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事,肯定不能算小事,这府里,还有府外那些人,肯定会有所反应。

要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她这心里,就彻底没底了,而且,要是那样,只怕是只能说明,她的处境极其不妙。

早上送走李苒,秋月往荣萱院跑了一趟之后,就没再出去。

李苒没到正午就回来了,秋月虽然觉得姑娘回来的太早了,不过,这位姑娘是个怪物,她早就确立了不管怎么反常的事,在这位姑娘身上都是寻常这个认知。

所以,秋月压根没意识到出事了。

整个翠微居,一片岁月静好。

临近正午,长安侯李明水突然进了翠微居。

秋月直着两只眼,看着她们家侯爷一只手里托着一摞子七八个点心盒子进来,看着她们家侯爷将高高一摞点心盒子放到李苒面前的炕几上,看着她们家侯爷一脸淡定的对李苒说了句:“这是皇上的赏赐,皇上说,让你多吃几块,压压惊。”

再看着她们家侯爷出了垂花门,走的远到不知道哪儿去了,秋月才恍然意识到,这位姑娘从她们家侯爷进来到出去,自始至终挺直上身端坐在炕上,一动没动过!

秋月猛一口气抽上来,从垂花门下一口气冲进屋里,看着已经将七八个点心盒子摆成一片,全部打开,正伸着头,挨盒拿一个咬一口的李苒,到嘴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侯爷都没说什么,她有什么好说的?

侯爷为什么来了?不对,是,那一堆点心是皇上的赏赐?侯爷怎么说的来着?压压惊?

难道,出什么事儿了?

秋月总算真正反应过来了。

正好也到中午吃饭的时辰了,秋月直奔大厨房。

大厨房里一派神秘兮兮的热闹。

吃饭的仆妇丫头一个个食不知味,头抵着头,嘀嘀咕咕压着声音,兴奋的议论着自己听到的知道的只言片语。

秋月饭都没顾上吃,到处打听听话,总算听到了大致经过:

住在她们翠微居的那位姑娘,在曹府做客时,差一点杀了忠勇伯府三娘子和忠毅伯府二娘子。

她们家三娘子吓的当场晕倒,忠勇伯府三娘子不但晕过去了,还把一条裙子尿的湿透,忠毅伯府二娘子也是湿透了一条裙子,都是抬回去的。

秋月一边听一边抽凉气,一口接一口抽了一肚子凉气,虽说没吃饭,却也饱了。

秋月呆呆怔怔的想着侯爷手里那高高一摞点心盒子,和侯爷那几句话:

这是皇上的赏赐,皇上说了,多吃几块,压压惊。

皇上这点心,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压惊这话,侯爷是不是听错了?要不就是她听错了?

秋月觉得她很晕,晕的有点儿透不过气,赶紧找了个凳子坐下。

周娥跟秋月差不多时候听到的信儿,当然她听到的,比秋月详细多了,前因后果,几处细节,都是全的。

周娥听的眉毛高抬,好半天才落回去。

回到翠微居,周娥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将上房帘子掀起条缝,看着听到动静,看向她的李苒。

周娥目光下落,仔细打量着李苒的胳膊、和李苒拿着书的手。

李苒等她打量完,再迎上周娥的目光,微笑道:“是那两只太蠢。”

周娥眉毛挑起,片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放下了帘子。

李苒往后靠回靠枕里,挪了挪,坐舒服了,从炕几上的点心盒子里拿了块点心咬着。

皇上赏过来的这一高摞点心,完全在她预想之外。

可有了这一厚摞点心,这府里,和这府外的安静无声,就完全在预想之内了。

赏给她点心压惊,还让她多吃几块,这不是压惊,这是让她长力气的吧?

这位皇上,是变相的告诉她,他认为错不在她,还是,这也是恶作剧?

