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呢?
她连这种面子情似的“家的温暖”都没有得到过。
老爹从小到大就没拿正眼瞧过她,老妈只会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嫌弃完了又扭头去对吕子华嘘寒问暖,完全没想过她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自信大方。
吕燕萍心里真的恨。
多年来,一点一滴累积下来的不满、不甘,就像是水都浇不灭的毒火一般烧灼着她的血肉筋骨,让吕燕萍狠得心头滴血。
枯坐良久,吕燕萍轻轻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取出放在柜子里的双肩包。
拉开拉链,吕燕萍从双肩包底部掏出来一个文具盒。
吕燕萍盯着这个略有些陈旧的、从高中用到现在的文具盒看了好会儿,一咬牙掰开盖子,从文具盒里拿出了个……小木片。
这块能塞进文具盒里的小木片有巴掌长,三指宽,上尖下方、看着像是古装影视剧里官老爷给犯人定罪时扔出来的令牌;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木片上有不知是用什么颜料书写的文字,只是褪色严重、几乎与木片上的木纹融为一体,已无法辨认。
不光字迹模糊,这令牌状的木牌外观上亦十分破旧,遍布裂痕、缺口,看上去像是轻轻用手一捏就会碎裂开来。
但吕燕萍知道这个奇怪的木令牌没那么容易坏,她已经试过了……这个看上去很脆弱的东西别说是徒手掰开了,用斧头都劈不开,锤子都砸不烂。
她紧握着这个古怪的木令牌,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
接着……手握木令牌的吕燕萍,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来到吕子华房门前。
吕子华还在玩游戏,不大隔音的木门内不时传出他暴躁的骂声。
吕燕萍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吕子华的房门。
她小时候,无数次产生同一个疑惑——爹妈已经生出了能传宗接代的大哥小华华,已经不缺儿子了,又何必生她出来受罪呢?
直到这次被喊回家来相亲,她才明白过来……她爹妈确实没啥文化,但不是不懂世故人情,他们也晓得孤木不成林,所以要再生几个孩子给小华华当臂助。
要不是生了她以后她妈不知道咋的怀不上了,她应该还会有弟弟妹妹。
爷爷指定她跟蒋家相亲,是因为跟他们家结亲对吕家有好处;她爹吕全有办完老爷爷和大伯的白事就惦记着把这事儿定下来,是因为跟蒋家结亲对小华华有好处。
吕燕萍是真的恨,恨不拿她当人的家人,也恨生来就有能吃兄弟姐妹血肉“特权”的吕子华。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木令牌,令牌上破损处的木刺几乎刺进她的皮肉里。
直挺挺地在吕子华的房门前站了好会儿,吕燕萍转过身,走向沙发。
沙发上扔着件外套,是她爹吕全有晚上穿的那件皮夹克。
吕燕萍冷眼盯着这件皮夹克看了会儿,弯下腰来,伸出手在夹克领子处细细摸索。
不多久,她就从夹克领子里摸出来一根手指长的头发,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里。
就着房间中昏暗的灯光,吕燕萍瞪着充血的双眼,把这节根部泛白的头发小心地缠绕到木令牌上。
她确实恨吕子华这个生下来就注定占尽便宜的亲大哥,但她更恨把她生下来遭罪的吕全有。
吕子华把她当成工具来看的那种冷漠目光,她妈对她的嫌弃冷淡,说到底,都是吕全有这个当家男人没把她当人看。
吕燕萍知道的……吕子华那副把她当物件儿的态度都是跟吕全有学的,她上小学前,吕全有还在坐牢的时候,当时比她大六岁的吕子华还是会把她当妹妹看的,吃剩的零食也会分一点给她吃。
吕全有坐牢出来了,两口子发现怀不上孩子了,在她出生后就事发被抓去坐牢的吕全有怀疑是她这个二女儿八字不好克到他,亲妈也把自家男人的不满迁怒到她身上,家里大人都这样,吕子华自然就有样学样了。
绑好头发,将木令牌收进文具盒、放回双肩包里,这一晚上,吕燕萍睡得格外安心,一整晚都没有做过噩梦。
一月五日,早上九点,到鸡场乡来查访失踪人口的市里的调查组又来吕家登门,看到昨天那个帮她拉过板凳的“女警察”时,心情很好的吕燕萍还友好地冲对方笑了下。
宁天林冉冉并没发现这个腼腆的女孩跟昨天所见有什么不同,笑着挥了下手。
昨晚上警车拉着四名失联受害者呼啸着离乡往市区赶的场面,鸡场乡有不少人是亲眼看见了的;因着失踪的人已经找到的关系,吕家人今天再看到警察上门都放松了很多,吕家老二还打听起了失联者的情况。
真实情形自然不能说,刑侦专家虚虚实实地卖了个关子,道:“具体情况还在调查,案情暂时还不能对外透露,现在的话,还需要老乡你们帮忙一下、提供一下情况,近三天内,鸡场乡来过外人没得?”
