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一个人,正直、英气,一生英雄,六国忌惮,几乎是镇国的大将军,最后却死于小人谗言。
谁不会愤恨?
谁不会可惜?
谁在一切还未发生之时碰见他,不会考虑可否出手干涉,能改变他注定死亡的悲剧?
越是这么想,赵维桢越是心情复杂。
根据历史记载,李牧之死,完全是秦国势力一手酿成的。
王翦请示秦王,派人重金贿赂郭开,请郭开散布谣言,说李牧准备反赵投秦,从而使得未来的赵王处死李牧。
到那个时候,别说赵维桢已是李牧的敌人,假设王翦不派人贿赂郭开散布谣言,她也许会亲自去做。
所以现在……
赵维桢深深吸了口气。
李牧平静地看着她。
少年郎心性通透,他也许不知道赵维桢究竟想说什么,但看她复杂又为难的神情,主动开口:“孟隗夫人,你虽……算是秦妇,但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若有话要嘱咐给牧,请直言,牧不会介怀的。”
他都这么说了,赵维桢也不客气。
“实话说了吧,小将军。”
赵维桢抬眼看向李牧:“赵国扶不起来的。”
李牧侧头:“夫人教我。”
赵维桢:“长平之战后,蔺相如西去。如今赵国,完全依靠平原君与廉颇老将军支撑。可他们两个也上了年纪,老了!若是二人百年之后,赵国该怎么办?当今赵王,是个打输了就要杀质子泄愤的人,他会愿意寻觅贤臣良相么?”
虽然历史上都说,赵偃、赵迁是赵国两大昏君,在郭开的谗言下使得赵国灭亡。
但赵维桢对当今的赵孝成王的评价也没高到哪儿去。
要不是他把廉颇换成赵括,会有长平之战的惨剧吗?只不过眼下还有平原君支撑,他没昏聩到底线就是了。
“再说下一代公子们。”赵维桢一字一句分析道:“太子春平侯,为人刚直、不懂变通。我实话告诉你,小将军,到我手的消息里,已经有不少说他在咸阳树敌众多,连本国使臣都得罪了。”
当然了,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真在赵维桢知道未来,并且已经吩咐了吕不韦去做,假在寄过去的信,现在可能刚刚到她那便宜老公手上。
“至于留在邯郸的公子偃?成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心眼大概也就针尖这么小,连我一个妇人都不会放过。”赵维桢又说:“不论是谁成了赵王,都不会使赵国再次强大起来。”
她是真的照着李牧的要求实话实说了。
这番话,要是让赵偃本人听见,够告赵维桢一年小状的。
但李牧只是笑了笑。
他甚至看起来很感激,嘴唇一勾,一口白牙露出来,看上去更是青春洋溢。
“我懂了。”
李牧说:“原来夫人是存着请我去秦国投军的心思。”
赵维桢:“不好么?”
“牧惶恐。”李牧说道:“承蒙夫人厚爱,只是秦国强盛,名将如云。我为赵人,既无功绩、也无名气,秦国既不缺我这一人,我去秦国也没有根基。”
“你有啊。”
赵维桢不认同道:“廉颇老将军认同你,这不是名气?要说你怕没靠山,我来当你的靠山。”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
一套马具,一把耕犁,这两样图纸,足以让吕不韦,让嬴子楚明白她赵维桢三个字有什么分量。她还就不信了,她推荐去咸阳的人,就算吕不韦无动于衷,嬴子楚能不心动?
“我可以为你写一封书信。”
赵维桢信誓旦旦:“你若愿意,就拿书信去秦国,我亦可以送你进身之资,保你得到厚待。”
春秋战国时期的策士、武将,多少人做梦都想要这么一封有重量的推荐信。
这样的允诺,让李牧受宠若惊。
他赶忙行礼。
“谢夫人厚爱,但——”
这么一个但,赵维桢就懂了。
挖角归挖角,但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虽说赵维桢恨不得把李牧给小嬴政绑架到秦国去。
“小将军不用多言。”
她摇了摇头:“我晓得了。”
说完,赵维桢举起酒器:“那便祝小将军未来大破匈奴。”
李牧双眼猛然亮了起来。
少年郎暗自长舒口气,显然也是不想真正出言拒绝赵维桢。
他当即举起酒器,一饮而尽。
“承夫人吉言。”李牧郑重回应:“牧定不负夫人所望。”
“你会扬名的。”赵维桢笃定道。
李牧莞尔。
“夫人也不用太过挂怀。”他选了一条更为困难的道路,但李牧好似完全不在乎,反而无比期待道:“都说这战国,便是国君、文臣,与武将的棋盘。但下棋下棋,总是要你来我往、水平相当,赢过来才有意思。”
少年看向赵维桢,一双眼眸清澈。其中饱含诸多情绪:希冀、热忱,还有对她的感激和信任。
“若是赢的太容易,这下棋也没意思。”
李牧道:“夫人给自己留几个对手,也是有意义。”
赵维桢不禁动容。
话说到这份上,她是真的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再多费口舌,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既是如此,孟隗不再多言。”
她也笑起来,同样将手中药酒一饮而尽:“我家阿父与平原君素来交好,改日去见平原君,我亦会同他推荐你。”
李牧闻言,也不客气,对着赵维桢深深揖礼:“谢夫人!”
