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盯着阿漪的眼睛,红唇勾起如弦月,声音缥缈似夜风。
“我叫白姬,是这缥缈阁的主人。阿漪姑娘,养伤时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开口。在缥缈阁里,任何欲望,都能得到满足。”
阿漪一愣,仿佛入魔一般,眼神倏然变得幽森可怖。
白姬伸出手,拂过阿漪的脸。
“现在,你先睡一觉吧。你,伤得很重,心也太累了。”
一道温柔如水的金光闪过,阿漪缓缓闭上了眼睛,靠着白姬的腿,渐渐地睡去了。
离奴忍不住道:“主人,这只水獭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元曜道:“离奴老弟,阿漪姑娘都要跳崖寻死了,能对劲吗?”
白姬望了一眼入眠的水獭,道:“这是一个可怜的小家伙。它被恐惧与绝望折磨,还有深入骨髓的怨恨……”
离奴望了一眼水獭,想要说什么,却又沉默了。
元曜望着陷入梦乡的水獭,心中有些同情。
“离奴老弟,有些忙是不能乱帮的,比如阿漪姑娘让你推她下悬崖,你就不该推。”
离奴道:“这事说起来,都是书呆子你的错。”
元曜奇道:“这关小生什么事?”
离奴道:“以前,爷是从来不帮人忙的。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自从书呆子你来缥缈阁了,整天在爷的耳边叨叨什么助人为乐,什么君子己善,亦乐人之善……害得爷现在总觉得不帮人就好像不是君子似的……”
元曜道:“帮助他人固然是善事,不过也得分辨情况,不能乱帮。乱帮人忙,则是作恶。”
离奴道:“这么麻烦?!爷还以为,不管什么忙,帮了就是行善了。这世道,人心不古,帮忙还成了作恶了?算了,以后爷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吧……”
一听到雪,白姬想起了迎雪宴,问道:“离奴,你把吉光裘放哪儿了?最近我要穿,你明天找出来。”
离奴想了想,道:“主人,吉光裘不是卖出去了么?汉朝时卖的,您忘了吗?”
白姬回忆了一下,记起来了。
“好像是卖了……我记得,似乎还有一件雉头裘?”
离奴想了想,道:“也卖了。贞观年间卖给什么高阳公主了……”
白姬愁道:“坏了,迎雪宴没有衣服穿了……”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你不是颇有几件冬衣吗?怎么没衣服穿了?”
白姬道:“那些冬衣不是名贵的皮裘,拿来参加宴会,会被嘲笑,还不如不穿。”
离奴灵机一动,道:“主人,要皮裘还不容易?您去一趟翠华山,把那个嚣张狂妄的胡栗抓来,就有一件千年狐裘了。千年狐裘,即使不如吉光裘名贵,想来也不会在宴会上丢脸。”
元曜一惊,道:“这万万不可——”
白姬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摇头道:“栗虽然活了千年,但它的皮色不好看,做出来的皮裘未必是上品。”
元曜冷汗,道:“即使栗兄弟皮色好看,也不能因为要参加宴会,就把它做成皮裘……”
离奴又道:“胡十三郎那家伙的毛色像火焰一样,蛮好看……还是算了,那只臭狐狸太臭了,估计做成皮裘味道不好闻……”
元曜冷汗,道:“你们……放过十三郎吧……”
白姬道:“今年冬天似乎不流行狐裘,还是不要打翠华山的主意了。”
离奴问道:“今年流行什么裘?”
元曜想起了虞雍的话,答道:“獭裘……”
白姬、元曜、离奴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安睡在一边的水獭。
水獭浑然无觉,还在梦乡之中徜徉。
元曜见白姬、离奴目不转睛地盯着熟睡的阿漪,急道:“白姬、离奴老弟,你们不会……”
白姬摇头,道:“它太瘦了,毛色也不好看。獭裘还是纯白色好看,它是灰白色,杂色的绒毛也比较多。”
离奴道:“养胖了,说不定毛色就好看了。”
元曜苦着脸道:“你们别打阿漪姑娘的主意……它还有伤呢……”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也就是这么一说,无论是狐裘,还是獭裘,现在现抓狐狸和水獭剥皮做成裘衣去参加迎雪宴也来不及了。轩之,明天跟我去东市三冬阁看看,只能破费银子,现买一件了。”
元曜松了一口气,应道:“好。”
白姬交代元曜和离奴照顾好阿漪,就飘上二楼睡觉去了。
第四章 三冬
白姬飘上二楼睡觉去了。
元曜和离奴为了把阿漪安置在什么地方,争论了一番。
离奴认为应该把阿漪丢去厨房,元曜认为应该把阿漪留在里间安睡,离奴来大厅跟他一起睡。
离奴坚决不同意。
两人争论了大半个时辰,最终决定让阿漪睡在里间的贵妃榻上,而离奴仍旧睡在里间。
元曜、离奴一起将阿漪挪到了贵妃榻上,元曜又去找了一张波斯长毛绒毯,给阿漪盖上。
阿漪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十分悲伤,眼角有泪水滑落。
一夜无话。
第二天,元曜一大早便被里间的一阵杂音吵醒。
元曜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竖起耳朵一听,原来是离奴和阿漪在里间争吵。
元曜急忙披上衣服,进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阿漪早上一醒来,发现自己和离奴同睡在里间,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自己的清誉,便哭闹了起来,责备离奴不知礼数。
离奴十分不服气。
离奴一向喜欢独睡,又爱干净,它认为自己肯让灰头土脸的阿漪同睡在暖和的里间,没把它丢去冰冷的厨房,已经是慈悲为怀,受了很大的委屈了。一只猫,一只水獭,虽然同在一间房间,但各睡各的,有什么不知礼数的?