这是个不好以常理推测的皇上。

……………………

谢泽很晚才回到他那座将军府。

进了府门,谢泽沉着脸径直往后园过去,一直走到湖边,沿着湖慢慢走了半圈,从九曲桥上了深入湖中的水阁,坐在水阁前的平台上,让人送了酒,在寒风中,一杯接一杯,直喝到后半夜,才醉的步子踉跄的回去歇下。

☆、第30章 旧衣新朋

第二天午后,李苒抱着她那件老银色斗蓬,出了长安侯府。

现在的长安侯府,满府下人,看到李苒,头一个念头是退避三舍,实在避不开,一个个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这位姑娘可是差点杀了两位伯府小娘子,连句责备都没领受的存在。

不但没有半个字的责备,皇上还赏给她一堆点心,还让她多吃点儿。

这么个主儿,惹了她不高兴,一刀捅了她他们,十有八九,死了白死。

白死可犯不着。

周娥照例跟在李苒身后,瞄了几眼李苒怀里抱着的斗蓬,照例一句话没有。

这位姑娘心里有数的很呢,可是她抱着这斗蓬干嘛?

李苒先溜达到玲珑坊,看她转弯往玲珑坊过来,几个婆子急忙去请当班管事。

李苒踏进玲珑坊门槛时,管事已经一溜小跑迎出来。

今天当班的还是那位俞管事。

李苒迎着俞管事微笑道:“麻烦您看看这件斗蓬,这里有茶渍,能洗吗?还有这里,钩脱丝了,能补一补吗?”

俞管事接过斗蓬,抖开看了看,和李苒笑道:“姑娘这件斗蓬,这老银色最不经洗,一沾了水,这些绣线的颜色只怕就要晕染开。

小号正好新进了一样酡颜料子。素纹的料子,就好看的不得了,绣了花反倒糟蹋了。要不,把这个面子拆下,换新进的酡颜料子怎么样?”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这就跟奢华高定从来不考虑下水洗这个问题一样,她这件斗蓬,也是不能洗的。

象李清柔这样的贵门小娘子,在府里不见尘土,出门就是车子,象这样的衣服鞋子必定都是干干净净,根本不用洗。

可象她这样,整天甩开两条腿到处跑,这衣服就脏的快了。

是不是象她这样到处走脏了衣服,比没出门就上车,两只脚从来不沾尘,还要费钱?

“照你说的这么换,得多少银子?”李苒直接问道。

“素纹不绣花极便宜,连工带料,十两银子就够了。”俞管事忙笑回道。

“嗯,那就照你说的换吧。”李苒从霍文琳送给她的荷包里,捏了两根卷成小棍子的金页子出来,“你称称够不够。”

“是。”俞管事忙接过递给一个婆子,瞄着李苒那只荷包笑道:“这是小号前儿刚出的新鲜样子,姑娘要是喜欢这样的,老沈,再拿些过来。”

俞管事一边说,一边给沈婆子使了个眼色,沈婆子领会了,来去极快的托了一托盘的香袋,扇套,荷包等等过来,送到李苒面前。

俞管事先拿起只莲花香袋,和李苒笑道:“这只香袋,里面放些香丸,或是香口丸,都很合适,这是最新的花色样式。这京城的小娘子,最爱用的就是香袋。”

“多谢。我不喜欢身上有味儿,也不吃香口丸,用不着香袋。”

李苒听明白了俞管事的意思,这是教她要戴要用哪些东西呢。

不过,她从来不跟潮流随大众。最初是无能为力,她一直穷极了,后来不穷了,可她对潮流早已经没有半点兴趣,也早就习惯了我行我素。

“这个太小了,有比这个再大些的吗?”李苒挨个扫过托盘里的东西,拿起只荷包问道。

俞管事忙陪笑道:“再大就不够秀气……小妇人糊涂了,姑娘想用多大的?这些小东西,现做也容易得很,不过两三天就好了。”

“有这两个大吧。”李苒托起霍文琳给她的那只荷包,掂量了下,不能再大了,再大就太沉了。再掂量了下,李苒放下荷包,在腰间圈了下,问道:“能不能做成长条的,可以系在这里,中间隔开,这样能多放些。”

“那倒不难。”

俞管事是个极明白的人,李苒略一比划,她就明白了,这位姑娘是照着能多带金页子要的,看样子根本没考虑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事儿。

她要的,这不叫荷包,得叫褡裢了。

想着上一回李苒满身摸金页子的场面,俞管事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姑娘这份孤单伶仃,她不敢再多想,再多想,眼泪就下来了。

“姑娘放心,姑娘的意思小妇人明白了,小妇人先让人做两个,大后天吧,小妇人让人送到府上……”

