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师傅受伤了。极重的内伤。”
“什么?”刘志行听到受伤两个字,总算恢复了一点神志,惊道:“怎么可能是我师傅受伤的?”
“是你师傅受伤了。”铁杖老头重复一遍:“这也正是我敬重你师傅的地方。在那一刻,我这条命可以说已完全掌握在他手里,毫无挣扎之处。我双眼一闭,心想要死就死个痛快吧。不料突然之间,一道强烈至极的劲风刮过,割得我面上皮肤撕裂般疼痛,跟着‘叮叮当当’一阵金属断裂之声传来。我睁眼一瞧,大吃了一惊——你师傅竟突然倒地,长剑击在地上,寸寸碎裂,最后一段直插入岩石里。说来好笑,我那个时候竟还以为是你师傅的什么怪招,心中惊疑万分,但能逃过一劫总是好事,于是往后急纵,退出老远。你师傅匍伏在地,半晌没有动静,我凝神观察,发觉他正剧烈颤抖。我想也许他是突然走火入魔,遂壮着胆子摸上前去,先用铁杖敲了敲他,还是不动,便动手把他翻过来。
“他的脸又恢复到慈眉善目的样子,本来双眼紧闭,这个时候忽然睁开——吓了我一跳。他嘴一张,吐出大口鲜血,却又露出一丝笑容,勉强道:‘好…好险,险些就杀了你了…’
“这低低的一句话,我听了却如遭雷击——原来他竟是为了救我,在那一瞬间挺剑向下,避开了我。但那一招实在太过霸道猛烈,所发出的剑气尽数弹回,反将他自己打成重伤。想我只是一介粗蛮残忍的武夫,不知天高地厚与他挑战,还想乘机杀了他,而他竟为了我而甘受重伤,将生死交于别人,这份悲天悯人之心,真是我平生仅见。
“我彻底服了。出道以来第一次甘心情愿的认输。其实就算他不救我,就在那惊人的一剑刺出的瞬间,我也早服了。我背他下山,找地方替他疗伤,并遵守诺言,三年之内不杀一个人。他那样的武学大家,也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可以想象当时的那一剑威力有多大。分手前最后的一晚,月朗星稀,我与他在山林之间彻夜煮梅子酒,纵谈天下武功。我问他,那一剑威力如此之大,却为何一直不用?若是一早使出来,我只怕三招都过不了,就要弃杖投降了。
“当时他回答的样子,我到现在仍记得很清楚:他注视着跳动的火舌,脸上仍是那般自然微笑的模样,仿佛说的是与己无关的事一般,道:‘那是一个不应存于世间的鬼煞之招。’”
“鬼煞?”
“是,你师傅便是这么说的:残暴、疯狂、嗜血如狂的一剑,一旦使出,便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强攻,自身所有的劲力全压在那一剑上,已没有一丝自卫的能力。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这样出招必见血的招数,在你师傅心中,即如鬼煞。
“他微叹了口气,续道:‘其实这一剑之后还有四招,霜风断玉、岚雪长天、风临绝顶和霜雪归无,这五招一气呵成,当真使出来,连我都无法预料后果如何。唉,这是当年我内子不幸遇害,心中悲愤,练武成狂,无意间创出来的。最后的五招至今只使过两次,由于威力太猛,在一次比武中无法控制,竟伤及周围数十无辜,心中大悔,已决意永远封存。不料与你拼斗之时,你那一杖杀气十足,竟使我突然疯狂,不由自主使出这一招来。呵呵,幸好总算尚有一丝清明,在最后一刻生生止住。看来这些年的清修,也算略有功效啊。’
“我忍不住问他:‘这么厉害的招数,堪称天下第一剑,若真的使出来,世上能招架的人屈指可数,为何要封存?听说你至今都未收徒,难道真想将这剑法带到坟墓里去吗?’
