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方礼不见了!!”
她接通,那头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声。
十分钟后。
郑晚换上了衣服,脚步急促、神色匆匆地走出医院,这一刻,所有的猜忌全都抛到一边,那是她多年的好友,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没有什么比找到他更重要。
这个点在医院门口根本拦不到车。
郑晚站在街边,一边要在电话里安抚已经崩溃的简静华,一边焦急等车。
天边越来越暗。
天气预报显示南城今明两天有大暴雨。
此刻,雷声不断在大地跟云层来回穿梭。
她出来得太急,都没带伞。
就在第一滴雨落在了郑晚的脸庞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行驶过来,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下移。
车内的人直直地望向她,面容冷峻,眼神幽暗,视线犹如一张网,朝她扑面而来。
她后退一步。
骤然在这里见到他,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
“上车。”
他眉心皱了下,淡声说道。
语气虽然平淡,可一开口便是不容拒绝,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在他掌中,依恋地听他发号施令!
第19章
在严均成的神情接近于不耐烦之前,郑晚上了车。
她向来不爱与人争执,也自知目前处境。
在这个月份,南城的天气也不算好。尤其是大雨将至,无比闷热,她又心急,后背出了层黏腻薄汗。
上车后,清爽干燥的凉风吹在身上,她舒服得逐渐放缓了呼吸节奏。
后座宽敞。
严均成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司机还未发动引擎,似乎是在等他命令。
“去哪。”他语调低沉,如同这暴雨倾至的沉闷天气。
郑晚正襟危坐,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客气地问:“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去哪。”他再次问。
郑晚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手里攥着手机,斟酌了几秒,放松下来,“明嘉中学,在大桥路上。”
司机应了一声,极快地导航地图。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
顿时间,车内又恢复了沉寂。
郑晚专注地看着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明明才离开南城不过大半年,再次回来,竟然也感到陌生。
下一秒,雨点打在玻璃上。
这场雨来得快而急,路上有行人在奔跑着。
郑晚原本浮躁的心情,奇异地逐渐平静下来。她想起了第一次开车上路时的情景,她慌张不安,全身神经紧绷,可当有人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所有的不安都一扫而空。
她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侧头看向闭目养神的严均成。
车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暗到她也看不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又放开。
一串悦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样沉默的气氛。
她像是做错事一样,生怕晚了一秒打扰了他,手忙脚乱地按了接通键,匆忙贴在耳边,她不自觉地将声音压到最低,“妈,是,我没在医院,跟护士台打了招呼。”
“没什么事,您今晚就回家睡。”
“我去静华那里一趟,她情绪不太好,放心,护士给我量过体温,早就稳定了。”
严均成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听她跟那头的母亲说话,像是安慰,又更像是撒娇。
无论多大年纪的人,在母亲面前,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等挂了电话后,郑晚也终于不能再忽视车内的人,她几乎是逼迫着自己侧过头看向他。
严均成笼罩在昏暗中。
这一刻的雨声也成为了背景音。
其实,她是有些怕他的。
她从未对另一个人有过这样复杂的感情,即便是丈夫陈牧,也都是正面的情绪,她爱陈牧,也怜惜陈牧。
想起他的时候,满心都是欢喜,哪怕度过了十二年的时光,在他出差晚归时,她也会想念。
跟严均成的那段感情中,她喜欢他,也害怕他。
怕他面无表情地看她,怕他严肃地皱眉。
对他的惧怕达到顶点是什么时刻呢。
是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她几乎窒息,头发汗湿贴在额际,像搁浅在岸边的鱼。
她哀求,他却居高临下。
到后来,她开始恐慌,恐慌自己在十八岁这一年,就被他轻易地预订了终身。
他会从背后抱着她,亲吻她,许下承诺,他会陪她一起去她向往多年的南城,等她二十一岁,他二十二岁时,他们就领证结婚。
他的安排那样的详细。
他说话时语气那样的笃定。
她却没由来地抗拒。
之后种种,不过是给了她逃离的借口。那时候想逃离的心情,很像迫不及待地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东城以及父母一般雀跃。
而他突如其来的反悔,要陪她去南城的决定,瞬间让她不知所措。
那是抗拒,那是……厌烦。
“怎么来南城了?”郑晚轻声问他。
雨点拍打着窗户,严均成淡淡回道:“有公事,过来出差。”
郑晚嗯了声,又道:“今天谢谢你了。”
严均成似乎充耳未闻,车内又陷入了沉默中。郑晚感觉他不想说话,也就松了口气。
不以业绩为目的,她本身并不是一个擅长打交道的人,尤其对方还是他。
南城不如东城交通那样拥堵。
不过下雨天,大路上的车都有意识地减速,等到他们到明嘉中学时,已经是七点半。
大雨倾盆而下。
司机先冒雨下车,去拿了两把长柄伞。他先绕到一边,给严均成开门。
