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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您没事吧?”

虞夫人四肢着地,头部低垂,像野兽一样蹲伏在梅花树后。她半抬起头,瞳孔尖细,冲着丫鬟龇牙咧嘴,模样十分怪异。

“不好了,夫人又犯病了……”

丫鬟一见虞夫人的情状,急道。

管事急道:“快拿咒符——”

另一个丫鬟如梦初醒,急忙伸手去衣袖里乱摸,摸出了一张黄色的咒符。

咒符上用朱砂画满了图纹与咒语。

那丫鬟驾轻就熟地将咒符贴在了虞夫人的额头上。

虞夫人一瞬间僵住了,她的喉咙里发出了诡异的咕噜声,神情逐渐变得缓和,继而晕厥了过去。

管事吩咐两名丫鬟,道:“快扶夫人回去休息。”

两名丫鬟应了一声,一左一右搀扶了虞夫人,将她扶走了。

白姬望着两名丫鬟扶着虞夫人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诡笑。

管事拾起地上的獭裘,对白姬道:“夫人最近身体抱恙,让白姬姑娘您受惊了。”

白姬道:“虞夫人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不像是寻常的疾病,似乎是中了邪祟……”

一听到“邪祟”两个字,管事浑身一抖,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獭裘。

管事脸色苍白,颤声道:“……夫人,夫人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并不是中了邪祟。”

白姬笑得意味深长。

“不是邪祟就好。我们还是先看看獭裘吧。”

管事回过神来,急忙将手中的一件灰白带紫色的獭裘递给白姬。

白姬接过獭裘,在阳光下细看。

这是一件裘衣成品,油光水亮,入手轻柔而软滑。这件裘衣用了大概六七只水獭的皮拼接而成,针线做工细致,拼接得十分完美。

白姬随手抖开獭裘,一股水莲花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心旷神怡。

元曜忍不住问管事道:“这獭裘为什么会有莲花香味?”

管事神秘一笑,道:“这是匠人的独家秘方,无可奉告。”

元曜也就不再问了。

白姬旋身将獭裘披于肩上,她仿佛被雷击中,浑身僵硬了一下。

与此同时,元曜的耳膜突然被刺痛,空气中响起了无数吵杂的音浪,有尖锐的哭喊,有绝望的哀嚎,有痛苦的呻吟,有怨恨的兽鸣……

元曜头晕目眩,觉得非常难受,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别吵了,我不穿了。”

白姬对着虚空道。

白姬将獭裘脱下,扔给了管事。

管事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感觉到。

管事好奇地道:“白姬姑娘,你在跟谁说话呢?”

白姬道:“没什么,我自言自语罢了。”

管事笑道:“白姬姑娘,您觉得这獭裘怎么样?”

白姬道:“挺好的。轻柔而保暖,而且比狐裘好闻,一点膻味也没有。”

管事听见白姬称赞獭裘,以为生意能成,顿时喜笑颜开,道:“那您准备定多少件?”

白姬眼珠一转,笑道:“我突然想起算命的说我今年有一个大劫,需得吃斋茹素,潜心向善,远离杀生夺命的营生,才能化解劫难,平平安安。所以,我就不做这獭裘的生意了。”

管事一愣,道:“这……算命的大多数都是坑人的,他们说的话,做不得准。”

白姬转身,离开了后院,往外面走去。

元曜急忙跟上。

管事不死心,抱着獭裘追上白姬,劝道:“白姬姑娘,今冬獭裘必定风靡长安,三冬阁的货源也足够,这笔生意保证您稳赚不赔。价格好商量,三冬阁还可以再让一点利润。”

白姬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我这个人一向不爱财,金银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是平安度过此年要紧。”

听白姬说自己不爱财,元曜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管事一边追,一边急道:“谁给您算的命啊?要不您重新再找一位半仙给算算?我认识一位冯半仙,在灞桥摆摊,他占卜问卦最准了,我请他来给您重新算一卦?”

白姬、元曜已经走出了三冬阁,管事也追了出来,三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白姬笑道:“我是自己给自己算的命。”

管事一愣,道:“您还会算命?”

白姬笑道:“不瞒您说,这长安城里算命最准的人,就是我了。我上知乾坤三界,下知过去未来,什么事情我都能算得很准。”

管事不相信,道:“白姬姑娘,您别唬人了。”

白姬回头望了一眼三冬阁,似笑非笑,道:“刚才我见您家夫人眉黄眼突,天庭黑如蒙尘,恐怕百日内必有牢狱之灾。”

管事的道:“您别胡说……我家夫人居于内院之中,安分守已,从不作奸犯科,怎会有牢狱之灾?”

