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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鲸和阿漪飞快地跑出了笼子,在正吃痛抱着手的匠人面前逃走了。

匠人一见水獭跑了,一边忍痛追赶,一边急道:“两只水獭跑了,快逮住它们。”

外面的匠人听见了,急忙来拦。

阿鲸、阿漪踩着血泊中同类的尸体,灵活地绕过匠人们的捉拦,从里间的仓库跑到了外面的作坊,又穿过作坊,跑出了大门。

跑出大门,来到院子里的一瞬间,阿漪惊呆了。

院子里,荒烟衰草,地上堆满了水獭没有了皮毛后光秃秃的尸体,而半空中的绳索上,却挂满了一张张血淋淋的毛皮。

阿漪愣住的一瞬间,突然感觉脖子一紧,被人拎了起来。

原来是一名匠人赶上来,捉住了它。

阿漪拼命地挣扎,十分痛苦,无法呼吸。它害怕极了,也绝望极了。

阿鲸本来已经跑了,见阿漪被匠人捉住,急忙转身跑了回来。它情急之下,一跃而起,张口咬住了匠人的手腕。

匠人吃痛,松开了阿漪,却反手抓住了阿鲸。

阿漪跌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阿鲸被匠人牢牢地抓住。

“笃笃笃——”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几名匠人从作坊里追了出来。

“阿漪,快跑——快跑啊——”

阿鲸在匠人手中挣扎着喊道。

阿漪如梦初醒,急忙朝着院墙的方向飞奔而逃。

匠人们来追阿漪,阿漪飞速疾跑,灵巧地跳上院墙,它站在院墙上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阿鲸正在匠人的手中苦苦挣扎。

阿漪悲痛欲绝,正犹豫着要不要独自逃走,它耳边又传来了阿鲸的声音。

“阿漪,快逃,好好地活下去——”

阿漪咬咬牙,跳下了院墙,逃进了山林里。

阿漪逃走之后,在山林里躲躲藏藏,独自活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阿漪每天苟活性命,以泪洗面,不知道该怎么办。它很想回去救阿鲸和族人,可是它根本没有力量,它甚至不敢靠近那地狱一般的剥皮作坊。

阿漪煎熬地活着,每天都胆战心惊,每夜都在做噩梦,它孤独而又绝望,对这个残酷的世界束手无策,逐渐起了轻生的念头。然后,在它跳崖的时候,就遇见了离奴。

元曜听完,心中难过。

“阿漪姑娘,你的哥哥阿鲸它还活着吗?咱们这就去三冬阁,把它买下来,你们就可以兄妹团圆了。”

阿漪咬着苍白的嘴唇,哽咽道:“阿鲸已经死了。我知道它已经死了,我们兄妹能够感应对方的存在,阿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元曜十分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漪。

白姬望着阿漪,道:“阿漪,你的愿望是什么?”

阿漪望向白姬。

白姬的眼眸变成了金色,灼灼的金色,像火焰一样,让人迷眩,让人的欲望逐渐浮出心之海,使人沉沦于欲望的迷宫之中,就此献祭出自己的生命。

阿漪满腔恨怒,咬牙切齿地道:“我希望捕捉我族人,炮制我族人,穿我族人皮毛的人类,全都凄惨地死去。我要让人类临死前,也经受一遍我族人被活活剥皮,活活疼死的痛苦与绝望……”

阿漪的五官变得扭曲,丑陋如般若。它自己都没有发现,仇恨是一柄双刃剑,把对方推入深渊的同时,自己也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白姬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元曜急忙道:“阿漪姑娘,比起复仇,要不要先确认一下阿鲸是不是还活着,还有你的族人,要不要先把它们救出来?三冬阁今年似乎打算广卖獭裘,还从各地收购了很多水獭,要不要先把还活着的水獭救出来?”

阿漪一听,如梦初醒。它的神色逐渐恢复了正常,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白姬,比起复仇,我更想救我的族人。我知道,阿鲸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我希望不要再有水獭被人类残杀,我希望我的同族都能回归故乡,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

白姬睨目,道:“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实现。不过,任何愿望,都有代价,要付出,才能得到,你拿什么跟我交换呢?”