俞管事说到送到府上,看着李苒,放慢语速。

对这位姑娘来说,长安侯府可不是善地,倒是她过来看更合适些,只是这话她不好先说出来。

“我过来吧。”李苒接的极快。

“那好,大后天姑娘过来看看,要是不合适,那就再做,一直做到姑娘满意为止。”俞管事忙笑接道。

旁边婆子已经称好了那两片金页子,见有了话缝,忙将一丁点碎银子递给俞管事,“俞姐,这是找头。”

俞管事接过找回的银子,递给李苒,李苒接过放进荷包,谢了俞管事,转身出了玲珑坊,径直往西城瓦子过去。

李苒再次坐进牡丹棚喜字号雅间。

一回生,第二回,侍候喜字号雅间的那婆子就熟了,干脆利落的送了干鲜果品上来,分别沏了两壶茶,给李苒和周娥放到各自高几上。

李苒去玲珑坊耽误了一会儿,等她坐定时,满台的引客已经在沸反盈天的热闹中,退入后台。

桃浓之前的曲子,换了一位老者和一个极年青的小姑娘,老者人虽然老旧,声音却柔婉清新,十分动听。

桃浓今天一身浓紫,衬着黑黑的面容,艳丽到让人目眩。

李苒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看着桃浓,听完了一支曲子,忍不住呼出口气。

这个桃浓,恰当无比的诠释了什么叫倾城倾国,红颜祸水。

桃浓退回台后,李苒换了个姿势,摸摸茶壶,大约是在她投入的看桃浓时换过了,还是热热的,李苒倒了杯茶,抿了没几口,身后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姑娘。”

李苒急忙回头。

桃浓一只手挑着帘子,一只手叉在腰间,斜侧着头,笑盈盈看着李苒。

李苒站了起来。

“可不敢当。”桃浓放下帘子进来,冲李苒深曲膝见礼,“上次看到姑娘,桃浓简直不敢相信,今儿姑娘又来了,桃浓甚是荣幸。”

“天下已经没有陆氏了。”李苒一听就明白了,一边微微曲膝算是还礼,一边微笑道。

“有没有,只看各人吧,你觉得没有,在你就是没有,我觉得有,在我就是有。”

桃浓侧身避过李苒那似是而非的还礼,手指往外点了点,“桃浓想请姑娘到后面喝一杯茶,这里人眼过多。”

桃浓抬了抬下巴,示意已经人头攒动,都努力想往喜字号雅间看上一眼的棚内闲人。

李苒转身往下面看了眼,微笑道:“我觉得这里挺好,桃浓姑娘要是怕人看……”

桃浓一声噗笑,打断了李苒的话,“姑娘这话说的,我还能怕人看?姑娘既然觉得这里好,那就这里吧,讨姑娘一杯茶喝了。”

桃浓说着,见李苒要去拿杯子给她倒茶,急忙伸手拦住,“不敢当,我自己来吧。”

李苒笑应了,坐回刚才的椅子上,桃浓先拖过把空椅子,放到李苒旁边略后一些,倒了杯茶,坐到椅子上。

台上已经在一片喧嚣中,跳起了一支热烈的舞。

“你是从荣安城到这里来的?”李苒稍稍侧过身,看着桃浓问道。

“在荣安城呆过几年,荣安城失陷前后,我在兴荣关。”桃浓语笑盈盈。

李苒有些意外,她看过好多篇关于兴荣关那场血战的文章,各种角度,但笔下所述,都是极其惨烈。

霍帅的大军,往兴荣关推进,推进兴荣关,推倒兴荣关,每行进一步,都是以尸山血海为代价的。

“那时候你多大?”李苒仔细看了看桃浓,离的这么近,她还是无法判断她的年纪。

“十七,象你现在这么大。”桃浓笑起来,“我就当姑娘夸我呢。”

“我看不出你的年纪。”李苒也笑起来。

“不光你。”桃浓一边说一边笑的让李苒眼晕。“桃浓的年纪,是这京城的谜团之一,从十七到七十,都有人猜呢。”

李苒微微一怔。

既然是这样的谜团,那就是她极少,或者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她的年纪,现在,她直言不讳的告诉了她!

