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聪明。”谢泽嗯了一声道。

“是啊,桃浓邀她到后台,她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那句天下已经没有陆氏了,极有意思。”

太子说着,又笑又叹,“她这份聪明,不知道是陆氏遗泽尚存,还是仁宗留下的福祉。”

“都有吧,这也是您和皇上的福祉。”

“是,这位姑娘要是真像你我想的那样聪明,于宁氏天下大有好处,这人心上,又能稳妥不少。”太子想了片刻,慢慢呼了口气。

……………………

第二天,李苒刚吃好早饭,玲珑坊那位俞管事带着一群婆子,一个个抱着举着提着满怀满手的东西,进了翠微居上房。

李苒定力相当不错了,可对着挤挤挨挨站了满屋的婆子,和婆子们怀里手里的各色衣物,还是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回姑娘,”俞管事恭恭敬敬,“昨儿晚上,谢将军亲自光临小号,传了话,让小号一个月两趟给姑娘送衣服首饰过来。

昨儿夜里,小号掌柜亲自挑了这些衣服,并这些首饰,也是乔掌柜亲自往几家大银庄挑选的,请姑娘过目,要是不合适,小妇人带回去,另换合适的送过来。”

俞管事说着,从离她最近的婆子手里接过件斗蓬,正要说话,李苒瞪着她问道:“银子呢?谁出?”

“说是请侯爷会帐。”俞管事瞄着李苒的神情,小心的答了句,见李苒不说话了,开始介绍手里的斗蓬:“这件斗蓬用的灰鼠皮,是从上千条皮中细细挑出来的,几乎没什么瑕疵,这份齐整难得,配了大红羽缎,大气端庄。

这件青猾皮斗蓬……”

俞管事一口气介绍完站在前面的两三个婆子提着抱着的斗蓬袄裙,和李苒欠身陪笑道:“姑娘,这些都是小号新出的花色样式,还没放到柜上,乔掌柜吩咐小妇人和姑娘禀告一声,这几种花色样式既然送到姑娘这里了,就不能再放到柜上,往后,姑娘的衣服,都是只做一件,掌柜已经拨了人专做姑娘的衣服。

那些,都是小号柜上的衣服。

昨儿晚上才得了吩咐,实在是来不及,只好从柜上现挑了些,要是晚几天再送过来,想着姑娘上次拿的衣服不多,实在不敢耽误,请姑娘多担待。”

“嗯。”李苒有几分心不在焉。

是谢将军亲临玲珑坊传的话,王舲说谢将军是什么殿前都指挥副使,兼领太子亲卫,她记得李明水是殿前都指挥使,这个都指挥使是副使的上司吗?这是李明水的吩咐?

肯定不是,要是李明水给她衣服,肯定不会让玲珑坊这么送过来。

不是李明水,那就是皇上,或是那个太子,谢将军领太子亲卫,能领太子亲卫,必定是太子极其信任的人,替皇上,或是太子传这个话,很合理。

要是皇上,或是太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恶作剧?那就太过了吧。

不过,贵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太过……

李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俞管事的介绍。

俞管事这份职业素养真是没话说,介绍的清楚明白、干脆利落。

“……这是姚记老号最新出的式样,从前年起,赤金的东西就不怎么时兴了,今年特别时兴这种用玛瑙、绿松、青金、碧玺等颜色鲜亮的宝石攒出来的东西,姑娘看这枝掩鬓,五彩缤纷,却又十分雅致,这支掩鬓是姚老爷子亲手做的,听说姑娘用,才拿出来的。

这枝掩鬓,还有这些华胜、花钿、梳篦,都是艳丽又雅致,姑娘要是怕麻烦,用一件就极好了,这些用来搭衣服,搭哪一件都好。

这边这些,姑娘要用的时候,放到衣服上,姑娘眼光好,瞧着好看,那就是极合适的。”

“多谢。”李苒明白她是极委婉的在教她怎么搭配首饰和衣服,低低谢了句。

“不敢,这里还有几根抹额,想着姑娘时常外出,风寒时,勒一根抹额,省得冷风吹的头痛。”俞管事又从一个婆子手里接过只匣子,拿出里面六七根抹额,给李苒看。

直介绍了将近一个时辰,俞管事留下满桌满椅、再堆满半边炕的衣服首饰,带着众婆子,垂手退了出去。

秋月和几个小丫头,呆呆看着堆了满屋的衣服首饰,到底还是秋月反应快一些,在周娥一声猛咳之后,一口气抽上来,脱口问道:“姑娘,这些衣服要收起来吗?”