阿漪想了想,道:“我愿意拿生命交换。”

白姬红唇微挑,邪魅一笑。

“有时候,一个人的生命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贵重,不足以交换他的愿望。你的生命,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毫无用处。我最近要参加一场迎雪宴,需要一件珍贵的皮裘,如果你愿意经受你族人所忍受的被活剥皮肉的痛苦,把自己变作一件獭裘,让我穿上,去参加迎雪宴,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阿漪一愣,它的眼中露出痛苦与犹豫。它想起了剥皮作坊之中,地狱一般恐怖的场景,不由得毛骨悚然。它可以平静地接受死亡,可是生不如死的痛苦,还是让它心中战栗。

元曜也震惊了。白姬这是怎么了,明知道水獭被做成獭裘要经受非人的折磨,却还要把阿漪变成獭裘,难道她因为没有华服去参加宴会,而变得丧心病狂了吗?!

元曜正要开口,白姬却以眼神制止了他。

阿漪咬住嘴唇,坚定地道:“好!只要能救我的同族,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承受任何痛苦。”

白姬满意地笑了。

“成交。”

阿漪迫切地道:“白姬,我们现在就去郊外救我的同族吗?”

白姬想了想,道:“如果你只想救被囚禁在剥皮作坊中的水獭,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如果你想今冬长安城不再有人购买獭裘,各地也不再有人捕捉水獭,我得去准备一些东西,我们入夜之后再去。”

阿漪道:“那您先去做准备,我们入夜之后再去。”

白姬道:“阿漪,我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

阿漪道:“知无不言。”

“最近,长安城里先后有五个人类惨死,是水獭的怨魂化为妖邪所为。它们附身于三冬阁的虞夫人身上,很可能还会继续杀人。我今天匆匆一瞥,与它们打了一个照面,其中对人类怨恨最深的一只獭魂,它的左脸上有一道月牙形的斑纹,你认识它吗?”

阿漪浑身一颤,泪水奔涌而出,哭泣道:“是阿鲸……它是阿鲸……阿鲸的左脸上有一道月牙形的斑纹……”

白姬沉吟了一会儿,起身。

“我去准备一些要用的东西。阿漪,你休息一下,晚上一起去作坊吧。”

白姬飘上二楼去了。

阿漪想起了阿鲸,越想越伤心,便哭泣起来。

元曜很想安慰阿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给它空了一半的瓷杯里添满了热茶。

第七章 庄院

傍晚时分,离奴做好了晚饭,让元曜去二楼叫白姬下来吃饭。

元曜放下账本,上去二楼叫白姬,结果卧室、仓库、杂物间都没有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元曜挠挠头,感到奇怪,下午他一直在大厅忙碌,并没见白姬出门。

元曜有些担心。

离奴却道:“没事的,主人这么大一条龙,还能丢了不成?她八成是有事去了,咱们先吃饭。书呆子,你去叫那水獭停一下,等吃完饭再继续哭。”

元曜就去里间,叫下午一直坐在青玉案边伤心哭泣的阿漪了。

元曜、离奴、阿漪三人在后院的廊檐下对坐吃饭。吃过晚饭,离奴在厨房收拾碗筷,阿漪站在后院望着衰草发呆,元曜担心白姬,又上楼去看了几次,也没见她回来。

天色昏蒙,到了掌灯时分,元曜拿起火折子,点燃了里间的七叶铜灯。

灯火摇曳,元曜一转头,看见白姬从楼梯上飘了下来。

元曜笑道:“白姬,你回来了。你下午去哪儿了?”

白姬笑道:“我去了一趟地府,去采黄泉花。”

元曜好奇地道:“你采黄泉花做什么?”