吕老二也是坐过牢的,难得有这种不用心虚能跟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很配合地把家里人都喊来,挨个问有没有在乡里见过陌生人。
趁着刑侦专家把吕家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宁天林冉冉和老魏装作私谈走到吕家院墙下,把在墙根处蹲了一晚上的婴鬼收回来。
婴鬼的体型自涨到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后就没变过,智力倒是提高了很多、比夹纸鬼还能更快理解宁天林冉冉交代的任务,一抱住季思情伸过去的手,便转动脖子,做出摇头动作。
宁天林冉冉和老魏都有些意外。
“吕家这里昨晚没出过动静?”宁天林冉冉压低声音问道。
婴鬼单臂抱着宁天林冉冉的手腕,另一条手臂松开来指了指吕家那三栋小楼的方向,左右舞动,脑袋跟着摇摆,小嘴还做出“啊、啊”发音的口型。
它一整晚都盯着这三栋房子,小鬼的鬼影都没看见半个,更别提宁天林冉冉交代的、类似窦女龙潭公那种大鬼了。
宁天林冉冉敲了敲缠在左臂上的夹纸鬼,让夹纸鬼伸手出来把婴鬼拉进去,状若无事地直起身,继续与老魏头碰头地低声私谈。
“咱们都把人送走了,那个拿走他们魂魄的智慧高能体难道还没发现?”宁天林冉冉费解地道,“这鬼玩意儿,难不成只要魂魄,不要生人的?那这东西又是为的啥把苗代芬他们藏起来的呢?”
“既然会把人藏起来,那应该就是有某种目的,总不能是让苗代芬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好玩的。”老魏皱眉道,“小季,你只凭直觉的话,你感觉吕燕萍晓不晓得苗代芬他们的事?”
宁天林冉冉想了想,道:“昨晚刘队安排人送苗代芬他们去市里就医的时候,吕家出来了几个人看热闹,里面没有吕燕萍。刚才吕家人打听起失踪者的情况,吕燕萍也没有凑过去听,我感觉她并不在乎也不关心苗代芬他们几个,估计是真不知情。”
老魏还是挺相信宁天林冉冉的直觉的,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些个事情真的跟吕燕萍无关?她就只是刚巧被卷进来了?”
“但这也说不通啊,苗代芬虽然没开‘灵眼’,但确实是异化者没错,如果连她都被某个高能体的磁场影响被干扰了认知、在不应该下车的鸡场站下了车,又自己跑进了深山里……那吕燕萍怎么会没事的呢?”
