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赵偃在这些朝臣心中,就那么不堪吗?
后面平原君的训话,赵偃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平原君甩着脸离开,管家才敢出头把赵偃扶起来。
“你去把我府上最贵的珍宝都拿来。”赵偃冷着脸开口:“不都是人人怕我找太子不自在吗?那就如他们所愿。”
管家大惊:“公子你想……”
赵偃当然不会蠢到派刺客刺杀春平侯。
不会杀他,给他找找不自在,总是不会出状况的。
“派人把珍宝送到秦国的使臣那边,要他克扣太子半年食俸。”他阴沉着一张脸说:“我倒要看看人人都宝贝的太子在咸阳吃什么。”
…………
……
一个月后,咸阳,吕府。
魏盛气喘吁吁进门,直奔正屋,找到吕不韦。
“主人。”魏盛说:“邯郸来的商队传来了消息。”
“什么?”吕不韦抬头。
“公子偃有了动作。”
说完,魏盛附身到吕不韦耳畔,低声把带来的详细消息转述给吕不韦。
吕不韦闻言,拿着竹简的手微微一顿。
这……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直接松开,竹简落在长案上。吕不韦清隽面孔中浮现出细微困惑。
“公子偃怎是重金贿赂驻秦使臣?”魏盛问:“这与计划好的不一样啊?”
确实不一样。
他略一思忖,问魏盛:“商队可带来了夫人的消息?”
魏盛拼命点头:“带来了,主人你怎么知道的?!”
吕不韦:“她说什么?”
魏盛:“夫人说,与其用刀杀人,不如以言杀人。”
吕不韦:“……”
他侧了侧头,迅速捋了一遍自己的计划,与孟隗可能会构思的计划。
片刻之后,吕不韦勾起薄唇。
好个以言杀人啊。
仅仅一句话,吕不韦就大概猜出了孟隗在邯郸都做了什么。
吕不韦原本的计划是,请孟隗在邯郸走动,让盖聂与赵偃结识,在他的心中种下一颗可用刺客的种子。
但如今孟隗说以言杀人……
他们根本不用劳心让赵偃去雇佣传奇剑客刺杀春平侯。
只要他见过盖聂,消息在邯郸传开来,到时候就不是赵偃用“想”或者“不想”能够辩驳清楚的。
而在这一年来,吕不韦早就暗中运作不少,让春平侯和驻秦使臣关系降至了冰点。
“快。”
他拎起白色衣袂,连忙起身:“寻几个人过来,把公子偃要加害春平侯的谣言在咸阳散播出去。”
魏盛一愣:“这就去?可是主人,夫人她也没说自己要做什么呀。”
吕不韦笃定:“她不说,我也懂得。”
魏盛:“啊?”
怎么就知道了,你们两口子会隔空读心不成?
吕不韦催促道:“快去,必须先行一步,若是等公子偃的贿赂到了就来不及了。”
咸阳与邯郸相隔千里,但吕不韦却感觉孟隗好似从未离开过。
他就是笃信自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他也笃信,孟隗的法子,能成。
第34章 三十四
034
十几天后,咸阳吕府。
嬴子楚匆忙进门,迎面就看到吕不韦坐在院子里,捧着棋瓮,端坐于棋盘前,正盯着棋面仔细研究。
“先生。”嬴子楚行礼。
“子楚公子!”
吕不韦恍然抬头,他也不起身,腾出手来招呼嬴子楚:“公子来的刚好,我正琢磨你我之前没下完的棋局呢。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干脆下完再走。”
嬴子楚:“……”
和神情紧张的嬴子楚相比,吕不韦这般自己下棋的姿态着实悠哉。
秦国以黑为尊。如今的吕不韦身为秦国公子的先生,又是家财万贯的巨商,却仍然是一身素白的朴素衣衫,穿着与街头平民无异。
见吕不韦还有心情下棋,嬴子楚便也平复下来心情。
他坐到棋盘对面,同样拿起棋瓮。
“先生。”嬴子楚说:“近日以来,咸阳城谣言四起,先生是否知晓?”
“你说的是什么谣言?”
“都说邯郸的公子偃,请刺客上门,密谋刺杀在咸阳为质的赵国太子。”嬴子楚压低声音:“他甚至派遣门客来赵,要送重金贿赂使臣。这……可是先生找人散布的消息?”
