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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彦道:“轩之说得有理。只要能保护女眷的安全,贵一点也无妨啦。白姬,我要三个纸人儿,给你十五两吧。”

最近长安城里,有贵妇接连离奇丧命,韦彦是来缥缈阁给家中女眷买护身之物的。

元曜忍不住问道:“丹阳,你家中的女眷只有韦夫人与武夫人非烟小姐,你买三个纸人儿干什么?”

韦彦有些赧然,别过头去,道:“还给筠娘买一个啦。”

“哦!沈小姐!你的未婚妻!”

元曜恍然大悟。

白姬笑道:“看不出韦公子居然如此深情!韦公子有了钟情之人,这是喜事,我也就不虚价了。我给你三个纸人儿,你给我二十两。另外,我对贵妇命案有点好奇,但天气太冷了,不想出去走动,韦公子如果有什么新消息,请来告诉我一声。”

“成交!不过,你们别误会,没什么钟情不钟情的,我这个人,自私寡情,并没有什么情……我多买一个纸人儿,只是顺手罢了,毕竟筠娘是认识的人,不希望她出事……”

韦彦自言自语地解释了一番。

白姬、元曜也懒得听。

韦彦闲坐了一会儿,就带着三个纸人儿告辞了。

快到傍晚了,离奴还没回来。元曜估摸着它可能在终南山里有事耽误了,今天可能回不来了,就趁着下街鼓还没响起,去市集上买了两斤羊肉毕罗,当作是他和白姬的晚饭。

吃过晚饭之后,白姬又跑去二楼仓库翻找吉光裘。

里间中,元曜点燃了七叶铜灯,又烧了一盆红旺的炭火,然后搓着手坐在青玉案边,铺开纸张,准备以写诗来消磨漫漫冬夜。

白姬还是没找到吉光裘,她垂头丧气地飘下楼来,在元曜旁边坐下,看他写诗。

“冬寒月如梭,风月怎消磨。

三盏碧桃酒,一曲梅花落。”

白姬问道:“轩之,为什么是三盏碧桃酒呢?”

元曜道:“你一盏,小生一盏,还有离奴老弟一盏啦。”

“哦!”白姬恍然,又道:“终南山也不远,离奴脚程又很快,买炭也费不了什么时间,它怎么去了一天还不回来?”

元曜想了想,道:“不会是离奴老弟太过于挑剔,看不上炭农们烧出的炭,而赌气自己在终南山里伐木烧炭吧?”

“哈?!”白姬一愣,但也觉得这种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便道:“它要留在山里伐木烧炭也没什么,但至少也该回来说一声……”

白姬、元曜正在闲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推门的响动。

“真是服了你了,居然拖着伤腿跟到了缥缈阁。”

是离奴的声音。

然后,一个娇柔的女声道:“缥缈阁?是你家吗?就是天涯海角,我也得跟着你,你得给我治伤。”

“你的伤跟爷没关系!看在天寒地冻,你又受伤的份上,爷最多留你住一夜,明天你就走!”

“怎么能没关系?我这伤是你害的!伤不好,我就一直跟着你!”

白姬、元曜面面相觑,急忙起身,出来查看。

离奴已经点燃了柜台上的油灯。他看见白姬、元曜出来,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主人,书呆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门外,寒风呼啸,深沉的夜色如危险的猛兽。

大厅里,一个灰衣少女倚靠着柜台站着,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娇小玲珑,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裙子,左腿上有斑斑血迹。

元曜定睛一望,灰衣少女的幻象下,一只高约半米的灰色水獭正倚靠在柜台边。水獭有着丰厚细密的毛,通体油光水滑,它长着扁圆形的脑袋,耳朵小而圆,四肢很短。

元曜看见血迹,急道:“这水……不,姑娘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现在这个时辰了,也没法出门请大夫……”

水獭少女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像两颗无暇的黑珍珠。她打量了一眼白姬和元曜,道:“刚才听这黑猫叫你们主人?正好,它把我害成这样,你们得负责任!”

白姬笑道:“你先别急,看你这腿伤得不轻。大厅里的穿堂风怪冷的,里间有炭火,还有治伤的药,不如进里间再说……”

“也行。”

少女道。

少女咬咬牙,拖着伤腿一步一步朝里间艰难地挪去。

白姬对离奴使了一个眼色,道:“它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快搀扶一下?”

离奴要去搀扶,那少女却十分倔强,咬牙切齿地道:“我能走!就是两条腿都没了,我也能爬!”