异化者是可以免疫一部分高能体的特殊能量磁场影响、看穿高能体的“原型”的,黑僵复仇事件中,当时宁天林冉冉和Z省的特招外勤们就能清晰地看到附身在黑僵上的窦女。
也是因为连苗代芬都能被影响,老魏和宁天林冉冉才认定那个让四名失联者提前下车的东西肯定是个有智慧的高能体。
吕燕萍有可能不知道该智慧高能体对苗代芬等人下了黑手,但必定跟这个智慧高能体有某种联系——这是老魏和宁天林冉冉在总结当前线索后得出的结论。
他们转移了苗代芬四人、理应惊动了该智慧高能体后的这一夜,吕燕萍身周并无高能体活动……这可把老魏和宁天林冉冉都给整不会了。
他们两个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另一边,刑侦专家和刘队等人已经问完了话。
“不用送了不用送了,要是想起什么情况联系一下我们就行了,谢了啊。”刑侦专家跟吕老二握了下手,又冲其他人摆摆手,当先走出堂屋大门,刘队紧随其后。
老魏和宁天林冉冉见状,便靠过去归队。
吕家兄弟当然不能说不送就不送,都热情地跟在后面相送。
吕庆生先一步跟出来,吕全有落后一步。
刚把一只脚迈过堂屋门槛,吕全有忽然像是站立不稳、身形晃了下,才抬到一半的后脚脚背撞到了门槛上。
回身摆手说不要送的刑侦专家,听到异响本能地回头查看的刘队,从院子另一侧迎过来的宁天林冉冉、老魏,以及跟在吕全有后面准备出堂屋的吕子华,五个人十只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后脚脚背被门槛带了下的吕全有脚下一个趔趄,胖壮的身体跟倒栽葱似的猛然朝前栽倒。
“啊!!”
离得最近的刘队,下意识弯腰伸手去接吕全有的脑袋。
可……偏偏就这么巧,本来没发觉不对的吕庆生被侄子吕子华发出的惊叫声吓了一跳,还站在台阶上的他脚下一滑,跟吕全有一个规模的胖壮身躯朝刘队压来,把回身救人的刘队压趴到了地上。
为免潮气影响居住,吕家的房子地基修得比较高,从一楼堂屋出来,要下三级台阶才能踩到地上。
搁在平时,这三级台阶不算什么,半大的孩子都能一步跨上去、一步跳下来,可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三级台阶的高度,就要了吕全有的命。
被门槛带摔倒的吕全有,唯一能救下他的刘队被他的亲二哥吕庆生压趴的瞬间,朝下栽倒的脑门重重砸到了院子里铺的水泥地面上。
像是西瓜碎裂、又像是狗头被锤子敲碎的一声闷响,红的、白的四溅开来,吕全有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瞬时断了气。
“——?!”
这一幕剧变惊呆了在场众人,差点被脚滑了的吕庆生一并扑倒的刑侦专家都傻在了当场。
数秒后,还站在堂屋门槛后的死者长子吕子华才回了魂,惨叫了一声“爸”,惊慌失措地奔下台阶,去拉自个儿亲爹的尸身。
第106章 讹诈
吕家主楼堂屋的门槛并不高,刚能没过成年人的脚踝位置。
G省农村家家户户有门槛,G省本地乡民打小就在门槛上进出,老早习惯了这种老式门下框的存在,通常情况下即便是腿脚不便的老年人进出也并不会感到吃力,摔倒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可吕家老三吕全有这个仅仅年过五十的壮年男性,就这么明明白白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儿、绊到了他每日都要进出好几趟的门槛,惨烈无比地从门前室外台阶上摔下来、把自己摔进了鬼门关。
同样摔得七荤八素的吕庆生狼狈地爬起来,看到亲兄弟脑浆子混合着鲜血溅了一地,半张着嘴巴呆在当场。
扑到吕全有尸身上的吕子华大声嚎哭,一面哭一面奋力把面朝下的老爹翻过来。
院子里的吕家人一个个惊叫出事,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从左、右两栋副楼里出来,看到吕全有那凹下去的、鲜血混着脑花子的脑门,吕全有的妻子胡文月惊叫一声差点跌倒,女儿吕燕萍也吓得一把抓住了门框。
刑侦专家拉起刘队,两人仓促退出乱成一团的吕家人圈子,惊疑不定地看向七部的两名外勤。
吕全有的死法太过离奇,老魏和宁天林冉冉当然也不会觉得这事儿没疑点;老魏瞪大了眼睛观察吕家的院子、和院子里这三栋楼的楼层窗户,想找到高能体活动的痕迹,宁天林冉冉则逐一扫过乱糟糟的吕家众人,查看这些人是否有不对劲。
事发时离吕全有最近的吕庆生呆呆地站在吕全有尸体旁边,事发时离吕全有第二近的吕子华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从左副楼里出来的胡文月悲痛地跌坐在儿子身旁空地上,拍着大腿哭男人。
从堂屋里跟出来的吕家姑姐、姑爷、小叔子、侄子侄女,个个脸上都挂着惊惧、难以置信。
宁天林冉冉视线扫过惊慌失措的吕家众人,停留在吕燕萍身上。
吕燕萍跪在她母亲和亲大哥身后,苍白面孔上的惊惧、彷徨与其他吕家人如出一辙……她似乎不像她母亲胡文月和亲大哥吕子华那样对吕全有的离世悲痛欲绝,在她身上,只能看到对家里死了人这个事实的害怕和恐惧。
除此之外,宁天林冉冉就再看不出什么了——既看不出吕燕萍有丁点儿疑似异化者的可能性,也看不到她身周的灵气有丝毫异动。
无论宁天林冉冉怎么观察、怎么感知,吕燕萍都只是个很普通的、与天地间日渐丰盈的灵气没有任何交际的普通人。
宁天林冉冉收回视线,询问地看向老魏。
把吕家大院仔细打量过一遍的老魏微微摇头,他也没看出这座大院里存在任何异常。
宁天林冉冉轻微地倒吸了口冷气,匪夷所思地喃喃自语:“难道真就是……意外?”
