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娥回到翠微居,李苒还在吃羊脚子。

“秋月她们,都在荣萱院门口跪着呢。”周娥站在上房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提醒了句。

“嗯?”李苒用一个尾声上扬的嗯字,表达了她的疑问。

她跟她说这么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她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

“她们罚跪,是因为你出府这事。”周娥也不是个话多的,点到为止。

“我明天还想出去。”李苒沉默片刻,扫了一遍屋里,淡然道:“明天还得再去买些衣服。”

周娥跟着看了一圈,玲珑坊送来的衣服没在这里,那些衣服现在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嗯,买来的衣服没了,是得再去买一趟。

衣服这事儿,秋月跟她真真假假抱怨过好几回。

唉,真是丟人,不过这事她管不着。

李苒走了将近一天,累坏了,没多大会儿,呵欠上来,收拾好她那堆吃食,拎了那一大壶热水过来,擦牙洗脸烫脚,寒瑟瑟换了衣服,一头扎进被手炉烘的热呼呼的松软被窝里,几乎是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整个长安侯府,大概就李苒一个人安安稳稳呼呼睡着了。

李家新贵乍起,宗啊族啊都是在这座李府盖起来之后才有的,连近带远的亲戚没几个,族务什么的,根本没有,至于长安侯府,家口简单下人不多,家务也极少。

不过长安侯夫人张氏是个有眼光有见识的,虽然没什么家务事儿,但规矩要先立好,也就和那些世家大族一样,定好时辰理事。

只不过那些世家大族光一个家务就得一两个时辰,长安侯府的族务家务加一起,一刻钟足够了。

以往,张夫人带着二奶奶曹氏处理好家务,就到荣萱院,和陈老夫人一起,看当天收到的邀请,商量今天去哪儿赴请,要是没什么要赴的邀请,就想想要不要去哪里上柱香,或是去哪儿逛逛看看。

这自己家出门上香闲逛的事儿,多半听女儿们的意见。

从前三个姑娘都没出嫁,陈老夫人和张夫人最喜欢听她们姐妹三个叽叽喳喳的你要去这儿、我要去那儿。

现在家里就三娘子李清柔一位姑娘了,那就是三娘子说了算。

至于二奶奶曹氏,一来她好静,不喜出门;二来,她出门闲逛,十回有七八回是和二爷李清平一起去的,一向是事不关已的听着小姑子们叽喳着要去哪儿,时不时凑趣出个主意提个建议。

这一派祥和,被李苒的突然到来打断了。

自从李苒进了长安侯府,张夫人还是照着时辰早起理事,可她那脸色却不对了,脾气也大的不得了,挨骂挨罚的管事,比从前翻了好几个跟头。

张夫人理好事,还是去荣萱院说话,不过,十回有八九回,张夫人一进荣萱院,就把二奶奶曹氏和三娘子李清柔打发走。

没打发走的那一两回,三娘子李清柔呆不了多大会儿,也要找借口溜走,她太婆和她阿娘阴沉沉的两张脸,看的她既提心吊胆,又堵得慌。

从那天去了河间郡王府回来,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连外出赴请都停了。

因为,来请赏花赏景的各家,都要强调一句两位小娘子。

为了不让那个孽种再出去丢人现眼,大家都不去得了。

三娘子李清柔郁闷非常,二奶奶曹氏给她出了主意,让她递话给各家交好的小娘子,让她们下帖子单请她。

李苒出府那天,三娘子李清柔也没在家,她和河间郡王府大娘子霍文琳,以及其它四五个交好的小娘子,早就约好了去金明池吃湖鲜玩耍,一大早就出门了。

三娘子李清柔回来的时候,翠微居的几个丫头已经在荣萱院门口跪成了一排。她太婆和她阿娘的脸色,比平时阴沉了不知道多少倍。

三娘子李清柔满肚皮的纳闷被她二嫂一眼比一眼用力的眼风挡回,赶紧告退出来,让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儿。

从玲珑坊送了一堆衣服进来起,李苒的行踪就不时的报到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这里。

也没什么,不过是她去了清风楼,从清风楼出来了,回府了,进翠微居了,睡着了。

听说她睡着了,陈老夫人气的脸都要青了,啪的一巴掌拍在榻几上,“简直无法无天!”