她没想到她的年纪是个秘密,她不该问刚才那句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枕浓极其敏锐的感觉到了李苒微微怔忡,再次笑起来,“也不是没跟人说过,可我说四十他们不信,说三十、二十,他们也不信,是他们自己要猜,可不是我故弄玄虚。”

李苒失笑。

“我娘是个到处招摇撞骗的。”桃浓挑了碟梨条放到自己面前,语调闲适。

李苒却被她这一句话说的,忍不住眉梢扬起。

“从我记事起,她就带着我到处走,在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就到另一个地方,我们娘俩什么都干。

后来,在荣安城遇到个老琴师,说我一把好嗓子,不唱小曲儿可惜了,不要钱,白教我唱,还管吃管住,我就跟着他,学了将近两年。

荣安城被围前半年,我娘骗了个惹不起的人,我们娘俩就搭上个总给我捧场的偏将,跟着他进了兴荣关。”

☆、第31章 一份歉意

桃浓微微眯着眼,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后来,满天下都知道,打起来了。打到后来,全都红了眼,是个人都拎着刀往前冲,都死光了,我娘也死了,我在血水里泡了两天吧。”

桃浓侧头斜眼,瞄着端直上身的李苒,一边笑一边接着道:“霍帅的大军也累坏了,歇了三天才开始清理尸山尸海,他们清理前,我就醒了,那不就是两天?”

李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我娘就在我旁边,我找个地方把她埋了。”桃浓掂了块梨条咬着,“我娘活了快四十年,三十四五年五六年吧,从来没觉得她是大梁人,被人砍了一刀,快死了,跟我说,她是大梁人,让我给她立块碑,还得是花岗石的,上面得写清楚,她是大梁人。”

桃浓一边说一边笑,李苒却听的满心悲怆。

“后来我就给她立了这么大一块花岗石碑,上面写着大梁桃氏。”桃浓笑声微落,叹了口气。

“你姓陶?”李苒下意识问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姓什么陶?我没有姓,我娘也没有,跟着师父学曲儿后,师父给我起了现在这个艺名,我就一直叫桃浓了,之前么,我娘高兴了就叫宝儿,不高兴了就叫死货。”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我们这样的人,其实活的挺快活的。”桃浓再掂了一根梨条,“就象姑娘,我瞧姑娘也活的挺快活的,象姑娘这样,一个人过来听曲儿看热闹的,我知道的,可就姑娘一个。”

桃浓一边说一边笑,笑的梨条都掉回碟子里了,“前儿姑娘看那帮引客,看的笑的多开心,那帮小妮子回到台后,一个劲儿的跟我叫,说你笑成那样,指定是出什么岔子了。

我就说她们,什么岔子不岔子的,就是看你们好看才笑的,怎么,许男人看美人儿,就不许女人看美人儿了?”

“我确实是看她们活泼好看才笑的。”李苒也笑个不停。

“我就说嘛!”桃浓双手一拍,“姑娘跟我一样,都不是一般人儿。”

“是是是。”李苒笑的止不住。

“除了这里,姑娘还去哪儿看过?”桃浓掂起那块梨条,接着吃。

“没有,头一趟进瓦子,就来这儿了,第二趟还是到这儿。”李苒笑道。

“这里不热闹,你该去里瓦,莲花棚里财喜班正演洞灵记,不光正剧好,前头的小艳段,也有意思极了,都是极好的角儿,嗓子也好。

还有夜叉棚里,东胜班和泰安班争擂主,这半个月就见分晓了。一输一赢,可是一天一地,好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象棚里那些杂耍倒没什么大意思。”

李苒听的十分向往,“里瓦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潘楼街过去就是,姑娘这话,难道姑娘到哪儿去,都是走着去的?”桃浓高桃着眉毛,惊讶道。

看来她对李苒的事,知道的还不少。

李苒点头,“我没有车。”

“哎!”桃浓一脸无语的斜着李苒,“姑娘啊,那满大街拉车儿的,你要多少车没有?要什么样儿的没有?你又不是没有钱,你来一回雅间这五两银子,最好的车,大青走骡,包一辆也够包上两三个月了。”

李苒呃了一声,“我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明天就去。”

桃浓一边笑一边站起来,“从姑娘府上到里瓦,十个大钱就够了,姑娘可别花了冤枉钱。我得走了,桑家瓦子还有一场,再晚就来不及了,等有空,再寻姑娘说话。”