死了人,吕家人要去注销户口办死亡证明、要准备火化办白事,专案组不好继续叨扰,只得先行离开吕家。
返回招待所,刘队召集众人,把吕家发生的意外跟组里的其他人这么一说,还留在鸡场乡走访的一众刑警神色都有些古怪。
“吕家不是才刚意外死了两个?上一个白事刚办完,又去了一个?”一名老刑警皱眉道,“这要是意外,这‘意外’是不是也太多发了?”
“暂时来说,除了意外没有其它解释。”刘队神色复杂地道:“吕全有摔下来的时候我离他一米多点远,前面是他自己亲兄弟,后面是他自己亲儿子,这两个离他倒是近,但也在大半截胳臂外,当时院子里又还有其他吕家人和我们七部的同志,如果是这两个人搞的小动作,不可能个个都看不见。”
人挨人的情况下还有做小动作不被发现的可能性,但离着大半截胳膊(三十公分)的距离,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推人一把或是拉人一把,不被发现的可行性无限接近于零……要知道当时正是吕家兄弟送刘队和刑侦专家走出来的时候,左右副楼走廊下闲聊的几个吕家人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更何况——吕家主楼堂屋前的室外台阶真的不高,三级台阶加起来还不到半米,摔倒的姿势稍微不那么正面朝下倒栽葱、不那么刚刚好,都不可能摔得死人!
“这个意外,是真的意外得很。”刑侦专家纠结地道,“当时我离得也近,看得清清楚楚的,本来吕全有摔下来的时候老刘是反应过来了的,我都看见他伸手往吕全有脑袋要砸下来的地方过去接了,要是能接住么,人还不一定会死,偏偏就啷个巧,吕全有的儿子吕子华惊叫了一声,把还在台阶上的吕庆生黑(吓)了一跳,吕庆生滑倒下来扑开了老刘,硬是把吕全有唯一活命的机会给掐没了。”
刑侦专家从他的角度把事发时的细节比手画脚讲解一遍,当时离得比较远、没看得这么细的老魏和宁天林冉冉,以及不在场的一众刑警都是满脸的一言难尽。
刘队是部队转业的老兵,年轻时呆过特战大队、反射神经和身体素质都比一般人强,按理说他在现场的话吕全有即便摔下来他也是能接住的,偏偏就是没给他这个机会救人。
更绝的是,当时在场众人中,有这个反射神经也有这个身体素质能接住吕全有的两名七部外勤,一开始就离得很远,距离出事时的主楼堂屋大门十米以上……
“……怎么就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提出质疑的老刑警越是听刘队和专家介绍当时的情况,越是哭笑不得。
“这么一重套一重的巧合,简直像是老天铁了心要收走这个吕全有一样。”一名年轻刑警咂舌了一声,又好奇地看向七部的俩外勤,道,“魏哥,小季,这事儿真的是意外巧合?没啥东西暗地里搞鬼?”
