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公子丹”,对燕丹来说比任何斥责与误会更伤人。
燕丹难以置信地看向嬴政,眨了眨眼,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就蒙上了雾气。
“阿政你——”
他磕磕巴巴道:“你不拿我当友人了?”
嬴政木然:“我为秦国公子,你为燕国公子,秦、燕关系紧张,难道你要我与敌人笑脸相迎么?”
燕丹:“你——”
大一点的男孩,实在是没忍住,眼泪止不住地下落。
“公子政,你不讲义气!我再也不和你做朋友了!”
燕丹呜呜哭着,从另外的出口转身跑开:“我讨厌你,你以后别来找我!”
赵维桢和魏兴在门口看着,不约而同流露出复杂神情。
——所谓受到影响,就是如此。
秦王讨伐燕、楚二国,让秦国与燕国的关系急转直下。国家关系紧张,也影响到了质子府。
赵维桢还没想好如何同嬴政摆明利害,就撞上了两个小朋友绝交的现场。
看样子,还是嬴政主动绝交的。
这么一想,赵维桢的心情略微有些沉重。
而院子里的嬴政,这才发现赵维桢已经来了。
“维桢夫人。”他平静走向前,像寻常一样行礼:“你来了。”
一年过去,如今的嬴政五岁有余。
他个子长高了很多、言谈举止也清晰了许多。在精心照顾下,五岁的男孩健康茁壮,性格沉稳,俨然有大孩子的样子了。
特别是那双凤眼,小时候嬴政就很少流露情绪,如今更甚。
赵维桢静静地看着他,见嬴政不卑不亢,也不欲图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便先行一笑。
“若是难过。”她笑着说:“表现出来也没关系的。”
“……”
嬴政一愣,而后摇头。
“我不可以。”他认真回答:“我是秦国公子,我不能失礼,这是夫人教导的。”
“我确实是这么教导过。”
赵维桢说:“但你既是秦国公子,也是五岁的孩子。秦国公子不可,但五岁的孩子可以,”
听到赵维桢这么说,嬴政那双严防死守的眼眸,才多少流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失望与难过。
这淡淡的负面情绪,犹如投进清水里的血痕,哪怕不多,也是层层扩散开来,让沉默的小嬴政显得孤独又萧瑟。
“我不可以。”
嬴政为了隐藏情绪,干脆低下头,坚持道:“我与丹在邯郸,就代表着秦、燕二国。如今两国关系恶劣,我和他不能在一起玩,我也不能因此表现出难过。”
赵维桢:“政公子真是通透呢。”
这点她还没说,嬴政就自己领悟了。
嬴政闻言又是低语:“而且,维桢夫人一直不想我与丹交好。”
赵维桢:“……”
她微微一愣。
嬴政自幼心性敏感,赵维桢倒是没想到,嬴政连自己心中那一点点微妙都能看得出来。
她还自诩没有区别对待,觉得特别骄傲呢。
其实赵维桢压根不讨厌燕丹。
仅凭他能在赵偃、郭开等纨绔欺负嬴政时,毅然决然地站出来保护嬴政,赵维桢也不会讨厌他。
更遑论燕丹会嘴甜笑容甜,自来熟还会讨好大人。
只是,一想到未来二人决裂,赵维桢自然是不希望嬴政与燕丹成为朋友。
早晚要反目,还不如一开始不相交,小嬴政也不会因友人背叛而感到伤心。
“你为秦国公子,为嬴姓宗室,你更会是未来的秦王。”赵维桢压低声音:“政公子,对你来说,国事、家事,都是国事。不止是与朋友交往,今后你结婚、生子,为子女、为父母,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秦国。”
嬴政垂眸:“代表秦国,所以我不能与他国公子成为无私分享的朋友。”
赵维桢:“没错。”
她认同点头,但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柔软一些。
“但是嘛。”赵维桢抬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小嬴政的心口:“身为个人,我也希望公子人见人爱。”
说到这儿,嬴政死死绷住的意识,总算是放松了一些。
他脸上的难过与沮丧,也变得更为真切。
真情流露、不再压抑,这反而让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孤独寂寥了。
男孩低着头:“我想要个能分享秘密,不用担心大局利害的朋友。”
赵维桢再次展露笑颜:“那我们就来找一个嘛!只要身份不冲突、经历也与你相近,不就不会伤心难过啦?”
