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已经不紧张了,你这么一提醒,反倒是又有点紧张了。
小嬴政的太爷爷,那可是秦昭襄王啊!
救命啊。
在邯郸的时候,赵维桢都没见过赵王。而现在她要见秦王了!
还是纵横战国末期五十余年,打得六国闻风丧胆、哭爹喊娘的大魔王!
一想到这点,赵维桢就止不住脑袋发懵。
见个豆丁版的秦始皇就让赵维桢激动了一把,更遑论活生生的秦王。
不行,要冷静!
赵维桢刚想问问小嬴政与秦王稷见面时说了什么,话还没出口,一名官宦就走了进来。
“不韦先生、孟隗夫人。”
宦官恭敬道:“王上请。”
赵维桢深吸了口气。
见就见了,未来的秦始皇都是她教的,还一口一个维桢夫人地喊她呢,秦王稷又怕什么!
她在心底反复念道这句话好几遍,心中生出一股豪气,硬生生将紧张感暂且压了下去。
随宦官入殿,跨过门槛。
非于章台宫相见,这正殿不大不小,许是秦王的书房。没有群臣注视、没有下人等候,室内如嬴子楚所言,仅秦王、王后,以及太子、太子正夫人四人。
先秦行礼,不用跪拜。
赵维桢随吕不韦,深深行了一个推手礼:“见过王上、王后,太子与夫人。”
“快快请起。”
头顶上响起的,并不是秦王的声音。
一道仁慈又喜悦的女声传来:“让我好好瞧瞧,护我太孙孙安全归秦的孟隗夫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赵维桢闻言抬头。
她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正上方的秦王。
秦王稷未穿朝服,一袭黑色深衣庄重却不隆重。他身畔坐着的妇人却是衣着繁复奢华,虽鞠着和蔼笑容,但白发之下的面孔却也是相当具有威严。
刚刚热切出言的,便是这位秦王稷的王后叶阳后。
“王后说笑了。”赵维桢俏皮道:“妾还能长什么模样?无非是和寻常粗妇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
“哎呦。”
叶阳后闻言失笑:“这小妇人,伶牙俐齿,怪不得我们不韦先生怕你怕得紧呢。”
他怕她?
不了吧,赵维桢在心底嘀咕,要是真的怕,当年何必直接走人呢!
但王后都这么说了,赵维桢当然不好反驳。
她横了吕不韦一眼,依旧是用轻快的语气:“那是自然,妾说什么,我家外子是不敢反驳的。”
话音落地,头顶几尊大神都是笑了起来。
竟然连秦王也不例外。
赵维桢见状,稍稍放松了一些:这证明这位大名鼎鼎的反派BOSS,应该不是个生性严肃、不苟言笑的人。
待王后寒暄过后,秦王稷才不急不缓开口:“孟隗夫人送的两样图纸,大大增强我秦国的实力,岂是寻常粗妇能比的?也是我秦国有幸,能得孟隗夫人这般的大才相助,别说是粗妇,说是天上派来的仙女,寡人也信了。”
赵维桢暗自挑眉,嘴上却谦虚道:“王上谬赞,妾心中惶恐。”
秦王摆了摆手:“孟隗夫人莫要谦虚,这咸阳宫能人贤者来来去去,来拜见寡人的数不胜数,谁真有才能、谁是虚名,寡人心中清楚。眼下寡人感激之余,尚有一问。”
赵维桢:“王上请。”
秦王:“贤人助秦,秦理当厚礼待之。只是寡人搞不清楚,孟隗夫人想要什么。”
行……行吧。
现在赵维桢多少明白小嬴政和大魔王嬴稷对脾气的原因了。
明明是个王,性格却不严肃——否则叶阳后也不会用如此随意的语气和赵维桢开玩笑。
而且,他还挺直接,知道赵维桢于秦有功,干脆不拿她当外人,直接问出口。
国君要想赏赐某人,还用得着问当事人想要什么吗?秦王问出口,不是期待赵维桢索要想要的物品。
他是在问:你送了秦国这么多好东西,为什么对秦无欲无求?