在场的刑警都配合过七部办案,问话的这个年轻刑警当初还参与过岚山农庄紧急转移游客事件;吕全有这种像是注定要被天收走一般的死法,唯物主义战士们也实在没法不往唯心方面想。
“我和魏哥也怀疑这事儿不对劲,就是……没证据。”宁天林冉冉尴尬地道,“吕家真就什么也没有,没异化者,没高能体,连死人后会有一定概率残留的怨气、残念,都没发现。”
死人的怨气、残念这种搁灵气复苏以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灵气复苏以后也是具象化了的……婴鬼那个可怜的生母死后并没变成鬼魂,她那具象化成淡淡黑雾的怨气,却成功指证了凶手。
老魏抬手揉了下额头,道:“吕家这事儿先放一放吧,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苗代芬等人的生魂。现在的话……吕家这个情况,咱们还真不能肯定吕燕萍真的和苗代芬等人的失联有关了,之前的推测搞不好是错的,咱们还是重新梳理一下案情,再找找有可能遗漏了的线索。”
这事儿确实更重要,聚在招待所会客室里开会的众人连忙打起精神,专注地讨论起苗代芬等人失联案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还没讨论出过结果,招待所外面忽然传来哭声,和震耳欲聋的、用音箱播放的哀乐声。
刑警们疑惑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坐在靠窗位置的宁天林冉冉起身拉开了窗帘。
看清外间情形,宁天林冉冉就愣在了当场。
这间跟招待所借用的会客室,朝南的窗户正对着招待所的大门。
从会客室看出去……能看到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抬着花圈、打着哭丧棒,扯着白布、用门板抬着尸体,在哀乐声中一面哭丧、一面齐刷刷地走到招待所大门前坝场上。
花圈摆在了挂在招待所的招牌前,抬着尸体的门板和放着音箱的手推车被放在了招待所大门正中央,脑袋上缠着孝布的妇女往门板旁边一跪,拍着大腿放声哭喊:“天杀的贪官,砍头的警察,城头来的索命鬼些——还我家男人命来——!!”
宁天林冉冉:“(゜ロ゜)……”
脸变成(゜ロ゜)的宁天林冉冉僵硬地回头,入目所见,是一屋子刑警便秘的脸。
“嗯……我还想说吕全有出事的时候前后都是他自家人,怪不着别个……”刘队一脸便秘地道,“还是小看他们家了。”
老魏和刑侦专家满脸的一言难尽。
宁天林冉冉:“……”
就是说……只有她没想到还会有被吕家人讹上的可能性吗……
专案组这边便秘的功夫,住在招待所附近的乡民和在招待所上班的员工已经急匆匆地围了过去,问吕家人是哪样情况。
亲眼看见老爹是怎么死的吕子华跪在尸体旁边一言不发,没看见吕全有丧命过程、有理由胡搅蛮缠的胡文月拍着大腿高声哭喊数落,吐字抑扬顿挫、极其清晰:“城头来的那些天杀的贪官警察,来我家问话,把我家男的逼死了咯~~天呀,我们娘几个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
专案组从昨天下午就在乡里走访,很多人家都招待过上门问话的警察,当即便有好几个乡民“妈耶”、“菩萨”地惊呼出声。
宁天林冉冉脑门上蹦出青筋。
她很同情吕家接二连三地出意外,也很同情摔一下就摔出人命的吕全有——但这事儿跟他们有个屁的关系?!