身份不冲突,经历也相近?
嬴政歪了歪头,不禁开始搜罗起来。
要说身份不冲突,那其他国家的人都不可以,只能在秦国找。
而小嬴政认识的秦人可谓少之又少,再说经历相近的……
嬴政立刻锁定了目标人选。
“我可以与太爷爷做朋友吗?”他问。
赵维桢:“……”
嬴政:“他为秦王,我做事总不会与他利益相悖。而且太爷爷年幼时也做过质子,他一定能理解我。”
赵维桢:“…………”
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嬴政信誓旦旦出口,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这年头,也就是未来的秦始皇,敢说要和大魔头秦昭襄王做朋友吧!
“我可以再同太爷爷写一封信。”嬴政笃定道:“他肯定会高兴。”
“……那就写。”
赵维桢回过神来:“我来为公子备帛书。”
谁又说秦王不能和自己的太孙做朋友了?多个笔友不更好,说不定在咸阳的秦王稷,收到太孙的信件还挺高兴呢。
…………
……
一个多月后,咸阳。
吕不韦正与嬴子楚商议春平侯最近的动向,言语之间,魏盛进门。
“主人。”
魏盛凑到吕不韦面前:“夫人从邯郸来信了。”
孟隗夫人来信了?
别说是吕不韦放下了手中书简,连嬴子楚都支棱起耳朵来。
多年下来,连嬴子楚都了解了赵维桢的性格习惯:若非有要紧事,她绝对不会主动来信。
吕不韦接过帛书一看,也是立刻转交给嬴子楚。
“是政公子写给王上的信件。”他说:“公子,劳烦你走一趟。”
“刚好。”
如今的嬴子楚,对孟隗夫人的安排是百分百的信任。他看也不看,直接接过帛书,笑道:“听说最近试用新式耕犁的田地,也是到了收成的时节,比原来的农具可有进步?”
“回公子。”魏盛喜气洋洋地禀报:“足足扩了三倍收成呢。”
“三倍?!”嬴子楚的声线止不住太高。
粮食产量翻了三倍,这,这……
他二话不说,揣着帛书直接起身:“我这就去秦宫,这件事必须通知王上!”


第32章
032
咸阳,秦宫。
嬴子楚随着侍人缓缓步入秦王寝宫,他一露面,秦王稷就立刻喊着侍人扶他起身。
“祖父慢些!”嬴子楚见状,也顾不得行礼,赶忙上前帮忙搀扶。
“用不着你。”
秦王稷轻轻推开嬴子楚:“寡人身体好着呢,比你阿父都好。”
老秦王今年七十有余,仍然神采奕奕,打完东周君还在盘算着下一场战事。而他的儿子,当今太子安国君,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却是在年初时重病一场。
“寡人听说,邯郸那边又把政儿的信送过来了?”秦王问。
嬴子楚:“是,不过……”
秦王:“还不快拿过来?”
侍人闻言,喊着笑意替嬴子楚解围:“王上,子楚公子来一趟,肯定还有要紧事。太孙孙的问候固然重要,但国事更重要呀。”
嬴子楚立刻接话:“回祖父,之前试用的新耕犁,收成颇喜。”
秦王:“哦?可是孟隗夫人设计的新耕犁。”
嬴子楚:“是。”
他一边应着,一边从怀里抽出帛书,递给侍人。
侍人转交给秦王,嬴子楚继续道:“孟隗夫人设计的新耕犁,比旧式耕犁更省力。原先耕犁都是二牛一犁,如今的耕犁一人、一牛一犁都不在话下,耕地比往日快了三倍有余。同样的时间,新耕犁开垦的田多,能种下的粮食就会更多,祖父,这样的好东西,比马具更能为我秦国增添战力呀!”
