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你就是让长安城下一场雪,小生也不太想去,主要是小生有点害怕木傀儡……看了,会做噩梦。”

“那,我自己去吧。”

白姬失望地道。

元曜看见白姬神色失落,忍不住道:“算了,小生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白姬奇道:“轩之,你不害怕做噩梦了吗?”

元曜道:“唔,如果能梦见你,噩梦也会变成美梦的……”

白姬笑道:“那轩之就天天都梦见我吧!”

离奴在旁边道:“书呆子,你最好也梦见爷,听玄武说,梦见黑猫,会天降横财。爷每天都想梦见自己,总是没法梦见……”

元曜道:“还有这种说法?!”

离奴道:“当然有呀。”

元曜道:“那小生努力梦见离奴老弟你吧。梦见你了,白姬说不定就肯涨工钱了。”

白姬一边喝着冰露茶,一边望着远处,道:“合欢花太美了,让人沉醉其中,听不清轩之说了什么。”

元曜垂头丧气。

一阵风吹来,合欢花轻舞飞扬,如一朵朵小红伞一般,十分美丽。

仲夏又到了。

注释:(1)偃师:偃师是《列子·汤问》中记载的一位工匠,善于制造能歌善舞的人偶。“偃师献技”是列子在战国时科学发展的基础上所独创的科学幻想寓言,寓言中这个人工材料组装的歌舞演员倡者,不仅外貌完全像一个真人,能歌善舞,而且还有思想感情,甚至有了情欲,以假乱真,比现在已经造出的机器人还要高出一筹。

(2)控鹤监:武则天为招纳男宠,设立了控鹤监,由张易之和张昌宗掌管。因为控鹤监秽乱深宫,狄仁杰上书“二张在陛下左右,实在有累皇上的盛名,皇上志在千秋,留此污点,殊为可惜”,控鹤监就被撤销了。

(《人面兔》完)

第四折 《鬼竹荪》

第一章 楔#子

月夜,荒郊。

山谷之中,一棵死树静静地立在月色中,纠结的枯枝仿若鬼手,捕捉着夜色之中那一缕似真似幻的箫音。

吹箫人坐在死树上,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从黑斗篷中探出的手修长而有力,从手的形态上看,是一名男子。

吹箫男子手上的玉箫炽艳如血,流转出一层薄透莹润的红光,还闪动着一些咒语图符。

这支玉箫应该是某种法器,这个吹箫男子可能是一名降妖伏魔的术士。

明明没有风,吹箫男子的黑色斗篷却无风飞舞。

斗篷的风帽被夜风吹落,原来是一名风华正茂,玉面红唇的少年。

冷星数点,乌云遮月,四周变得十分阴冷。

吹箫的少年术士一直在这处山谷中等待着什么。此时此刻,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突然变得十分警惕。

“嚅嚅——”

地面上,泥土破开,有什么植物以缓慢的速度分土而出。

因为乌云遮住了月亮,山谷中黑蒙蒙的,十分昏暗,看不清楚从土里冒出的是什么。

少年术士更警惕了,他仿佛猎豹一般观望四周,默默地念着驱妖的口诀,手上的玉箫红光大炽。

一阵夜风吹过,月亮从乌云后滑出。

清亮的月辉洒满人间。

山谷之中,从地下破土而出的,是一群形形色#色的人。

从外形上看,这些从泥土中长出来的人,都是少年和少女。

少年和少女一半的身体埋在泥土里,一半的身体探出来,他们的皮肤苍白到可以看见皮肤下的血管,他们的眼睛都睁着,却没有瞳仁。一些雪白色的仿佛植物筋络的东西紧紧地缠绕着他们,从他们身上汲取着血肉与精气。他们微微张着嘴,嘴巴里似乎有什么,但是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一点白色。

看清了这满山谷的“人”,少年术士的心中十分恐惧,他的双手微微发抖。——请他来捉妖的人,没有说是这样的情况。从这漫山遍野的血尸盛宴之中,他明白自己轻敌了,低估了这次要对付的妖物。可是,妖物已经被他的箫声挑衅,现身应战了,他现在退走也来不及了。

少年术士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应战。

少年术士游走在那群从地下冒出来的少男少女之间,他明白这些诡异的土中之人是不需要防备的,因为他们都是妖物的血食,他需要防备的,是隐身在背后的妖。

少年术士感应着妖气,十分警惕地观察,小心翼翼地戒备。

突然,月光之中,一条雪白的裙裾出现在地上。

这条白色裙裾在地上缓缓滑过,波浪一般,仿佛是谁在拖着裙裾疾走。

同时,夜风之中飘荡着一缕香气。这一缕香气清芬如花朵,又浓郁如脂粉,十分旖旎,让人沉迷。

无形的香味仿佛一只只鬼手,向降妖的少年术士探去。

少年术士闻到了这股香味,一瞬间有些深思恍惚,但他立刻又恢复了清明。

少年术士在满地血尸之中,追着白色裙裾而行。

当白色裙裾不再动了时,少年术士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少女青丝垂肩,冰肌玉骨,穿着一袭委地的雪色白裙,拖曳着一条月光一样虚无缥缈的披帛。

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少年术士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师妹吗?他一直很喜欢自己的师妹,对她有着爱慕之情。

少女一边微笑,一边对着少年术士轻轻招手。

少年术士见师妹朝他招手,便走了过去。

“师妹,你怎么也来长安了?你是来助我一起除妖的吗?”