之后赵维桢话锋一转,便与李牧聊起了邯郸的风土人情,各国人士来往的趣事,一场酒席,二人相谈尽欢。
送走李牧后,赵维桢感慨归感慨,但也没当回事。
——主要是,酒肆来往的贵客也太多了!
这个年代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起酒肆,往来的客人不是商人、就是使臣,要么就是邯郸当地的贵族、富户。李牧现在还不过是名白身,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但赵维桢实在是低估了先秦人民的八卦精神。
转天上午,她例行到质子府,一进屋,没看见小嬴政,倒看见赵姬正举着书简,就着日光念念有词。
赵维桢定睛一看:这不是之前她给嬴政改写的秦篆版千字文么?
“妫夫人。”赵维桢讶然:“你在学大篆籀文?”
“哎呀!”
她突然出声,把赵姬吓了一大跳。
偷学被抓,赵姬看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慌乱把书简丢到一边。见赵维桢过来,又立刻拎着衣裙走向前,表情极其神秘地把赵维桢拉到一边。
“维桢夫人来的刚好,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赵姬压低声音。
“什么?”赵维桢很是茫然。
“这……在邯郸,夫君要是不行,妇人可以和离。即使不和离,去寻别的男子,倒也没什么。”赵姬凑近了与赵维桢咬耳朵:“听说李牧小郎君人不错,但千万不能闹出孩子来呀,麻烦死了。”
赵维桢:“……”
赵姬:“维桢夫人听见了没有?”
赵维桢:“…………”
就一天的功夫,怎么连赵姬都知道了?!
而且这谣言还带前后串联的,洗不清了这是!


第30章
030
赵维桢现在明白了,什么叫流言止于智者——不存在的。
而且,还越传越离谱了!
“我只是请廉颇将军、李牧小郎君用餐的功夫,怎传成这样了?”赵维桢哭笑不得:“没有这回事,吕不韦他……也不是不行!”
赵姬:“原来是这样。”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赵维桢不想再同赵姬掰扯这些八卦,转头看向她藏起来的书简:“你在认字?”
果不其然,她一提这茬,赵姬立刻把手头的八卦抛在脑后。
不论赵姬人怎么样,她还是美的。
美人含羞,便是展现出十足风情,她垂眸掩面,很是不好意思:“如今政儿与我闲聊,许多他讲的事情,我都听不懂。想想这样到咸阳也不是法子,总不能两眼一抹黑。”
识字好啊!
赵维桢甚至有种老母亲的欣慰感:识字读书就是进步的开端,如今草包美人也懂得知识就是力量,她哪里有不支持的道理。
“这有什么害羞的!”赵维桢大大方方鼓励道:“人学习了,才有进步。”
“那、那年纪我都这么大了……”赵姬扭捏羞愧道。
“你哪里年纪大?俗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赵维桢可不赞同这个说法:“都说言传身教,小孩子先听的是父母的教导,先学的是父母的行为。你都在认真学习,政公子怎会不努力?”
“言传身教?”
赵姬愣了愣,接着莞尔:“夫人说话就是厉害,出言成章呢。”
赵维桢:“……”
这是《后汉书》的成语,可恶,又不小心说出溜嘴了。
她赶忙转移话题:“之后我也腾出点时间来教你吧。”
赵姬连连摆手:“我哪儿值得夫人上心!维桢夫人已经很忙了,就、就先照顾政儿吧。我自己认认字就行,反正我又不是政儿,也不用懂什么大道理。”
那可不行!
今后的赵姬,就是秦国的王后、太后。难得她展现出学习的欲望,也许她识文断字、学习经典之后,就不会那么恋爱脑了呢?