见李苒也要站起来,桃浓急忙抬手往下按,“不敢当,可不敢当,姑娘宽坐,我走了。”

桃浓说着,稍稍曲膝,转身走了。

……………………

周娥跟着李苒,刚刚回到长安侯府,就被叫出去了。

周娥是个明白人,出府门上马,进皇城前下了马,跟着个小内侍,径直进了延福殿。

延福殿内,皇上坐在榻上,长安侯李明水侍立在旁,周娥磕头见了礼,直截了当的从桃浓掀帘子打招呼说起。

皇上凝神听周娥说完,眉梢扬起,“这么说,桃浓今年三十五了?她说她守过兴荣关,这事儿竟然是真的!有意思。辛苦你了。”

周娥听到皇上一句辛苦,忙磕了头,站起来,退了出去。

长安侯李明水看着周娥出了大殿,和皇上道:“让人盯一盯桃浓?”

“不用。”皇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嘿嘿笑了几声,“这小丫头,有意思。”

……………………

午饭后没多久,二奶奶曹氏就对着只提盒,一肚皮苦恼上了。

这只提盒是她太婆打发人送过来的。

昨天她从曹府出来,往忠勇伯府走到一半,就被太婆差人截了回来,没多大会儿,大伯娘又过来她们侯府,好一通陪不是。

接着侯爷托回了那一厚摞子点心,老三又带了太子那两句话回来。

老实说,她也觉得这一场事,是孙家姐儿和高家姐儿的不对。

当着那位姑娘的面说那样的话,不就是摆明了欺负那位姑娘无依无靠么。

她很讨厌这种知道你不能怎么着我所以就是欺负你的蠢人,欺负就欺负了,还得摆出一脸的我就是欺负你了怎么样吧。

可偏偏那位姑娘真不是个能欺负的。

找打了吧。

想远了,太婆不让她去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昨天又让大伯娘过来陪礼,今天再次打发人过来看望三姐儿,这些她都想到了,可这个提盒,她真没想到。

太婆让杨嬷嬷带了这只提盒来,送到她这里,让她当面交给那位姑娘,还要她好好儿的替三姐儿和四姐儿,以及曹府陪个礼,这是为什么?

大伯娘昨天过来陪礼,可是一个字也没提那位姑娘,一通嘘寒问暖,全在三姐儿身上。

而且,太婆让人把这个提盒送到她这里,这事儿能瞒得过老夫人和夫人,可这只提盒经她的手,往翠微居一送,那可就是满府皆知了,这些,太婆肯定明明白白的知道,太婆难道不怕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

还是,宁可让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也要交好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有什么好交好的?和她交好,哪有好处?

要么,就是还有什么事儿,太婆知道,自己不知道。

二奶奶曹氏越想越乱,越想越没头绪,只想的揉着眉间,唉声叹气。

算了算了,不想了,太婆多精明的人呢,走一步能看十来步,她哪里看得懂?还是别多想,反正,太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吧。

二奶奶曹氏让人留心着那位姑娘,李苒刚刚回到翠微居,二奶奶曹氏带着个丫头,提着提盒就到了。

这一回,秋月没敢直接奔出去欢迎二奶奶。

昨天听说曹府那场事儿,她是越想越怕,一直想到后半夜,一直想到这些天,她不但是死里逃生,还死里逃生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李苒还是站在屋里,看着笑容满面进来的二奶奶曹氏。

“知道姑娘一直忙着,一直没敢打扰。”曹氏提着颗心,瞄着李苒的神情,客气话没敢多说,“这是刚刚太婆打发人送过来的,让我替三姐儿和四姐儿,给姑娘陪个礼,昨儿个是曹家招待不周,委屈姑娘……”

曹氏一句委屈姑娘了没说完,就觉出好象不对,这位姑娘有委屈可是当场就发作了,这句不妥当,不过已经说了,只好硬着头皮接着笑道:“这里头几样果品,都是曹家自己庄子里出的。”

曹氏说着,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提盒,往前几步,放到高几上。

李苒十分意外,这算是给她陪礼道歉么?

这份道歉是因为昨天皇上赏下来的那一大摞点心?