“看看侯爷回来没有。”张夫人就淡定多了。

李苒突然跑出去这事,长安侯李明水知道的很早。

他正随侍在皇上身边,内侍进来禀报:他身边的长随头儿朱战请他转告他们侯爷,李姑娘出门了,这会儿在玲珑坊。

关于李苒的事儿,可以随时递话进来,这是皇上发过的话儿。

内侍这传话是当着皇上和李明水说的,李明水谢了内侍,看向皇上。

“去玲珑坊,买衣服?她有银子?挂到你帐上?”皇上一脸的这事有意思。

“当年……拿走的一小箱金页子,在小苒那里。”李明水含糊了乐平公主四个字,这四个字,他想一想就是一阵刺痛,说出来时,如同有刀从心口划过。

“还有不少?你家那位老夫人,这脾气真是一点儿没变。

如今不比从前,堂堂一个诰命夫人,不是当年在街头刨食的时候了,得讲点脸面,这大冷的天,不给棉衣服,炭盆有没有?也没有,这有点儿过了。

你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这样不行。”

皇上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李明水垂着头,应了声是。

没多大会儿,小内侍再次进来禀报:

玲珑坊送了件价值二百多两银子的白狐斗蓬给李姑娘,李姑娘又挑了件二百多两银子的银狐里斗蓬,还有其它三十几件衣服,以及两双鞋子三双靴子,总计三百七十银,用金页子会的帐。

皇上笑个不停,先示意垂手站在榻前的老内侍,“把这些折子给太子送去,就说朕这会儿要开导开导明水,这些都是急事,拖不得,让他赶紧批出去。

还有,把玲珑坊送了件斗蓬给李苒这事,说给太子听,就说朕让你跟他说一声。”

老内侍垂手应了,上前抱起折子,退了出去。

“臣没事。”看着老内侍出去,李明水垂着头道。

“三百七十两银,三十七两金,可不算少,她怎么带出府的?

你家老夫人,还跟当年一样,使力不使心,吃亏吃在暗地里,占便宜占在明面上。”皇上一边说一边啧啧有声。

“玲珑坊总号在荣安城。”李明水努力想把话题岔开。

“这个交给太子,让他去操心。朕瞧这小妮子不简单,你说她能一天不说一句话?这可不容易。”

“她对着个聋婆子两三年,习惯了。”李明水下意识的替李苒辩解了句。

“倒也是,乐平公主话也不多,温柔喜静,在你那里,就常常一天一天不说话,女儿随娘,你说她是逛好了回府,还是……”皇上拖着尾音,“就此跑了?”

“周娥一直跟着呢。”李明水干巴巴道。

“回去跟你们老夫人说一声,象衣服炭盆这样的事,太难看,你看看,她这一趟跑出去,这衣服一买……”皇上的话戛然而止,“这大冷的天,她一身单薄夏装出的你们府门?从你们府上到玲珑坊可不近,西角楼大街那么热闹的地方,啧,唉,你瞧瞧,你们府上这脸面,全丢在大街上了。”

李明水垂着头一言不发。

小内侍再次进来禀报:

李姑娘去清风楼了,点了水晶脍,糟鲥鱼,荔枝腰子,炒蟹,入炉羊肉,几样应季素菜,还有一壶玉堂春。

皇上惊讶的抬起眉毛,片刻大笑起来。

“你们府上,不会连吃食也克扣了吧?”皇上看着李明水问道。

“吃食上倒没有。”李明水顿了顿,“她说不喜欢吃鱼,也不喜欢吃羊肉。”

皇上挑眉看着李明水,李明水看了眼皇上,垂下眼皮接着道:“阿娘说不能惯着挑食的坏毛病。”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你家老夫人可真是根直肠子。你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还有张氏,当年的事儿,再怎么怪,也怪不到这小妮子头上,一个小丫头而已,过几年嫁了,也就跟没有一样了,这几年,就抬抬手吧。”

李明水欠身应是。

☆、第13章 刺儿硬且多

李苒一觉醒来时,秋月和一众丫头已经回来了。

李苒打量着秋月:全须全尾,只是有些灰头土脸,垂着眼皮,显的很不高兴。

李苒没理会秋月的不高兴。

她没办法让她高兴,就象她没办法让那位老夫人和夫人满意一样。

毫无办法的事,她一向是不理会的。

丫头们回来,衣服也回来了。

李苒挑了件丝棉袄,一条厚毛裙穿了。

洗了脸出来,丫头给李苒梳头时,外面有婆子通禀了进来,先垂手禀报:“回姑娘,姑娘这屋里的暖炕,烟道还得查看一遍,二奶奶一早上就吩咐下来了,要是没什么事儿,午时前后,就能好了。”