当然了,赵维桢没有强迫,她能明白赵姬的意思。
赵姬身为一名母亲,婉拒的意思很清楚:她希望赵维桢能把关注全部放在小嬴政身上,不愿为了自己分神。
意识到这点后,赵维桢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诚然赵姬一开始惶惶恐恐、懵懵懂懂,还一副没了嬴子楚就天塌下来的模样,甚至还迁怒于小孩子。
赵维桢说道理,讲情况,赵姬好似也没有完全理解。
但至少,之前赵维桢劈头盖脸一顿话,她多少听了进去——特别是赵姬大概领悟到了,横竖都是靠男人,靠夫君不如靠自己的儿子。
这就是有戏啊。
好好想想,赵维桢在心底寻思着,说不定能想出什么既不会在照顾嬴政方面分神,也能让赵姬受到教育的两全方法。
“不说这个了,维桢夫人。”赵姬是又羞又担心,生怕赵维桢再抓着自己不放:“政儿可是一早就在等你到来呢。”
“那我们一会儿再说。”
她不再多言,转向平日授课的院落。
一跨过院子门槛,赵维桢头还没抬,就听到了小孩子“嘿”、“哈”的声音。
是蒙毅在带着小嬴政练剑呢。
一大一小两位男孩,见到赵维桢过来,纷纷停下自己的动作。
蒙毅行礼,小嬴政则是直接放下木剑,走到赵维桢面前:“夫人!”
赵维桢扬起灿烂笑容。
她蹲下()身,抽出帕子给小嬴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急什么?连礼都不见了。”
嬴政欲言又止:“我——”
他一双凤眼内,有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小嬴政压低声音:“夫人要与吕不韦和离?”
赵维桢:“……”
越传越离谱了!
瞧着嬴政紧张的面孔,赵维桢既觉得好笑,又很是无奈。
“政公子怕我与吕不韦和离?”她噙着笑容问。
“蒙毅说——”
嬴政一开口,顿觉失言,他身后的蒙毅更是立刻紧张起来。
小男孩总是严肃的面孔停了停,但都说漏嘴了,他干脆绷着正经表情,继续说了下去:“说吕不韦在咸阳,若是我们归秦,夫人会随我们回咸阳。可若是你与吕不韦和离,与那个李家小郎君在一起,就不会走了。”
赵维桢:“政公子不想同我分别?”
他当然不想让赵维桢走!
如今嬴政入住质子府,和其他小公子以礼相待。同龄的孩子不再以仇恨的眼光看待他,下人、护卫也对他客气有加。现在嬴政身边还有蒙毅作为护卫,甚至是连母亲都愿意心平气和与他交流、不再哭哭啼啼。
虽然嬴政今年还不到五岁,但他不傻。
这些都是维桢夫人出现之后,她一点一点出力改变的。
蒙毅说,到了咸阳,嬴政身边为他着想的人会变的很多。
可是在他心中,维桢夫人是独一无二的。
他想和她一起去咸阳。
小孩子的思绪一多,嘴就跟不上。何况小嬴政本就不喜欢多言多嘴,也不喜欢表露情绪。
嬴政最终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而他那一双眼睛,却是精准无误地把所有情绪都传达给了赵维桢。
“我不会与政公子分别。”
她笑道:“也不会同吕不韦和离,嫁给别的男人,政公子放心。”
然而小嬴政从来就不是一个随便几句话就能打发的孩子。
他依旧用凤眼紧盯着赵维桢,不说话,就是在等她解释。
就是——
该怎么和不到五岁的孩子解释呢?
现在与小嬴政正经说婚姻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点。
赵维桢思来想去,不愿敷衍小孩子,索性就决定全说出来,他不理解,可以在今后多讲几遍。
“政公子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吕不韦不会抛弃我,是因为我对他有很高的价值吗?”赵维桢问。
“嗯。”
嬴政回答:“记得。现在我对秦王也有很高的价值。”
赵维桢喜笑颜开:“就知道政公子聪明!”
说完她继续说:“而同样的,吕不韦也能为我带来很高的价值。”
嬴政了然:“夫人与吕不韦也是联姻。”
赵维桢:“嗯?政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阿母说过,男女联姻,非情投意合,只求利益。”他认真回答:“如果夫人和吕不韦也只有利益,难道不是联姻吗?”
“……”
恐怕这是赵姬自己安慰自己的话,给嬴政偷听了去吧!
不过放在赵姬身上,倒是也不假。
嬴子楚现在有两个老婆,和华阳夫人安排的楚女相比,赵姬的出身确实不高。
但试问一名危急时刻陪伴自己、守护自己,给自己生儿子的体贴美女,以及之前都没见过面的楚国贵族,哪个更讨人喜欢?换做赵维桢,她也会对赵姬更有感情。
“也不是。”
赵维桢只好解释:“只是吕不韦给带来的价值超过感情。”
嬴政蹙眉:“因为他有钱?”