吕不韦姑且为名为利,为的是拥立国君之功。可赵维桢两次送秦国图纸、又把公子政护送至咸阳,却让人摸不清她的目的。
仅是帮夫君做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赵维桢挂在脸上的笑容多少真切了一些。
秦王都大大咧咧问出口了,她若是不诚实回答,反倒是不尊重他。
于是赵维桢干脆利落地抬头。
“妾反倒是就此有一问,恳求王上解惑。”赵维桢说。
“哦?孟隗夫人请讲。”秦王顿时来了兴趣。
“若是一名男子,为秦送上马具、曲辕犁的制造图纸,又送公子政安然归秦。”赵维桢坦荡荡道:“王上会在这书房,带着家眷与之会面吗?”
此话落地,室内一片寂静。
连叶阳后都不敢轻易搭茬。
赵维桢却是不怕的:“既是没有回答,妾便对秦毫无所求。”
第43章 四十三
043
“既是没有回答,妾便对秦毫无所求。”赵维桢坦然道。
座上的秦王一言不发。
七旬的老人,头发、胡子皆为雪白,可秦王嬴稷的仪态依然挺拔端庄。非为朝堂,不戴旒冕,因而赵维桢可以看清秦王那皱纹之下锐利的眼睛。
赵维桢就是不怕的。
怕什么?
见到历史名人紧张归紧张,但她敢当着平原君的面上吊,敢带着未来的秦始皇出逃,赵维桢没什么可怕的。
在当下的年代,一切抱负施展都建筑在胆量之上。死,反而是最无所谓的结果。
人不可能无欲无求,赵维桢也不例外。
所以赵维桢选择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
她要做官!
问她要什么?她要像男子般出入朝堂,参与朝政!
要是不给官职,赵维桢对其他赏赐还真没兴趣。
她又不缺钱粮资产——吕不韦乃一介巨商,家里穷的只剩下钱了。
甚至赵维桢对封侯加爵本身都没兴趣,反正等到未来小嬴政统一六国,搞起郡县制,一个两个爵位都白玩。
她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位置施展抱负罢了。
吕不韦借着一张图纸,成功进入秦廷,得到拜谒秦王的机会。如今赵维桢亲自来了,马具、曲辕犁的图纸皆出她手,更遑论教导、护送质子归秦的功劳?
若是吕不韦做了这些事情,足以让他得到不小的官爵。
但赵维桢是名女性,所以不仅官爵没了,连在章台宫、在群臣面前得到召见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不能为官,那赵维桢干脆什么也不要。
吕不韦见状,立刻出来打圆场。
他谨慎开口:“禀王上,孟隗出言,并非邀功,实属自省。”
秦王稷却是抬了抬手:“邀功就邀功,有功不能邀,以后谁还会为秦国做事?”
老秦王这么说,赵维桢就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秦昭襄王嬴稷,确实是个非常有个性的国君。
也对,他可是能闲着没事提出要赵王为之鼓瑟的大魔王,足以可见秦王嬴稷的性格非常嚣张。这样强硬、嚣张又霸道的国君,肯定不会喜欢怯懦乖顺的臣民。
赵维桢说话干脆,他反而高看了几分。
再说了,秦王稷在位五十余年,各国往来的策士、客卿,他什么脾气的没见过?