“你师傅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杀人的剑法,永远都不会成为天下第一,这道理,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悟到。这鬼煞之剑,在你眼中是至宝,在我看来,却是唯一无法承受的负担,这种心情你可能永远都无法明白。我收养了几个孤儿,却一直不收为门徒,就是不想让他们也如我一般,终生为其苦恼。’”
刘志行喃喃道:“难怪…师傅一直不愿传我们剑法,竟是这个理由!”
铁杖老头道:“正是!像你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怎么可能练那般刚强绝情的剑?刚才我坐着不动,那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刺一剑,待到老夫出手杀了你三个师弟,嘿嘿嘿,你这小子,竟还口称我为穆前辈,当真是迂腐到了极点!如你这样的人,只可吟诗作对,斗鹰走狗,到官场里去风雅。学武?哈哈哈哈,让人笑掉大牙!陈老头还要传你剑法,我说他荒唐之至,难道错了吗?”
刘志行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双眼一闭,一行清泪流下,惨然道:“是我…是我逼师傅的…都怪我一个人,你杀了我吧。”
铁杖老头眼珠转了两转,厉声道:“自然要杀!老子手下可还没有动过手不赔命的。话说完了,也让你做了个明白鬼,你跟你师弟们一道走吧!”铁杖一挥,便欲往刘志行身上戳去。
“呼”的一声,一事物突然激射而来,气势惊人。铁杖老头似乎早有预见般忽地收杖,反手一挥,左手长袖飞出,将那物一圈一带,已兜在袖中,却是一只酒杯。铁杖老头哈哈大笑,回头向楼上回廊望去,道:“阁下观赏半天,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么?”
一位儒生模样的人慢慢自黑暗中走出来,身后跟着位妙龄少女。那儒生模样的人一张国字脸,面白如玉,一对浓眉下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一手持折扇,一手背后,缓步走出,风度自然潇洒,让人一见忘俗。
他身后的少女却生就一对浅浅的弯月秀眉,大大的眼睛,眸子里流光四射,散着发髻,任一头怒瀑般的头发披在肩头,在隐约的夜风中波浪般翻动,说不出的神采飞扬。她穿一身淡紫衣裳,镏金腰带,外面更懒懒地罩着一件轻薄透明的纱衣,用银线绣着两朵怒放的兰花。这般装束,在京城王族中并不罕见,但在这荒野山村里,恐怕算得上亘古少见的了。
那儒生模样的人一拱手,道:“穆前辈,在下陈束,这是小女小真。在下本无意与前辈为敌,只是眼见江湖义士命在不测,迫不得已出手惊扰了前辈,还望恕罪,恕罪。”
铁杖老头道:“什么江湖义士?”
陈束一指刘志行道:“在下再眼拙,也认得出这位乃是霜雪四剑之首的刘志行兄。霜雪四剑,是江湖上公认的侠义之士,济贫扶危,惩奸除恶,那是大大有名的。此次与前辈动手,也是为江湖大义而舍身,其精神实在让在下既感动,又自愧不如。在下不才,斗胆请穆前辈手下留情,放他一条生路如何?他的三位师弟已丧生在你铁杖之下,自己也身受重伤,前辈难道还忍心下手么?”
铁杖老头嘿嘿一笑,道:“斗胆?你真是斗胆得很哪,老夫一进来动手开始,你们两个就躲在廊后窥视,待我杀人,也未见如何义愤填膺,直等到我说了无归剑的秘密,嘿嘿,你们就立刻又是感动又是自愧不如起来,哈哈哈哈,当真有意思得紧。”
陈束脸色微变,霎时又恢复平静,打开扇子摇了摇,并不说话。小真抢前一步,喝道:“无耻之辈,血口喷人。父亲与我正要出手相助,怎料到你出手如此卑鄙阴险,立时毒害三位义士?现下你要再害刘伯伯,可没那么容易了。”
铁杖老头忽地仰天大笑,声如夜鹫,极之难听,偏偏他内力充盈,良久不息。刘志行身受重伤,在这般内力冲击之下,立时昏死过去。小真眉头微皱,伸手掩住耳朵,到后来只觉胸口越来越郁闷难受,禁不住闪身躲到父亲背后。陈束仍是那般泰然自若的负手而立,见到女儿吃紧,轻轻伸手按在她肩头。小真感到一股柔和至极的内力自云门穴缓缓注入,那股郁闷之感立减。她心中恼怒,却也暗暗吃惊,若父亲真与这老冬瓜交手,不知胜算几成?