秦国讲究农战,农业、战争,都是秦王最为关注的方面。
因而虽然秦王稷并不下地,但也非常清楚粮食产量上升的巨大意义。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这新耕犁,造价几何?”
嬴子楚喜气洋洋地回应:“不比旧式耕犁贵多少,新耕犁仍为木制,且孟隗夫人把图纸、式样一并送了过来,工匠们跟着仿制,也很容易。”
“好,好。”
秦王闻言,连说了两个“好”字:“既是如此,便值得大规模推广,子楚,这就交给你去办了。”
嬴子楚一愣,顿时大喜。
制造马具、训练重骑兵,需要丰富的军事经验和御马经验,还得在军中颇有威望,所以嬴子楚虽然进献了马具图纸,在训练骑兵方面却是完全插不上手。
但推广耕犁又完全不一样。
一则,难度方面就要简单很多;二则,农民比他更了解耕作方式,新耕犁省时省力,是直接利民的事情。
他只要尽职尽责办好这件事,百姓们必定会念及他的好处。
别说是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威望,哪怕名垂青史,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而秦王把这件事交给他,正是看好他、肯定他的意思。
“谢祖父!”嬴子楚认认真真行礼,许诺道:“臣定会倾尽全力。”
“这耕犁,有取名了吗?”秦王问。
“回祖父。”嬴子楚回答:“孟隗夫人说新耕犁可凭外形,叫曲辕犁。”
“原来名字都取好了。”
秦王不禁感叹:“寡人还想着,若是没取名,便以孟隗为名。这孟隗夫人真是上天给我大秦的厚礼,什么都想好了,却是半点好处都不给自己留的。”
嬴子楚也是这么想的。
他与不韦先生,二人志向相同,至少嬴子楚知道先生是求名求利。孟隗夫人就……她可劲给秦国送好东西,还帮他在邯郸照顾妻儿,却从未向秦、向他索求过什么。
现在就是给嬴子楚说,孟隗夫人是天上派来的仙女,他都二话不说立刻相信。
“一不求名,二不求利。”秦王稷说出了嬴子楚心中所想,末了还感慨道:“况且,若非是她,政儿在邯郸也不会如此周全,恐有性命危险啊。”
嬴子楚:“……”
见他沉默,秦王一愣,随即笑道:“寡人没责怪你。事急从权,人各有命。你回来是对的,要是不回来,政儿也不会受孟隗夫人照顾,更不会有这两份珍贵的图纸——好了,正经事说完了,我太孙孙的家信呢?快给寡人送过来!”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祖父慢些。”嬴子楚连忙把从邯郸送来的帛书递上去。
秦王稷一生威名赫赫,打的六国不敢抬头。如今私下里,却像是个老小孩般,拿到小嬴政的信,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这人老了,不免想要膝下儿孙满堂。”秦王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帛书:“从周王畿搬来了千万珠宝,都比不过上次政儿一句‘祝太爷爷征伐顺利’贴心,让寡人看看寡人的宝贝孙孙写了什么。”
之前嬴政给秦王写过两次家信,内容都不太长,不过寥寥几句问候,却是句句问道了秦王稷的心坎上。
这样一来,他就对嬴政的信上了心。
五岁的孩童,写字时已然不再歪七扭八,虽然字迹仍然稚嫩,但可见写信者的态度认真。这次嬴政写信的内容长了一些,足足写满了一整张帛书,秦王稷也不觉得不耐烦。
他认真看下来,发觉小嬴政竟然是在抱怨。