“多谢。”李苒谢了,微微侧身,看着几个婆子抬了几个炭盆进来,又拎进来几盆烧的红旺的炭,放到暖笼里。

秋月将李苒昨天带回来的手炉里的残炭倒了,让婆子重新装了炭,送到李苒面前。

早饭送过来时,屋里已经暖和起来了。

李苒坐到餐桌前,看着明显不一样的早饭:羊肉包子,豆腐皮素包,碧粳粥,拌笋丁儿,酸白菜丝儿,韭菜炒鸡蛋。

“郭旺媳妇说,昨儿个姑娘歇得早,没来得及请姑娘示下,这早饭是照着夫人的早饭备的,姑娘中午晚上想吃什么,请姑娘示下。”秋月摆好早饭,退后两步,垂眼道。

“中午,把我买回来的那包酥鱼蒸热,童子鸡拆一拆,放些白菜什么的脍一碗,那几只麻酱烧饼放火上烤一烤,这些就够了。

晚上用那包五香羊肉做个羊肉锅子吧,要是有羊肚羊肺什么的,搭配些,羊杂要洗干净,让她再看着搭配些素菜。

还有,有新鲜的果子什么的,送些过来。”

李苒不客气的吩咐道。

秋月垂手应是,拿着李苒昨天买回来的那堆吃食,出门和送早饭的两个婆子传了话。

李苒这顿早饭吃的心情愉快。

事情果然和她预想的差不多,那位皇上,是很愿意她这个鲜活铒料出门走走的。

饭后,李苒抱着手炉,穿上那件丁香色素绸面银狐里斗蓬,吩咐秋月不用拿被子了,一路蹓跶到书楼,顺排拿了十来本书让秋月捧着,往翠微居回来。

现在的翠微居。暖洋洋相当舒适,当然要在翠微居看书了。

李苒回到翠微居,听小丫头禀报说看好烟道,已经烧上炕了,在屋里转了两圈。

炕在哪里呢?

李苒再转了一圈,福至心灵,伸手摸在榻上,果然,榻上已经有了丝丝暖意。

原来她认错了,这个能看到的四边框都是上好的木头的榻,其实是个舒服无比的大炕。

李苒刚刚愉快的坐到炕上,小丫头一路小跑进来禀报:二奶奶来了。

刚刚沏好杯茶、正端着送过来的秋月,连手里的茶都没来得及放下,掉头急迎出去。

李苒慢悠悠下了炕,拖上鞋迎到门口。

秋月从外面掀着帘子,满脸笑容的往里让二奶奶曹氏,“外头冷,二奶奶赶紧进屋。”

二奶奶曹氏跨过门槛,看着一身新衣,站在两三步外的李苒。

李苒带着丝微笑,侧身往里让,“二奶奶请炕上坐吧。”

“也没打声招呼就过来了,姑娘别见怪。”

说不清为什么,二奶奶曹氏对上李苒的目光,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这一句客气话儿脱口说出来,立刻就觉得不合适。

再怎么着,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不该说这样的话。

二奶奶曹氏这句不怎么合适的客气话儿听在李苒耳朵里,领会到了那份疏远,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和想法,这是句多好的实在话儿啊。

“二奶奶请坐。”李苒坐回自己的位置,往对面让二奶奶曹氏。

“二奶奶喝杯茶暖一暖。”

秋月掀帘子让进二奶奶曹氏,就急奔过去沏茶了,这会儿捧着杯茶,春风满面的递到曹氏面前。

“这是老夫人赏的龙凤团茶,我分了一点儿,一直没舍得喝,二奶奶尝尝我沏的好不好。”

二奶奶曹氏瞄了眼对面几上空空,手里也空空的李苒,笑道:“先请你们姑娘尝尝。”

秋月一个怔神,这才想起来,咦,刚才给姑娘沏的茶呢?哪儿去了?