白姬似笑非笑,靠近管事的耳边,小声道:“您家夫人身上背负着五条人命,怎么可能逃得过牢狱之灾……”

“啊啊——”管事的听见白姬的话,仿佛耳朵被针扎痛了一般,惊叫着跳了起来。

“告辞啦。”

白姬笑了笑,转身走了,元曜急忙跟上。

管事在三冬阁门口转来转去,不知道是慌张,还是恐惧,最后他吩咐伙计备车,赶去郊外庄院了。

白姬、元曜走在回缥缈阁的路上。

元曜忍不住问道:“白姬,你刚才说虞夫人身上背负着五条人命,难逃牢狱之灾,是什么意思?”

白姬笑道:“就是轩之听见的意思呀。韦公子之前说的,最近发生在长安城里的五名贵妇离奇惨死的悬案,在我披上獭裘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们死亡的残像。是虞夫人杀死了她们。不,准确来说,是附身于虞夫人的水獭怨魂杀死了这些买了獭裘的贵妇。”

元曜浑身一颤,道:“怪不得虞夫人行为那么奇怪,原来是被妖邪附身了。水獭的怨魂竟然杀了五个人吗?”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是的,它们的怨念太深了。”

元曜急道:“虞夫人……不,水獭的怨魂还会继续杀人吗?”

白姬犹豫了一下,才道:“恐怕还会的。它们的怨念特别强烈,仿佛是一个不断扩大的熔浆漩涡,要吞噬掉所有的生命。”

元曜道:“白姬,我们得阻止水獭的怨魂继续杀人。”

白姬回头望了一眼三冬阁的方向,道:“轩之,在穿上獭裘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很多残像,其中有水獭们临死前的情形……人类对水獭所做的事情,实在太过于残忍了,以至于它们的怨恨在死亡后都无法消弭。我不知道要不要阻止,或许人类的死亡,才是对水獭的超度。”

元曜急道:“可是,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

“我不是人类,也不是神佛,并没有救人的义务。而且,即使是神佛,也不会原谅人类对水獭所做的一切。”

“人类究竟对水獭做了什么?”

元曜好奇地问道。

白姬伸出手,触向元曜的额头。可是,她的手在触及元曜额头的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算了,轩之还是不要看见水獭临死前的残像比较好。”

“白姬……”

“救人的事,让我考虑一下吧。”

白姬眉头深锁,转身走了。

元曜望着白姬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心情有些沉重。

自从他来到缥缈阁,不知不觉间,白姬会被他影响。如果没有他,她可以随心所欲,现在她却要背负他的善良。很多时候,恶轻如鸿毛,而善重逾千斤。

元曜急步跟上了白姬,道:“白姬,如果你为难的话,可以不救人类的。”

白姬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元曜。

元曜下定了决心,言不由衷地道:“小生也可以见死不救的!小生也是可以做恶的!”

白姬迷惑地望着元曜。

元曜道:“小生不想让你为难,不想让你独自背负重担。为了你,小生愿意见死不救,愿意做恶,愿意违背圣人之训!”

白姬吃惊地望着元曜。

“轩之,你在说什么?我……我并没有多为难啊。”

元曜道:“你刚才不是在为救人的事苦恼为难吗?”

白姬挠挠头,道:“救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可为难的。水獭们虽然很可怜,但被杀的贵妇们,也罪不至死,救一救也是可以的。我为难的是,如果要救人的话,该怎么做才能多敲虞掌柜几笔,毕竟这是他惹出来的灾祸……”

“……原来,你为难是为了钱财,不是因为善良与正义。”

“轩之,善良和正义不值钱的。”

“白姬,君子以仁善存心,以正道立世。你要多读圣贤书,以圣贤的教诲修磨自己的内心,规正自己的言行,才能不堕于邪道,成为一个君子。”

“轩之,我是龙族之王,不需要按照人类的规矩做事。”

“孟子曰,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白姬,作为龙族之王,你也应当谨守善良与正义,才能立于天地之间。”

“……”

“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小生必须随时规范你的言行,不能让你误入歧途……”

“唉,头好疼。”

白姬垂头丧气地往前走,元曜跟在后面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给白姬灌输圣贤的教诲,以规正她的言行,修磨她的品性。

第六章 溪河

西市,缥缈阁。

白姬、元曜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光景了。两人刚走进死巷,就听见缥缈阁那边传来了说话声。

元曜以为是有客人来买东西了,但仔细一听,又不对,只有离奴和阿漪的声音,似乎是在吵架。

白姬、元曜急忙走过去,果然是离奴和阿漪在缥缈阁门口的柳树下吵闹。

寒冬时节,柳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柳树上,挂着一条白绫。

柳树下,阿漪跌坐在地上嘤嘤哭泣,离奴站在一边,气呼呼地抱着一张胡床。

阿漪哭道:“你把胡床还给我!”

