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够了。”
赵维桢说:“店铺与酒肆不要动,直接把地契交给掌柜。把府上的黄金、皮毛以及古董,还有我娘家那边的钱财资产,你收拾好,抽出三分之一送给质子府的管事。”
魏兴猛然抬头:“啊?”
赵维桢当然明白他惊讶什么。
“都准备离开邯郸了,留着这些身外物有什么用?够路上盘缠就行。”赵维桢飞快地说:“即使要出逃,也得安排妥当。你问好管事,什么时候太子偃把他也换下去,立刻通知我,咱们就在管事离去的那日行动。”
这一年来,平原君换上去的管事对政公子照顾有加,不能在最后关头反而坑他一把。
而且换防、换岗交接期间,新人对质子府的内部构造、情况不甚熟悉,也是最适合行动的时候。
魏兴这才点头:“是。”
赵维桢又不忘叮嘱道:“记得秘密行动,切勿让他人得知。”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吕府都沉浸在一种非常紧迫的氛围当中。
贿赂管事,一则是拿到了质子府内部的时间安排,二则是请管事事先通知蒙毅做好准备。
再有就是,赵维桢把自己的计划悉数告诉了自家老父赵梁,要他随时准备好配合出逃。
——不管怎么说,赵维桢也得把父亲带走,可不能把他一人留在邯郸。
七日之后,果然如赵维桢所料,管事接到了官职调动的命令。
转天下午,赵维桢找准时间,像往日一样前去质子府。
赵维桢身为小嬴政的先生,日日进出质子府,哪怕是晚上到来,认识她的看守也见怪不怪。
看门的两位护卫,瞥了一眼赵维桢挎着的食篮,只是笑道:“孟隗夫人,又来给公子政送吃的啊?”
赵维桢挎着篮子,扬起灿烂笑容:“酒肆新做了桂花米糕,特地拿来给质子府的几位公子尝尝,两位大人要尝尝看么?”
说着她就要掀开篮子上的盖布。
护卫们接连摇头。
“我们都多大的人了,不喜这款吃的。”为首的护卫婉拒道:“倒是听说吕家酒肆新酿了一批配方改良的药酒……”
“我明天就让掌柜送过来。”赵维桢二话不说应下。
“谢夫人赠礼!”
护卫大喜,甚至都懒得检查食篮,直接放过她:“快去吧,夫人,别让米糕放凉了!”
赵维桢笑吟吟行礼:“谢大人。”
说完,她拎着衣袂,大步跨向赵姬与嬴政居住的院落。
一进门,见蒙毅上前迎接,赵维桢二话不说,掀开食篮。
里面装的当然不是什么米糕,而是吕府仆从常穿的粗布衣裳。
“你们抓紧换上。”赵维桢直接对蒙毅开口:“东西就不要带了,直接跟我走。”
蒙毅:“是。”
他刚想接过食篮,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姑娘突然伸手过来。
她看了一眼,果断道:“这我就不换了,我可换上妫夫人的衣物,留在质子府掩人耳目。”
赵维桢一愣,抬起头来。
面前这位年轻的姑娘,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却依旧是少女装扮。
她生得清秀,开口之时虽用雅言,但却带着些许秦地口音。
这正是一年之前,从咸阳秦宫到来,服侍、教导赵姬的宫中女官。过去的时候赵维桢草草见过她几面,留下了个利落干脆的印象,却没有正经交谈过。
“子嬴姑娘,你——”蒙毅大惊。
女官名唤子嬴。
“孟隗夫人。”子嬴却是直接看向赵维桢:“你与蒙家郎君先带夫人与公子离开,我为秦国宗室,即使是个远亲,往上算去,也勉强与赵国宗室沾亲带故,纵然我留下来,赵人也不会为难我的。”
秦、赵二国,祖上确实为兄弟。这么一算,这位名为子嬴的女官,还是赵国王室的亲戚。
而且……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有子嬴假扮赵姬在质子府行走,说不定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赵维桢不禁对这位女官刮目相看:之前只觉得她性格麻利,如今看来,是她低估了对方。
“谢子嬴姑娘。”她也不再客气,郑重行礼。
子嬴莞尔:“该是我谢孟隗夫人,为秦国尽心尽力。”
说完她接过篮子中的衣物:“夫人与蒙家郎君稍等。”
赵维桢:“劳烦尽快。”
今日是管事最后一天留在质子府,他已经把今天换防、巡逻的时间转告给了赵维桢。
门口这批看守马上就要离开休息,在两班交接之间,约莫有五分钟的空当。
在这个时间跑路,刚好。
不出片刻,赵姬与小嬴政就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维桢夫人。”赵姬故作冷静发问:“咱们往哪儿跑?”