“她很好。”迎上二奶奶曹氏的目光,李苒微笑道。

“咱们家立家晚,真正富贵起来,也就这十来年,老夫人、夫人又是极宽和的性子,府里的下人跟真正的世家大族,可是没法比了,一个个都粗直得很。”

二奶奶曹氏被李苒这一句她很好,说的一阵尴尬,急忙解释道。

说到最后一句,见李苒嘴角往上,挑出丝丝笑意,顿时醒悟过来,粗直这句,岂不是说秋月这样,是出自真心实意?

唉,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二奶奶曹氏一阵接一阵的懊恼,她怎么也这么不会说话了?

“二奶奶有什么事儿吗?”李苒没理会紫涨着脸的秋月,只看着曹氏微笑道。

“瞧姑娘这话说的,哪有什么事儿?姑娘回来这一两个月了,我天天忙着,一直不得空儿,今天总算有了些空儿,就过来跟姑娘说说话儿,哪有什么事儿?就是说说闲话罢了。”

二奶奶曹氏一通客气话儿说完,一颗心稍稍松缓了些。

这样的闲话儿说起来就好了,扯着扯着就能扯到正题了。

“我今天没空,二奶奶既然没事,就请回吧,以后你我都空了,再说闲话。”李苒微笑不变。

“嗯?”曹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反应过来,腾的涨红了脸。

这样被人当面往外赶的时候,从她记事儿以来,这是头一回。

李苒已经拿起了她的书。

“也不是没事儿。”二奶奶曹氏深吸了口气,这句话简直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嗯,二奶奶请讲。”李苒将书放到炕几上。

“姑娘……”二奶奶曹氏刚开口就卡住了,她要说的话儿,旁敲侧击,话里有话,话赶话正好说到最合适,现在直接说出来,怎么说?

李苒端正坐着,看着二奶奶曹氏,作洗耳恭听状。

“这事儿,这个……”曹氏憋的脸都红了,猛一口气吐出来,“算了算了,姑娘这样的爽快人,我就实话直说,姑娘别介……姑娘这样的性子,自然是不介意的。

我这趟来,是领了老夫人和夫人的吩咐,跟姑娘说说……就是,姑娘从回来到现在,这幅样子,老夫人和夫人都生气得很,就是侯爷,也很不高兴。”

二奶奶曹氏一番话说出来,简直想拍自己几巴掌,她这话说的稀烂不说,这意思好象也不怎么对。

唉,秋月说的对,这位姑娘就是个怪物!

“老夫人,夫人,还有你们侯爷,大约从听到有个我那会儿起,就不高兴了。她们要我做什么?要我怎么样?”李苒淡定问道。

二奶奶曹氏呆看着李苒,片刻,移开目光。

“姑娘既然回到府里,该有的规矩总要有,象昨天出门,再怎么,也得跟老夫人、夫人禀告一声,您说是不是?”

“我要是禀告了,还能出得去吗?”李苒直视着曹氏问道。

曹氏噎住了。

“你们老夫人、夫人,还有你们侯爷,都不愿意我到这个府里,”李苒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应该是,你们老夫人、夫人,和你们侯爷,都希望这个世上没有我。

最好,我没生下来,没活下来。

我自己也是这么希望,希望自己没被生下来,没能活下来。

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是不是?”

二奶奶曹氏看着李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话,老夫人确实说过,侯爷也说过……

“到这个府里,也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一个人,立个女户什么的。”李苒沉默片刻,“你们府上也不愿意接我过来,不过是不得不接,大家都是不得已,对不对?”

“姑娘这话……”二奶奶曹氏想挤出点笑,却没能挤出来。

这确实都是皇上的意旨,她们府上绝不敢违背的意旨。

“都是不得已,你们老夫人、夫人却把怨愤发泄到我身上,很不应该。”

“姑娘这话……总是长辈。”二奶奶曹氏后悔了。刚才老夫人让她过来一趟时,她应该找借口推掉的。

“我没有长辈,一个都没有,父慈子才孝呢,他们没把自己当长辈,我自然也不必当他们是长辈。”李苒声音轻缓。

“唉。”二奶奶曹氏一声叹气之后,倒豁开了,“姑娘就算替自己着想,姑娘想想,你总要嫁人吧?这可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事儿,就算为了这个,姑娘也不能往死地得罪老夫人和夫人不是?”