“嘻嘻嘻——”

师妹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坏了!在朝着师妹踏出第一步时,少年术士便反应了过来。

师妹远在天山,有她自己的任务在执行,此时此刻绝对不可能赶到长安来协助他。

这其中一定有诈!

然而,已经晚了。

在少年术士踏出第一步时,地面突然塌陷了。

少年术士掉进了一个蜘蛛网一样的东西里,然后被白色的网状物包裹。

少年术士拼命地挣扎,他默念咒语,试图驱动玉箫反击。可是,白色的网状物细如游丝,它们覆盖了少年术士的手,深深地勒进了他的血肉之中,他疼得松开了手。

玉箫掉落了。

少年术士被蜘蛛丝一样的白网缚住,他的皮肤渐渐变得苍白,他的瞳仁逐渐消失,他逐渐失去了意识,双眼只剩下空洞的白色。

少年术士张开的嘴中,逐渐冒出了一点雪白。

那一点白色仿佛有生命力一样,十分有规律的,如心脏一般地跳动。

夜风之中,响起了一个满足的声音。

“啊,美味极了,少年人的精气,真是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活力呀……实在是太鲜美了,这是人间最美味的佳肴……”

山谷中,一群形形色#色的少年少女半埋在土壤之中,他们睁着白色的眼睛,沐浴着清冷的月光。

突然,悄无声息的,泥土缓缓地破开,地上又冒出了一个被白网覆盖的人。

正是刚才的少年术士。

一阵夜风吹过,满山谷的少年少女在月光中随风摇曳,像是长了一地的植物。

第二章 恶妖

盛夏,长安。

缥缈阁的后院,元曜拿着剪刀站在院墙下,打算采摘一些攀缘在院墙上的野蔷薇,拿去插在里间的羊脂花瓶里。

刚下了一场骤雨,阳光又破云而出,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十分纯净自然。

元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非常惬意。

元曜正在剪野蔷薇,却听见离奴站在廊檐下喊他。

“书呆子。”

元曜回头一看,黑猫站在廊檐下,身上的毛湿漉漉的。

元曜奇道:“离奴老弟,你不是跟阿黍相约去曲江池边郊游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浑身都淋湿了?”

阿黍是离奴的童年玩伴,不过后来阿黍全家搬走了,两只猫就天各一方。自从《玉面狸》事件之后,离奴和阿黍重逢了。阿黍住在它的主人波斯王子苏谅的府宅中,因为同在长安城,隔得不远,离奴和阿黍经常会相约一起玩。

黑猫一脸怒气,道:“别提了。书呆子,你过来一下,爷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元曜便拿着野蔷薇走了过去,道:“什么事情?”

黑猫道:“爷跟阿黍绝交了,从此之后,不再往来。”

元曜一惊,道:“这……发生什么事了?离奴老弟,情谊可贵,你要慎重一些。”

黑猫指着自己的一身湿毛,气道:“不跟阿黍绝交,爷对不起自己的猫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离奴和阿黍在曲江池边游玩,天有不测风云,突然就乌云滚滚,下起了雨,两只猫都没带伞,四周也没有避雨的地方。

幸运的是,在雨下大的时候,离奴和阿黍看见了一株巨大的秋田蕗。

这株秋田蕗长在田陌上,只有一片大叶,两只猫便摘下了,一起举着当伞。

大雨中,两只猫一起举着秋田蕗叶行走,寻找能够躲雨的地方。但是,这片秋天蕗叶不够大,遮不住两只猫。

大雨中,只见那片秋田蕗叶一会儿倾向黑猫,一会儿倾向无尾猫,左右晃动,摇摆不定。

离奴和阿黍都不愿淋雨,一开始只是暗暗地较劲儿,将秋田蕗叶往自己头上挪,后来不知不觉,就开始在大雨中抢夺起来了。

秋田蕗叶比较脆嫩,经不住两只猫用力抢夺,一下子根茎断裂,甚至叶子也撕破了。

离奴和阿黍一下子暴露在大雨中,两只猫便互相埋怨对方,指责对方自私自利。

因为离奴和阿黍的脾气都很暴躁,很快埋怨就变成了争吵和对骂。一气之下,两只猫就在大雨中绝交了。

大吵一架,绝交之后,离奴和阿黍不欢而散,各自冒着雨回家了。

元曜听完离奴的叙述,不由得冷汗。

“这……这……离奴老弟,你跟阿黍是朋友,应该礼让对方,体恤对方,不该为了一片秋田蕗叶而绝交。事已至此,你和阿黍还是各自冷静几天,再和好吧。”

离奴生气地道:“爷才不要跟阿黍和好,爷要跟他彻底绝交!对了,书呆子,爷拜托你一件事情。”

元曜道:“什么事情?”

