歪了歪头:“举止有度、头脑清楚,能文能武,像所有的秦国公子那般优秀。”
赵维桢一拍手:“那不就是了!”
她的语气依旧很轻快,好像嬴政因即将换环境而产生的忐忑与紧张完全不是问题。
“政公子觉得自己的礼仪如何?”她问。
“维桢夫人教我,自然是没问题。”嬴政回答:“连驻赵使臣都连连夸赞。”
原身可是在稷下学宫帮忙教书的水准,指导一名公子学习礼仪,当然小事一桩。
赵维桢满意颔首,而后又问:“那政公子最近的课业偷懒了么?”
此话落地,一旁的蒙毅赶快接话:“当然没有!政公子读书非常认真。”
赵姬也帮忙补充:“不止是读书,习武也不曾落下,蒙家郎君还说政儿很有天赋呢。”
在这方面,赵姬和蒙毅不敢包庇嬴政,也不想让赵维桢误会。
赵维桢抛出第三个问题:“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政公子觉得自己蠢吗?”
嬴政不禁蹙眉:“我非大才,但也不蠢。”
特别是见识过郭开、赵偃等人后,嬴政难免……用维桢夫人的话来说,那叫“产生智商方面的优越感”。
“那不就得了!”
赵维桢笑吟吟道:“既是如此,证明公子聪慧又勤奋,在各个方面都做好了,那公子又在怕什么呢?
嬴政:“……”
对哦。
小嬴政愣了愣,而后明白了赵维桢的意思。
只要自己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就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至于苛责之人,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他不论如何也做不到,就不用在乎。
这么一想,嬴政的紧张顷刻间消散大半。
多亏孟隗夫人,小嬴政心想。
她总是笑吟吟的,花上几句话,就能打消身边人的紧张或者警惕。母亲身边的女官子嬴说过,在危机时刻仍能挂着笑颜之人,都是胸有沟壑之人。而嬴政认为维桢夫人不止是胸有沟壑,她还以笑颜和学识轻而易举博得旁人的喜爱。
连敌人也不例外,廉颇和李牧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
一想到维桢夫人会陪同自己与母亲回咸阳,嬴政就彻底不怕了。
他一张小脸由紧绷改为认真,嬴政看向赵维桢:“即使去了秦国,维桢夫人也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赵维桢:哎呦!
“年纪轻轻,嘴就这么甜,这谁受得了?”赵维桢顿时心花怒放,忍不住摸了摸小嬴政的脑袋:“那说好啦,你要是碰到更重要的人,我要耍赖的!”
嬴政闻言,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嗯!”
言语之间,车舆内的压抑气氛彻底驱散开来。
尽管赵维桢原本的计划是往南到魏国去,可现在有廉颇老将军亲自护送,索性他们就大大咧咧一路往西走。
没走出几天,廉颇将军的护送就到了头。
因为秦国的人过来接应了。
赵维桢走下马车,远远就看到几十米开外,一波人马正在等候。
而下车之后,蒙毅定睛一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是阿兄!”
来的竟然是未来的秦国大将,蒙恬么?赵维桢略略有些惊讶。
心思电转的同时,她转头看向马背上的廉颇。
“就送到这儿吧,将军。”赵维桢大大方方说:“老将军请保重。”
“不祝我常胜么?”廉颇揶揄道。
赵维桢没绷住笑意:“祝是可以祝的,但显得远不及望将军身体康健听得真心。还有啊——”
“还有?”
“我把药酒方子抄下来了。”
赵维桢眨了眨眼,从袖子里抽出一纸帛书:“将军回去交给府中下人自己去酿,也是可以的。”
廉颇:“……”
马背上的武人怔了怔,而后朗笑出声。
“老夫就欣赏孟隗夫人这样直接的性子!”廉颇也不客气,接过帛书,大声道:“孟隗要是在秦国过的不舒坦、不满意,尽管和老夫说,老夫亲自接你回赵国!我看我那李牧小兄弟,是真心喜欢你的!”
赵维桢:“……”
她哭笑不得地挥别廉颇将军,整理好心情,才随着蒙毅向前。
未来的秦国大将,蒙毅的亲生兄长蒙恬,如今也不过是刚刚及冠的模样。和蒙毅不同,蒙恬身着秦国甲胄,完全是一副武卒姿态。
青年人见蒙毅领着一名仪态端庄的妇人上前,当即下马。认真地行了个武士礼,而后诧异抬头:“李牧是……呃,怎么回事?”
赵维桢:“…………”
这就别传了,传到秦国去就有点过分了!