比之那些只会说大话的人,赵维桢起码实打实于秦有功呢。
当然了,她也不会放过吕不韦递来的台阶。
赵维桢向来懂得见好就收。
她脸上依旧笑吟吟,顺着吕不韦的话回应:“夫君说的是,妾非邀功,实则自省。若说起诸家学说、研究些经营物事,孟隗还懂一些。可妾虽为人妇,却不懂女工,亦无操持家业的经验,这妇人做的实在是不称职,糊里糊涂的,该是自省多多学习才是。”
一番谦辞之后,叶阳后又笑了起来。
“这小妇人。”她看向身边的华阳夫人:“胆子大归胆子大,可也是大方呢。”
华阳夫人附和:“我看不仅伶牙俐齿,脑子也清楚的很。”
赵维桢保持着笑容,一句话不说。
反正她该说的都说了,话撂这儿摊明白了,甚至还借着吕不韦的台阶强调了一下:不当女官,别糊弄我。
《周礼》中有清晰记载一套完整的女官制度。
除却国君的老婆妾室们外,宫中女官,外命妇春官都有明确规定,主要做的也是祭司、宾客以及丧纪等等礼仪生产方面的工作,是和政治活动没有直接关联的。
赵维桢话说的很明白:我连吕不韦的老婆都没做明白呢,女官肯定不适合我。
“不过孟隗说得对。”
叶阳后很是慈祥道:“你们夫妇二人,因我秦国之事分隔四年。如今孟隗归秦,也该是给你们留够团聚的时间。本想请孟隗夫人入宫做女官,可仔细想想,这就是苛责不韦先生和孟隗夫人了。”
“也是。”华阳夫人笑着说:“不韦先生在秦四年,为我儿子楚忙前忙后,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孟隗夫人回来了,也该是陪陪不韦先生。”
叶阳后:“还是尽快添个子嗣。”
赵维桢:“……”
吕不韦:“…………”
谁能想到他们两个现在住都不住一间屋来着!
看来天底下的长辈,古往今来看年轻人都是一个样子的。前有廉颇老将军说媒,后有叶阳后催生。
以为已婚妇人就能回避这个问题吗?太天真。
赵维桢不禁汗颜。
王后发话,赵维桢和吕不韦只能应下。
但秦王可不在乎吕不韦有没有子嗣,他还惦记着要给赵维桢赏点什么:“既是如此,那孟隗就当真什么都不要?”
赵维桢:“当真什么都不要。”
坐上的秦王稷如同孩子般“哼”了一声:“寡人给的,不要也得要,不然寡人的面子往哪儿放?”
赵维桢顿时哭笑不得:怎么国君还带耍赖的!
不过,既然你非要给,那我也不客气了。
这天底下没人会拒绝别人强送东西。赵维桢仔细想了想,还是开口:“要说所求,妾刚刚想到一个。”
“哦?”秦王来了兴趣:“孟隗快讲。”
“子楚公子之前说,希望我能继续为政公子教书讲学。”赵维桢解释:“妾欲挑几名与政公子年纪相仿的孩童一同授课,若是王室公子不可,请臣工家中适龄学童报名也行。”
秦王了然:“孟隗夫人想在秦办学。”
赵维桢:“……”
啊这。
这么一说,赵维桢心中一惊。
自商鞅变法后,历代秦王看那些来秦游历讲学的儒生们就不顺眼,恨不得要立法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要说办学,会不会让秦王不悦?
其实赵维桢完全没想这么多!
见秦王有惑,她干脆诚实回应:“……妾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政公子初来咸阳,怕是没什么朋友,想为他找几个合适的玩伴罢了。”
特别是离开邯郸时,小嬴政刚与燕丹话别。
做什么能冲淡与朋友分别的悲愁呢?当然是交多多的新朋友,抓紧融入环境啦。
听到赵维桢这么说,特别是为了嬴政着想,秦王很是满意。
七旬的老秦王,笑起来仍然像是孩童般肆意:“好,好!我说政儿归来后,为何左一个孟隗夫人、右一个孟隗夫人,听得寡人心中酸溜溜。原来是师徒连心,相互挂念呢。”
赵维桢:“王上哪儿的话,我看政儿还是和您亲切些。”
提及宝贝太孙孙,秦王稷那叫一个高兴。
“孟隗夫人有大才能,愿意教我秦国的学童,寡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夫人大可以拿着我的命令去挑选孩童收徒,谁家不愿意,你就过来找我告状。”秦王说完,扭头看向太子安国君:“华阳宫可有空余的地方,供孟隗夫人授课?”
安国君颔首:“地方有的是,孟隗夫人若是愿意,随时可来华阳宫授课。”
赵维桢闻言一凛。
华阳宫,那可是太子的行宫!