吕不韦手持黑子,听到嬴子楚如此发问,也没有挪开目光。
他一双沉静眼眸始终在棋盘上盘桓:“是我做的。”
嬴子楚长舒口气。
他一听到消息,就猜出来是不韦先生派人所为。
之前秦王也提点他去挑拨公子偃与赵国太子的关系,谣言四起,其中说不得还有王上本人授意在其中推波助澜。
“那……”
嬴子楚斟酌一番,好奇问:“我听说公子偃派来的门客,马上就要抵达咸阳了,先生要怎么办?”
吕不韦:“公子以为怎么办?”
嬴子楚:“先生之前说,要请刺客来刺杀春平侯。要在使者抵达咸阳之前动手么?”
吕不韦失笑出声。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棋子,抬起手来。
“本应如此。”吕不韦回答:“但孟隗给了我一个更好的方案。”
“什么?”
“刀剑可杀人,谣言亦可。”
吕不韦掂量着棋瓮,不徐不缓道:“王储之位,何其敏感。再荒唐不过的谣言,放在太子之争上,也变得信之凿凿起来。这博弈啊,就如同下棋,布局之时,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
“那该如何?”嬴子楚问。
“等。”吕不韦说。
这么一等,就是四天。
吕不韦和嬴子楚的棋局,也有一搭没一搭地下了四天。
到了第四天,门客拜访赵国使臣。
在咸阳城内谣言满天的情况下,门客的到来几乎是让所有真的假的混杂一团的情况一锤定音。
春平侯生性刚直急躁,一听说公子偃的门客携带重金进了使臣家门,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冲到使馆。
据说其与使臣争吵辩驳的声音恨不得掀翻门板。
到这个时候,二人的棋局才刚刚结束。
“现在可以了。”
吕不韦心满意足地收起自己的棋瓮,喊来魏盛:“去把备好的重金送给魏国使臣。”
嬴子楚:“魏国使臣?”
吕不韦又向嬴子楚开口:“还得劳烦公子同城门看守知会一声,若是有魏人带领春平侯出逃,请千万不要阻拦。”
…………
……
“春平侯逃到魏国去了?”
又是十几天后,吕不韦在魏国的商队,把这个消息先一步带到了赵维桢面前。
魏兴几乎是一路狂奔进质子府,打断了赵维桢的授课,上气不接下气地把情况转述给了赵维桢。
听到消息后她微微一愣,而后明白了吕不韦在咸阳的所作所为。
其实赵维桢的思路很简单。
在吕不韦把盖聂的住址送给她之前,他已经在咸阳运作许久。春平侯与驻秦使臣不和的消息甚至闹到过赵王面前来。
他国人质与使臣关系不好,可见会是怎样尴尬的处境。
在咸阳,赵国太子春平侯没有朋友、没有同乡,唯一能依仗的使臣也闹得很僵。
这个时候,只要公子偃宴请盖聂、有人告状他要刺杀太子的消息传过去,就足以让春平侯警惕起来。
结果连赵维桢都没想到,赵偃比她预计的还要熊的多,甚至拿出重金去贿赂驻秦使臣,要找春平侯的麻烦。
这样一来,春平侯必定以为赵偃想夺他的太子之位。
原本赵维桢想着,吕不韦在咸阳,随便找个人假扮刺客吓吓春平侯就行,结果没想到……
“到魏国去了。”赵维桢重复一遍,不禁失笑出声:“他倒是省事。”
吕不韦本就是魏商,他在魏国发家,随便找个关系,就能派人向春平侯递个橄榄枝。
在春平侯自以为“陷入绝境”之际,有个机会可以免于被刺客刺杀的命运,他肯定会选择出逃至魏国。
剩下的,就交给赵维桢来处理了。
她喊来魏兴:“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魏兴:“是。”
末了,魏兴又好奇道:“那夫人,然后呢?”
赵维桢笃定:“等。”
等这个消息通过秦国来的使者正式告知赵王,他们就有好戏看了。
待到魏兴领了命令离开,赵维桢重新拾起长案上的竹简。可坐在长案对面的小嬴政,却是一双凤眼抬起来,完全没有了继续听课的心情。
“为什么?”嬴政问。
他没头没尾甩来一个词,赵维桢不禁莞尔。
听到这个消息,再怎么认真的孩子也会心生好奇的。
“公子是想问春平侯为什么逃跑,”赵维桢不答反问,“还是想问别的?”
“我知道他为什么逃跑。”
赵维桢从寻找盖聂开始,就没有避讳过嬴政。而公子偃的事情之前又闹的满城风雨,嬴政如此聪慧,当然能想明白春平侯逃跑的原因。
只是……
他歪了歪头,脸蛋上浮现出几分困惑:“谣言说公子偃要雇佣刺客去刺杀春平侯。可是谣言始终只是谣言,春平侯为何会相信?”