严均成扫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中拿把伞。
在司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打着伞,走到另一边。
司机微微诧异,又很快低头,掩去了不该有的情绪。
郑晚开门,严均成如松柏般立在外面,他打着伞,为她隔绝了雨幕。她心下微动,自然是不习惯,可也知道,这时候不容她挑剔,她拿起包,弯腰从车里出来,跟他共躲一把伞。
两人走进明嘉中学。
那一刹那,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柏油路上,仿佛穿越了二十年,回到了过去的青葱岁月。
严均成的半边肩膀都在外面,早已淋湿。
司机跟在后面,偶尔抬头一看,更是震惊。
下着暴雨的南城,郑晚的发丝上都沾上了湿气,她却浑然未觉。这一路,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明明路程这样短,却好像漫长得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几次她的手臂都不小心碰到他。
她又小心地避让。
几次往外避让,她身上都没淋湿。
终于到了教学楼,郑晚的鞋子早就湿了,裙摆湿哒哒地贴着小腿。她顾不上这许多,匆忙上楼,来到办公室,严均成的皮鞋声也在后面越来越近。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六神无主的简静华看到郑晚过来,眼睛迸发出光彩,她朝她扑过来。
郑晚没想着躲,却被简静华撞得后退两步,后背正好抵上了那宽阔而又坚硬的胸膛。
严均成顿住。
他突然伸手,从她身后,牢牢地扶住她的肩膀。
她这一路过来,虽然没淋了雨,可空气微凉,她也感觉到有些冷,而他的手掌宽大又燥热。
郑晚措手不及,类似尴尬的情绪还来不及升起,简静华崩溃的哭诉便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方礼他到底去哪儿了啊!小晚,你说他要是……”
简静华都快说不出话来。
郑晚的脸色也很不好。
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真要出什么事,也实在揪心。
严均成扫了她一眼。
他面露不耐,这神情自然不是因为她,他只是有些厌烦这聒噪的环境。
还是老师上前来,口干舌燥地继续安慰简静华,“您现在冷静下来,现在谁也不知道季方礼在哪,我们可不能乱了阵脚。”
简静华猛地回头,“说得轻松,那也不是你家的孩子!”
郑晚拉了一下简静华的手,冲她轻轻摇头,这一次她挡在了简静华前面,“老师,不好意思,她就是太着急了,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下这么大的雨,也没找到孩子,她自己完全乱了。”
老师尽管脸色难看,但也知道事情重大,只点了下头,“没关系,我们已经跟派出所报案了,只是现在才失踪两个小时,季方礼又是十六岁的高中生,暂时还不能受理立案。要不,我们都好好想想,季方礼现在能去哪里,大家分头去找。”
“他就是失踪!”简静华死死地抓着郑晚的手,“小晚,他们不了解,你肯定知道我家方礼是什么样的孩子,他就不可能到处乱跑,更不可能让我担心,他一定是……”
她溃不成军,连那个猜测都说不出口。
严均成的视线挪到了郑晚的手上。
她的肤色很白,一点点抓痕就很骇人。
此刻,她的手被别人抓着,挣脱不开。
郑晚跟老师们都在尽力让简静华平静下来,可也于事无补,除非季方礼现在就出现在简静华面前。
不管谁烦简静华,郑晚也不会烦她。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比简静华更崩溃,她能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即便简静华将她的手背都抓破,她也都面不改色地忍着。
现在他们能做的事情都很有限。
要跟派出所那边沟通,但别人也有规章流程,季方礼并不是懵懂的孩童,他有一定的分辨是非以及自保的能力。
天气这样的糟糕,他们能找的地方也有限。
郑晚感觉头有些晕。
本来她也还在病中,还没完全痊愈,这一两天又梦到了那样离奇的梦,刚才又坐车来到学校,一路奔波。
她都忍着。
简静华没多少朋友,她也许帮不到什么,但这会儿也想尽可能地给她多点心理支持。
严均
成注意到了她苍白的脸色。
被雨水溅湿的裙摆还贴着她的小腿,她头发也有几分湿润。
她还是从医院出来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而耳边,依然是聒噪的环境。
简静华歇斯底里。
严均成抬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下一秒,他不再隐忍,对司机沉声道:“你留在这里,必要的情况,联系江开盛。”
司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好的。”
严均成迟疑了几秒,伸手。
郑晚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诧异地抬头一看。
是他。
“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严均成不容置喙地说,“跟我回医院。”
郑晚怔住。
严均成的耐心却在这令人烦躁的办公室里所剩无几。
他都没理会旁人的反应,也包括她。
拉着她的手,强势地离开。
简静华呆住。
她视郑晚为亲人,所以她会在郑晚面前发疯。这时候,她第一反应便是冲过去。
司机却面无表情地挡在了她前面,不让她追上去。
严均成一直没放手。
他攥着她的手腕,如记忆般,脆弱易折。
郑晚根本挣脱不开。
或者说,她也忘记了挣脱。
眼前这个沉默威严的男人,跟她记忆中青涩却也强势的男生,一点一点地重合。
严均成为她打开车门,她坐上了副驾驶座,他又绕到另一边。
这虽然是他的车,可他对内部并不算熟悉,皱眉,终于找到了干毛巾,递给她。
郑晚终于感觉到有些冷。
冷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发抖。
严均成都没看她,摁开了暖气按钮。
她如同他记忆中那样柔顺安静。如果是旁人,早就质问。她却没有,只是沉默地用干毛巾一下一下擦拭头发,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
她就是这样,习惯了接受安排。