离奴一愣,顿时怔住了。

元曜望向少女,少女的眼神与声音中饱含着怨恨,浑身也散发着一股黑气。

白姬红唇微挑,浮出一抹诡笑。

元曜不寒而栗。

白姬、少女、离奴进了里间,元曜在大厅里关好了大门,将柜台上的油灯罩上,才走进里间。

里间中,白姬坐在青玉案边,少女斜倚在地上,白姬正拿着菩提露给她涂抹左腿的伤处。

离奴变回了黑猫的模样,在炭火盆边站着。

元曜也在火盆边跪坐下来,背对着白姬和少女。

白姬一边给少女涂抹菩提露,一边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伤成这样了?”

少女道:“我叫阿漪,是那黑猫把我伤成这样的!”

离奴一听,不服气地道:“……明明是你叫爷推你一把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离奴今天去终南山买炭,它想节省路程,早去早回,就没走官道,而是从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穿行。

上午,离奴在去终南山的路上经过一处悬崖,看见阿漪在悬崖边徘徊。

阿漪神色凄哀,万念俱灰,似乎要寻短见,但是望向脚下深渊时,又没有勇气跳下去。

离奴一心想去买炭,从阿漪身边经过时,只是看了这水獭一眼,也没在意。

阿漪却叫住了离奴。

“这位猫大哥,请等一等。”

“什么事?”

离奴停住脚步,不耐烦地道。

阿漪道:“猫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阿漪犹豫地道:“我想跳崖,可是有点儿恐高,没有勇气跳下去,你从后面推我一把行不行?”

离奴赶着去买炭,本来不想耽误时间帮什么忙,但是一听帮这个忙好像也不费什么功夫,便一口应承下来。

“行。”

阿漪一听,道:“多谢猫大哥。”

阿漪站在悬崖边,望着脚下的深渊,犹犹豫豫,愁肠百转。

离奴问道:“可以推了吗?”

“推……推吧……”

阿漪犹豫不定地道。

“好咧!”

离奴一爪子把阿漪推下了悬崖。

“谢谢——啊啊啊啊——”

阿漪尖叫着,跌下了万丈深渊。

“不客气!”

离奴对着深渊回了一句,然后就急着赶路去终南山买炭了。

第三章 冬夜

到了终南山,离奴在伐木烧炭的村子里货比三家,才向一户炭农定下了过冬的红萝炭,交付了定金,立下契据之后,已经是下午光景了。

炭农见已经下午了,估算离奴无法在闭城时赶回长安城,就留他在村子里住一晚。

离奴谢绝了炭农的好意,向他讨要了一小包粗盐和辛香料,然后告辞了。

离奴一天没吃东西,十分饥饿,它在村外的河里捉了一条大草鱼,又捡了一些柴火。

离奴将大草鱼收拾了,撒上粗盐和辛香料,生火将鱼肉烤得焦香四溢。

草鱼很大,离奴一顿没吃完,它把剩下的半条鱼用一张干净的大树叶裹好,放进包袱里,系在背上。

吃饱喝足,收拾停当之后,离奴沿着原路往回赶。

路过悬崖时,离奴想起了上午发生的事情。上午急着赶路,没空细想,此刻它心中涌起了些许不安。虽说是那只水獭请它帮忙,但好像哪里不对劲。似乎,不应该帮这种忙。人都有走入困境,内心迷茫钻牛角尖的时候,它当时似乎应该耐心劝解,劝那水獭不要轻生。

因为良心不安,离奴鬼使神差地走向悬崖边。

离奴趴在悬崖边,探出头朝下面看。

悬崖约有几百米深,下面云雾缭绕,树木纵生。

可能,水獭已经摔死了吧?

离奴耷拉下耳朵,心中有些难过,它对着悬崖下,大声道:“獭生艰辛,猫生也不容易,早知道就劝你几句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就安心地去吧。不要怪爷,明天爷带上香纸蜡烛来祭拜你,算是给你送行了。”

突然,悬崖下传来了水獭幽幽的声音。

“猫大哥,是你呀?”

离奴一惊,以为水獭变成了冤魂,要向它索命。它心中虚愧,急忙道:“不是爷!是你让爷推你下去的,你可不能怪爷!只要你放过爷,爷每年的今天都来祭拜你,给你祈福!”