白姬走到元曜身边,跪坐下来,道:“今晚会用到。”

元曜道:“平常你去一趟地府采黄泉花,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我在三途川边摘完黄泉花,又顺路去迷川津找制作胭脂水粉的鬼花娘帮忙将黄泉花烘干磨粉。谁知道,鬼花娘手下的青鬼们干了一半活儿就罢工,吵着要涨工钱,好回老家过年。鬼花娘不肯涨工钱,它们就争执了起来,没人干活了。我晚上等着用黄泉花粉,跟它们耗不起,只好自己动手烘花磨粉,就耽误了时间……”

元曜张大了嘴,奇道:“青鬼们回老家过年?鬼魂还要回老家过年?!”

白姬道:“鬼魂也是有故乡的啦。每到年节,它们也会回故乡去看一看,看看它们牵挂的故人,看看它们的子孙后辈……”

“……好吧。白姬,你吃晚饭了吗?”

“忙了一下午,还没有吃。”

“离奴老弟给你留了晚饭,在厨房里,小生去给你端来。”

“好呀。”

月上东天,螺云浅淡。

白姬从《百马图》里召唤了三匹天马,准备和元曜、阿漪一起去郊外。

阿漪有些为难,它的腿摔伤未愈,虽说涂抹了菩提露,缓解了疼痛,可是要骑马奔波,还是有些困难。

阿漪望着天马,犹豫地道:“白姬,要骑马去吗?颠簸腿疼倒是无所谓,我只怕会摔下来……”

白姬还未回答,离奴已经自告奋勇。

“主人,离奴也去吧。离奴跟这水獭骑一匹马,保证它摔不下来。”

阿漪嫌弃地望着离奴,十分不愿意与离奴共乘一骑,但是去救族人要紧,它还是咬牙点头了。

白姬见阿漪没有反对,也同意了离奴一起去。

“甚好。”

元曜忍不住问道:“离奴老弟,平常你一向懒得出门,不爱跟白姬夜行,今天怎么自愿出门?”

离奴搓手,笑道:“嘿嘿,爷还从来没有见过剥皮作坊,想去开开眼界。”

元曜冷汗。

阿漪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就要跟离奴吵架,可是一想赶紧去救族人要紧,便忍住了。

白姬骑马而去,元曜急忙跟上。

阿漪还在犹豫怎么坐上天马,离奴早已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它,一起翻身上马。

三匹天马迎风生出双翼,飞向了夜空。

离奴是在去终南山买炭的路上遇见阿漪的,所以三冬阁的庄院肯定位于长安西南郊,三匹天马便踏着如梦如纱的月色,在万籁俱寂的冬夜里,跨过一百一十坊,往西南而行。

因为怕阿漪掉下去,离奴一爪抓着马缰绳,一爪把阿漪死死地箍在怀里。阿漪的脸气得一阵青,又害羞得一阵红,天马奔驰得快一点它就呼吸不过来,但它都忍耐了。

元曜回头一看,惊道:“离奴老弟,你这是要把阿漪姑娘勒死吗?快放开一点啦。”

离奴道:“冬夜风大,这水獭又油光水滑的,不箍紧一些,怕它掉下去。书呆子,你放心啦,爷有分寸。”

元曜只好道:“阿漪姑娘,你且忍耐一下,马上就出城了。”

阿漪点点头。

三匹天马凌空飞奔,出了安化门,来到了郊外。

在阿漪的指引下,白姬、元曜、离奴行至了一片位于山中的庄院。

元曜从半空中望去,依稀只见庄院坐北朝南,占地很广,一共有左中右三片院落。左右两片院落在前面,布局相似,都有很大的院子,还有一排贯通的房屋,恐怕就是炮制动物的作坊了。中间的院落比较小,退居在后面,呈井字型排布着一圈房屋,还有一个厅堂和后宅。左右两个院落黑灯瞎火,中间院落的厢房和后宅都亮着灯火。

三冬庄院的左右院落是剥皮作坊,中间院落的厢房是匠人们的居所,厅堂和内院是主人来庄院时居住的地方。由亮灯的情况来看,作坊现在已经停止做工了,匠人们都在厢房里歇息。后宅里也有灯火,那就是虞掌柜今晚也在庄院里。

三匹天马落地,悄无声息。

白姬、元曜、离奴、阿漪下马,站在三冬庄院的大门口。

庄院大门紧闭,没有灯火。

夜风之中,隐隐传来野兽的呜咽与哀鸣。

白姬问道:“阿漪,你的族人关在左边院落,还是右边?”