脸黑下来的宁天林冉冉一言不发往门的方向走,老魏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起身一把将她拉住:“小季,别冲动。”
“不是冲动,我出去跟其他人讲一下情况,免得被乡上人误会了,让我们调查工作不好开展。”宁天林冉冉咬牙切齿地道。
“别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魏劝道,“情况肯定是要跟这里的老乡讲清楚的,不能让老乡误会人民警察,但是你现在带着情绪出去,容易把好事儿办成坏事,你先冷静一下,把情绪收一收。”
宁天林冉冉晓得老魏的话有道理,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把火气压下,点点头,倒回位置上去坐着。
老魏这边劝住了宁天林冉冉,对这种事也不算是没经验的刘队、老魏等人就紧急商议起应对办法。
因苗代芬等四人失联案件的特殊性,专案组的民警虽然是便衣调查,在走访期间也是佩戴了警用执法记录仪的;刘队佩戴的记录仪里就拍下了四人进入吕家问话的全过程。
但为难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从吕家堂屋出来,走在吕庆生、吕全有这兄弟俩前面的刘队,并没拍到吕全有摔倒的过程。
把记录仪装在胸前口袋里的刘队当时听到动静回头,下个瞬间便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接倒下来的吕全有,记录仪镜头被他自己的手臂遮挡,随后他又被吕庆生扑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吕全有已经成了具尸体。
当然,只凭记录仪收录下的现场声音也能证明吕全有的死亡与上门走访的专案组无关……但不一定能阻止吕家人胡搅蛮缠。
当时在场的吕家人好几个都亲眼看到吕全有是自行摔倒,就这还敢抬着尸体来碰瓷,摆明了就是不甘心让吕全有白死、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市里来查案子的专案组身上捞点好处,说白了,他们这一大家子摆明了就是要耍无赖。
就算把现场录音公布出来,吕家人也大可狡辩成吕全有是被专案组恐吓、吓到脚软后才摔倒丧命。
搁在平时的话,这种市井无赖的搞法刘队是压根不放在眼里的,省事点的警告教育,冥顽不灵的进局子蹲几天冷静冷静;但苗代芬四人的生魂还没有下落,想继续追查还得争取鸡场乡人配合,这个时候被吕家人胡搅蛮缠、破坏本地乡人对他们的信任,就会如宁天林冉冉所说的,影响到调查工作开展。
不管怎么说,这场闹剧都必须尽快制止,刘队几人商议了个章程,便立即联系鸡场乡乡政府,让乡政府出人来配合帮忙澄清。
早上十点半,乡政府工作人员和乡派出所的民警急匆匆赶到了招待所。
此时,距离吕家人把尸体抬到招待所门口来闹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钟头,不少鸡场乡的乡人都出门来看热闹,把招待所大门口的坝场和两侧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乡政府的人到位,为避免因误会而引发冲突、一直耐心等待的专案组才从招待所里出来。
刘队和刑侦专家一露面,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胡文月立即先声夺人,一把抓住劝她起来说话的老乡长胳膊、把老乡长往她面前扯,嘴巴里还扯着嗓子鬼吼鬼叫:“不得了了,贪官警察些要来抓人了,救命喽,要着抓喽,乡里乡亲些快救救我诶——”
吕家在鸡场乡谈不上什么好风评,但胡文月毕竟是鸡场乡人,本地人相比起才见过一两次的市里来的警察,显然还是更信任同乡人一些,部分不明真相的乡人真被胡文月那夸张的惨叫声惊到,不管是纯看热闹的、还是担心专案组要仗势欺人的,都下意识往前挤。
鸡场乡是个贫困乡,乡镇府的编制不多,连乡长加宣传干事、加上临时赶过来的畜牧站站长也就七、八个人,围着坝场这几大百号乡人一个跟着一个地往前挤,顿时把这些乡里的干部连带俩民警吓出一身冷汗。
长得像个老农民的乡长连忙甩开胡文月,奋力冲乡人挥动手臂:“不要往前涌,都站到!事情还没说清楚激动个啥子,都站到!别瞎凑热闹,踩踏到人了哪个负得起责!”
万幸,乡长在乡里还算是有些威信,而吕家一贯以来的村霸作风确实也让乡人皱眉,对胡文月的控诉半信半疑的人很多,老乡长这么一喊,不少人都停了下来,只好奇地站在原地观望。
胡文月见自己卖力造了半天的势只换来老乡长一句“事情都还没说清楚”,又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拍着大腿哭爹喊娘地叫冤。
吕家人大约都晓得能不能趁机讹到钱财只看今日,不管能不能哭出眼泪来的都放开了声音嚎啕,二十多号人硬是哭出了山呼海啸的声势。
跟在老魏后头的走出来的宁天林冉冉面皮一抽。
她是真的服——吕家人能在鸡场乡称王称霸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连这种睁眼说瞎话、当众号丧碰瓷的丢人事都能这么“团结”,一般小门小户怎么可能是他们家的对手?