赵维桢抿了抿嘴角。
“政公子可还记得之前我与李牧小将军的谣言?”她笑着问:“我请小将军在酒肆用餐——并非私会,并非独处,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廉颇将军在呢。可谣言依旧传的满城都是,连政公子自己都信了。”
听到赵维桢旧事重提,嬴政的耳朵就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我不是……有意怀疑夫人的。”嬴政说。
“我知道。”赵维桢理解地点头:“政公子相信谣言,是因为谣言说中了你的心结。”
嬴政闻言微顿。
“春平侯也是一样的。”她说:“赵国太子的心结,就是恐惧自己的其他兄弟争夺权力。”
时下小嬴政才不到六岁,他也没什么竞争对手,眼下说这个其实有点早。
但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赵维桢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举例说明的好机会。
“为王者,除却治理国家、开疆拓土之外,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树立王储。”赵维桢迅速整理好语言,滔滔不绝:“而这其中的门道,可不止是立个太子这么简单。”
嬴政顺着赵维桢的思路往下想:“按照夫人的意思,赵王便是做错了。”
赵维桢满意地送给嬴政一个笑容。
如今她教了嬴政三年课业,一大一小也算是理解了彼此的脑回路。
“政公子为何如此作想?”她明知故问。
“若是没做错,春平侯不应有心结。”嬴政回答。
“是的。”
赵维桢接着说:“依我看来,他从第一步就做错了:不该送太子做人质。”
那可是太子,未来的国君!
虽说当时的情况危急,秦国的重骑军恨不得要冲破邯郸城门,这样能彰显出赵国的求和诚意。
但在外为质,本就颇为风险。把太子送过去,更是风险加风险。
“赵王若是个脑子清楚、手段强硬的人则罢。”
赵维桢挤兑起不喜欢的人来,那叫一个不客气:“但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冷落公子偃,并且好生管教,让他低调做人,规规矩矩地过自己的日子,也许还不会闹的那么紧张。可赵王偏偏放任公子偃在邯郸飞扬跋扈,偏爱宠信。这让在咸阳受苦受难的春平侯该如何作想?”
自古以来,因为储君之争而闹出的乱子可太多了!赵维桢一时间都数不过来。
而在先秦两汉,最著名的就是秦始皇的儿子,公子扶苏和公子胡亥的斗争。
赵维桢看向年仅五岁的小嬴政。
“相反,当今的秦王稷,做的就很好。”赵维桢说:“虽然早年悼太子在魏国为质、死于魏国,但秦王手段极其强硬,没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随便造次。悼太子死后,秦王又立安国君为太子,便不再派出去,好生在身边培养重用,也不会有其他公子动不该动的心思。”
也因此,在历史上,秦昭襄王的儿子当了三天国君就撒手而去,嬴子楚立刻上位为王,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赵维桢读史时就在想,换做他国,短时间内换了三个国君,足够乱成一锅粥了。
不得不说大魔王嬴稷当了一辈子国君,真是从头到尾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我明白了。”
一拿秦王举例,联系到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爷爷,嬴政理解了大半:“想要王储不出乱子,国君就必须态度坚决。”
“还得看朝臣。”
赵维桢又补充:“春平侯远在咸阳,本就离朝堂很远,身边一个支持者都没有,还把唯一可以仰仗的使臣得罪了。父亲宠爱胞弟,自己人在异乡孤苦无依,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会警惕赵偃的动作,中了谣言的诡计。”
嬴政蹙眉:“好复杂。”
赵维桢一声叹息:“确实如此,别说政公子,多少国君自己都没闹明白呢。”
但赵维桢还是希望嬴政能够想明白。
尽管秦国统一之后,国内矛盾重重,秦国灭亡是诸多弊病因素混杂于一处的最终结果。可赵维桢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最终继位的不是胡亥那个熊孩子,可能情况会完全不一样。
然而嬴政可不知道赵维桢心中具体所想。
他还沉浸在思索之中,一时间没注意到赵维桢微妙的表情。
“春平侯出逃一事,叫赵王知道了,会如何?公子偃会成为太子吗?”他问。
“这个嘛……”
赵维桢不仅凭空看向平原君府邸的方向:“总之,赵国要变天了。”
…………
……
几天之后,平原君府。
“君上,不好了!”