“无非是廉颇将军的揶揄打趣罢了。”赵维桢立刻开口——必须得把这谣言扼杀在摇篮中:“这位小将军是?”
蒙毅:“夫人,这是我阿兄蒙恬。阿兄,这位便是孟隗夫人。”
蒙恬大惊!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孟隗夫人,这……原来她这么年轻。
青年武将不敢再有怠慢:“秦王有命,由我来护送夫人与公子政归秦。请夫人上车。”
…………
……
蒙恬领的命令便是接赵维桢与嬴政归秦,所以早早地就备上两辆四乘马车,比离开邯郸时多个人挤在一起不知道好了多少。
小嬴政与赵姬一辆马车,而赵维桢终于找到喘息的机会,休息的同时,也好生安慰了一下随她离开邯郸的赵梁。
马车晃晃悠悠晃了近一个月,终于晃过秦、赵边境,正式步入秦国。
没过多久,坐在马车外面的魏兴喜道:“夫人,夫人!是主人和子楚公子前来迎接了呀!”
嗯?
车辆停止,赵维桢掀开垂帘。
他们已经在咸阳附近了,只见官道前方停着一辆车乘,车乘之下,几名护卫、下人包围,阵势颇大。
而在最前方,站着两名长身玉立、衣冠楚楚的男人。
她视线很好,一眼就看得出两名都是年岁不大的青年,且看起来温润清贵,不是寻常人。
赵维桢:“魏兴。”
魏兴:“在。”
赵维桢陷入了深深地尴尬之中:“哪个是吕不韦来着?”
魏兴:“……”
那会儿赵维桢穿越过来,满打满算与吕不韦见面的时间不过五分钟,这都过了四年了,谁能记得住啊!
第41章 四十一
041
阔别四年,赵维桢终于见到了自己那便宜老公第二面。
吕不韦与嬴子楚并肩而立,后者见赵姬牵着小嬴政走下马车,虽然到底是绷住了稳重模样,但俨然是眉眼之间遮不住喜悦,脚下的步伐走得飞快。
一家团聚,也算是圆了赵姬的心愿。
嬴子楚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妻儿的思念,一手牵着赵姬,还不忘俯身对嬴政细细问候,完全是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
不管他出逃邯郸时抛妻弃子多么干脆,如今也算是给足了赵姬面子。
至于吕不韦——
赵维桢扶着父亲赵梁走下马车,吕不韦见状,赶忙拎着衣袂上前搀扶。
“夫人、丈人。”吕不韦热切道:“旅途劳顿,太辛苦了。家中已经备好了被褥、热水与饭菜,回去先行洗沐休息。来人,先扶丈人上车。”
几名仆从立刻跟着上前。
赵维桢看向吕不韦身后停留的马车,又是比蒙恬准备的看着舒适不少。
她宽慰父亲几句,送他暂时离开,然后视线又挪回吕不韦身上。
从穿越到踹吕不韦上车,赵维桢和吕不韦不过是说过几句话的关系。纵然加上原身对他的记忆,也就是不足一天的相处时间。
这导致赵维桢过去对吕不韦的印象只停留在“看着特别年轻的商人”层面上。
以及,他长得好白。
如今再见,面前的便宜夫君,倒是和她的浅显印象差不多。
吕不韦依旧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也算得上容貌清俊、气度翩翩。他背靠奢华马车足以彰显其家财万贯,本人却是身着素白深衣与质朴衣冠,浑身上下唯独腰间佩玉还值那么几分银钱。
单看外表,足以称一句君子如玉珩,披羽衣而昱耀。
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商人?
赵维桢打量,吕不韦就任她打量。
直至赵维桢收回目光。
她侧头看向吕不韦身后,与魏兴有八、九分相似的青年。
“你是魏盛?”她问。
“啊?哦……是,是我,夫人。”
魏盛接连行礼应答。
赵维桢挥了挥手,魏兴立刻转身掉头,然后立刻把行李中杂七杂八的帛书拿了过来。
出逃时情况危急,带不走太多的钱财,赵维桢只好把能记录下来的方子、手册等等,悉数抄写在帛书上带走。
“这些是之前在邯郸经营酒肆、商铺之时用到的东西。”赵维桢说:“多数是食谱、酒方,以及养殖技术,工匠图纸等等。我听说之前在吕不韦手下,魏盛你为兄长,主管外事;魏兴为你胞弟,主管府邸内事。这些东西,你们兄弟二人合计合计,看看哪些能用在家里,哪些也能用在经营上。”
魏盛:“……”
赵维桢:“若是有不懂的,就问魏兴,找不到魏兴就直接来问我。听到了没有?”