赵维桢抬眼看向她。
有女官子嬴的指导,如今的赵姬看起来行为举止、言谈神态都得体了许多。她已经懂得克制情绪了,但赵维桢仍然从她的眼底寻觅了几分惶惶和忐忑。
再看向小嬴政——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赵维桢蓦然绽开笑容。
“回秦国。”她说。
然后她欣慰地看到面前的母子,面容犹如繁星般亮了起来。
“我记得。”赵维桢说:“平日政公子与其他公子们想要偷跑出质子府玩,会翻墙走,是么?”
突然提及此事,小嬴政微怔,而后了然。
“我为夫人与母亲带路。”嬴政回应。
果不其然,在质子府的柴房东边,堆积成山的柴火后,有一处院墙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大半。
质子府的修葺资金不多,管事也懒得上报,这处院墙倒成了几名少年、男孩偷跑出去玩耍的“密道”。
如今,逃难倒是用上了。
“我扶着母亲。”
六岁的嬴政手脚灵敏,直接跳到坍塌大半的墙上,转身要扶赵姬。
赵维桢站在柴房一角,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快一点,妫夫人。”
赵姬:“……是。”
她一只脚踩到土坡上,另一只脚刚刚悬空,就听到柴房前方一阵脚步。
赵维桢瞥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怎这个时候巡逻到柴房来了?
而且,看这几名护卫,还各个都是生面孔。
“嘘——”
赵维桢立刻提醒:“别动!”
可赵姬一只脚还在半空中呢!
听到赵维桢警告,赵姬一时慌乱,反而是险些摔下去。
幸亏小嬴政眼明手快,拉了赵姬一把。她虽然没摔倒,但右脚落地,却是“噗通”一声!
走过来的护卫立刻警惕。
“什么动静?”
“柴房那边,去看看。”
赵维桢:“……”
一时间,她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临门一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为人发现。如果避不可避——
赵维桢暗自咬紧牙关,转头看向蒙毅。
四目相对,蒙毅当即领悟了赵维桢的意思,直接握住腰间佩剑。
若是避不可避,就只能把护卫处理掉!
赵维桢为蒙毅、魏兴让开道路,堪堪几步,聆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只觉得汗水逐渐浸透了掌心。
饶是如此,她还是默不作声地把手伸向高处,让站在斜坡上的赵姬扶好,免得跌落下去。
一步,两步——
就在蒙毅的佩剑即将出鞘之前,一道清脆的童音从柴房内部传了过来。
“是我。”
柴房之后的所有人均是一愣。
这是……
赵维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这是燕丹的声音!
她站在拐角边沿,刚好能透过高高的木柴看到外面。只见燕丹慢吞吞地从柴房走出来,怀中还抱着之前赵维桢给小嬴政和小燕丹亲手缝的蹴鞠。
“公子丹,你在这儿做什么?”
护卫吓了一跳,却是不再向前。
他的语气不怎么客气,燕丹也不在乎,只是抱着手中的蹴鞠:“我来找被踢飞的蹴鞠,刚好经过这里。”
护卫:“……马上入夜,公子还是小心些。”
燕丹:“我会的。”
八岁大的孩子,既不慌张、也不抵触。平淡地应付过护卫的训斥,目送他们离开。
待两名突如其来的陌生护卫离开,燕丹才转过身来。
他的视线精准无误地看向柴房之后:“维桢夫人、阿政,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第39章 三十九
039
半个时辰后。
在蒙毅的帮助下,赵维桢带着赵姬与小嬴政顺利翻过质子府坍塌的后墙。
按照原定计划,赵维桢去质子府接应赵姬与小嬴政,魏兴去接应自家老父赵梁,而后二人在距离邯郸城门最近的一家民居中汇合。
待一切安排妥当,赵维桢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身后的燕丹。
四目相对,她的心情陡然变得有些微妙。
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是燕丹出面帮助了他们!
年仅八岁的燕国质子丹,随着一行人偷跑出来,怀里还抱着那个针脚极其粗糙的蹴鞠。
迎上赵维桢的视线,燕丹顿觉不好意思。
容样白嫩的小公子,低下头很是羞愧道:“对不起,维桢夫人,我只是听说你来了,想来看看你,却没想到撞见了你带着阿政逃跑……我不是有意跟踪你们的!”