“是我冒失了。”

李苒垂眼曲膝道。

她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必敬回一丈的。

昨天的事,虽然她不觉得她有什么错,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表达了歉意,她要表达回去。

“不敢当不敢当,是三姐儿和四姐儿不懂事,我就不多打扰姑娘了,有什么事,或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姑娘只管打发人去找我说一声,姑娘忙,我先走了。”

曹氏送出了提盒,见李苒这态度居然还相当不错,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告辞。

事儿办完赶紧走,免得哪一句没说对,被她当面顶回来,那份难堪,她可不想再领教第二回了。

李苒往外跟了几步,送出门槛,看着曹氏脚步轻快的出了垂花门,转身进去,打开提盒。

提盒一共两层,上面放着的两只琉璃盖碗里,一只放着些阿胶枣儿,一只放着十来粒姜丝梅,下面一层,放了六只通红的大石榴。

李苒拿出只琉璃盖碗,仔细看了一会儿。

这只提盒,石榴和枣儿都不值钱,可这两只琉璃盖碗只怕不便宜,还有这只提盒,李苒放下盖碗,转着提盒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好象是雕漆,很贵重的东西。

这两只琉璃盖碗和这只提盒,应该是要还回去的吧?

刚才,她是不是应该现场打开,把东西倒下来,把这碗和这提盒给二奶奶带走?

现在要还,怎么还?

这是她头一回收到这种提盒礼,这儿应该怎么个礼尚往来法,她一无所知。

当然,从前她也不懂这些礼尚往来。

唉,生活中的这些人情细节,对她来说,全是张爱玲说的华美的袍子里的虱子,烦人而无从下手。

先放着吧。

李苒将琉璃碗放回去,盖上了提盒。

☆、第32章 请客的和出钱的

秋月屏着口气,小心的站在旁边,偷眼瞄着李苒。

看这位姑娘这样子,好象不怎么高兴,是嫌就这么个提盒,这仨枣俩石榴,太轻了?

也是,就这么仨瓜俩枣的算什么?听说昨天曹家夫人来,给三娘子送的,全是贵重的不得了的东西,送了好多!

嗯,这事儿,要不要跟二奶奶说一声?

还有,二奶奶来这一趟,肯定禀过老夫人的吧?那老夫人那边,她还要不要再去说一声?

不说吧,好象不对,说吧,这位姑娘可是能杀人的主儿!

唉,她这日子,越过越艰难了!

昨儿个她回去过一趟了,让她娘往钱嬷嬷家走一趟,看能不能替她求一求,让她回去荣萱院侍候,也不知道阿娘去了没有……

唉,当时,老夫人问她愿不愿意,她竟然点了头,她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啊!

……………………

太子忙了一天,直到晚饭后,才听谢泽说了李苒和桃浓见面的事儿。

好一会儿,太子叹了口气,“听说霍义山自兴荣关一战后,逢寺必入,所求唯山河太平,再无战事?”

“是,霍帅初一十五茹素,也是自兴荣关一战之后。”谢泽垂眼答道。

“大梁数次中兴,到仁宗,实在是沉疴过于深重。仁宗励精图治,所及也不过荣安城周边,兴荣关一战,荣安城不战而开,倒是给大梁聚回了不少民心。”

“大梁气数尽了。”谢泽看了眼太子。

“嗯,近百年来,只有兴荣关那一战,才是真正的大梁血性。桃浓经历过兴荣关那一战,怪不得气韵不同寻常。”太子感慨道。

谢泽没说话。

“李姑娘今天是第二趟去玲珑坊,因为斗蓬脏了?”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转了话题。

“是,还订了两个荷包。”

“她一共两件斗蓬,一天一件换着穿,现在这一件不能穿了……”太子笑着摇头,“可真是节俭。和玲珑坊说一声,让他们每个月往翠微居送两趟衣服,要让她每天都有新衣服穿,让他们去找李明水会帐。”

谢泽看了眼太子,嗯了一声。

太子迎着他这一眼,笑道:“我不是阿爹。她这样天天在外面走,这样很好,可是不能旧衣脏衫,要光鲜亮丽才好,既然有旧日人心,那就不能伤了那些旧日人心。

再说,长安侯府那几位姑娘,个个都是衣履光鲜长大的,这位也是侯府姑娘,是他李明水该承担的。李明水有的是银子,不差这点小钱儿。

噢,对了,别的,首饰这些,一并交给玲珑坊,想来,玲珑坊必定尽心尽力,打理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