离奴脖子一横,道:“不给,有本事,你自己爬上树去吊!”

阿漪哭道:“我腿受伤了,没法爬树。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去死……”

离奴道:“你死在缥缈阁里不吉利,会影响缥缈阁的生意。”

阿漪哭道:“我不是出来上吊了吗?”

“缥缈阁门口也不行。”离奴果断地道,它伸出爪子指着巷子外,道,“你可以沿着这条巷子走出去,去西市吊。西市有不少槐树,枝干比柳树结实……主人,书呆子,你们回来啦。”

元曜苦着脸,道:“离奴老弟,好好的,你串掇阿漪姑娘去上吊做什么?”

离奴放下胡床,解释道:“不是啊,是这水獭一天到晚寻死觅活,它一觉醒来,哭哭唧唧地要吊死在后院的桃树上,幸好爷发现了,喝止了它。它发了一会儿呆,又跑来外面的柳树下要吊死,幸好爷发现了,抢走了它准备垫脚的胡床。主人,这水獭留不得了,迟早要死在缥缈阁,快赶走它吧。”

白姬瞪了离奴一眼,离奴急忙住口。

白姬走过去,扶起阿漪,道:“阿漪,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漪哭道:“白姬,人间太苦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元曜忍不住劝道:“阿漪姑娘,人生虽然艰难,但万万不可自寻短见,你有什么苦恼,不妨说出来。大家有缘相见,便是朋友,如果能帮你,我们一定会尽绵薄之力。”

阿漪哭道:“你们真的……能帮我吗?”

白姬柔声道:“天冷风寒,我们进去说话吧。”

阿漪擦干眼泪,点点头。

白姬、阿漪来到里间,跪坐在青玉案边。

元曜去厨房沏了一壶雀舌,又装了一盘小寒酥,一碟玉露团,端了上来。

离奴跟阿漪纠缠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去买菜,它担心集市上鱼卖光了,就拿了菜篮子,一溜烟跑出门买菜去了。

元曜将茶和点心放在青玉案上,在一边跪坐下来。

白姬笑道:“阿漪,你的耳朵都冻红了。来,喝口热茶,暖和一下。你有什么苦衷,不妨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阿漪端起素瓷杯,喝了一口雀舌,入口温暖而甘甜,心情平复了一些,阴霾也逐渐散去了。

白姬道:“阿漪,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长安人氏,你是从哪儿来的?”

阿漪答道:“我来自溪河乡,我和我的族人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溪河乡的泽地里,那里水土丰茂,盛产鱼虾,是一处很美的地方。”

元曜问道:“溪河乡在哪儿呀?”

阿漪道:“溪河乡在渭水下游,离长安很远,车马得走半个月。我和我的族人被关在笼子里,一路颠簸运来长安时,我记得我看过了十七个日出和日落。”

元曜一怔,道:“被关在……笼子里?”

阿漪垂下了头,道:“是的。人类闯进我们的村落,毁掉了我们的房子,捉住了我们,把我们卖给了做皮货生意的旅商。旅商把我们关进笼子,运来长安,卖给东市的三冬阁。三冬阁里的匠人们剥掉我们的毛皮,把我们做成了裘衣。”

元曜觉得很难过,十分同情阿漪。

白姬问道:“既然被卖入了三冬阁,你又怎么会独自在郊外的山林里寻短见?”

阿漪神色突然变得悲伤,道:“是哥哥救了我,它拼死救了我,我才逃了出来,独自苟活于世……”

剥皮的作坊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铁笼子。

满地都是水獭的尸体,有些没有了毛皮的水獭还活着,它们只剩下了筋肉,蜷缩成一团,正痛苦地抽搐着,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浓郁得令人窒息。

阿漪和哥哥阿鲸被关在同一个铁笼子里,跟它们同一个笼子的族人都陆续被匠人抓走,拿去炮制了。

阿鲸和阿漪虚弱而恐惧地伏在笼子里,耳边不断地传来族人凄厉的惨叫。

阿漪瑟瑟发抖,流下了眼泪。

阿鲸静静地伏着,眼中充满了仇恨。

一个肌肉壮实的匠人走过来,打开关着阿鲸和阿漪的笼子,要抓它们中的一个去炮制。

阿鲸看准了匠人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啊啊啊——”

匠人吃痛,急忙缩手。

“快跑!”

阿鲸一边朝阿漪喊道,一边哧溜一下蹿出了铁笼子。

趁着笼门大开,阿漪也急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