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祥心中暗笑。赵航森家中出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起来不过是他家里的姨太太们打架,不晓得从哪里纳来的女人,美则美矣,却个顶个的泼辣,动起手来竟会打得头破血流。赵航森成天没有什么心事,唯一担忧的就是自己的这个小型后宫-------三太太要生产了,她的宿敌五太太正虎视眈眈的找机会,不想让她有母以子贵的机会。
“一定是他的太太们又打起来了。”傅靖远的目光从屏幕转到荣祥脸上,表情略有点狡黠,一副偷传闲话的样子。
“傅先生也知道他家里的事?”荣祥问的认真。屏幕上的光影闪烁在他脸上,看起来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知道。我同他也认识有一年多了。他还常同我提起过您,说是原来常同您一起玩儿的。”
荣祥一笑:“是么。”
“是的。”
双方继续看电影。
电影散场时,外面天已然黑了。荣祥是坐赵航森的汽车来的,现在赵航森先走了,他站在电影院门口,倒有些茫然。茫然之余,又有些恐慌-------不该一个人在外面的,万一有人打冷枪怎么办--------都怪赵航森。
这时傅靖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荣先生,现在倒还不晚,我们一同去吃个便饭如何?”
荣祥稍微偏了头,斜睨着傅靖远,一双眼睛水盈盈的,表情却是强势的峻整,他正在思考傅靖远的提议,不知怎么的,他今天格外的不想一个人独处,有种迷迷茫茫的恐怖预感。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双方坐了黄包车,一前一后的到了蜀香阁。店里的伙计把这二人招呼进了雅间,然后一边奉茶一边送上菜单。傅靖远将它推给荣祥,荣祥摇摇头,把菜单又推了回去,心中只是惴惴不安。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非常准确。荣家的三爷向来深居简出,好容易有一次孤身出门的机会,当时瞄准他的枪口,不止一个。
菜一道道的端了上来,川菜素来味道浓烈一些,那香气扑到荣祥的脸上,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荣府的厨子手艺一般,所以他在家里,一般的都没有什么食欲。见傅靖远拿起筷子了,他也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
荣祥骤然爆发的咳嗽把傅靖远吓了一跳。他猜想荣祥准是把辣椒末呛到了气管里,可是应该怎么缓解,他也不晓得。眼看着荣祥用手捂了口鼻,大弯着腰咳的一声不递一声,只得连忙叫了伙计,喂水拍背,好生忙乱一番,荣祥才直起腰来。用湿毛巾擦了擦脸,荣祥显然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那脸上的红一层层的晕出来,从面颊延伸到颈项。
“真是我不好了,也没有事先问你能不能吃辣,就把你领到这儿来。”
“哪里。”荣祥只说了这一句,他还是满嘴火烧似的辣。
傅靖远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他仿佛羞答答似的,倒突然觉得有趣,索性想逗逗他:“那我们不吃这个了,我请你去吃冰淇淋如何?”
荣祥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恨不能起身便走:“那好。”
傅靖远笑嘻嘻的同他出去,幸好他不靠薪水过活,所以放弃那一大桌未动的菜肴,也并不觉得心疼。
冰淇淋店就在旁边,平时这里都是女学生们常来的地方,现在天晚了,老板已经准备打烊。偏又来了两个男人,各点了一盘冰淇淋,煞有介事的对坐吃起来。
荣祥飞快的吃了一盘,嘴里降了温,舒服得让他几乎想哭出来。推开盘子,他很客气的对傅靖远笑笑:“我还想吃。”
傅靖远回身向老板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下,老板立刻又摇了一盘送过来。
荣祥吃完这盘,舌头都冻木了。擦了擦嘴,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傅先生-------”
傅靖远一摆手:“叫我靖远就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靖远,可否再麻烦你一趟,送我回家?”
傅靖远摘下眼镜:“当然可以。”
荣祥却多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原来这傅靖远摘下眼睛后,倒是一副五官挺拔深邃的面孔,而且浓眉大眼的,相貌颇为体面。
傅靖远却不晓得荣祥的心思,他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立刻又变回斯文人士。
第6章
他们还是坐黄包车回的荣府。荣祥邀请傅靖远进去坐坐,傅靖远婉言谢绝了,因为他对眼前这种巍峨的灰色建筑物向来没有好感。不过他要来了荣府的电话号码,二人相约有空再叙。
傅靖远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独自住一幢大公寓。说起来这还是报社对他特别的福利--------因为他工作能力突出,而且并不是情愿来到满洲分社的。平日他的工作是搜集本埠的报纸,选择有价值的新闻,加油添醋的改编一下邮去北平总社,因为笔上功夫厉害,所以工作的很轻松。分社的上司知道他受总社遥控,也从不管他。
傅家追溯上去,其实是土匪的出身。到了傅靖远的父辈,便早已漂白了身家,做了一方的土皇帝。他是傅家的一个异类,不知怎的读书天分这样好,以至于不出洋留学就对不起他的成绩。结果果然就受了些民主思想的毒,回来后不肯与他大哥同流合污去混政界,而是自作主张,到报馆谋了份职业。事实上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清高,比如每隔一阵子,他大哥总要给他寄一笔钱,因为报馆的薪水根本不够他那种阔少式的花销。
做了一年记者,他有了点职业性的敏感。比如今晚上的奇遇,他颇想把它以一种调侃的笔调记录下来登到报纸上---------题目还没有想好,不过就荣氏继承人在父兄嫂过世不久便能怡然入影院观看喜剧影片这个内容,就很可以做些文章了。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因为犯不上得罪荣祥这样的人。说起这个名字,傅靖远不禁一笑,那样秀逸的一个男子,名字却像个暴发户。荣-----祥-------很吉利,可是没有任何诗意可言。
呵……最有趣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带着点水汽,多情的看着自己,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傅靖远见多识广,知道有的人是这样的------眉目传情的勾引了人,却是全然不自知。
这个晚上,傅靖远自觉着做梦似的,飘飘忽忽洗了澡,然后胡思乱想的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了荣祥的电话。这更像是做梦。
“喂,是靖远吧。”隔了电话,荣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其实本来也是陌生的,因为只见过一次而已。
“是我。哦……荣先生早啊。”
“早啊。今天,你可有什么事情吗?”
傅靖远的大脑立时飞速运转:“没什么事,怎么了?”
那边荣祥轻轻笑了两声,这是傅靖远第一次听到他笑:“昨天多谢你送我回来。今天你若有空,我想见见你。”
“不用谢不用谢。那个……什么时候见呢?”
荣祥说了一个地名,原来是本埠最大的戏园子。傅靖远对京戏兴趣一般,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立刻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