孩童的信件言语天真,但情真意切。他在心中说,因为秦、燕二国开战,他只好与燕国质子暂时绝交,却没料到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意图。现在嬴政在邯郸彻底没了朋友,好不苦恼。
这一封信,让秦王不禁回想起自己年幼在燕国当人质的日子。
燕国苦寒,当时的秦王稷,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寻常公子,在燕国的境遇可想一般。
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的嬴稷,终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中。朋友?他只想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平安归秦。
如今回想,那样的日子,仿佛噩梦一般。
嬴政的一袭帛书,让秦王不禁心生感慨。
换做其他人,也许都不如当下的老秦王更能懂嬴政此时的心境。
“政儿在邯郸,可受人欺负过?”秦王问。
嬴子楚一凛,收敛笑容,认真回应:“秦、赵一度交战,政儿在邯郸,不免会有赵国公子看不过眼。但请祖父放心,有孟隗夫人在,又有蒙骜的孙辈亲自看护,现在的政儿不会有事。”
“赵国公子……”
秦王人老了,脑子却依旧很清楚,他略一思忖:“寡人记得赵国太子春平侯,目下正留在咸阳为质。”
嬴子楚:“是。据说长在赵王身边的公子偃,今年不过十四岁,跋扈嚣张、心胸狭隘。”
“嗯。”
秦王点头:“他比春平侯更适合做赵王。”
嬴子楚心中大惊。
他抬头看向榻上的秦王,不戴冕旒、不穿朝服,一身简单衣衫的老人头发全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尽管他仍显威严,可对着玄孙的稚嫩家书却是笑的格外慈祥,好似一位在寻常不过的家中长辈。
连带着这句点评,也仿佛是随口评判,不含其他意义。
——但秦王的话,怎可能没有其他意义?
祖父这是在提点嬴子楚,可让公子偃与春平侯鹬蚌相争,秦国作渔翁得利!
关键是,不止秦王如此作想,孟隗夫人早在一年前就给不韦先生写信要他从中操作。
这……
嬴子楚立刻深深行礼:“臣晓得了,我这就去做。”
秦王:“慢着。”
嬴子楚:“祖父还有什么吩咐?”
秦王一撩长袖,对着侍人抬了抬手。
“快拿笔与帛书来。”老秦王乐呵呵地宛若一位老孩子:“我政儿都写信抱怨自己没朋友了,寡人心疼。他没朋友,寡人来当他的朋友!”
嬴子楚:“……”
纵然面对秦王,嬴子楚也是忍俊不禁。
都说人上了年纪,反而性格会像孩子,看来哪怕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秦王也不例外。
当然,笑归笑,嬴子楚还是把刚刚秦王若无其事地提点挂在了心上。
得抓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不韦先生才行!
这一年来,他们二人暗自走动,终究是不太方便。如今秦王给了指使,放在长案下面的筹划,可以拿到明面上来了。
…………
……
一个月后,邯郸。
魏兴提心吊胆地看向赵维桢:“夫人,怎……这次主人来信,写了很严重的事情吗?”
赵维桢面无表情阖上帛书,交给魏兴:“没什么大事,也不是吕不韦的来信。”
魏兴:“啊?那是谁的?”
赵维桢:“秦王的。”
魏兴:“……”
赵维桢:“就是你手上这封,写给政公子的,去交给他。”
魏兴:“…………”
秦王的家信,就这么丢给他?!
魏兴把信拿在手上都觉得烫手,战战兢兢:“那,那我这就,这就过去!”