阿漪闭目竖耳,仔细倾听。

片刻之后,阿漪睁开眼睛,难过地道:“左右都有,有好多。它们似乎是新来的,至少有两百,它们都很恐惧,很绝望,也很虚弱……”

白姬道:“那就先去右边院落,再去左边。”

元曜道:“白姬,你打算做什么?”

白姬道:“当然是趁着月黑风高潜入庄院,打开笼子,把水獭都放走。”

元曜想了想,道:“这不是偷盗吗?你应该去找虞掌柜,把水獭都买下来,再放生。”

“轩之,你疯了吗?买下所有的水獭,这得花多少银子?!”

“这些水獭都是虞掌柜的财产,咱们偷偷地放走,是偷盗呀!偷盗有违圣人之训。”

白姬眼珠一转,道:“佛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虽说偷盗不对,但人与非人,皆有恻隐之心。轩之,今晚你还是把圣人放下,咱们听佛祖的吧。”

元曜正在犹豫,白姬已经走向了庄院大门。

这一次,白姬没有让离奴先进入院落开门,也不需要小书生翻#墙,她伸出右手,触碰向紧闭的大门。

一股金红色的火焰倏然腾起,铁制的大门顿时无声无息地融化,逐渐变成了灰烬。灰烬一点一点消散在了夜色中,化作了虚无。

元曜垂头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圣人和佛祖的话不矛盾,并不需要二选一。不偷盗也可以有好生之德,把水獭买下来放生就行了,这一毛不拔的龙妖诡辞狡辩,把他绕了进去,就是为了不花银子。

元曜抬头,要跟白姬继续理论,正好看见山庄的铁门在白姬的手中一点点熔化成灰烬,顿时心中一悚,把继续理论的念头打消了。

白姬走进山庄,拐向右边的院落。

离奴和阿漪也跟了过去。

元曜也急忙跟上。

三冬庄院是三冬阁宰杀活物,剥皮硝制的地方,也是匠人们将皮毛缝制成皮裘的地方。一般来说,从各地猎户处收购来的皮货都是半成品,很少有活物。但今年,虞掌柜打算大卖獭裘,水獭比较娇贵,制作起来工序精细,猎户粗手笨脚处理不好,所以只能运活物来,由专业的匠人来炮制。

时辰已经很晚,忙碌了一天的匠人们都去厢房休息了,也没有人留在两个作坊里守夜。

白姬推开右边院落虚掩的木门。

月光下,院子中,用竹竿撑起了十余条横跨院落东西两端的绳索,上面悬挂着密密麻麻的带血的水獭皮毛。

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夹杂着妖异的水莲花香。

元曜背脊发麻,继而觉得悲伤。

离奴睁大了眼睛,也许是物伤其类的缘故,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过的神色。

阿漪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离奴急忙扶住了它。

阿漪指着不远处的作坊,颤声道:“我的族人都被关在里面,我就是从里面逃出来的,里面堆着许多铁笼子。”

白姬神色平静,道:“走吧,我们去救你的族人。”

白姬朝作坊走去,离奴、阿漪也急忙跟上。

元曜也想跟过去。

白姬却回过头,道:“轩之,你就别去作坊里了,留在这儿吧。”

元曜道:“为什么要小生留在这儿?”

白姬眼神温柔,道:“你留在这儿,帮我们守着,万一有人过来,你就大喊一声。毕竟,偷盗也需要一个望风的人。”

元曜明白,白姬是不想让他看见作坊里血腥如地狱一般的场面,那会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噩梦,心情低落。

元曜点头,道:“好。你们小心一些。”

白姬、离奴、阿漪一起走向了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