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眼珠左右横扫过陆柔真和聂人雄,他在心里做出评价:“都不是好东西!”
随即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想起了卫英朗。其实他很高看卫英朗,觉得他比自家两个儿子都更讨人爱。说来说去,还是聂人雄可恨。如果没有聂人雄出现,三女从小稳重到大,怎么会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情?三女就是被聂人雄拐带坏了!
陆克臣既不敢得罪聂人雄,又不愿得罪卫清华。思前想后的沉默许久,他末了也没想出什么结果。三人坐在房内面面相觑,最后到了中午时分,却是围着桌子,共同吃了一顿午饭。
陆柔真长久的没有食欲,已经饿得胃口缩小,如今就端着小半碗饭,像只鸟似的半天啄上一口。陆克臣垂着头,开动脑筋想要找出办法扭转局面,也是嚼得漫不经心。唯有聂人雄连吃三大碗米饭——陆家菜肴,无论贵贱,全都洁净精致。他已经看出陆卫两家一团乱麻,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开的,所以索性不往远想,走一步看一步。
吃饱喝足之后,聂人雄问陆柔真:“下午打算做什么?天热,带你逛西山去?”
未等陆柔真回答,陆克臣低声说道:“不许去!”
陆柔真抬头望向聂人雄:“连坐了几天的火车,怪累的,也真是没有力气游山玩水了。下午我歇一歇,晚上你接我去看电影吧!”
陆克臣把筷子往桌面一拍,随即抬手向后一捋背头,只觉内心无比痛苦。
聂人雄离了陆宅,心旷神怡的回到家中。虽然青岛之行成了泡影,不过他独自坐在廊下,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清凉的愉悦。没想到陆柔真居然有着一张利嘴,辩起理来中气十足、头头是道。聂人雄一直以为女人发起火来只会骂街,所以今日旁听了陆家父女的一场舌战之后,颇有大开眼界之感。
忽然自己笑了一下,他想:“将来要是两人吵了起来,我可是说不过她。说不过怎么办?说不过就说不过吧,反正我总不能揍她一顿。”
他出了神,笑微微的呆坐许久。待到傍晚时分,他换了一身西装,果然驱车前去陆宅,顺顺利利的接了陆柔真出来。两人同去看了一场新片子,散场过后又去宵夜,直玩到夜里十一二点。陆柔真回到家中,自去安歇;上下众人留意观察了她的行踪,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到了翌日上午,她梳洗打扮过了,出门去和聂人雄同登西山。离开院子向外走时,迎面正是遇见了陆柔湘与陆安妮。陆安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陆柔湘却是笑道:“三姐穿得好美丽,是要出去玩了?”
陆柔真含笑答道:“是的,天气这么热,正适宜去西山乘一天凉。”
陆柔湘笑得安详:“三姐真是好兴致,虽然是结了婚的人,但是还要去和男朋友消遣玩乐。”
陆柔真皮笑肉不笑的点头答道:“你这机灵鬼,怎么知道外面等着我的就一定是聂将军?不过我这点兴致和这种生活,倒的确是要惹得一些女子嫉妒了。”
陆柔湘笑道:“恐怕嫉妒的人中,还有三姐夫一位男子吧?”
陆柔真笑出声来:“依你的话讲,我既让女子嫉妒,又让男子嫉妒。只是我自认没有那样大的魅力,实在不敢当呢!”
说到这里,她拎着花绸子小阳伞,笑眯眯的径自离去。陆安妮停了脚步回头看她,倒像是很神往似的。待到陆柔真走远了,她自言自语的说道:“看来女人只要是美,就不会缺少爱情。三姐都结婚了,那个聂将军还陪着她到处玩——四姐,你昨天见到聂将军没有?很英俊呢,比爸爸高了一个头。”
陆柔湘怒道:“一个粗鲁的武人,有什么可看的?”
陆安妮叹了口气:“粗鲁英俊的男朋友,斯文漂亮的三姐夫……唉,三姐的罗曼史,倒是很完美呀。”
陆柔真这样公开的和聂人雄同行,几乎吓到了家中女眷。众人的知识与经验已经不能解释这种情形,所以瞠目结舌之下,竟是直到了下午,才偷偷摸摸的谈论起来。
在这同时,陆柔真和聂人雄走到西山脚下的旅馆门前,在露天台子上找了一处僻静位子坐了下来。夏末秋初的时节,炎热程度并不弱于盛夏。两人在山上看了半天的风景,眼睛是饱足了,如今相对着坐在凉风之中,正好开始补充空虚的肠胃。
这里是个洋派的地方,西餐是做得最好。陆柔真点了两份西菜,因见聂人雄不惯使用刀叉,所以自己先将一份牛排仔细切好,让他坐享其成。待到聂人雄叉起肉块开始吃了,她若无其事的垂下眼帘,心中一片酸楚的平和喜乐。
聂人雄狼吞虎咽的吃光牛排,意犹未尽,又要一份。陆柔真一边吃着自己那份,一边笑道:“你自己切,我可不伺候你了。”
聂人雄答道:“不用你伺候,你多吃一点吧。”
陆柔真抬眼看他,发现他正望着自己,便是忽闪着一双笑眼问道:“你看什么?”
聂人雄很认真的说道:“我看你太瘦了。”
陆柔真把目光移回盘子里:“原来总是怕胖,不敢吃也不敢喝。现在好了,终于苗条了。”
聂人雄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离婚吧。离了婚嫁给我。”
陆柔真一刀切入牛排,手背青筋毕露:“英朗肯离,我就肯离。英朗不同意,我没有办法,只得继续和他耗下去。”
聂人雄抬头看她:“你别管了,让我来办。”
陆柔真把一块牛排送进口中,同时却是摇了摇头。
她知道无论是心劲还是体力,卫英朗都不是聂人雄的对手。聂人雄真是坏,如果由着他去做,他也许会暗杀了卫英朗。
她不能让聂人雄这样伤害卫英朗。她和卫英朗之间的恩怨情仇,就让她和卫英朗两人来解决吧。解决得好,是他们的造化;解决不好,是他们的劫数。
陆柔真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聂人雄。聂人雄听了之后,先是不置可否,单是木匠似的用餐刀锯那牛排。
及至千辛万苦的把牛排吃光了,他才放下刀叉,开口说道:“柔真,你知道我一直很尊重你,我不愿违逆你的意思。不过在这件事上,你办得并不漂亮。万事都是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你可好,和卫英朗像两条鱼似的,躺在岸上晒太阳,有浪过来就多活一会儿,没浪过来就等着死——这多他妈的耽误事!”
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凉啤酒,他盯着陆柔真的眼睛继续说道:“这回我再依你最后一次。记住,最后一次。你甘愿和卫英朗回去过日子也好,开谈判和卫英朗离婚也好,只要你能高兴,能活得有个人样,我就都随你。可你要是再把自己弄得哭哭啼啼瘦成猴儿,就别怪我自作主张了。”
陆柔真听他语气不善,忽然有些紧张:“你要干什么?”
聂人雄又喝了一口啤酒:“还没想好。”

第31章

卫英朗独自站在火车包厢里面,正对着壁上一面镜子梳头,一边梳,一边哼着流行歌曲。待到把个脑袋收拾的一丝不苟、乌黑锃亮了,他把梳子随手向床上一丢,同时感觉自己这几个月在营里乱转,脸都被晒黑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结了婚的人,没有理由不去务点正业。想到那一番正业,卫英朗不禁皱起了眉头——卫清华的脾气实在暴躁,平日父子不见倒也罢了,如今朝夕相处,父亲时常咆哮,真是让儿子胆颤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