魏盛:“听、听到了!”
开口就是一长串吩咐,听得魏盛一愣一愣的——夫人也不认生吗!
他赶忙接过魏兴怀里的一大堆帛书,认认真真叠好收了起来。
不错,手脚还挺麻利的。
赵维桢在心中满意点头:不得不说吕不韦身边的人确实好使。魏兴就不说了,办事相当利落,如今看他哥魏盛,人都没反应过来呢,先把东西接过来了,应该也是个机敏的人。
这么想着,赵维桢又看向吕不韦。
“秦律有令,非特殊之事,禁止饮酒。”她说:“是不是也不允许民间开设食肆、酒肆?”
吕不韦扬起笑容。
这天底下,就没有吕不韦讨好不了的人。他本准备了满腹好话,可见到赵维桢,竟然半个字儿也没说,对方就直奔正题了。
直奔正题好。
赵维桢的不客气,不仅没让吕不韦感到冒犯,反而因为她开口就是实事而高看几分。
看来夫人信如其人,是个绝对不啰嗦的性子。
“夫人好生敏锐。”吕不韦恭维道:“是,也不是。虽则黔首不得随意饮酒,但咸阳为国都,往来的六国官员、贵族以及商人,还是需要的。咱家的酒肆、商铺,依旧开在驿馆附近,若是夫人愿意,不韦就全权交给夫人管理。”
赵维桢没说话。
吕不韦见她不言语,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般补充:“除却咸阳之外,在各国之间来往的商队、商业探子,也照旧供夫人差使,可不用过我的手。”
这是赵维桢在邯郸时就固定下来的事情,如今提及,也不过是拿来讨好一下赵维桢。
比起这个,赵维桢更在意的是……
“你在赵国的那烂摊子。”赵维桢问:“打算怎么办?”
吕不韦闻言莞尔:“烂摊子?这词用的倒是合适。”
赵维桢汗颜:这词儿好像是快到建国时才出现的,如此说出来略显不雅,幸好吕不韦也不介意。
“夫人放心,不韦早已派人处理。”吕不韦回道:“留在邯郸的掌柜、伙计以及其他下人,本是邯郸的,就发派银两,安置去处。从魏国调去的,若是想留在邯郸,就请他们继续经营,想回家的,就送回魏国。若是夫人在邯郸有用的惯的人,接来咸阳,也是小事一桩。”
这还差不多。
之前情况危急,不得不全都抛下,如今回想起来,赵维桢只觉得心疼得直抽抽。
那可都是钱啊!
虽然邯郸的钱财、资产都不是赵维桢的,但好歹她也经营了这么久呢。
放在二十一世纪,她这个CEO,光是股份分红就得不少吧!
吕不韦自白早就想到,赵维桢的心中妥帖许多。
和商人谈钱,就是省劲。
这么一想,赵维桢就决定不操心了:反正吕不韦横竖是不会让自己亏本的。论经营买卖,他不比自己擅长?
于是赵维桢心满意足地换了下一个话题:“公子子楚的芈夫人,如今可有孩子了?”