阿漪哭道:“我怎么这么命苦,眼看着亲人惨死,好不容易逃得一条性命,却无力去复仇。想死也不能,现在还得受一只猫的闲气……”
离奴气道:“是你自己无事找事啦!爷一向知书识礼,怎么就不知礼数了?!”
阿漪气恼,嘤嘤哭泣。
元曜只好打圆场道:“阿漪姑娘,你不要生气,离奴老弟赤子童心,待人坦诚,不知道男女有别……”
离奴打断元曜,道:“书呆子,爷怎么不知道男女有别了?!爷是男的,主人是女的,你是男的,这水獭是女的,谁是男的,谁是女的,爷分得清清楚楚……”
阿漪震惊。
元曜也被噎住了,只好道:“阿漪姑娘,小生代离奴老弟向你赔罪了,你还有伤,就不要动气了。这样吧,今晚你睡大厅,大厅里生上炭火,也颇为暖和。小生去睡厨房。”
阿漪听元曜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了,还是我睡厨房吧。给你们添麻烦,我本就不安,能有一瓦容身养伤,我已经很知足了,”
元曜笑道:“你是客人,又受伤了,就不要客气了。”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天空湛蓝如湖水,冬日的暖阳照在草木萧瑟的后院,好似一只温柔的纤手,驱走了冬日肃杀的寒意,给萧瑟的万物以温暖的慰藉。
吃早饭的时候,白姬问道:“阿漪,你的伤好些了吗?”
阿漪答道:“好些了。”
白姬笑道:“你且好生养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离奴去做,不必客气。”
阿漪道:“白姬,谢谢你。”
白姬红唇微挑,道:“你是缥缈阁的客人,不必客气。”
吃过早饭之后,阿漪坐在后院的回廊下,望着庭院中荒芜的衰草发呆。冬日的阳光十分温暖,让人觉得慵懒,它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白姬惦记着迎雪宴的衣装,决定去一趟东市的三冬阁。元曜也没什么事情,见天气颇好,便陪白姬一起去。
东市,三冬阁。
三冬阁是一家老店,也是长安城中最大的一家卖皮裘的店铺。已入寒冬,不少客人在三冬阁中挑选冬季御寒的裘衣。
白姬、元曜走进三冬阁,一股动物毛皮特有的腥臊气味扑鼻而来。元曜四顾望去,入目皆是各种皮货,从寻常的羊裘、兔裘、狗裘,到名贵的狐裘、貂裘、狼裘、虎裘,各种御寒的裘衣,它家应有尽有。
白姬环视了一眼四周,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蛾眉微微一簇,嘴角浮现出一抹诡笑。
元曜见三冬阁外车马往来,店里有不少客人,一想起缥缈阁里生意冷清,门可罗雀,不由得羡慕。可是,他一看见各种动物的皮毛,闻到血腥的膻味,想到这些皮货的来处,又觉得有点难过。
一个小伙计笑脸相迎。
“两位客人,想买什么皮货?今冬新到了不少獭裘,毛色水滑,又轻柔,又暖和。”
白姬没有理会小伙计,径直走向柜台后正在拨算盘,看账本的管事。
元曜急忙跟了过去。
白姬笑道:“虞掌柜在吗?我是缥缈阁的白姬,跟虞掌柜约好来看獭裘的成色。”
管事一听,急忙停下手中的活儿,笑道:“白姬姑娘今天就来了啊!真是不巧,主人今天一早就去郊外的庄院了。不过,主人交代过,西市缥缈阁的客人来看獭裘,一定要好好招待,不能失礼。您请里间奉茶。”
管事热情地招呼白姬、元曜去里间。
白姬一边跟着管事走向里间,一边笑道:“虞掌柜去郊外的庄院干什么?”
管事神色一凛,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继而又平复了心情。
“呃,主人去看刚从各地运来的新货。”
白姬笑道:“我没有做过皮货生意,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刚运来的新皮货为什么不直接送来三冬阁,要放在郊外的庄院?”
白姬、元曜在里间落座。
管事一边吩咐小伙计去沏茶,一边笑道:“是这样的。三冬阁的货物都是从各地收来的,大部分皮货是猎户硝制或鞣制过的成品。有些动物的皮毛比较娇贵,需要特殊的手法来剥皮炮制,才会成色上佳。猎户粗笨,会伤损皮毛,使皮货变得不值钱。所以,有些动物他们会送活物来。我们三冬阁有自己的成衣作坊,就是郊外的庄院,也聘请了专业的制皮匠人来炮制这些活物,炮制好了再将皮裘送来三冬阁。”
元曜一听,心中有些难受。
人类穿裘衣过冬,是为了御寒,不被风雪冻死。皮裘,是动物的皮毛,要得到动物的皮毛,就得杀死动物。人类穿裘衣是为了保命,却又伤害生命,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姬笑道:“你们新到的货物是什么?”