即使是这种关头,燕丹还是这么会察言观色。
这叫赵维桢的心情更复杂了。
“哪里的话。”
她宽慰道:“还得感谢丹公子出手相助。”
燕丹看向言辞客气的赵维桢,圆润的脸蛋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
“阿政是我的朋友。”燕丹说:“太子偃想害他,我不能眼睁睁看到他陷入危险。”
之前两名小男孩吵架,还说要绝交呢。
但在患难时刻,燕丹仍然是展现出他名留历史的性格特点:也许他不适合做一名国君,不适合成为一名太子,但他从不背叛朋友。
赵维桢想,她多少能明白历史上的燕太子丹为何会请荆轲刺秦了。
为了燕国,他能放低姿态拉拢刺客去刺杀秦王。
但若是身为朋友的嬴政有难,燕丹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其两肋插刀。
“我不会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别人。”燕丹信誓旦旦地允诺道:“也请夫人照顾好阿政,护他安全归秦。”
赵维桢看着面前的小男孩,久久无言。
燕丹生得不错,圆头圆脑、皮色白皙,再加上昂贵的衣衫和妥当举止,俨然是一副出身高贵的小公子模样。
八岁的男孩,已经不是那个会见到陌生人就直接喊娘亲套近乎的小孩子了。
其实她对燕丹一直心怀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小嬴政,她也许会对他更亲切些,能教导的也不止是基本礼仪和识字这么简单。
“丹公子……也要小心。”
赵维桢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惦记着保持距离什么的了!
她拎着衣袂,干脆向前,伸出手为燕丹拂去衣物上因翻墙留下的灰尘:“你总是为别人着想,这是他们的福气。但也不能事事为他人着想,委屈了自己。有时候也得适当地提出要求,让你远在燕国的父亲明白,你留在邯郸受苦,是在为国争光,懂么?”
燕丹讶然抬头。
维桢夫人还从未对他讲过这样的道理呢!
“丹谢夫人提点。”他连忙应下。
“还有啊,与生人交往,和蔼可亲是礼仪,但万万不可放低身段讨好。”赵维桢一叮嘱起来,就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说:“你为燕国公子,在邯郸,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燕国。你对人过分亲切,别人不会觉得你好相处,反而觉得堂堂燕国公子如此卑躬屈膝,掉价。”
“今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别藏着掖着,直接去问燕国使臣;觉得先生教的不好,不符合你的心意,就主动提出来,大不了换一个。还有——”
“夫人。”
燕丹哭笑不得地打断赵维桢:“若是担忧,不如别走了。”
赵维桢猛然停住话匣子,一声叹息。
她没回答,燕丹却知道答案。
男孩垂下眼眸:“夫人也请路上小心,如今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赵维桢:“……”
燕丹的声线越来越低:“其实在丹心里,维桢夫人一直如娘亲一般。”
他把捧着的蹴鞠展示给赵维桢看。
手中的蹴鞠,针线歪斜,制作粗糙,是之前蒙毅到来之前,赵维桢为了让小嬴政和小燕丹多多运动而亲自缝制的。
她完全没料到,都过去好几年了,燕丹竟然还留着。
“我离开父王母后好多年,连他们的模样都要忘记了。”燕丹说:“在记忆里,母亲也从来不像维桢夫人般对我仁慈宽厚,更遑论为我缝制蹴鞠,制造玩具。”
赵维桢不禁有些难过。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燕丹心中如此重要。
这就更让她愧疚于过往的偏心了——是的,赵维桢知道她在嬴政和燕丹之间更偏向于小嬴政。
纵然明面上她自诩公正,但出于立场,赵维桢理所当然地站在嬴政这一边。
燕丹是个好孩子,可他终究不能成为嬴政永久的朋友,也不能与赵维桢成为真正的师生。
“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
赵维桢说:“只是刚刚那些话,丹公子请记在心里,今后你在邯郸,就只能靠自己了。”
“没关系呀。”
燕丹闻言,扬起一个灿烂笑容。
他把手中的蹴鞠举起来:“维桢夫人已经给了我这么多珍宝啦!”
赵维桢见状,也勾起嘴角。
她刚想再叮嘱一些,只听到身后“咔嚓”一声。对话中的一大一小不约而同扭头,发觉不知何时,小嬴政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六岁的男孩靠在树下,既不靠近,也不疏远,被撞见了,更无仓皇狼狈之色,只是用一双凤眼静静地看着燕丹。
这就是想与燕丹沟通的意思呢!
赵维桢立刻出言:“政公子可是有话要与丹公子说?”