“是,也不仅仅是。”赵维桢解释:“这天底下的巨富数不胜数,有钱的商人也比比皆是,可只有吕不韦一个人胆敢把赌注放在一名质子身上。”
“耕田者可获利十倍,贩卖珠玉者获利百倍,跳上秦国这辆战车,则获利数不胜数。”
俗话说得好,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几番尴尬后,如今赵维桢改起《史记》中司马迁大大说吕不韦的话,那叫一个面色不改:“吕不韦有这样的远见,有这样的胆量,他虽然是一名商人,但绝对不是一般人。”
嬴政闻言,反而更为困惑:“既然如此,夫人为何平日如此嫌弃夫君?”
赵维桢:“呃。”
平时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赵维桢不禁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挺重要的。”赵维桢拼命找补:“最起码,吕不韦他信任我,我说要钱,他就给钱,还给的特别大方。我给图纸,一言不发,他也能看出来其中重要性,从而献给秦王。”
这么一说……
好像确实?
赵维桢回想一下,仅仅是这两点,就能看出来吕不韦的胆识了。
对于吕不韦来说,他只认识赵维桢不过一天,而她是名女性,还是个今年都没到十八岁的女性。
放在二十一世纪,十八岁也就高三毕业,爹妈都不一定会听她有什么意见呢。
即使如此,赵维桢写信不恳求、不解释,觍着脸要钱、指使他做这个做那个,吕不韦不仅一一照办,还很理解。
“我留下来照顾政公子,他不仅不介意,反而帮着说话。”赵维桢又道:“我随便写几个字过去,他都知道我想做什么。”
越往下说,赵维桢越觉得吕不韦竟然还挺好的。
就拿上次回信,她就写了三个大字:春平侯。怎么就信誓旦旦觉得吕不韦能懂呢?
可赵维桢就是觉得他能懂。
假设立场翻转,赵维桢远在秦国,给李牧写一封信,信上只有“公子政”三个字,她可不敢保证李牧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并且付诸百分百成功的行动。
在这方面,赵维桢对吕不韦这位眼光毒辣的未来大权臣,有着天然信任。
她本来是试图举例子说服嬴政,但到最后,赵维桢感觉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
“我知道了。”
嬴政听到这儿,也流露出认同神色。他一张小脸逐渐放松下来,隐隐松了口气。
“夫人对吕不韦还是有感情的。”他一本正经总结道。
赵维桢见他小大人的模样,不禁失笑。
你懂什么叫男女感情么!
“说夫妻之情……大概没有。”赵维桢认真回应:“但战友同谋情谊,还是有的。”
就算是放现代社会,这么合拍上道的队友也很少见了!赵维桢做大学小组作业的时候,别说求个吕不韦,她只求小组几个人都是正常人。
“我懂了。”
说到这儿,嬴政心满意足地收回自己十万个问题,满意总结:“谢夫人赐教。”
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反倒是让赵维桢好奇:“政公子懂什么了?”
嬴政:“我本来觉得联姻很不好,但若是能心意相通、互相理解,之后再培养感情,也是可以的。”
赵维桢:“哎呦!”
四岁大的娃娃,认认真真总结这种问题,未免太可爱了。
她揶揄道:“好啊,政公子能这么想,今后不知道多少姑娘要嫁给你呢!”
嬴政闻言,却是一凛,赶忙摇头:“我娶不了这么多女子!”
救命啊。
谁能想到未来的秦始皇,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赵维桢见他小大人的样子,便忍不住心生开玩笑的意思。她笑着问:“那政公子以后要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嬴政不假思索:“维桢夫人这样的!”
赵维桢微微瞪大眼。
小男孩伸出手,严肃数道:“优待我、懂得多,还能干,性格也好。”
赵维桢:可恶!
谁不喜欢小孩子这么夸自己啊!她又没忍住,捏了捏嬴政的小脸。
“好。”赵维桢笑言:“等政公子长大了,我就替你寻一个!”
这么说,就证明赵维桢真的没有要与吕不韦和离的意思。嬴政彻底放下心来。
“现在,政公子先去换身衣服。”赵维桢说:“汗都湿透了,换好衣服,我们正经上课,好不好?”
“嗯。”
下人领着小嬴政离去,赵维桢转身,对上蒙毅不忍直视的表情。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就是觉得赵维桢不该同四岁小孩讲什么情啊爱啊联姻啊婚姻之类的事情吗!