在太子的行宫授课,这岂不是……由秦王承认的官学了?
赵维桢震惊之余,也觉得一股压力来到自己肩头。
她就真的是想为小嬴政找几名玩伴而已!
但秦王可不这么想。
他还挺满意这个安排呢!
孟隗开口回绝,秦王不觉得冒犯,反而还觉得这年轻妇人对他的脾气。
依照孟隗夫人的才能,若为男子,入朝为官定无人异议。但她为女子,历朝历代并无先例,这要和群臣掰扯起来,其中牵连太多,麻烦的很。
可要是不赏,也不行。
堂堂一个国,连个赏赐都给不出去,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明明有为官的才能,却不能为官。有贤能之人用不上,秦王心底也是着急。
而赵维桢随口一提,刚好给了他解决的办法。
无法入朝为官,那退一步去办学为师,总是可以的吧?
特别是赵维桢嫁给吕不韦之前,本就为稷下学宫的大能之妻。她助夫君帮忙教学的事情,在齐国人尽皆知。
这就相当于有教学经验,秦王吩咐下去,也有底气。
越想越觉得合适。
秦王肯定下来:“柱儿,这事就交给子楚协办。回头让子楚把适龄的学童整理出名姓,好叫孟隗夫人挑选。”
“是。”安国君领命。
“……妾谢王上恩赐。”赵维桢还能说什么?
国君定下来的事情,她也不能说做不了。
而且……
不就是带小孩吗!
教小嬴政一个也是教,之前燕丹也不是没带过。而且秦王都说了,是让赵维桢自己挑选学生,她完全可以专挑听话聪明的,教起来也省心。
终于把赏赐送了出去,秦王稷心满意足:“孟隗夫人愿意授课,是他们的幸事,不过——”
“王上请吩咐。”
“对待其他学童,孟隗夫人也得耐下心来才是,指导为主、训诫为辅。”
嗯?
赵维桢心底打了个问号,不禁疯狂反思起来:是小嬴政说她平时凶了?
不可能啊!赵维桢向来都是把嬴政和蒙毅当成同龄人看,不至于被抱怨凶神恶煞吧。
秦王又叹了口气:“不止是办学,家中亦是啊,夫人!不韦先生爱妻深切,夫人理应回以尊敬才是。”
赵维桢:“……”
秦王:“先生到底是秦国公子的先生,家中婆娘要是太悍,说出去也不好听。”
赵维桢:“…………妾晓得了。”
…………
……
等走出主殿,吕不韦只觉得自己惊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维桢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没想到她的胆子能大到张口就撅秦王的话。
更是没想到……
吕不韦抬眼看向身畔的赵维桢。
四年前,吕不韦对赵维桢的印象只有“年轻”一词。入门时她才不过十七岁,稚嫩二字恨不得直接写在了脸上。四年之后,她也不过二十一岁,娟秀窈窕、端庄清丽,即使盘上妇人发髻,也仍然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看着她如此年轻,却心比天高。
吕不韦想入秦廷为臣,她也想!
不止是想,还敢站在秦王面前据理力争,甚至还真叫她争来了机会。
秦王授意办官学,这是多少名士都没有的待遇啊!
不难想象,十年之后,秦廷里得有多少臣工尊她一句先生。
吕不韦心惊的同时,又不免对赵维桢生出几分敬佩来。
“夫人真是好胆量。”他停下步伐,亲切开口:“刚在王上面前,把我可吓了一跳。换做是不韦,不韦是万万没有这个勇气向秦王讨价还价的。”
他的本意是称赞赵维桢——谁还能和好话过不去不是?
但赵维桢偏偏就不为所动。
自家贤妻绷着那一张好看的脸,冷笑几声:“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吕不韦:?
赵维桢:“家中婆娘太悍?你在咸阳还编排了我什么?”