她正暗自盘算,突然“砰”的一声,隔壁一间房门被人猛地踢开,有人尖声长叫:“别叫了!别叫了!我投降了!我出来了!”
小真这一惊非同小可,像这般鬼哭狼嚎的求饶,原是阿柯最拿手的本事。她慌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赤着上身,腰间乱七八糟的裹着一袭女子的黄衫,怀中抱着一女子,正从门里奔出——不是阿柯是谁?
那抱着的女子似乎受了重伤,胸前一大片血渍,手无力的垂着,一动不动,似已昏迷过去。
小真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便欲往后倒去。陈束一把托住她腰间,轻轻一笑,低声道:“女儿啊,这下是他自己跑出来,可怪不得爹爹了。”
小真泪水一下涌上眼眶,颤声道:“爹爹…”却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了。
阿柯飞身出门,左面一看,魂飞魄散,右面一望,活路生天。当下更无迟疑,一言不发奔到右面楼梯,三步两跳地往下赶,不料脚下突然一绊,顿时重心全失,“哎哟”一声惨叫,翻身倒地。
他反应也算迅速,倒地的一剎那,拼命的转过身子,背朝下,将那昏迷的女子始终顶在面上向下滑落,一路腾然有声,他也一路“哎呀”连天的叫。终于脑袋“砰”的一下重重撞在最下面的柱子上,顿时没了声息。
小真忽地往前一纵,越过横栏,便要往下跳去,蓦地一只手疾如闪电般伸来,一把握住她右脚脚踝,硬生生将这股下坠之势截住。小真左脚往后飞踢,却突感右脚三阴交上一热,一股力道瞬间自右脚传到左脚,双腿同时一软,再也无力挣扎,被陈束拉回走道。她刚要开口,陈束左手食指一弹,劲风凛冽,封了她的哑穴,低低地道:“不要再闹了,爹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乖乖待着,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你若再有举动,坏了我陈家清誉,我立时毙了他,绝不留情!”他声音虽低,却透着极大的威严,眼中杀气微现。小真知道她爹说一不二的脾气,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却也不敢再动。
陈束心中微软,柔声道:“你看那小子,衣冠不整,神色暧昧,抱着个女孩子从里面跑出来,难保不是在做什么苟且之事,你又何苦如此?”
小真紧咬下唇,脸上绯红,眼泪更是如注般涌出,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始终不发一言。陈束暗自叹了口气,转过身不再理她。
铁杖老头停了长啸,先往陈束那里瞥了一眼,随即喝道:“是谁?给老子过来!”
柱子后面传来一声哀号,阿柯慢慢坐起身子,捂住后脑。从背后看过去,见他脑袋不住晃来晃去,好像仍在天旋地转之中挣扎。
隔了片刻,阿柯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往外爬,手一下碰到那少女昏迷不醒的身体。他猛地一震,清醒过来,“唉呀”一声叫,刚俯身去抱那少女,想了一想,又将她放下,奋身爬起来,径直向铁杖老头奔去,一边不住挥手催促道:“快!快、快…有止血的伤药没有?她还没死,还能救回来!”
铁杖老头斜眼瞥着阿柯,问道:“怎么,她不是你伤的么?”
“不是!不是!”阿柯猛摇其头,坚定地回答道。
铁杖老头又上下打量一番阿柯,问道:“她是你媳妇?”