正掂着支掩鬓细看的李苒被她这突然一叫,吓的手里的掩鬓差点掉了。

“是是是,是我昏了头,姑娘今天要穿哪件?不是不是,我是说,姑娘还要换一身衣服吗?不是不是,我是……”

秋月被李苒一眼看的肝儿颤了好几颤,急忙语无伦次的描补。

“这件斗蓬,你看着配条裙子,再挑件薄袄。”李苒指了指离她最近的一件靛青斗蓬。

“是是是。”

李苒一声吩咐下来,秋月顿时感觉好多了,忙上前拎着那件斗蓬,挑了袄子和裙子出来,又挑了双靛蓝小羊皮靴子。

李苒将手里那只五彩缤纷的掩鬓递给秋月,秋月忙上前一步,给李苒重新梳了头,只用了那一只掩鬓,又侍候她换上挑出来的一身衣服。

李苒站到铜镜前,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斗蓬披上转了转,对自己很是满意。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送这些衣服首饰过来,只能是让她穿的,那就穿上吧。

☆、第33章 乐不可极

李苒和前几天一样,午饭后从长安侯府出来,走到街口,左看看右看看,回头看向周娥问道:“哪些是拉人的车?怎么叫车?”

周娥往前两步,看了看,冲一辆围着靛青粗布,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的大车招了招手。

正挽着拉车的骡子,不时往李苒这边看一眼的车夫顿时眉开眼笑,手里的鞭子利落的甩出声脆响,拉着骡子,小跑过来。

“两位姑娘要去哪儿?姑娘看,这车围子,这垫子,都是刚洗刚换上的。”中年车夫离了四五步,拉住骡子转个方向,一边哈腰,一边笑道。

“去里瓦,莲花棚吧。”李苒答了句,顿了顿,又问道:“多少钱?”

“随姑娘赏。”中年车夫不停的点头哈腰。

“我不赏人,只付车钱,多少钱?”李苒皱眉道。

她讨厌这个随便赏,就象从前,遇到要给小费的时候,回回都让她头痛无比,她穷了二十多年,在赏人这种事上,大方不起来。

“随……”

“再叫一辆吧。”李苒退了一步,和周娥道。

“十……十五……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中年车夫急忙叫道。

“嗯。”李苒低头,从荷包里数了十个大钱出来,伸手递给车夫,搂起斗蓬和裙子,踩着车夫放下来的脚踏,坐到车上,抬手将车帘子高高挂起。

周娥跳到车前坐下,车夫牵着骡子,往里瓦过去。

虽然这大车也算是步行,不过车夫的步速,比李苒快得太多了,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在里瓦莲花棚外。

李苒站在莲花棚外,先转身打量四周。

这里果然比城西瓦子热闹多了,莲花棚斜侧,是一个和莲花棚差不多大小的圆形建筑,正锣鼓喧天,两群光着一边胳膊的汉子,你一阵锣我一阵鼓,叫的震天响,大冬天里,生生吼出了夏天的感觉。

不过李苒听不清他们在叫些什么。

莲花棚侧前,一个简直有两个牡丹棚那么大的巨大圆形建筑看的李苒都有几分震撼了。

李苒转圈看够了,才往莲花棚过去。

进棚看戏要买票,这个李苒是熟门熟路了,远远瞄见一扇小门外有张桌子,直奔过去。

小桌旁边,或站或坐有七八个人,个个瞪着两只大眼,直直看着直奔他们过来的李苒。

坐在一把破竹椅上的中年胖子,一眼瞄见紧跟在李苒身后的周娥,一窜而起,一脚绊在椅子腿上,一屁股摔回去,把破竹椅砸的当场散了架。

七八个人中间,有的赶紧拉起摔的狼狈不堪的中年胖子,有的赶紧迎上前,冲着李苒和周娥,有长揖的,有半跪的,还有不停点头哈腰的。

中年胖子摔的动静太大了,李苒看着他被人扶起来,顺着胖子恐惧的目光,侧身看了眼周娥。

周娥背着手,目光冷冷。

李苒调转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我要个雅间。”

“雅间早没……”

中间一个瘦子懞头懞脑,嘴却快,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紧挨他站着的一个白净面中年人一巴掌拍开了。

“姑娘必定是要上好的雅间,姑娘先请里面喝杯茶,容小人调度一二,也就一会儿。”

李苒犹豫了下,看样子是雅间没了,他这个调度,是要让谁转让一间出来?