“等会。”
言语之间,赵维桢又迅速扫了一眼吕不韦写来的信。
略去那些酸了吧唧的问候和情话不谈——两年来,吕不韦每次写信都给如此啰嗦这么一大通,哪怕赵维桢明摆着嫌弃也不退缩。
怎么说呢,不愧是商人,脸皮厚,而且真的懂得如何讨好人。
但真正让赵维桢思索地,还是他信件最后的正事。
“再把蒙毅小郎君请过来。”赵维桢嘱咐魏兴:“我有事要与他商谈。”
“是。”
魏兴领了命令拔腿就跑,不知道还以为他手中捧着的是定()时()炸()弹呢。
赵维桢则再次看向手中帛书。
[一切准备就绪,秦王亦是认可。夫人可去赵国榆次寻一位剑客作引。]
最后吕不韦并没有说清楚送什么,但寥寥几语,就让赵维桢明白了一切。
他已经走动妥当了,连秦王都认同这件事。
那就……
赵维桢勾起嘴角。
送公子偃一个太子当当!


第33章
033
今日郭开来吕家酒肆买米糕时,听到了一个秘密。
他拎着米糕出门,一转弯,就看到孟隗夫人与公子政的护卫长蒙毅私下交谈。
二人言语之间,面露担忧,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
“请来了么?”孟隗夫人问。
“嗯。”
蒙毅回答:“夫人说的那位家住榆次的剑客,我寻了好久,终于寻到邯郸来。唉……”
孟隗夫人同样垂眸:“也不知道与传奇剑客见面,能不能让政公子好受一些。”
蒙毅点头:“公子向来懂事,他会心领的。”
传奇剑客?公子政?
郭开的耳朵不禁支棱了起来。
对于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讲,传奇剑客的吸引力不亚于手中香喷喷的米糕。而且听孟隗夫人口中所言……
郭开也不是傻子,他若是呆傻,也不会成为未来的第一大奸臣。
小纨绔脑子转了一圈,顿时明白了大概。
早就听说公子政那家伙,和公子丹最近闹了矛盾,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他肯定是因此不高兴、不开心,暗中耍脾气,所以孟隗夫人才想寻什么传奇剑客,想逗公子政开心。
哼!郭开顿时有些不服气。
赵国的传奇剑客,怎么能让秦国的质子先见?
他和公子偃还没见过呢!
郭开顿时打定主意:他这就去告诉公子偃,要他把那什么榆次的剑客先请过来,让公子政丢脸!
这么想着,郭开转身就跑。
他是没看到,自己前脚离开,赵维桢和蒙毅立刻停下了讨论。
蒙毅很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夫人……这,这不是欺负小孩子么?”
赵维桢忍俊不禁:“你先擦擦汗。”
就让他陪自己演出戏而已,可把蒙毅为难坏了。俊秀的小郎君,一张脸窘迫的面红耳赤,幸亏郭开没看出来。
“你还没及冠,不也是孩子么?”赵维桢笑道:“况且,不管孩子不孩子,有用就行。”
蒙毅:“那如此利用盖聂……”
听到“盖聂”二字,赵维桢心中汗颜了一下。
吕不韦只是在信中写,要去榆次寻人,可他没说寻的是什么人。
结果魏兴去了一趟榆次,告诉赵维桢,吕不韦要找的是位传奇剑客,正是名字登入《史记·刺客列传》的盖聂!
赵维桢明白吕不韦的意思:他希望她能运作一番,把盖聂推荐给赵偃,让赵偃对春平侯起了杀心之后,请盖聂去咸阳刺杀春平侯。
但这样太麻烦了。
首先赵偃那熊孩子,脾气大的很,眼光高过天。而游侠们性格往往快意恩仇,他还不一定能得盖聂青眼。
其次眼下他与春平侯的矛盾还没激烈到你死我活,要雇佣刺客的地步。要想走这条路,还得进一步挑拨二人关系。
用不着这么麻烦。
赵偃和平原君现在倒是相互不顺眼,所以……
赵维桢略一思索,决定把吕不韦的计划稍作修改。
“无妨。”她说:“我们又不是去请游侠去刺杀春平侯,不论如何查不到我们头上来的。”
蒙毅:“那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赵维桢:“盖聂先生三日之后抵达驿馆,是么?”