“不…不是!”阿柯神色尴尬,偷偷往楼上一窥——但见陈束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小真却已不见——不禁心中喜忧参半,道:“她…她的名字我都还不知道。”
铁杖老头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又道:“你身上也有几处伤口,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也…也不是。”阿柯困难地吞一口唾沫,勉强解释道:“是…是她刺的。”
这一下铁杖老头也有些懵了,怔了一怔,道:“你小子,在耍老子是不是?敢耍老子的还能活到第二天的人,只怕还未生下来。”
阿柯双脚乱顿,脸涨得通红,叫道:“不…不…不是耍你!哎呀,这些以后再解释…再说好不好?先拿点药来,救人要紧啊!”
铁杖老头将头一昂,道:“没有!”
“没有?你骗我吧!”阿柯几乎跳起八丈高,道:“你一个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整日打打杀杀,会没有伤药在身边?要是不肯给就明说啊!”
蓦地一股凛冽的劲气扑面,阿柯心中一跳,眼瞧着有一事物眨眼间已杀到眼前,退无可退,当下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蹲,翻倒在地。“嗖”地一声轻响,那股劲风贴着脑门飞过,刮得头皮发痛,身后两丈开外的一张百年古树做的圆桌“砰”地一跳,顷刻间裂成数段,四面飞散。
铁杖老头眼中寒光四射,慢慢将铁杖又放下来,冷冷地道:“对老人家说话,最好客气一点。老夫成名之时,你小子还未出生,却敢这么说话,胆子不小。你是哪个门派的,师傅又是哪一位高人?”
阿柯小心翼翼站起来,张口欲言,却又忍不住往陈束那边胆怯地看了一眼,话从口中出来时已变成了:“我是…我没有门派。我师傅么…我也没师傅,你…这位老伯,我、我刚才一时急了,对不住啊,对不住!你到底有药没有,什么都行,好歹救她一命啊。”
铁杖老头并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阿柯,心中隐隐有些惊异。他自十七岁出道以来,横行江湖数十年,杀人如切草芥,嗜血成狂,毫不留情,往往手段极之残忍冷酷,以致江湖上人称“穆血王”。最盛名之时,市井小儿都会吟唱“阎王领着小鬼来,见着血杖倒着走”,江湖人士更是避之如瘟神。他所练武功也全是以杀人为目的,阴狠毒辣,浸淫年久,眼神中都已带有强烈的暴虐之意,莫说普通人,连寻常一点的练家子乍一见到,也会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赶紧移开。
而眼前这少年随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武之人,形容怪异,举止失措,神色惊惶不堪,却浑浑噩噩、毫不客气地与自己对视,眼皮也不眨一下。他口气忽硬忽软,一派少不更事的模样,却始终未曾后退一步,软磨硬套,隐然一番不得伤药绝不甘休的架式。
铁杖老头突然心中一软,好似从那少年执着的眼光背后,见到了自己当年的依稀模样。他叹一口气,傲然道:“我穆奎山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来只有我伤人,可没有人敢伤我,是以从不带伤药。小子,你若不信,大可四处打听打听,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阿柯顿时露出大失所望的神色,跺脚道:“那…那可怎么办?”不住搔头,四处乱旋。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跑上楼找陈束要。小真此刻也躲到回廊一角,既不敢看,更不敢说,深怕父亲一怒之下,立时便要了阿柯的小命。
一时之间,偌大的令城老店内,就只听见阿柯一个人上窜下跳的哀叹之声。
忽听一人吃力地道:“小兄弟,我…我这里…还有点药…”
阿柯闻言猛地一顿,回头望去,正见到一直匍伏在地的刘志行颤巍巍地扶着张椅子慢慢坐起身来。他肩头伤口本已被他自己封住穴道,但随着右手用力撑地,又是如注般涌出。待得终于在椅子上靠定了,刘志行伸手要去掏药,然而手抖得怎么也伸不进衣裳里去。
阿柯往前直冲,不料敷满鲜血的青石地面不胜之滑,他脚下一使劲,顿时摔出老远。他也顾不得伤痛,手脚并用的爬到刘志行身前,老实不客气地伸手进去乱摸,一面道:“哪里?药在哪里?”忽然手指碰到一物,掏出来一看,大喜过望——原来是一只小瓷瓶,上面书着五个娟秀的红字,那便是连阿柯这类常吟“什么计长什么计短”的人,也识得的“凝血归元散”。
阿柯紧紧拽着瓶子,问道:“是…是不是这个?”声音颤抖。
刘志行牙关紧咬,嘴角流出一丝血,并不言声,只点了点头。
“你脸色好白…”阿柯迟疑道:“你哪里受伤了…胸口有几处突出的地方,那是什么?”