这一群人,看来都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她已经如此有名气了么?

李苒看着白净中年人道:“我随便转转,一会儿再过来,要是没有,我明儿再来。”

“是是是,姑娘放心,必定是有的。”

白净中年人连连躬身,看着李苒转过身,脸看着李苒的背影还笑着,已经伸手抓过刚才多话的瘦子,凑到他耳边,先错牙训斥:“下回再敢快嘴胡说八道,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是……”瘦子缩着脖子,一迭连声答应。

“胖子,你赶紧跑一趟马家,他家离这儿最近,跟马二爷说,他那个雅间,咱出十两银子买回来,再告诉他,这雅间,是腾给长安侯府那位姑娘的,快去!”

不等瘦子的是是说完,白净中年人一把甩开瘦子,冲刚才摔了一跤的胖子道。

胖子一边答应,一边甩开胳膊往外跑,这胖子胖归胖,跑起来飞快。

白净中年人再一把揪过个身长腿长的年青人,“你去迎一迎柳二老爷,该在路上了,跟他说,长安侯府那位姑娘要来看戏,给他换个二等雅间行不行,别提银子,一会儿我请大当家的当面致谢。”

“二当家的放心。”年青人甩开两条长腿,跑的飞快。

“你,过来!”二当家的再招手叫人。

……

李苒围着前面最大的那个象棚逛了一圈回来,白净中年人额角带着几粒明晃晃的汗珠子,迎上几步,垂手陪笑道:“都安排好了,福字号雅间,姑娘这边请。”

“多少银子?”李苒没动,看着中年人问道。

“姑娘光临,是小人们的荣幸,哪敢……”中年人话没说完,见李苒厌烦的皱起眉头,话风急转,“三两银子。”

“牡丹棚是五两银子,怎么你这儿反倒便宜?”李苒皱眉问道。

“回姑娘,牡丹棚五两那场,是有桃浓小姐唱小曲儿。

桃浓小姐在莲花棚唱曲儿时,莲花棚最好的雅间,也是五两,次一等二两银的,加到三两,再次一等的一两座,加到一两五钱。散座不加价儿。

其它名角儿,也是这样,看角儿大小,加多加少而已。咱们京城的名角儿,都是靠贵人们养活的。

财喜班刚到京城,这出戏之后,最好的雅间儿,只怕也要五两银子了。”

中年人解释的十分仔细。

李苒嗯了一声,低头从荷包中取了支金页卷儿,递给中年人,“要有找零,最好给我银角子。”

上回买胜景图时,找回的碎银子中间,有一块五厘的银角子,用起来十分方便。

“是是是。”中年人一句多话不敢有,飞快的称了金页子,将找回的一两多银子都挑银角子,找了只茶盘托着,送到李苒面前。

李苒收了银角子,跟着中年人,进了莲花棚。

莲花棚里满满当当,也是一派热闹非凡,只是,这份热闹不象牡丹棚那样一会儿拍手跺脚、震耳欲聋,一会儿鸦雀无声。

这儿的热闹如同梅雨季的雨,一直嗡嗡不断的热闹着,一会儿嗡嗡声扬起,似疾风骤雨,一会儿嗡嗡声又落下去,细细密密如和风细雨。

李苒刚刚坐下,台上锣鼓声起,一层幕布拉开。

一个只有六七岁小孩那么高的红衣小丑一只手飞快的转着把折扇,一只手捂着头,从台后一角窜出来,小丑后面,一个两腮各按了团团一块红胭脂的老旦举着把扫帚追出来,在窄长的台上,一个花样百出的逃,一个千折百回的追。

几丈长的戏台上,硬生生被两个角儿追出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丑角跑到另一边台角,纵身跳起时,李苒才发现矮小小丑有一双长长的腿。

李苒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样功力精湛的矮子功,她是头一回见到。

到后面几个帽子戏,李苒觉得她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这些叫小艳段了,这小艳段确实色彩鲜艳,跟牡丹棚的那些引客,异曲同工啊。

坐在李苒侧后的周娥,斜眼瞄着看小艳段看的时不时拍手大笑的李苒,突然醒悟过来,这位姑娘,只怕是压根不知道那台上你来我往的是什么东西吧?

嗯,很可能,肯定是这样,这位姑娘到京城前,从来没出过善县那个小院,这男女之间的事,她哪能知道?

她肯定不知道!

要不要提醒她一句?

怎么提醒?怎么说?