但赵维桢一直就是这么与小嬴政相处的。
她没把他当孩子,什么都说,嬴政反而感受到了尊重,也愿意听她讲话。
“蒙家郎君。”赵维桢看向蒙毅:“还有一件事要求你。”
“孟隗夫人请讲。”
“可否请你去同秦国使臣说一声,从咸阳接一名宫中女官来?”她问:“妫夫人从未涉足宫闱,秦宫内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以及礼仪行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蒙毅一顿,立刻应下:“……是我疏忽了,谢夫人提点!”
赵维桢宽慰道:“别太紧张,我也是刚刚想到。如果是识字读史的女官就更好了。”
蒙毅作了个揖礼:“我这就吩咐使臣,去接个见多识广、懂得多的女官过来。”
赵维桢想了想:“这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要忠诚、会来事,必须尊重妫夫人。”
按照赵姬现在的状况,赵维桢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来的女官不能瞧不起她。
小孩子需要鼓励,大人何尝不是?得先让赵姬树立起自尊心,到时候碰到大场面才不会发憷退缩。
蒙毅愣了愣,而后了然:“我知道了,还有——”
“什么?”
少年郎谨慎靠近几步,压低声音:“夫人猜的果然没错,我得到消息,下个月初,王上要派兵去征伐东周君。”
赵维桢:“……”
果然。
历史上是当今的周天子,东周君畏惧于秦国实力,密谋集合燕、楚二国,联合起来去打秦国。
如今秦王稷有了重骑军,自然是信心十足,先于东周君一步发兵征伐。
“即使秦国再强大,打到周天子头上,其余各国也不会坐以待毙的。”赵维桢问:“这次是打哪几个国家?”
蒙毅:“尚且不清楚,但据说必定有燕国。”
燕国啊。
各国的关系,势必会影响到各国质子的关系。而秦国和燕国开战……
赵维桢的表情有些微妙。
这要是影响到了小嬴政和小燕丹的关系怎么办?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来的那么早。


第31章
031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末,亦是公元前256年,当今的周天子恐惧于秦王实力,秘密联合燕、楚二国,欲图联合攻秦。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秦国先于周天子一步起兵。
一整年内,秦国先打燕、楚,后秦剑直指周王畿。
周天子姬延被俘获至秦,不久之后放回,卒于周王畿,又将西周公流放,至此,东周彻底灭国。
如此大的阵仗,如此大的事件,哪怕是邯郸远离今年的战事,仍然是受到了影响。
一大清早,赵维桢例行来到质子府。
她作为小嬴政的开蒙先生,来来去去一年,质子府的护卫看守早就见怪不怪。
赵维桢熟门熟路,魏兴追在后头,还不住地飞快汇报其他方面的事情。
“夫人。”魏兴说:“昨日李牧小将军启程往边关去了。”
“这就走了?”赵维桢挑了挑眉梢。
“据说还是他向赵王自请去打匈奴呢。”魏兴又道:“刚好其他将军也不想往北边跑,李牧小将军有廉颇、平原君的推荐,赵王就直接许了他官职。”
这对李牧来说,还只是个开始。
数年边关苦寒,最终换得他赵国军□□号。
想到李牧谦逊又坦荡的笑容,赵维桢心中多少还是感叹:“希望他能成事。”
魏兴补充:“平原君为了这事,还想请你到府上坐坐。”
这……就算了吧!
要请她去坐坐,无非是因为赵维桢把李牧推荐给了平原君,也算是为赵国增添一位栋梁,平原君想感谢她。
只是赵维桢完全是撬墙角不成才不得不当这个好人,感谢就免了。
“去就不去了。”赵维桢说:“把骟好的羊送一扇给平原君吧,就说最近酒肆太忙,抽不开身,当赔罪了。”
“是。”魏兴应下吩咐,又道:“还有,刚从商队来的消息,据说在咸阳,春平侯和驻秦使臣产生了矛盾。”
好啊,有矛盾好。
这肯定是吕不韦的手笔。赵维桢满意点头:“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
魏兴:“夫人说春平侯?”
赵维桢:“我说龟儿子。”
魏兴:“……”
言语之间,二人跨过门槛,就听到一阵喧嚣声。
赵维桢抬头,只见院子里燕丹抓着嬴政的衣袖,满脸不忿与难过地质问道:“阿政,你最近怎么都不搭理我了?”
魏兴:“啊这……”
赵维桢:“嘘。”
她不让魏兴出声,自己也停了下来。
“你说话啊,阿政!”燕丹大喊道。
然而与燕丹的焦虑完全相反,嬴政的表情一片漠然。
他绷着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孔,把自己的衣袖从燕丹手中扯了回来:“公子丹,你越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