有门客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手中拎着竹简,满脸悲切与仓皇。
平原君近日本就觉得头疼不止,听到门外吵吵嚷嚷,更是心烦意乱。
他脸色很是难看:“吵什么?出什么事了值得如此吵闹?”
门客把竹简直接送到平原君面前:“太子、太子他从咸阳出逃,跑到魏国去了!”
平原君:“什么?!”
竹简摆在面前,平原君低头一看,立刻搞明白了前因后果。
激烈情绪向上一涌,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通,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第35章 三十五
035
太子春平君出逃至魏国的消息,终于送到了赵王手上。
朝堂中,赵王手捧竹简,脸色黑的相当难看。
“出逃至魏国?”
满屋子的文臣武将,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王气的肺都要炸了!
好端端的太子,在别国做人质,仅仅是因为听说了兄弟要戕害自己的谣言,就心生畏惧,弃责任于不顾,如同缩头乌龟一般,逃到别的国家去?
这事说出去,可不止是丢王室脸面这么简单。
万一那不讲道理的秦王责备过来,说赵国质子轻慢秦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怎么办?就此开战都是名正言顺!
再说,太子的职责可不止是做人质,他还是赵国的储君。
下一任赵王,跑去魏国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赵王越想越气,气到极点,直接把手中的竹简丢了出去。
“好个出逃至魏国!”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跑了就别想再回来,这太子不要也罢!来人,传下去,从今天起,削了春平侯的爵位,贬为庶民,不许他再踏入赵国境内半步!”
此话一出,赵廷皆惊。
这就是要废了太子的意思啊!
之前还不敢大声喘气的群臣,纷纷出言,一时间,朝堂犹如菜市场般纷乱。
“王上,王上不可!”
“其中责任,也不全怪太子,王上不能如此武断呀!”
“请王上三思!”
然而赵王却是打定了主意,他直接站起来,一拂衣袖,甚至不搭理群臣,转身离去。
…………
……
听到这则消息,刚刚吐血不久的平原君,硬生生是忽略了数名医师的劝阻,强忍着头痛,更换衣衫,直奔王宫。
一见到赵王,平原君直奔正题:“王上,不可废太子!”
赵王:“……”
仍然气在头上的赵王,看到平原君抱病而来,脸色多少缓和了些。
他挥了挥手,侍从知趣退下,待到寝宫只剩下二人之后,赵王才冷着一张脸:“叔父不必多言,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平原君深深地吸了口气。
吐血之后,他就觉得时常发作的头痛越演越烈,甚至还出现了反胃与视线模糊的症状。
但关键时刻,平原君可没法静养。
“太子……太子他只是听信了谣言。”平原君劝道:“慌乱之下,做了错误的选择,王上至少应给太子一个当面辩驳与解释的机会。”
“哼。”
若是不这么说,赵王还能勉强平静相待,一想到谣言,他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那种低劣的言论,连三岁的娃娃都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偃儿今年才十四岁,他怎么可能做出刺杀兄长的事情来?”
越是仔细想,赵王就觉得太子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不能原谅。
“一不顾及大局,如此逃脱,万一秦国责难,他担得起责任?二则多疑敏感,如果之后他当了赵王,我倒是怕他会做出戕害兄弟的事情来!就凭这个,他也不配当太子!”
平原君忍不住揉了揉剧烈疼痛的额角。
赵王这番话,明晃晃的偏心到天边了。换做其他臣子,恐怕是不敢逆着赵王的意思说。
但平原君身为当今赵王的叔父,他身体不适,也没那个心情和余力去组织语言。
“王上。”平原君深吸一口气:“敢问王上,难道公子偃他就配当太子吗?”
“……”
赵王沉默了一下。
二人心知肚明,这样的沉默并不意味赵王哑口无言,而是平原君说中了他的心事。
平原君重重地叹了口气。
哪怕是秦国连打赵国多年,从长平之战到邯郸之战熬过来时,平原君都没有感到如此疲累过。
早年平原君年幼之时,赵国王室就经历过一次沙丘宫变。昔日的武灵王,也就是平原君的父亲,是为他的兄长活活饿死的。
平原君不怕外敌入侵,不怕匈奴铁骑,他怕的就是起内讧。
“王上的意思,臣晓得。”他缓缓开口。
赵王愕然抬头:“叔父——”
平日二人单独相处,平原君从来不会在赵王面前自称为“臣”。
然而平原君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
“臣晓得比起太子,王上更喜欢公子偃。”平原君语气沉重:“当父亲的,宠爱小儿子很正常。可是王上为一国之君,你偏爱公子偃,把公子偃留在身边,任他性子跋扈、在邯郸为非作歹。而春平侯身为太子,却被送去咸阳当人质,连个体己的仆从都不曾派去,换做王上是太子,王上又会怎么想?”