刘志行摇摇头,尽力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小兄弟,你有情有义,不惧生死,实在难得。快拿去救那位姑娘吧。”
阿柯后退一步,呆了一呆,突然恍然大悟,一翻身跪在地下,磕了一个头,道:“你胸口骨头断了三…四根,千万别动!等我回来想办法!”不等刘志行回答,爬起来就向那少女跑去。
他这般浑然不顾左右的跑来跑去,大呼小叫,铁杖老头一时拿不稳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说他武功高强吧,走几步就会摔一跤;说他是普通人吧,见着满屋子缺腿少脑袋的尸体,又好像视若无睹,并不惊慌。这一点倒也罢了,寻常胆大一点的自问也可做到,但这小子甚至连惊异都看不出来,好像被砍死的人就该如此一般。刚才自己一怒之下忍不住出手,虽未使上全力,也使了个六七成,这小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就那么恰好躲了过去,反倒还让自己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这一手,怎么看也不像是凑巧。铁杖老头混迹江湖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当下也不出声,冷眼旁观,暗自留心。
陈束站在二楼,也因一时看不透铁杖老头的来意,仍旧负手而立。只有小真一颗心小鹿似地乱跳,直跳得耳朵里擂鼓似的砰砰作响,透过栏杆的缝隙,默默地注视着阿柯的一举一动。
阿柯奔到那少女跟前,左右一打量,将她抱到一扇翠竹屏风后。他伸手摸了摸少女鼻翼,还好,还有气息。阿柯轻轻撩开少女的外衣,只见血仍不停自淡绿色的贴身小衣下涌出,当下略一踌躇,双手合十,低声道:“从权,从权,得罪了。”慢慢解开小衣,露出少女柔嫩的胸脯。
说老实话,这其实已非阿柯第一次见到少女的身体了。记得三年之前,阿柯第一次手持长剑,壮着胆去追狗狗,不想迷了路,只得沿着山涧一路磕磕碰碰往下摸索。刚转过一处瀑布,脚底一滑,以一个非常壮观的姿势跌入潭中。除了激起一丈来高的水外,还有正在洗澡的小真。
阿柯虽然如他后来解释的那样,只在慌乱中瞄到一两眼,但小真仍然将近一个多月没搭理他。之后还是阿柯每日上山,采了无数山花野果,才得美人一笑。其实也不冤——阿柯有的时候想,虽然只那么一眼,影像却是出奇的深,害阿柯好多天没睡好觉,似乎只需略略伸手出去,就可触到那雪白稚嫩的肌肤一般…
然而,回忆与想象,毕竟做不得真。所以当阿柯乍一见到那对被血渍染得鲜红的小小的椒乳之时,心头依旧怦怦狂跳,全身的血似都冲到脑中,只觉口干舌燥。他勉强舔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小心地将药粉洒在寸长的伤口处。
那少女浑身猛地一震,呻吟一声。她痛苦的一蜷,侧过身子,立时有好些药粉散落开去。
“散…散落了…”阿柯看着那些药粉纷纷扬扬散落到她右边的乳房上,再掠过让人目眩的完美圆弧,散落在浅绿的小衣上,眼前几乎一黑,呆了一呆,手颤抖着伸过去,将药粉慢慢抹匀。
“好冷…软…软的…”阿柯痴痴呆呆地想,突然一惊,提起手,一巴掌搧在脸上,脱口叫道:“我…我在想什么?我在干什么?无耻啊无耻!”