吕不韦:“……”
第44章 四十四
044
平心而论,在面子上,吕不韦是做足了姿态。
他为岳父赵梁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别苑,并派了几名手脚麻利的下人专门伺候。吕不韦也送了赵维桢两名女侍,只是穿越过来的赵维桢不习惯于别人照顾饮食起居,除非必要,她还是喜欢自己处理个人事务。
女侍就让她们清闲着吧,养人花的是吕不韦的钱,赵维桢没在心疼的。
反正关上家门怎么样,别人也不知道。
所以下午过来传话的,干脆就是魏兴本人。
“夫人。”魏兴进门:“巴蜀的商队回来了,主人说请夫人过去看看。”
巴蜀的商队?
《战国策》有云:“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足以可见,在先秦时期,四川盆地就丰饶且富足,有了天府之国的美称。
在战国时期,巴蜀可谓是秦国的重要粮仓,为秦国一统六国提供了坚实的后勤基础。
而且四川盆地好东西多,赵维桢还真挺好奇,商队能带过来什么属于特产来。
可恶。
吕不韦果然够聪明:换个其他理由,赵维桢都懒得搭理他。
“那就走吧。”赵维桢起身:“让我去看看。”
她随魏兴来到前院,就看到络绎不绝的下人来来往往,一个接着一个往府里搬运箱子。吕不韦见赵维桢过来了,赶忙拎着衣袂向前。
他亲切道:“听魏兴说,夫人在邯郸时对吃食格外上心,为酒肆增添了不少新食谱。若是有兴致,今日商队送来了不少山珍野味,夫人可愿看看?”
赵维桢:“……”
原谅她一从疫情时代回来的现代人,听到山珍野味四个字时不禁激灵了一下。
不过,先秦时代的养殖技术没那么发达,生产力不足,会有野味上餐桌也是可是理解的。
但赵维桢还是心中嘀咕:她可不一定能下的去嘴。
“让我看看。”赵维桢说。
不过等下人掀开箱子后,赵维桢就意识到自己想的有点多。
李白写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从巴蜀走到咸阳,地势极其复杂险峻,完全靠马车和双脚,即使是快马加鞭也得两三个月。所以送来的山珍中根本没有赵维桢想象中的什么稀奇古怪保护动物,大多数都为干货。
毕竟就算是冬天,猎物运输过来也早就腐坏殆尽了。
“送来了不少中原少见的干菜、种子,还有山菌。”魏兴说:“据说那山菌,即使只用白水炖煮,都鲜美无比呢。”
山菌!
赵维桢的双眼蓦然一亮。
在这个没有香料,调味品也极其匮乏的时代,还有什么比山菌更能提鲜的呢!赵维桢刚刚来了精神,随即又意识到了问题:也不是所有菌子都能吃的。
“嗯……”
她凑到一堆山菌面前,端详许久。
我国地大物博,除却云南之外,四川也出产诸多菌类。赵维桢横看竖看,从一大箱子山菌中,依稀辨认出一两样在现代涮锅子吃过的种类,其他的就……
菌子可不敢乱吃,看见小人也就罢了,把人吃没了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些都是当地人会吃的么?”赵维桢谨慎发问。
魏兴也不懂,他干脆拉来了商队中的当地人。
后者操着一口蹩脚雅言对赵维桢解释,又帮赵维桢挑选了几种山菌,说是他们在家也会食用。
这样就放心了!
赵维桢心满意足地看向挑选出来的山菌。
“把这些带去厨房。”她吩咐道:“洗干净切碎,丢进甑中炖煮即可。水开之后,可增添鸡肉、芋头,用少量食盐调味。”
“就这样?”魏兴诧异问:“不用加酱油么,夫人?”
“不用。”赵维桢信心十足。
山菌炖鸡,加点盐就够鲜美了,加酱油调味反而会丧失菌子的特色。
到底是南邻巴蜀,没想到来到秦国,能吃的东西更多了!