吕不韦微微一顿。
换做他人,从经营直接跳去政治,可能还跟不上趟。
但吕不韦白净的面皮却是依旧端着翩翩笑意,若无其事地开口回答:“是,如今两岁了。”
“不过夫人,不用操心。”吕不韦压低声线:“公子政为嫡长子,又得秦王喜爱。纵然母族不够强势,子楚公子也不会犯这种糊涂的。”
他倒是聪明。
赵维桢不过是提了一句“芈夫人”,吕不韦就已经读懂了她的潜台词。
在政治思维上,吕不韦着实敏锐。
自华阳夫人给嬴子楚安排联姻,如今过了三年有余,横竖都得把孩子造出来了。
若是赵维桢没猜错,这孩子还是历史上留下姓名的长安君成蟜。在未来,小嬴政当上秦王后,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曾经叛乱过。
不过嬴成蟜若是出生了,也不过两岁,成不了气候。
让赵维桢在意的,便是吕不韦口中的“母族”。
嬴成蟜背后的母族,便是在秦国有相当分量的楚系氏族。
至少自惠文王起,秦、楚便有联姻的传统。惠文王死后,当今的秦王稷年幼,宣太后芈氏与其兄弟穰侯魏冉把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朝政。
如今秦王稷的王后叶阳后为楚人,太子安国君的正夫人亦为楚人。
到嬴子楚这里,也算是延续传统。
但对于嬴政来说,兄弟的母族强大,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赵维桢也只是干笑几声:“怕是这事,也不是公子子楚完全说了算。”
她半字没提“这事”是哪事,吕不韦却是懂了。
“夫人放心。”
吕不韦宽言出口,而后他无比自然地抬起手,试图牵起赵维桢的柔荑。
赵维桢垂眸。
长袖中一双手伸出来,倒是有那么几分商人的意思了:吕不韦手掌修长,指节分明,手生得格外好看。然而掌心却是肉眼可见的粗糙,足以证明这双手的主人年纪轻轻却已走南闯北,是名阅历无比丰富的人精。
这便与那些干净漂亮的小书生相去甚远。
他的手刚要触及到赵维桢的皮肤时,她稍微往后一撤,堪堪避开了吕不韦的动作。
对方的手当即落了空。
即便如此,吕不韦的脸上都不带半分尴尬之色。他脸上噙着笑意,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夫人放心,有我在。不韦不会让你的心血白白破费。”
言下之意则是:投资嬴子楚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买卖,这胜利的果实决计不能让楚人摘去。
这还差不多。
赵维桢“嗯”了一声:“公子政是名天才。”
吕不韦:“晓得了,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赵维桢想了一圈,旋即摇头:“没了。”
吕不韦的笑容更是亲切了一些,感慨道:“与夫人阔别多年,如今重聚,心中欢喜不已。不韦还有一肚子的话,想与夫人好生诉说交谈呢。”
你就搁这儿瞎扯吧!
四年前,两个人从结婚到分别不过相识一天,连房都没圆,基本就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关系。
试问和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能有什么话要说?
赵维桢心底的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表面上,她却维持着冷淡表情:“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在秦王面前咒我阿父早死来着?”
吕不韦:“……”
若非蒙恬告知,赵维桢完全不知道这事!
就是当年吕不韦作为推辞,拿赵梁病重婉拒了秦王稷请她早日归秦的要求,导致赵维桢人不在咸阳,但是“父亲病重坚守伺候”的大孝女名声却是扣在她头顶整整四年。
所以蒙恬小将军领命出门接应赵维桢,见到她家中老父身体健康、手脚麻利,还吓了一大跳。
蒙恬找了个机会,委婉地问了问赵维桢,她这才知道吕不韦在咸阳都扯了什么没谱的谎言。
别的不说,这大孝女的名声赵维桢宁可不要,咒她爹早死还行?!
吕不韦终于没绷住那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接连干咳几声:“咳嗯,夫人……还是尽早回家休息!稍作整顿,秦王早就等着想要见你一面了。”
哼。
算你知道好歹。
赵维桢也不会真的和他计较,而且比起这档子事……
竟然是要与语文书中的反派BOSS,大魔王嬴稷见面了吗。她不禁心情复杂起来。
第42章 四十二
042
吕不韦在咸阳的府邸,比邯郸更为开阔精致。
一比之下,邯郸的宅邸就显得有些寒碜,摆明了他没打算久住。
他把赵维桢的屋子安排在自己的屋子附近,不算太远,但到底是分开的。
名义上赵维桢和吕不韦是夫妻,他要想和自己睡一张床上,也是无可厚非。但同样的,赵维桢一个现代人,就算是名义夫妻也没兴趣和第二次见面的男人上床睡觉。
真是自己老公也不行,长得再帅也不行。
别的不说,先秦时代可没合适的避孕措施,随便睡睡可是真的会闹出孩子来的!