没法说。

从她在牡丹棚看引客起,到现在,一圈儿的人,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她要是说了,那就是多嘴。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桃浓那句话说的挺好,男人能看美人儿,女人怎么就不能了?男人能看荤段子,女人怎么就不能了?

再说,这位姑娘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一般人了,既然不是一般人,活的高兴就好了,看就看呗。

李苒愉快的看完小艳段,接着看那出洞灵记。

她从小就喜欢看戏。

从记事起,一直到上了大学,她才有钱到舍得花钱去看一回电影,之前,她能看的,只有草台班子唱的大戏。

有一年过年,小学校后面的村子里请了台大戏,一连唱了半个月,她一场不落的看了半个月。

好几场,都是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台下看,她觉得幸福极了,因为这个还写了一篇作文,赞叹草台班子的敬业。

很后来了,她才知道,那个村子请那半个月的大戏,是用来祭祀祖先的,那戏,根本就不是唱给活人听的。

她也才知道,当年老师念她那篇作文时,为什么一边念一边笑。

那些草台班子跟眼前的财喜班可就没法比了,象桃浓说的,这台戏每一个角儿,都是真正的角儿,个个精彩。

李苒看的连茶都没顾上喝,一出戏看完,心满意足。

从莲花棚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可整个里瓦通火通明,人流如织,比她来的时候更加热闹。

这一天,学会了当街叫车,从西城瓦子逛到了里瓦,听了一出精妙大戏,眼前还有无数热闹,李苒心情愉快而飞扬。

“吃了饭再回去吧,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李苒看着周娥微笑道。

“这附近都是好吃的,前面不远是樊楼,那边有家宋家老店,还有家马铛头汤铺,那边徐家老号也不错。”周娥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一口气推荐了好几家。

“先去徐家老号吧,一家一家吃。”李苒顺着周娥最后那一指的方向往前。

周娥背着手跟在后面。

徐家老号突破了李苒刚刚悟出来的认知。

这家叫老号的,竟然比清风楼还要豪华几分,当然,也可能因为是在夜晚,各式各样垂着流苏、流光溢彩的灯笼之下,比白天更显得豪华富丽。

进了欢门,李苒对着大堂左边一排右边一排的华服美人儿,瞪大了双眼。

那两排华服美人儿,也或大或小的瞪大眼睛,惊讶而好奇的看着李苒和李苒身后的周娥。

李苒想回头问周娥一句,这是吃饭的地方,还是寻欢的地方,不过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周娥既然推荐了,那自然是吃饭的地方。

开门做生意的,个个八面玲珑,茶酒博士引着李苒,上了二楼雅间。

李苒坐下,看着忙着摆点心沏茶的焌糟问道:“楼下那两排美人儿,是做什么用的?”

焌糟想笑忙又忍住,“不是用……可不是就是个用,那是用来备着客人要听个曲儿,还有别的什么的。”

李苒也想听个曲儿,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今天的尝试已经足够了,这个小曲儿,以后再说。

乐不可极,饭不能吃撑,凡事都要留一线。

李苒照例要了店里最拿手的几样和一壶酒,周娥总算不吃面了,换了两只清油烧饼,一碗海鲜浓汤。

吃饱出来,李苒穿过店铺林立的潘楼街,往长安侯府方向走。

夜晚的潘楼街,比白天更加热闹繁华。两边的铺子屋檐下,一个挨一个的挂着一个比一个好看的灯笼。

一家家的店铺,里面更加明亮,看起来都是做大生意的,里面人影晃动之间,柜台柜子漆面光亮,珠光闪动。

李苒看的目不瑕接,恍惚之间,想起了那首天上的街市,灯笼是落凡的星辰,满街里的铺子里,都是她没见过的珍奇。

李苒边走边看,慢慢穿过潘楼街,进了条小巷。

巷子很安静,星辰般的灯笼和喧嚣繁华都渐渐落往身后。

今天是圆月,李苒仰头看了看皎洁温柔的明月,忍不住笑起来,今天真好。

李苒悠闲自在的走在巷子中,前面远远的,两团令人心悸的亮光闪现出来,缓缓而来。

李苒站住,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两团亮极的光团,和已经能看出轮廓的黑影,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那两团光,那黑影……她已经能看清楚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老虎,白底黑纹,月光下,毛色晶亮闪动,她甚至看到了它锋利雪亮的牙齿,听到了它低沉的吼声。

☆、第34章 一份关切

李苒紧紧贴着石头墙,惊恐的看着那只巨大的老虎朝着她缓步而来,从她身边缓步擦过。

老虎身后,一个高而笔直的黑衣人仿佛没看到李苒和周娥,背着手,缓步而过。

看着老虎走远了,李苒一口气抽上来,腿一软,扑倒在地。

这京城,在这样的热闹地方,怎么会有老虎?