当邯郸城内谣言四起的时候,平原君就隐约觉得要坏事。
他下了命令,把城内的谣言压了下去。但传去咸阳的,平原君就是手再长也管不着。
为此,平原君都有些后悔当时一时气急,直接到驿馆训斥公子偃了。
若非事后私下处理,谣言可能还不会闹这么大。
“王上,太子或许性格刚硬、不懂变通,因而也不会讨长辈、臣工喜欢。但他为国质秦,于赵有功,且之前从未犯过什么错。”
平原君也是个急脾气,今日真的是耐下性子来详细解释:“储君常年不在身边,本就是件很敏感的事情,太子自己怎么想、朝臣怎么想,甚至是其他公子怎么想,不还是看王上的态度么?”
赵王:“我又没有亏待太子。”
平原君:“可是全邯郸人都清楚,比起太子,王上更为偏袒公子偃!若非王上作为让太子心生危机,太子又怎会因为区区谣言而出逃?”
赵王好不容易平静一些的火气,听了这话重新翻涌上来。
他吹胡子瞪眼:“他夺路而逃,倒成我的问题了?!”
平原君:“……”
横竖说不通,平原君只觉得自己的头疼更严重了。
“即使王上执意要责怪太子,也理应想想,这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其中说不得有秦国的推波助澜。”
平原君坚持道:“何况公子偃私会游侠,传去咸阳则罢,若非公子偃重金贿赂使臣,找太子麻烦,又怎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够了。”
赵王摆明了失去了耐心。
他紧绷着面孔,虽则保持着明面的礼节,但语气却是相当不客气。
“叔父近日身体抱恙,就不要再操心了,还是专心养病。”赵王用了命令的口吻:“这段日子,不用来上朝。”
平原君一凛,难以置信地看向赵王。
然而赵王却挪开视线:“来人,送平原君回府。”
直至此时,平原君只觉得一种莫大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一生为赵操劳,听闻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卒时不曾绝望过,为解邯郸之围四处奔走求救时不曾屈服过。
平原君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让他感到束手无措的,并非秦国的威慑,也不是匈奴的铁骑。而是本应不该出任何差错与悬念的储君问题。
如今说一切都晚了。
赵王的态度只揭示了一个事实:他早就有这个念头,今天不过是抓住了借口。
平原君不再多言,他深深行礼,强忍着病痛,转身离去。
一回到府邸,平原君就彻底病倒。
赵王倒是也给足了脸面,把王宫里的医师都派了过来。然而平原君这次一病倒,足足躺了数月。
数月之内,赵国内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由于赵王态度坚决,春平侯丢了太子之位,同时也被削了爵位,贬为庶民。
紧接着,秦国再次出兵,这次是征伐魏国。
新式耕犁的运用,让秦国的粮食产量大增。屯粮众多带来了一连锁的变化:粮草充足,便可供养更多的兵力与牲畜。从而秦国的劳力、兵力都在一年之内迅速增长,连带着弥足珍贵、全国近千名的重骑军也是翻倍扩张。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国被打的招架不暇。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54年,已然七十一岁的秦王嬴稷,迎来了第一份国君的投降书。
魏国正式成为了秦国的附属国。
待到秦、魏二国的战事收尾,平原君才从来势汹汹的病重堪堪恢复过来。
天气转暖,平原君的身体跟着好受了不少。
之前最厉害时他甚至难以下床,连吃饭、方便都需要侍人协助。如今已然是可以基本自理,并且偶尔下床走动了。
“君上。”
过了午后,老管家过来:“孟隗夫人拜访,说想见君上。”
平原君“嗯”了一声:“和赵梁一起来的?”
老管家:“并非,孟隗夫人是自己来的。”
平原君动作一顿。
他眯了眯眼,立刻明白赵维桢这是有话要说。
每次她有正事,就不会是好事。
平原君还没见到她,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他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喊她进来。”
“是。”
不出多时,赵维桢走了进来。
这可不是她在平原君病后第一次到访,只是之前探望,都是随着父亲一起来的。
赵维桢跨过门槛,看到端坐在长案后的平原君,不禁心情有些复杂。
仅仅是几个月,平原君看上去就老了十几岁,之前那盛气凌人、说一不二的气概,几乎是泻了大半。
人一旦没了精气神,就注定要走向年迈。
而根据历史记载,如今的平原君,也就只剩下三年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