水獭有气无力地道:“你这黑猫瞎说什么呢?我没有死,我跌在一棵松树上,落在了石壁上,撞伤了左腿……我不想死了……你快下来救我……我叫唤了好久,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人经过……”

离奴凝神向下望去,只见云雾缭绕中,崖下十几米的石壁上,确实有一棵探出的迎客松。但是,望了半天,也没见水獭。

离奴颤声道:“爷没看见你,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已经化作厉鬼,想花言巧语地骗爷下去,给你偿命?”

水獭没好气地道:“我在老松树下面的石壁上。你快来救我,不然我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离奴估量了一下松树的高度,它纵身而起,几个灵巧的跳跃,踏着悬崖边凸出的石头,跳到了迎客松上。

黑猫往下一探头,果然看见那只水獭跌倒在松树下的石壁上。

阿漪的身下有血迹,似乎是摔断了腿。

黑猫跳到石壁上,松了一口气,道:“太好了,你还活着……”

阿漪神色一黯,幽幽地道:“我太没用了,连死都死不了……不,我不死了,我要活着……活着报仇……”

离奴一听,急道:“你不能找爷报仇,是你叫爷推你的……”

阿漪道:“跟你没关系。猫大哥,你把我带上去。”

离奴一看阿漪的伤势,只能化作人形,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离奴抱着阿漪,灵活地跃起,沿着下来时的石头踩踏而上,几个闪身便到了悬崖上。

离奴把阿漪放在地上,就要离去。

“好了,爷告辞了。”

阿漪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离奴想了想,取下了背上的包袱,将里面的烤鱼拿出来,放在阿漪面前。

“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腿脚又不方便,给你留点吃的吧。”

阿漪开口道:“猫大哥,你能送我去长安城吗?”

离奴一听,正好顺路,便道:“行。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爷也不放心。”

离奴化作九尾猫兽,驮着阿漪回长安城。

山路崎岖不平,阿漪腿上有伤,不能承受颠簸之苦,九尾猫兽只好在天黑后绕回到平坦的官道上,平稳而缓慢地跑。

阿漪在九尾猫兽的背上吃烤鱼。

离奴问道:“你为什么想不开要跳崖?”

阿漪一听,放下烤鱼,伤心地哭了起来。

哭了半天,阿漪也不说话。

离奴有点不知所措,道:“好了,好了,爷不问了。你别哭了,你继续吃鱼吧。”

过了许久,阿漪才平静下来。

月上城墙时,离奴驮着阿漪回到了长安城。

离奴走在寂静无人的朱雀大街上,道:“你要去哪个坊?”

阿漪沉默了一会儿,道:“东市。”

离奴笑道:“你家住东市?巧了,爷住西市。”

阿漪咬牙切齿地道:“东市不是我家!我要去东市。”

离奴心中疑惑,道:“东市不是你家,深更半夜的,你去东市干什么?”

阿漪咬牙切齿,沉默不答。

离奴只好道:“好吧,爷先送你去东市。”

离奴驮着阿漪朝东市的方向跑去,谁知到了兴道坊转弯时,阿漪却道:“我不去东市了,你放我下来!”

离奴就把阿漪放下了。

阿漪望着离奴,道:“我不去东市了。我跟着你走,你得给我治伤!”

离奴一听,不干了。

“为什么要爷给你治伤?爷虽然推了你一下,但是救你上崖,驮你回城,还把烤鱼给你吃了,已经仁至义尽了。”

阿漪望着离奴,哀声道:“我腿受伤了,不能就这么去东市……”

离奴道:“那你也不能赖上爷给你治伤……”

阿漪道:“是你推我下悬崖,害我跌伤的!”

离奴道:“天地良心,是你叫爷推的!”

“我叫你推,你就推,我现在叫你给我治伤,你也得治……”

“不关爷的事!”

离奴和阿漪吵了起来,离奴赌气往兴道坊左拐,回西市了。

阿漪犹豫了一下,拖着伤腿,跟着离奴。

一猫一水獭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在冬夜寂静的长街上,两人时不时还吵上一句。离奴在前面走,阿漪拖着伤腿,忍着疼痛,一步一瘸地跟到了缥缈阁。

缥缈阁,里间。

灯火明暖,灰衣少女不见了,一只灰色的水獭躺在白姬旁边,它腿上的伤因为涂抹了菩提露,已经凝血了。

白姬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切都是离奴这个顽奴惹出的事情。阿漪姑娘,你就留在缥缈阁疗伤吧。”

离奴想要开口说什么,但看了一眼阿漪腿上的伤,又闭嘴了。

阿漪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