她刚才是真看到老虎了,还是眼花了?撞邪了?

“你没事吧?”周娥站到李苒身边,见她两只手撑着地,呆呆怔怔,半天没爬起来,弯腰问道。

“刚才,是不是有只老虎?”李苒抖着两只手和两条腿,用力撑起,再扶着墙,一点点往上,总算爬起来了。

“嗯。”周娥看起来淡定无比。

“嗯?你也看到了?真是老虎?真有老虎?”李苒不敢置信的看着周娥,失声叫道。

“那是谢将军的白虎。跟谢将军一样,也是位上将军呢,监兵神君,一个月的俸禄,比谢将军还多不少。”周娥见李苒爬起来了,背着手,越过她,缓步往前。

“哪个谢将军?谢泽?”李苒急忙跟上周娥。

刚才那口惊气还没过去,她可不敢落了单。

“嗯。”周娥还是只嗯了一声。

李苒紧跟着周娥,脑子里的那一片混乱乱的更厉害了。

谢将军的白虎?这话什么意思?

她怎么能这么淡定?难道这儿人兽杂居,是个玄幻世界?有虎将军,那是不是还有龙骑兵?熊武士?

“这虎,当将军的都有?都是虎,还是还有别的?比如,狼?豹?熊?是不是还有龙什么的?那你呢?你的是什么?”

周娥猛的顿住脚步,拧过身,无语之极的看着差点撞到她身上的李苒。

“你当演神鬼戏呢?还龙呢?还我有什么?我有一匹马,别的人,都跟我一样,人手一匹马,再别的,没有了。”

“那谢泽……”李苒两只手一起抹了把脸,她觉得好多了,世界还是正常的。

“谢将军!那是谢将军的缘法。”

周娥先纠正了李苒的直呼其名。

李苒深吸了口气,再吸了口气。

缘法,原来是缘法。

好吧,她的魂魄又飞回来一个,好象都回来了,现在。她感觉好多了。

谢将军有只老虎这件事,王舲肯定知道,现在,这会儿,她很想念王舲。

这一天夜里,到这里以来头一回,李苒做了噩梦。

睡梦中,一团令人恐惧的漆黑缓慢却避无可避的往她身上压下来,李苒惊恐之下,睁开了眼。

屋里静悄一片,李苒翻个身,看着正对着她的南窗上的一片寒白。

她睡的床如同一间小房子,头一天睡在这里,她就没让秋月放下那一层层的帘幔。

她觉轻,睡得再沉,一点点小动静都能惊醒她,和被层层围裹起来相比,她更喜欢敞开,敞开之下,她可以更好的感觉到周围的动静,以及危险。

这三间上房只睡了她一个人,周围很安静,屋外,风吹过树梢,远远的,有隐隐约约的更梆声。

屋里很暖和,李苒将胳膊放到被子外,看着那扇窗户,无所思,亦无所想。

……………………

第二天上午,李苒拿了本书,晒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似看非看。

虽然她很想去找王舲,问一问那只虎,可这事,这会儿,也就是想想算了。

她这样的处境,有所顾忌和无所顾忌,对她来说,没什么分别,可王舲不是她,也不是她这样的处境。

象王舲和王家这样的,必定禁忌众多,顾忌重重。

她不能用她的无所顾忌,去让人家难为。

而且,王舲对她非常好,对她好的人,她都是要尽力对她们好,尽力替她们着想。

那只虎,既然现实存在,在那儿了,早一天知道,晚一天知道,也没什么分别。

李苒看了一上午书,吃了中午饭,出了长安侯府,直奔里瓦莲花棚。

她喜欢看戏,更喜欢看象财喜班这样的精彩大戏,她要好好看几天,好好看个够。

至少,先把这本洞灵记看全了,再去看别的热闹!