外面几个人面面相觑,想不通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但估计绝非好事。只是自碍身份,谁也不愿进去看个分明。
小真眼尖,刚才见到那少女胸口有伤,此刻听阿柯在里面大呼小叫,隐隐猜到他定是见到了少女的身体,毛手毛脚起来,担心之余,愤怒之火渐旺。
阿柯果然毛手毛脚地抹完伤药,在自己穿的黄裙子上扯下几块布,先将少女胸口的血渍略擦拭一下,再搂胸裹上。他一面缠,一面却也忍不住多瞧几眼,有个叫“机不可失”的词此刻突然涌进脑海,怎么也掩不下去。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那少女低声道:“小贼,我…我杀了你!”
阿柯惊得魂飞魄散,慌乱间做了一个自己也想不到的动作——双手乱划,如潜入水中一般,往后坐倒,叫道:“不、不、不是我…我没有…我只摸了一下!真的,药…药散了!”
小真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顿时面色惨白,听旁边的父亲怒哼一声,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却银牙咬碎,绝不出声。
那少女听他纵声大叫,只道他已动了手脚,且外面更不知有多少人听见了,羞怒交集,眼前一黑,再度昏过去。
阿柯跳起身来,见她头歪到一边,小心地叫了两声,待证实她真的昏死过去,赶紧手忙脚乱帮她掩好衣服。做完这一切,忽觉手脚酸软,靠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喘气,摸摸脑袋,已是出了一头的汗。
只听外面铁杖老头喝道:“小子,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给老子滚出来!”
阿柯一震,方醒悟到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他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短剑,知道此刻断不可逃走——况且逃也绝对只是死得更快而已,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这位伯伯,你…你好。”阿柯打躬作揖地自屏风后走出,一双眼珠乱转,道:“非是我…看不起你老人家,实在是…哎。”摇头不止。
铁杖老头冷冷看着他,并不开口。
“这其实…这里其实非常凶险!”阿柯见他不应声,硬着头皮道:“你可能不信——正有大批好手前来此地,俱都是些江洋大盗,这个…总之,伯伯你最好还是暂避一避的好。虽说你老人家武功那个…盖什么世的,也犯不着招惹他们?楼上那位伯、伯伯,最好也避一避…”说到这里,心虚地摸摸软发,不敢抬头。
铁杖老头道:“小子,我现在问你话,你一句一句的回答,要多说一句废话,老子立即让你嘴巴与屁股凑在一起,下半辈子从哪里进就从哪里出。”
阿柯实在忍不住“噗哧”一笑,突然骇得脸色苍白,呆立半晌,问道:“笑算不算?”
铁杖老头瞪眼道:“算!怎么不算?你再笑一次试试?”
阿柯顿时死死捂住嘴,木然挺立,果真一动不动。
铁杖老头被他样子弄得浑不自在,待要开口,却忽然忘了自己要问什么。正在迟疑间,忽听门外一声尖利的呼啸响起,声线极高,长久不绝,发声之人显然内力充盈。
随着这声呼啸终于渐渐低落,隐隐一阵雷鸣之声自村头传来。铁杖老头脸色微变,屏神静气去听那轰鸣声。陈束也眉头微皱,打开了折扇慢慢摇着,不明白阿柯所言是否是真的。
其实屋内耳朵伸得最尖的当属阿柯,他侧着身听了一会儿,突然惨叫一声。铁杖老头正在凝听,冷不防被他尖锐的叫声吓一跳,怒道:“干什么?”
“马!好多马!我、我说他们来了嘛!快快快、快跑!”
铁杖老头哼的一声,道:“来了又怎样?老子这几天手痒得紧,倒要看看是什么来头。”
阿柯不住偷偷往后溜,一面道:“你说的,是你说要一个人抵挡的,到时候可别拍屁股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