嬴政:“嗯。”
直到赵维桢给了台阶,嬴政才从树下迈开步子,走到了燕丹身边。
自从上次“绝交”风波过后,两名男孩就没怎么有过交流。
如今分别之时,与失落悲伤的燕丹相反,嬴政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感伤的情绪。
同样地,他也没打算对燕丹的出面解围道谢。
六岁的男孩,只是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友人,然后以极其郑重的语气开口解释:“昔日断交,是因为秦、燕二国关系紧张,你为燕国公子,我为秦国公子,于国于家,我都必须疏远你,但那并非我的本意。”
“我知道。”
燕丹颔首:“那天回去之后,先生同我分析了其中缘由,我不怨阿政。”
一句“不怨”落地,两名男孩对视片刻,而后同时露出笑意。
“恭喜你,阿政。”
燕丹再开口时,语气之中不禁带上了几分羡慕意味:“离开邯郸之后,你就自由了。”
嬴政笃定道:“你也会的。”
说完,他伸出右手的小拇指。
“有朝一日,我们一定都能摆脱质子的身份相见。”他说:“拉钩约定。”
“……好!”
燕丹的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他同样伸出小拇指,与嬴政拉钩,还要拇指盖章才算。
赵维桢看着这样的画面,同样心神一松。
没什么比分别时解开心结更好了!
她不希望小嬴政因燕丹的事留下阴影,也不希望燕丹从此之后留下为友人抛弃的心结。
如今两个人的误会解开,即使分别,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也许……
待到他们长大之后,不会就此走向决裂,不会走向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赵维桢心中感叹一句,而后蒙毅匆忙走了过来。
“夫人。”他提醒道:“咱们得赶在关城门之前离开。”
“嗯。”
赵维桢立刻回神:“快,再去把衣服换下来。”
穿着吕家下人的衣衫走过一遭,这会再换上打补丁的破旧衣服,赵维桢还故意把自己的发髻扯松了一些,如此看来,完全是名灰头土脸的乡下妇人,准备随着务农老父出城归家。
就保持这样的状态,赵维桢带着一行人,成功混入准备出城的队伍之中。
赵维桢打的计划很简单:只要离开邯郸,就立刻向南,先到魏国去。
魏国是吕不韦发家的地方,走魏国安全系数更高。之后的事情,只要离开赵国的领土,归秦不是问题。
赵维桢拉着小嬴政,随着人群,一步一向前。
眼见着就要到城门之下了,突然前方一阵混乱。
几名手持锐器的兵卒出现,停在城门前,大有一种要关城门的意思。
一下子,人群骚动起来。
“怎么了?这也没到时辰啊。”
“这就关城门,我们今夜住在哪里?”
熙熙攘攘的议论和不满回荡在城门之前。
看门的兵卒更是不耐烦:“嚷嚷什么!又不是不让你们走。太子有亲令,想出城可以,得接受排查!”
接受排查?!
赵维桢一顿,而后当即意识到问题。
她扭头看向蒙毅:“郎君,你看看前方是否有宦官模样打扮的人?”
蒙毅今年已有十八岁,前两年个头一长,已经比赵维桢高出不少。他站在人群中,略一抬眼就看到了兵卒之后站着一名着寻常深衣的男人。
“恐怕是的。”蒙毅语气不妙:“夫人,这就是来提防我们的!”
若是宫中宦官,怕是能认出来赵维桢或者小嬴政。
关键是……
赵维桢他们被挤在人群中间,说是接受排查就能出城,如果这个时候折返离开,那不是主动暴露自己么?
一时间,赵维桢感觉进退两难。
这个时候就——
她深深吸了口气:“往前走。”
蒙毅讶然转头:“可是夫人……”
不然能怎么办?
他们都走到这里了,在兵卒眼皮子下面掉头跑路不现实,而既然赵偃有所行动,半封锁了城门,那赵维桢相信平原君一定听到过风声。
所以,进退都是冒险,不如赌一把!
“相信我。”赵维桢笃定道:“走吧。”
她的话音落地,嬴政牵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
他抬起头,凤眼中写满了坚定与信任。
“走吧。”小嬴政说:“我相信夫人。”
赵维桢的心情紧张之余,又因为小嬴政的表态而灿烂了起来。
他们随着人群继续前行,眼见着距离城门还有十几步路,检查的兵卒马上要到眼前——
关键时刻,果然如赵维桢所料。
身后一阵马匹嘶鸣,而后便是不满的声音:“城门拥堵,这是在做什么?!”
人群纷纷回头,看到不远处,十几匹全副武装、人高马大的骑兵被人群堵在了最后。当中一个副将很是莫名:“快开城门,我们有要事出城。”
兵卒却是领了命令,不敢让步。
“回将军。”城门下的宦官开口:“得了太子命令,要排查出城人员,劳烦将军多多等待,马上就——”
“——让谁等待?”