“第一,我嫁不嫁人,嫁给谁,只怕老夫人和夫人说了不算。

第二,你觉得我做到什么程度,能让老夫人和夫人满意?让她们在嫁人这件事上替我着想?”

曹氏瞪着李苒,接不出话。

她做到什么程度,老夫人和夫人都不会满意。

“要让老夫人和夫人满意,只有一个办法,我现在立刻就死了。

这死,最好别死在这府里,比如昨天出去的时候,找个地方一头碰死,就很不错。

死之前,最好再写点字儿,说老夫人和夫人,以及侯爷如何疼爱我远胜过她们所有的儿子女儿,如何对我恩重如山,侯爷是活着的圣人,老夫人和夫人是活着的圣女,还要写的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李苒看着二奶奶曹氏,满脸讥笑。

“可是,我不想死。”

曹氏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径直走了。

李苒拿起书,往后靠舒服了,翻看起来。

☆、第14章 不情不愿的邀请

太子处理政务的景华殿里,长安侯府三爷李清宁正一脸苦恼的和太子等人说着他二嫂去劝李苒的经过。

“……就这样,一句话没劝进去,倒被她一通排喧,我二嫂恼的什么似的,要不是我说得跟太子爷仔细禀报,她一个字也不肯再提。”

“她这些话也没说错,就是太直白了。”河间郡王府三公子霍文灿折扇点着李清宁,笑说了句,又看向太子,“倒是个聪明人。”

太子嗯了一声。

“什么没错?连长辈都不认还不错?”李清宁没好气道:“太婆气的,要不是阿娘劝着,这口气都上不来了,我们家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孝之人。”

“你太婆有长辈的样子?”霍文灿不客气的怼了句,“父慈子孝,父慈是在前头的。”

“你这话混账,照这么说,那还有个君义臣行呢。”李清宁更加不客气。

“王朝更替,多半是因为君不义。”太子接了句。

李清宁咽了口气,不说话了。

“你们府上这冬装还做不做了?听说今天之前,那位姑娘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太子看着李清宁问道。

李清宁红了脸,“炭盆的事,我也是今天才听说,冬装,没听说做不做,我们家不是年年都做冬装,太婆和阿娘都节俭得很。”

霍文灿一声嗤笑,李清宁狠瞪了他一眼。

太子斜了李清宁一眼,叹了口气,“昨儿个皇上交待过你阿爹了,不用我再多说。你刚才说这长辈不长辈的,你是那位姑娘的兄长,你这个兄长做的怎么样?你妹妹冻到现在你不知道?兄友这一条,你做的怎么样?”

李清宁顿时红涨了脸。

“你这个妹妹怎么长大的,你也知道些,她那几句不得已,不象是假话,不管是谁的错,不管从哪儿说起,她确实无辜,你太婆和你阿娘,是太过了,也有些……不上台面。”

下作两个字到了太子嘴边,又被他咽回去,换了句不上台面。

“是。”李清宁垂着头,一张脸涨的通红。

“皇上发话接她回来,确实有些别的打算,与私与公,你太婆,你阿娘,你们家,都不该这样苛待她,这话,你回去说给你太婆和你阿娘听。”

“是。”李清宁头垂的更低了。

“他太婆那脾气,他爹都没办法,皇上肯定没少交待长安侯,还不是……”霍文灿替李清宁解围道。

“你妹妹年纪跟她差不多大,”太子看着霍文灿道:“让你妹妹提点提点李家那位三姑娘,她阿娘归她阿娘,她们姐妹们应该好好相处。

还有,让你妹妹请她几趟,带她认识些京城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要是能结交几个说得来的……”

太子的话顿住。

就听这位姑娘和她二嫂说的这些话,就知道是个极其明白,又极其冷漠苛刻的性子,别说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就是上了年纪的,只怕也极难找到能和她说得来的。

“唉,”太子忍不住叹气,“能结交到朋友最好,就算没有能说得来的,多往外走动走动也好。她是个可怜人。”

“是。”霍文灿凝神听了,欠身答应。

霍文灿回到河间郡王府,直奔去见母亲杜王妃。

杜王妃听儿子说完,眉头拧起,看向大儿媳妇曹夫人。

曹夫人迎着杜王妃的目光,也皱起了眉,“上回是娘娘,这回,太子发了话。”