生育乃大事,就算要生,赵维桢可不想在这个卫生、医学条件极其落后的年代毫无准备的生。
这一点,吕不韦竟然看出来了。
仔细回想,大抵是因为她避开他的手了吧?别的不说,赵维桢是发自内心佩服吕不韦这察言观色的能力。
几日之后,一个大清早。
赵维桢早早起床,换上秦妇衣衫、改为秦妇发髻,她款款出门,一跨出府邸门槛,就见到吕不韦早早备好了车马,已然在耐心等待了。
如此隆重,是因为秦王的召见姗姗来迟。
他们要去秦宫。
历史上记载,自商鞅变法后,秦孝公将都城自栎阳迁至咸阳,开始建造咸阳宫。至秦昭襄王,也就是当下的秦王稷时,咸阳宫已然建造完毕。
穿越之前,赵维桢去过咸阳宫遗址博物馆,可惜的是,在陕西那个满地都是坟头的地方,实在是没留下多少深刻印象。
如今亲历秦宫,却还是稍稍震撼了一下。
秦宫再高耸,比不过摩天大楼;秦宫再恢弘,比不过后世明清故宫;秦宫再奢华,也比不过现代社会的高科技造物。
但马车缓慢行越过宫门,长长的通道四周尽是高墙,视野内除却那黄墙便是笔直的道路,一时间,只有车辕翻滚和哒哒马蹄回荡在这狭窄却空旷的道路上。
一时间,那般奴隶社会末期、封建社会初期带来的威严与压抑扑面而来。
赵维桢抿了抿嘴角,不着痕迹地攥住长袖之下的手。
“无妨。”
吕不韦敏锐地察觉到了赵维桢的情绪变化:“维桢,别忘了你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
因为她献图纸有功,因为她护秦公子有功。
于秦而言,赵维桢乃功臣,秦王命她入宫,是为了赏赐,甚至是感谢。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一转,赵维桢顿时好受了一些。
以及……
她默不作声瞪了吕不韦一眼。
他倒是不客气,直接一个“维桢”喊出口,都不带害臊的。
要知道在先秦时代,她的大名是孟隗,维桢是她的闺名。吕不韦这么一喊,那种秦宫高墙带来的压迫感顿时一扫而空。
平日群臣朝会,是在正殿。但马车却一路往秦宫的偏殿驾去。
在宦官的带领下,二人步入偏殿。
刚跨过门槛,赵维桢还没站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童音响起。
“维桢夫人!”
小嬴政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他的身后,一声并不严厉的提醒响起:“政儿!不可无礼。”
赵维桢立刻摆上灿烂笑容:“不碍事的,子楚公子。”
她牵起小嬴政,大大方方上前。
看来嬴子楚是一早就带着嬴政在此等候了。他客客气气对赵维桢行礼:“孟隗夫人。”
赵维桢还礼:“见过子楚公子。”
嬴子楚莞尔:“上次见面,子楚与家人团聚之心迫切,怠慢了夫人,请夫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倒是挺客气的。
“公子不要挂心。”
他以礼相待,赵维桢也同样客气:“公子挂念家人,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日后在咸阳,还请子楚公子多多担待。”
嬴子楚连连摆手:“哪儿的话,是子楚该请孟隗夫人多多指教。今后政儿的课业,还指望孟隗夫人上心呢!”
赵维桢不由得看向小嬴政。
她低头,刚好迎上嬴政期待的眼神。
这一句话,意味着即使到了咸阳,嬴子楚也不打算为嬴政更换老师。
他本可以这么做的。
在咸阳,比赵维桢更出名、更有才能的人多得是。如果嬴子楚真的为嬴政寻觅一名合适的先生,赵维桢也不会说什么。
但他没有。
如此坚持,一则是认可了赵维桢的水平,二则也是在向赵维桢表明: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夫君是他的先生,儿子则交给她,就意味着他们夫妇二人与嬴子楚彻底绑死了。
这……
他也是干脆。
赵维桢迅速打量嬴子楚一遍。
不怪乎吕不韦会和嬴子楚意气相投,这两人站在一起,完全是同款翩翩书生模样。甚至是嬴子楚看起来还要软糯些:他五官更阴柔精细,神情也更温和无害,看上去一团和气,仿佛谁都能拿捏的模样。
都说秦人如虎狼般残暴,要拿这个标准看,公子子楚可是一点都不像“秦人”。
但赵维桢也没放过他眼底的清明和机敏。
尽管后世影视小说,总是把嬴子楚塑造的懦弱或者无能,可赵维桢相信,吕不韦不会投资一个傻子。
那不是亏本买卖吗。
“既是子楚公子信任,妾定倾尽全力。”赵维桢允诺之后,又看向嬴政:“政公子如今回到阿父身边,也不能偷懒哦。”
嬴政认真点头:“我会的,请阿父监督。”
嬴子楚笑道:“好。”
估计他一大早在偏殿等候,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告诉赵维桢这件事。
至于她来秦宫的目的……
赵维桢的视线往偏殿之外一瞥,而后开口:“妾有一问,不知合适不合适。”
嬴子楚:“孟隗夫人请讲。”
赵维桢:“今日王后是否在场?”
嬴子楚:“不止是王后在,我父安国君与华阳夫人也在。”
赵维桢了然。
她勾了勾嘴角,没再说话。
这么一说,赵维桢就已经明白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场面。
“维桢夫人。”
小嬴政扯了扯她的衣角,郑重说道:“不要紧张,太爷爷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