管事笑道:“水獭。”
白姬一挑眉毛,道:“有多少?”
管事道:“新到了一百二十只呢。白姬姑娘,您不必担心数量不够,如果卖得好,后面还会陆续有新货运来的。獭裘质轻且柔软,膻味很小,经过匠人添加香料以秘法炮制之后,还能散发出水莲花的香味,今冬肯定能大卖。您订下五十件在西市货卖,一定能赚不少银子。”
白姬问道:“三冬阁里有现货吗?”
管事笑道:“只剩十几件现货了。我先拿几件上来给您看一看?”
白姬笑道:“行。”
管事担心伙计不会挑,选来的獭裘成色不好,白姬不会要,会失去一笔大生意。他告了一句失陪,亲自去仓库挑选品相好的獭裘了。
管事离去之后,白姬、元曜待在里间喝茶。
白姬环顾四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蛾眉一挑,站起身来,在里间四处查看。
元曜问道:“白姬,你在干什么?”
白姬道:“我闻到了怨恨的味道,一股很强烈的杀气与怨恨……”
“什么?!”
元曜震惊。
白姬道:“三冬阁里,有怨灵。轩之,我们去后院看看。”
元曜觉得不经主人允许,私自去人家的后宅,似乎有些失礼。
白姬已经走出了里间,朝后院走去。
元曜也只好跟上。
白姬还没走到后院,就见走廊的另一边,管事捧着几件獭裘迎面而来。管事从仓库取獭裘回来了,仓库就在后宅。
呃!这可怎么解释?!白姬和他私自闯入人家内宅,管事会不会以为他俩心怀不轨,是来偷盗的?!元曜在心中惊道。
白姬眼珠一转,一个回旋软倒在地。
元曜一惊,急忙去扶白姬。
那管事看见回廊另一头,元曜扶着软倒的白姬,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迎了过来。
白姬瞥见管事走过来,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道:“我……我从小就身体虚弱,有气疾之症。三冬阁里空气凝重,膻味堵鼻,我在里间坐了许久,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呼吸不得,怕是就要去了……”
元曜冷汗。
管事一惊,道:“白姬姑娘,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啊?”
“不,不——”白姬急忙摇手,她叹了一口气,又虚弱地道:“老毛病了,不需要大夫,我让轩之扶我去后院透透气,缓一缓,就好了。”
白姬示意元曜搀她去后院,元曜冷汗着将白姬扶向后院。
管事抱着獭裘跟在旁边,十分歉然,道:“白姬姑娘,您慢一点,小心跌倒。卖皮货的地方,味道都不大好闻,很多刚来的伙计一开始也都气闷心慌,习惯了才好。”
第五章 邪祟
草木萧瑟,寒气沁人,一棵红梅树立在院落的东南方。
梅花树下,站着一名美艳的妇人。
妇人抬头望着一枝梅,神色安详如平静的水面,那梅枝上长满了红如滴血的花骨朵儿。
天气很冷,妇人却衣着单薄,她赤裸着雪白的双臂,只穿了贴身的抹胸和一袭艳丽的石榴红长裙。她的墨发梳成倭堕髻,插着镶嵌绿宝石的金步摇,发鬓有些蓬乱,似乎是刚刚睡醒,还未来得及梳妆。
白姬走进后院,就看见了红梅树下的妇人,她打量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抹诡笑。
元曜也看见了妇人,他不由得心中好奇,这是谁呀?怎么站在三冬阁的后院,还穿得这么单薄,她不冷么?
管事一见红梅树下的妇人,不由得一怔,急忙迎上去,道:“夫人,您……怎么出来了?!主人叮嘱过,您必须卧床静养。”
虞夫人侧过头,瞥了管事一眼,眼神混沌而迷茫。
管事左右四顾,大声道:“丫鬟们呢?都去哪儿偷懒了?大冷天的,夫人就这么走出来都没人看顾着吗?”
管事话音未落,两名梳着双环髻的丫鬟匆匆跑了过来。
两名丫鬟神色惶急,步履匆匆。
一个道:“夫人,奴婢到处找您都找不到,您怎么跑来这儿了?”
另一个道:“夫人,您的病还没好,得好生养息着……”
虞夫人神色迷茫,眼神呆滞。
管事见虞夫人衣服单薄,急忙递给丫鬟一件獭裘。
丫鬟伸手接过,给虞夫人披上。
“夫人,天气寒冷,您小心着凉。”
獭裘靠近虞夫人身体的一瞬间,虞夫人仿佛被电击一般,她倏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丫鬟吓得手一抖,獭裘掉在了地上。
虞夫人躲向了梅花树后,她蹲在树后,瑟瑟发抖。
两名丫鬟急忙跟过去,伸手去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