“唉。”杜王妃叹了口气,看向霍文灿道:“我和你大嫂商量商量,你,唉,算了,不用我再交待你,你去吧。”

霍文灿应声退出。

“上回娘娘发话也就算了,不是光和咱们一家说的,今儿太子发这话……”曹夫人忧虑不安的看着杜王妃。

“先别多想,灿儿刚才不是说了,当时就他和李家哥儿在,自然就吩咐到他头上了。”杜王妃话是这么说,脸色却一点松缓的意思也没有。

“我也是这么想。”曹夫人话接的很快,“老三不是说,他跟太子说过,这媳妇儿要挑个他自己满意的?太是子点了头的。

再说,我跟李家二奶奶是一个祖父的堂姐妹,咱们跟李家,也算是有了亲了,再结上一门亲,可有点儿犯不着。阿娘想开些。”

“是这话。”杜王妃脸色稍稍和缓了些,片刻,又叹了口气,“李家其实是门好亲,我不是瞧不上他们家,只是,他家三姐儿,跟灿哥儿实在说不到一起去。

灿哥儿又没有王家三哥儿那样的好脾气,真娶回来,灿哥儿那脾气,哪能处得好?委屈了李家三姐儿,就不是结亲,成结仇了。”

“就是呢,李家老夫人和夫人,都是极疼孩子的。”曹夫人想着李家老夫人和夫人,忍不住叹气。

这两位怎么就那么执拗呢,他家三姐儿跟灿哥儿不合适,他家三哥儿跟琳姐儿更不合适,这两位,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先不说这个了,太子发了话,琳姐儿这请客,不能拖,明天就得把帖子送出去,咱们商量商量,请哪几家。”杜王妃摆了下手,仿佛要挥开那份烦恼担忧。

“太子那话,是想让那位姑娘结交到能走动说话的,王家六娘子得请。”曹夫人立刻进入状况。

“嗯,孙家和杨家也得请。”杜王妃点头道。

婆媳两个细细商量了大半个时辰,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这才打发人,去叫了杜王妃唯一的女儿、大娘子霍文琳过来,细细交待她。

……………………

李苒有生以来头一回,接到了一张除了结婚请柬之外的请帖。

对着请帖落款的霍文琳这个名,李苒全无概念,对这件事的起因,也是毫无头绪。

她只知道,这位霍氏文琳,给她和三娘子李清柔各下了一张请帖,这是送请帖的那个婆子说的。

还有就是,送请帖的婆子是被荣萱院的小丫头带过来的,那婆子说了,先给老夫人和夫人请了安,才过来她这里的。

李苒捏着请帖,慢慢晃着。

去,还是不去呢?

不去容易,可是,为什么不去呢?

去的话,怎么去?这府里老夫人和夫人,会给她安排出门这件事吗?不安排的话,她要去,就得自己想办法。

嗯,还是明天早上看看再说吧。

李苒将请帖扔到炕几上,接着看书。

秋月站在熏炉旁,不错眼的斜瞄着李苒。

姑娘收了张请帖这样的大事,她得看清楚了,一会儿跟老夫人、夫人禀报的时候,姑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表情,都得能说的清清楚楚的才行呢。

一直到第二天吃早饭,没人来说过那张请帖,以及李苒去不去河间郡王府的事儿。

李苒不知道霍文琳这个请客,是吃了早饭就过去,还是吃了中午饭再过去。

那张请帖上只写了请她过府小聚,赏花品茶如何如何。

她决定吃好早饭就去,走过去。

她喜欢走路。

从这里到河间郡王府好象不算太近,早点出门,一路逛过去,到河间郡王府,差不多中午时分。

要是这小聚上午就开始了,那她就是晚到了,要是下午开始,她就是到的早了点儿,怎么都合适。

李苒不紧不慢吃好早饭,披上那件丁香色素缎面斗蓬,拿上手炉,掀帘出门。

“姑娘去哪儿?是去书楼吗?”秋月急忙跟上问道。

李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她再次擅自出门这件事,秋月不知道比知道好,不知者不罪么。

秋月抓了件斗蓬披上,急急忙忙跟上李苒。

从一早上起,就站在院子里专心看花草的周娥也跟了上去。

帖子的事她知道,照她的经验,这位姑娘到底去不去可说不准,她得照着她去打算,早点准备好等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