离奴道:“你替爷写一份账单。”

元曜奇道:“什么账单?”

离奴道:“爷跟阿黍一起去玩时,像是听书、看戏、喝茶、吃饭,还有去平康坊,很多时候阿黍说他忘了带钱包,都是爷出的银子。既然绝交了,爷得把这些钱要回来。对了,还有逢年过节,以及阿黍的生日,爷给他送的各种礼物。书呆子,爷好好回忆一下,一一告诉你,你替爷写成一个账单。”

元曜冷汗。

“离奴老弟,这大可不必吧?就算是真的绝交了,朋友之间也没有道理平这些账目。还有,平康坊是烟花之地,你俩还去平康坊玩?!”

离奴道:“平康坊爷是不爱去的,都是阿黍要去,硬拖着爷去的。不过,阿黍对人类美女也没什么兴趣,他是冲着各个舞乐坊里养的好看的美猫去的,比如长相思养的樱雪,是一只长毛白猫,还有温柔乡里养的阿蓝,是一只蓝眼猫……他就是借着喝花酒,去看猫的。”

元曜笑道:“离奴老弟,既然跟着阿黍一起去,你没有看上平康坊里哪一家的美猫吗?”

离奴道:“没有,爷看了一圈之后,觉得它们都没有爷长得好看。爷漆黑如夜,神秘高贵,还有着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比它们这些庸脂俗粉好看多了。”

元曜一下子噎住了。

离奴道:“哎,去平康坊花了不少冤枉银子,如果不是陪阿黍,爷根本就不想去。这些在平康坊里的花销,得全部记在阿黍的头上!书呆子,你先去里间准备纸笔,爷去梳洗一下,就来找你。”

黑猫说完,就跑去古井边,打理湿透的猫毛了。

元曜走到里间,在多宝阁上的羊脂花瓶里插上了野蔷薇。他本来不想帮离奴写账单,但是又怕离奴骂他,只好取了笔墨纸砚,放在了青玉案上。

元曜跪坐在青玉案边,望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发呆。

白姬还在二楼的房间里睡觉,还没有醒。——昨天晚上,白姬去参加了一个千妖百鬼的聚会,早上天亮时才回来,一觉睡到了现在还没醒,连午饭都没有下来吃。

元曜担心白姬起床之后肚子饿,就起身去厨房,装了一盘墨子酥,一盘蔷薇糕,又沏了一壶阳羡茶,端来了里间,放在了青玉案上。

元曜做完这一切时,离奴也梳洗干净,过来了。

黑猫跳上青玉案,蹲下。

“书呆子,开始写吧。”

元曜劝道:“离奴老弟,其实真的没必要,这样做也不太好……”

黑猫道:“少废话,爷让你写,你就写。”

元曜没有办法,只好滴水磨墨,铺纸挥笔。

黑猫一边回忆,一边道:“先从最近的开始吧。今天上午,萧家馄饨铺,阿黍吃了两碗虾肉馄饨,爷付的钱,一共八文。中午,芙蓉园外,阿黍吃了一个冰糖葫芦,两文钱……”

元曜冷汗,道:“离奴老弟,就算是要记账,你就记一些大笔的,这些鸡零狗碎的,就算了吧。”

黑猫斩钉截铁地道:“不行,积少成多,都得记上。”

元曜没有办法,只好一边听离奴说,一边硬着头皮写。

离奴的记性很好,从今天的花销一直念叨到上个月,从夏天的,一直回忆到去年冬天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账目,它跟阿黍一起听书、喝茶、看戏、吃饭的各种花销,少则一文钱,多则几两银子。

元曜一边写,一边忍不住道:“离奴老弟,你怎么只说你出的钱?你俩一起玩,阿黍不可能一文钱不花,他的花销,你也得写出来吧?”

离奴道:“爷的账目,当然只记爷花出去的,阿黍虽然也花了不少银子,但那是他的账目,与爷没有关系。”

元曜道:“这……礼尚往来,其实你和阿黍的花销都差不多。离奴老弟,即使友谊不在了,情义也是长存的,不如算了,不要斤斤计较这些了。”

离奴固执地道:“不行。爷一定要计较,给阿黍花的银子,够买很多很多很多香鱼干了,既然我俩绝交了,银子必须得要回来,爷拿去买香鱼干吃!”

“……”

元曜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白姬从楼上伸着懒腰下来了。

白姬穿着一条珍珠白的软烟罗长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栖枝飞莺。她挽着一道月光色的散花水雾披帛,披帛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如同水波一般。她乌黑的秀发随意地绾起,梳着简雅的倭堕髻,鬓边插着一支镶嵌夜明珠的碧玉步摇。

白姬远远地看见黑猫悠闲地坐着,元曜正在奋笔疾书,青玉案上堆着厚厚一沓写了字的纸,不由得笑了。

白姬笑道:“看来轩之今天很有灵感,下笔如有神,都快写出一部诗集了。”

元曜听见白姬的声音,抬起头来,苦着脸道:“白姬,你起床了?小生不是在写诗……”

白姬走到青玉案边,跪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