她这边正刷新世界观,压根就不打算按老乡长所说“把事情说清楚”的吕家人眼见他们这群“贪官警察”到场,苦主吕子华便猛地跳了起来,悲愤地指着“贪官警察”咆哮:“就是你们害死我爸,还我爸爸命来!”
接着,这家伙便不管不顾地往领队的刘队、老魏扑来。
专案组和乡政府都怕爆发冲突,吕家人却巴不得能冲突起来,冲突越大、后果越严重才好,不把事情闹大、不让这些警察的上级部门嫌麻烦息事宁人,他们是讹不到钱的!
只要警察在几百号乡人的目睹下打了人,这事儿想不闹大都不行!
刘队和老魏哪看不出这个主动寻衅的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两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宁天林冉冉从退后的两人中间侧身挤出来,一把抓住吕子华扑过来抓人的手臂,轻轻朝外反剪。
张牙舞爪的吕子华只感觉手腕像是被铁钳箍住了一般挣脱不开,还没看清楚宁天林冉冉的动作就不由自主地侧转过半身,被宁天林冉冉反扭着胳臂半跪到地上,动弹不得。
动手的是个年轻女人,也没有真正出手打人、只是控制住了吕子华不让他去打别个,围观的乡民们谁也没觉得这算是仗势欺人,全都很淡定地站在原地看热闹。
吕家人见吕子华轻飘飘被个女的控制住,脸色都有点变。
男警察当众打人和“女警”当众控制住闹事者的性质不是一回事,胡文月暗骂了一句儿子没出息,顾不上坐地哭丧,一面尖叫着“放开我儿子”,一面张牙舞爪往宁天林冉冉挠过来。
宁天林冉冉先前等在招待所里的时候没少听这个无赖泼妇往他们头上泼脏水,老早憋了一肚子的气,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胡文月的手腕,反向发力一拎,也把胡文月扭跪到地上去。
她这回手上力气没太省,胡文月刚被抓住手腕就疼得嗷呜乱叫,被反剪了胳膊半蹲下来后就差涕泪横流,嘴巴里用本地话拼命喊救命。
然后吧……围观的乡民不仅没被煽O动,还纷纷面露厌恶之色。
宁天林冉冉认识的苗家嬢嬢金秀春也在围观人群里,对吕家知根知底的她见不惯胡文月那咋咋呼呼的样儿,一脸嫌弃地偏头对旁边邻居家的阿婆道:“人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手上能有好大力气,吕老三家媳妇着人家碰到下就叫得好像人家要杀她一样,装得倒是像得很。”
邻居家的阿婆先前还以为吕家死了人、确实受了天大的委屈,本来还为吕家人还悬着心;这会子见吕老三家娘母两个装模作样地被个小姑娘轻轻巧巧就摁住、就喊杀人喊救命,阿婆就觉得自己是被人当成傻子糊弄,不快地道:“也不晓得他家是搞哪样过场,搞得啷个丢人。”
围观乡民没见得对被控诉害死人的“贪官警察”多反感,反倒是对着胡文月娘儿俩指指点点,吕家人中,混在人堆里的吕老二顿觉不妙。
正如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的刘队和老魏所推测,吕家人搞这一出,确实就只是不甘心让吕全有白死,这才把刚办过白事用剩的丧葬用品拿出来,想试试看能不能碰瓷成功讹到钱。
反正出面讹钱的是吕全有的“遗属”,就算讹不成,胡月文和吕子华也可以用悲伤过度脑子糊涂了的借口把这茬糊弄过去,市里的警察总不可能和刚死了家属的可怜人较真。
明明说好的是要和这帮警察厮打起来把事情闹大,吕庆生也弄不明白侄子和弟媳妇怎么被个小姑娘捏一下手腕就要死要活地在那“装像”,搞得乡里人都看出了马脚,偏偏这个时候他也没法提醒侄子和弟媳妇唱错了戏,只能干着急。
吕庆生这边急,刘队可不急,绕过被宁天林冉冉摁住的胡文月母子、走到老乡长这边来,不好意思地赔礼:“老乡长,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乡长是不相信吕家人会那么容易被外人“欺负”上门的,但吕家人闹出这么大的排场、又是当着这么多乡人的面儿,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说公道话:“刘队长,趁大伙都在,让老乡们当个见证,吕全有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