挨着福字号雅间,霍文灿霍三公子和李清宁坐在寿字雅间的黑暗中,看着福字号雅间里看小艳段看的笑不可支的李苒。

“笑成这样,我都替她脸红!”霍文灿手里的折扇半开,抵着额头掩着脸,一脸的不忍目睹。

“她到京城之前,一步没出过善县那个小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哪知道这是什么?你这个人,满肚皮龌龊,就想着人家也跟你一样?”李清宁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也是,是我疏忽了。你说她都听不懂,她笑什么?你看她笑的,没脸看哪。”霍文灿倒是勇于认错,可看着李苒的笑脸,还是觉得没眼看。

“关你什么事儿?”李清宁没好气的再次怼回去。

“是不关我的事,可关你的事吧?”霍文灿干脆不看李苒了,挪了挪,正对着李清宁,“那可是你们长安侯府李家姑娘,不管你太婆,你阿娘怎么自欺欺人,她就在那儿,她姓李。

行,你太婆你阿娘大字不识一个,不提她们。

那你呢?也能看着她这样到处乱跑,看引客脱衣服,看小艳段看的……你看看。”

霍文灿揪着李清宁,把他的脸对着笑的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的李苒。

“你知道她一无所知,我也知道,可别人呢?这满棚子的无知蠢货呢?他们怎么想?他们会怎么说?你就算不替她着想,也得替你们长安侯府想想吧,这是什么名声?”

“我阿爹都没说什么,皇上也没说什么,太子……”

李清宁摊着手,刚说到太子,就被霍文灿打断了:

“来前我跟太子爷说,要和你一起,到莲花棚看看,你看太子爷说什么没有?太子爷让咱们来,这就是态度!还要说什么?

你说皇上,皇上不提了,雄才大略,不知道他想啥。你阿爹,啧!”

“你啧什么啧,我跟你说过,阿爹管不了她。”李清宁苦恼极了。

霍文灿啧啧有声,“管不了?嘿,也是,你爹……行行行,不说了,说你,你这个当哥的,不提当哥的,你这个当儿子的,昨天先生讲的课,这个孝字,有小孝有大孝……”

“行行行,你说我怎么大孝?我该怎么大孝?你说,我听你的,行了吧?”李清宁被霍文灿喷了一脸口水,一边抹口水,一边无限烦恼道。

“去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天天往外跑,逛街也就算了,还跑到瓦子里看戏听小曲儿,算了,这个也先不说,你总得跟她说说这小艳段,还有引客,这哪是小姑娘能听能看的?”霍文灿不客气的指挥道。

“这小艳段,这话,这怎么说?”李清宁一张脸苦巴成一团。

“什么叫怎么说?正正经经的话,怎么叫怎么说?我瞧你也是一肚皮龌龊,这怎么就怎么说了?”霍文灿总算硬找个机会,把龌龊两个字还给了李清宁。

“那你去说。”李清宁手一摊。

“我去说就我去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走!”霍文灿气势的一站而起。

李清宁急忙跟着站起来,李清宁刚站起来,霍文灿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现在不能去,得等这些小艳段唱完了,要不然……咳!”霍文灿威严的咳了一声。

李清宁一声没响也坐回去了,也是,他们两个大男人,跟她坐一起听小艳段儿……

前面的小艳段儿结束,在台上一阵炫技的鼓点声中,李苒站起来,重新沏了茶,挑了碟子话梅丁儿拿到自己面前,重新坐下。

刚刚坐好,刚刚准备好要欣赏接下来的一出大戏,李苒听到身后一连几声咳嗽。

李苒转过头,雅间入口的帘子被高高挑起,李清宁和霍文灿一前一后站在雅间入口。

李苒脸上的笑容敛去,回过头,看向戏台。

站在前面的李清宁,被霍文灿一把推进雅间时,伸手先拿起雅间一角几上的烛台,将烛台放到地上。

李苒感觉到烛光的变化,看了眼放到地上的烛台。

原来这烛台是要放在地上的,嗯,这样确实好多了,看雅间内还是清清楚楚,但外面看向雅间,应该就很难看到什么了。

霍文灿紧跟进来,见李苒和周娥两个人都是一动没动,李清宁的小厮墨香忙侧身挤进来,拖过两把椅子,放到李苒旁边。

李清宁先一步抢过离李苒远点的那把椅子,点着中间的椅子,示意给瞪着他的霍文灿。

周娥抓了把瓜子嗑起来。

霍文灿坐下,看着已经专心看起台上大戏的李苒,咳了一声,张开嘴,却突然往后拧头,看着周娥笑道:“刚才那些……那个啥,一小段儿一小段儿的,您没跟你们姑娘说一声?”

周娥吐出嘴里的瓜子皮,神情严肃,“我从侯爷那里领的吩咐,是护卫姑娘安全。”

霍文灿干笑着转回头,李清宁迎上他的目光,忙往雅间门口努了努嘴,示意他还是赶紧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