蒙毅:“是。”
赵维桢勾起嘴角:“那就等吧,平原君会知道这件事的。”
…………
……
三日之后,邯郸驿馆。
平原君一张脸黑的仿佛烧糊的锅底,他领着几名兵卒,气势汹汹地步入驿馆,却被人迎面拦了下来。
“君上,驿馆有贵客,暂且不能进。”来人开口。
“……”
平原君真的是连作好几个深呼吸,才把冒上来的火气压下去。
在邯郸,谁不知道平原君的威望仅次于赵王?
如今来个区区驿馆,竟然还被拦了下来。而且这拦住平原君的,分明是赵偃府上的管家!
平原君咬牙切齿:“邯郸来了贵客,我怎么不知道?”
管家:“这……”
平原君也懒得与下人计较,他一抬手,咆哮之声把驿馆都震上三震:“好,有贵客,我不进去——来人啊,给我把公子偃从驿馆里拖出来!”
胆子翻天了,敢私见游侠?!
公子偃大张旗鼓把一游侠刺客请到邯郸,这样的消息传到平原君耳朵里,险些没把上了年纪的平原君气到当场撅过去。
——你一赵国公子,请一名游侠刺客来邯郸是什么意思?
平原君越想越气。
特别是赵偃与太子春平侯素来不太对付,如今太子在外,赵偃请刺客上门,难免会让人多想。
关键是,你请就请,还敲锣打鼓的请,是怕别人不知道不成?
这事情一出,赵廷之内告赵偃黑状的书简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有说公子偃纨绔,烂泥糊不上墙的;有说他生性歹毒,不知道又要请游侠祸祸谁的。
更有情绪外露的臣工,干脆往平原君家门口噗通一跪,哭天抢地地大喊公子偃是要刺杀春平侯。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偃被几名兵卒架出来时吵吵嚷嚷,更是让平原君心中厌烦。
“放开我!放开我!”
赵偃不住挣扎,扯着嗓子大喊,可谓仪态全无:“我是赵国公子,你们竟然如此对我,我要砍你们的脑袋!”
平原君额头青筋暴起:“你这个孽障,给我闭嘴!”
赵偃一愣,难以置信抬头。
看到平原君怒火中烧的面孔,赵偃心中暗道一声完蛋。
惊慌之下,他连最后的礼数都失去了,硬着头皮反问:“我又怎么了?”
“你又怎么了?”
平原君简直被他气笑了。
他把手中的竹简往赵偃头顶一摔:“你自己看吧!”
第二次被平原君砸了脑袋的赵偃,七荤八素地从地上踉跄几步。竹简掉在门槛边,自行摊开,上面的内容落入眼帘。
这是写给赵王,告他黑状的书简!
书简上说,赵偃生性恶毒,又为纨绔,嫉妒春平侯贤明有德,竟要雇佣刺客去咸阳刺杀春平侯。
赵偃见状,瞳孔骤缩。
“我……”
他惊呆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是想请个传奇剑客吃饭,想要威风威风,还能传成这样子。
“我没有。”赵偃赶忙辩解道:“君上,我没有打算刺杀春平侯!”
“废话!”
平原君见他这幅窝囊样,比刚才更为生气:“你要是有,我还能在这里同你讲话?”
生气归生气,他也知道赵偃没这个野心和本事。
“你怎能荒唐成这般模样。”
平原君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不求你有才、有德,也不求你成为社稷之臣。你乃赵国公子,难道不惹是非、不招祸端都做不到?!你父王不管你,我决计不能放任你如此糊涂下去了!”
赵偃悻悻,不敢再说话。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出府。”平原君宣布。
“什——”
“还想饶舌?”
平原君凌厉打断了赵偃,指着他骂道:“怎就当时把太子派去做人质,你再胡闹,我就请王上把你送去咸阳,把太子换回来!”
赵偃闻言,脸色大变。
就恨他到这个地步?要把他丢到秦国那种虎狼窝里?
他知道自己不如太子,可事事比较、回回比较,赵偃心中早就积压了千万个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