宦官谄媚的话语,要一道中气十足的老者声线打断。
赵维桢听见声音,周身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只见几名骑兵让开道路,一名穿着甲胄的老将军策马走到了前方:“平原君请我出城调动兵营将士,军令如山,耽搁了情况,即便是太子,他负担的起吗?!”
竟、竟然是廉颇老将军!
宦官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廉颇将军!这、这……”
廉颇哼了一声,他果断一挥手,命令道:“开城门!”
第40章 零四十
040
即使是赵维桢也没料到,来的竟然是廉颇将军!
她拖家带口混在人群中,趁着城门大开的最后机会,有惊无险地离开邯郸。
走出邯郸城,不出多远,赵维桢就看到廉颇与一众骑兵就停在官道一旁。
十几匹高大战马,在加上崭新的甲胄,足以可见这批骑兵之精良。至于领兵的老将军,虽则头发花白,但仍然器宇轩昂,兵甲之下的体魄与清明双眼,半点不比年轻人逊色。
她略一沉思,还是带着小嬴政大大方方上前。
“廉颇将军。”
赵维桢驻足时,廉颇刚刚下马。她客客气气行了个礼:“谢将军及时解围。”
廉颇半句废话也不说,挥了挥手:“小事一桩,请孟隗夫人带公子政与妫夫人上马车,我送你们。”
赵维桢:“啊?”
廉颇冷哼一声:“两国之事,若有仇怨,上阵杀敌就是。搞这些阴私手段,欺负娃娃和妇人?哼,太子偃此人,我看不上。”
而后廉颇将军又补充:“是平原君托我帮忙,送你们稳妥离开。”
其实赵维桢也是如此猜想:平原君本就与赵偃关系不好,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低调行事,免得让赵偃抓住把柄。
至于廉颇?
武将本就不会想这么多,再说廉颇两代元老,是老将中的老将,赵偃是不敢说他不是的。
只是……
“这,这也用不到老将军亲自来送。”赵维桢汗颜:“送我们一辆马车,自行离去即可。”
这面子也太了吧,让廉颇送行?!
“可赵王那边说不过去……吧?”要老将军送行,赵维桢还是犹豫。
有廉颇老将军出面,对赵维桢来说最好不过,但她也不想给对方找麻烦。
“无妨。”
廉颇老将军倒是完全不在乎:“若是孟隗与公子政出事,秦国怪罪下来,王上那边更是说不过去。如今春平侯出逃,秦王若是不打算趁机开战,肯定是要派人把质子要回去的,早一步走、晚一步走,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还捏了捏自己结实的臂膀,抱怨道:“近日又无战事,在邯郸呆久了,一把老骨头都伸展不开,出来活动活动,正好!”
赵维桢闻言忍俊不禁。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敬佩廉颇这位老将军,一代名将,生性却是相当豪爽,是个没什么官架子的纯粹武人。
既是如此,她便也不多言。
“政公子,快来感谢廉颇将军。”赵维桢低头看向小嬴政。
嬴政规矩行礼:“谢廉颇将军。”
廉颇这才把注意力转到赵维桢旁边的男孩身上。
老将军微顿,当他察觉到嬴政今年不过六七岁的时候,不免讶然:“你就是公子政?这不过是个娃娃啊。”
赵维桢:“回将军,政公子今年六岁。”
廉颇一声叹息:“打仗就打仗,老夫是搞不懂为何要交换人质——哪怕是来个成年公子,也就罢了,要六岁的孩子远离家乡受苦,哎!”
说完他对着手下招了招手,不出多时,廉颇的副将不知从哪儿真淘换了一辆马车。
“上车吧,我送你们离开。”
有廉颇将军护送,赵维桢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上车之后,若非身边还有其他人,赵维桢真想直接瘫在座位上。
但是不行。
虽然上了廉颇将军的马车,算是安全离开邯郸,但接下来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比如说——
赵维桢的视线转到了小嬴政身上。
自从离开质子府,与燕丹话别后,小嬴政就格外安静。
他很乖巧,也很配合。六岁的男孩正襟危坐,决计不在逃亡路上给大人添任何麻烦。
但赵维桢还是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几分掩饰很好的紧张与担忧。
“公子怕什么?”
赵维桢缓声问:“我们已经离开邯郸啦。”
嬴政一顿,而后诚实回答:“我从未去过咸阳。”
原来如此。
赵维桢登极莞尔:“嗨呀,那确实,我也没去过呢!可是我不觉得紧张害怕,政公子为什么会觉得紧张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