赵维桢目送魏兴捧着山菌跑开,心中顿时拨开乌云见明日。
没什么比美食更令人期待和快乐了,赵维桢彻底把之前吕不韦编排自己生的闷火抛在脑后。
看在商队都是他送出去的人,这编排自己的罪过就免了。
赵维桢又左看看、右看看,从一大堆山货中挑出来自己确认安全,也好制作的食材。
“魏盛。”她吩咐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你自己看看,咸阳宫、华阳宫,还有子楚公子那里各送几份,若是不会烹饪,就叫他们派遣下人过来问我或者魏兴。”
魏盛偷偷瞥向吕不韦,见他没反应,连忙答应下来:“是,夫人。”
至于吕不韦?
吕不韦是谁?能有山菌炖鸡重要吗!
赵维桢美滋滋地转身直奔厨房:天大地大,鸡可不能给她炖坏咯!
这年头没有高压锅,甑乃陶瓷制作,也算是用砂锅缓慢炖煮了。待到了用晚饭的时间,赵维桢吩咐下人,分出大半锅的炖鸡送去父亲院子里,然后剩下的半锅装入食器,并着几个小菜,一同送到正屋内。
房可以分开睡,吃饭倒是不至于分开吃。
赵维桢在厨房指挥完,跟着回到正屋时,吕不韦早已等候多时。
他还吩咐魏兴端来了一坛崭新的蒸酒。
食器、酒器摆在长案上,吕不韦笑着看向蒸酒:“这酒用的也是蜀地水稻酿造而成,与邯郸的小麦酒味道不同。虽不如夫人的蒸酒香醇,但不韦觉得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特请夫人来品鉴品鉴。”
赵维桢点头:“好。”
吕不韦一抬手:“夫人请落座。”
先秦时期施行分餐制,往往是一人一案,正襟危坐。
但非正式场合,又是家中,便也没那么多规矩。
魏兴打开酒坛,吕不韦亲自为赵维桢斟酒,然后客客气气举杯:“这杯我敬维桢,谢维桢留守邯郸。分别的四年,不韦没有一日不在思念维桢,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与维桢团聚。”
赵维桢算是发现了,吕不韦为人,真是当之无愧的商人。
不管旁人怎么甩脸色,怎么不待见他,他还是能把面子工作做的漂漂亮亮,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之前书信来往,他就写尽了好话,如今面对面交谈,场面话彩虹屁那叫一个不带打草稿的。
这点赵维桢发自内心地佩服:反正她是做不到。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吕不韦言谈、举止都很尊重赵维桢,赵维桢也没有不举杯的道理。
她同样拿起酒器,浅尝一口。
酒是好酒,这米酒酿造好之后,多少过滤了一下。和赵维桢在现代品尝过的自酿米酒味道大差不离:味道微苦,末了回甘,酒精浓度并不高,但绵软温顺,米香浓郁。
但这样的水准,放在先秦,应该是价格高昂、能够进献进宫的好酒了。
米酒入喉,赵维桢不急不缓放下酒器:“你今日是有什么话要说?”
吕不韦的手一顿。
就知道有话要说。
赵维桢:“我回来好几日了,饭吃了好几顿,你都不曾敬酒过。今日敬酒,肯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倒也没什么重要的话。”
吕不韦莞尔:“只是不韦觉得,理应开坛好酒,祝夫人办学顺利。”
赵维桢挑眉。
所以想说的,就是白日见秦王的事情。
二人饮过酒后,赵维桢把酒器放了下去。
“你不介意么?”赵维桢问。
“我该介意何事?”吕不韦反问。
“换做其他男子。”赵维桢说:“自家婆娘胆大泼天,竟然想和自己同朝为官,怕是早就吓坏了。”
吕不韦忍俊不禁。
他生得好看,俊秀双眼随着笑意向下微弯,看上去相当温和无害。
赵维桢穿越过来,还没见过活的儒生呢。但吕不韦这幅模样,倒是和后世想象中的先秦儒生大差不离。
“不韦乃商人。”吕不韦开口,声线清朗、语气随意,好似赵维桢说的是什么玩笑话一般:“我知这天下往来熙熙攘攘,图的不过是两样物事:一曰名,二曰利。维桢有所图,不韦是不怕的,若是维桢无所图,那不韦……才是真的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