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迎面扑出一股子热气,盛国纲硬着头皮迈步走入,只见前方沙发上坐着一位长袍装扮的青年,长袍是玉白色的,人也是玉白色的!
盛国纲有点恍惚,因为虞幼棠这人看起来很不真实。
他从未见过一位男子可以白嫩到这个地步,盯着对方那张端庄清俊的面孔,他忽然就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几乎怀疑自己所带进的疾风会刮伤对方裸露在外的手脸。
“虞先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轻快的响起来,带着一点神经质的热情:“真是抱歉得很,我这样贸然的就前来打扰了。鄙人名叫盛国纲,先前曾是虞司令的部下,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虞幼棠已经拄着一根手杖费力站了起来,并且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盛先生,久仰,不要客气。”
盛国纲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攥住了脖子似的。
轻轻握了一下对方的右手,他觉着自己是捏到了一块温软的豆腐——一握即放,他半分力气也没敢用。
虞幼棠微笑着自行坐回原位,又指着对面沙发一点头:“盛先生,你坐。”
盛国纲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这是要丢人了,然而行为已然失控。大步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来,他听见自己压的沙发“吱嘎”一声。
虞幼棠向后仰靠过去,一名仆人从暗处走出来,将一条毛绒绒的小毯子搭在了他的腿上。
神情温和的望向盛国纲,他那一双眼睛是明亮的黑曜石,发射出善良诚恳的光芒:“盛先生,请喝点热茶,外面是不是冷得很?”
盛国纲迎着他的目光,并没有感受到丝毫友爱,只是紧张,一颗心狂跳不止:“还好,冷倒是不冷……”他忽然意识到虞幼棠是个病鬼,便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虞先生身体虚弱,大概是比较畏寒吧?”
虞幼棠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隐隐加深了——他那相貌和虞嘉棠很像,不过是个双眼皮,五官也更秀气了几分;因为皮肤一色雪白,半丝血气都没有,所以他瞧着太像一幅画,是宣纸上一笔一笔描出的飘渺形象。
“我怕冷。”他的声音类似虞光廷,清朗而动听:“所以常替旁人害冷。”
盛国纲清了清喉咙,下意识的微微向前探了身,将胳膊肘支在了膝盖上:“我真的不冷,我……我这次算是负荆请罪而来的,虞先生,贵厂在塘沽码头有一船坯布,那个……”
虞幼棠没等这话说完,就前倾身体伸出手去,将一杯热茶轻轻推到了他面前:“那件事我知道,金光耀这人脾气太大,想必是冲撞了盛先生,我前几天发信也劝解了他几句——我说我们和盛师长之间又没有什么过节,人家怎么会是故意挑衅呢?现在坯布已经进了厂,你就不要不依不饶了。”然后他对着盛国纲淡淡一笑:“盛先生,你不要和金光耀一般见识,他那个人比较冲动,连他叔叔都拿他没办法。”
这番话一出,盛国纲登时就没了语言——这虞幼棠语气柔和,娓娓道来,句句都是自责,可话里话外仿佛又都藏着针。盛国纲本就处在下风,如今更是有了一败涂地的趋势。抬头望向虞幼棠,他非常窘迫的笑了笑:“大少爷,你这样通情达理,我越发是无地自容了。”
他笑,虞幼棠看着他,也是笑。
盛国纲虽然笑得心虚,可那是真在笑;虞幼棠笑的很有风度,却是一脸梦游神情,眼神先前本是亮着的,如今不知怎的,竟是忽然涣散开来,淌成了满脸的星光。
缓缓的向后仰过去,他笑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出声了。
盛国纲垂下眼帘,偷眼扫视着虞幼棠搭在腿上的两只手,忽然有点理解了虞光廷的心情。
虞幼棠这人的确是很像一件易碎品,仿佛好玉经过了过分的琢磨,本质就脆弱了。和盛国纲预想中的不同,他算不得瘦削,从露出的手脸上看,应该称得上是骨肉亭匀——可他白嫩的仿佛少生了几层皮,让人不敢轻易触碰他。
“其实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见过虞先生一面……”盛国纲抬眼望向虞幼棠:“那时候我还在司令手下,记得那天贵府上是要去西山避暑……”
虞幼棠保持着仰靠的姿势不动,呼吸轻的可以忽略不计。
盛国纲的心提了起来:“虞先生?”
虞幼棠毫无反应。
盛国纲扭头环顾四周,只看到张副官还拎着礼物傻站在一旁。
盛国纲忽然就吓了一跳,心想他这是怎么了?这是……死过去了?!
欠起身来伸出手去,他把手指探到对方的鼻端试了试——还有气息!
“虞先生?”他又小心翼翼的呼唤了一声。
虞幼棠脸上的笑意已然全部退去,此刻他一动不动的瘫在沙发中,神情平静,呼吸轻浅。
和虞光廷一样,他也是眉目浓秀,嘴唇更是嫣红的很。死人似的仰在这里,他扒光了就是一具雪白刺目的艳尸!
盛国纲战战兢兢的起了身,骤然回头冲向门口,掀帘子推门大喊起来:“来人啊,虞先生晕过去啦!!”
第6章 虞幼棠醒了
盛国纲是很觉惊惶的,因为感觉好像是自己把虞幼棠给活活说死了——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根本还没有怎样开口啊!
有仆人应声赶了进来,也许是个有头有脸管事儿的。凑到沙发前仔细瞧了瞧虞幼棠的气色,那仆人起身对着盛国纲“嘘”了一声,而后贼似的轻声说道:“您先生不要慌,请坐,要不就出去坐坐?我们大爷应该是没事儿,我这就叫医生过来!”
盛国纲咽了口唾沫,又坐回了原位——他不想就这么走了。来一趟多不容易,见上一面多不容易,对于虞幼棠,他还没看够呢!
仆人蹑手蹑脚的离去了,片刻之后带进来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小子。那小子是西装打扮,瞧着十分干净利落,进门之后就直奔了虞幼棠而去,而那仆人跟在后面,此刻便嘁嘁喳喳的说道:“阮医生,您瞧瞧,又这么悄无声息的睡过去啦。”
那小子——阮医生谁也不看,站在沙发后面深深低下头去,要接吻似的在虞幼棠口鼻间嗅了一下,而后抬起头问那仆人道:“他又喝酒了?”
仆人耳语般的答道:“我说搀到咖啡里喝,大爷不听,非要兑到酒里去。昨晚儿又是半夜就醒了,上午吃了一遍安眠药,没效果,中午又吃了一遍,且喝了一杯那个酒,客人来的时候他还精神着呢,结果这忽然就睡过去了。”
阮医生垂下眼帘望着虞幼棠,声音轻成了气流:“不相干,让他睡吧。以后不要给他喝那么多酒。”
仆人苦笑了:“那我能管得了大爷么?”
阮医生和那仆人旁若无人的低声交谈许久,围绕着“酒”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后来两人商量完毕了,那仆人便转向了盛国纲抱歉道:“先生,真是对不住,我们大爷吃药吃出岔子了,恐怕是要睡一阵子才能醒。您要是不嫌烦,就多等一会儿;要是还有急事,那改天再来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