也从来不会提出质疑,她比任何人都会承受。
严均成的神情也不再紧绷。
他发动引擎,轻松……
地掌控着方向盘。
郑晚一声不吭。
这样的氛围跟来时也不太一样。她并不傻,也不再是像十七八岁时那样的一张白纸,她经历过情与爱。
她不是过去那个她。
现在的她,什么都懂,也懂男人。
严均成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到医院停车场。
郑晚垂眼,在他开门后下车,跟他并肩来到电梯,看他按了楼层。
还好今天她父母都不在,单人病房里也只有她,在护士的催促下,她拿起病号服进了洗手间。
她没有那么多百转千回的心思。
等她带着水汽从洗手间出来时,病房里已经没人。
她小心地扭开把手,往外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上落针可闻。
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是不是轻松。
她又轻轻关上门,回到病床边,看着手机。
现在依然没有消息。
季方礼能去哪里呢?她也想冒雨去找,但她也没忘记自己还病着,更没忘记,在东城她的宝贝等着她健康回家。
这一天下来,她确实疲惫。
躺在床上,给她认识的所有南城朋友都发了信息,让别人帮忙留意下今天有没有见过季方礼。
等待着回信时,她终于撑不住,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入睡。
住院部一楼,严均成坐在长椅上。
司机打来电话汇报情况。
这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垂眸听了几句后,冷声道:“医院没有警察。”
电话那头的司机心领神会。
明白了严均成的意思。
医院里没有警察,有的也是病人,需要休息的病人。
天大的事。
也别打扰了她!
第20章
深夜。
简静华已然从歇斯底里到了麻木。
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她什么后果都想过了。也是在这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她爱季方礼。
无论他是不是她生的,但他第一口牛奶是她冲的,是她喂的,他的尿片也是她换的。
他学会的第一个读音是妈妈。
他是她的孩子。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去想了,他十七岁的生日,她要陪他一起过。
她再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责怪和不满。
只要他能回来。
明白这件事后,她慌了,想要寻求安慰,她手抖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在这样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最信任也最依赖的郑晚,电话还没拨出去,司机就夺过了她的手机。
司机只在严均成面前恭敬。
他面无表情地提醒简静华,“严总已经打了招呼。郑小姐在医院,直到明天早上八点之前,都不要打扰她休息。”
简静华都快疯了,“把手机还给我!”
司机继续提醒,“这是严总的命令。如果你做不到,我们也会撤回对你的帮助。”
简静华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匪夷所思。
从方礼失踪开始,她就陷入了混乱中。
怎么能不让她联系小晚?不对。
小晚身边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司机瞥了简静华一眼,又在门口继续候着,很快地,一辆路虎从夜色中疾驰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江开盛下车,他特意打量简静华,还有些纳闷严均成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时,司机过来,压低声音解释:
“江总,这位是郑小姐的朋友,她儿子可能失踪,严总的意思让您看着帮忙,之后他再感谢您。”
“小事。”
江开盛满不在乎地摆手,“之前英国那个项目,也多亏了你们严总提醒。我欠他不少人情。”
他心里却想,郑小姐?
看来这位郑小姐才是大有来头。
“严总呢?”他又问。
司机微笑,“严总还有正事。”
江开盛挑眉,懂了。
那位郑小
姐不在这里,严均成也不在这里。
有猫腻。
江开盛在南城如鱼得水,想查点什么自然有他的手段。没过多久,有人送来监控录像,画质清晰,可以清楚地看到季方礼在路边等车,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他面前,他跟车内的人大概交流了近五分钟后,自己主动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牌号看到了吗?”
江开盛的助理按下暂停键,放大屏幕,最后车牌号清晰可见。
是东城的车牌。
简静华如遭雷击般愣住,她面色白得吓人,似乎是猜测到了什么,嘴唇翕动着,却还是一言不发。
江开盛跟司机都看得出来,她隐瞒了什么,不过这也不重要。
查个车牌号而已。
再简单不过的事。
都不需要江开盛出面,严均成的司机自己就能办到,他匆忙走出房间,跟东城那边打了电话,再回来时,江开盛正玩味的看着简静华。
司机过来,“江总,今天的事麻烦您了。现在也不早了,您要有事先回去休息吧?”
江开盛笑了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两人都明白。
杀鸡焉用牛刀。
司机回:“已经跟东城那边联系上了,半个小时回电。”
江开盛往椅背一靠,“反正也这个点了,我留下来看看,到底是谁的手那么长,竟然从东城伸到了南城来。”
简静华面白如纸。
她已经有答案了,却不敢说,这件事她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提过一句,这时候,又怎么可能对两个压根不知道深浅的外人倾吐?
半个小时后。
司机接到电话,听了那头的消息后,略吃惊地看着简静华。
简静华像雕塑般坐在一旁。
跟傍晚时分歇斯底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司机在江开盛耳边低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