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国纲不走,他的张副官自然也不能走,而那位阮医生也是不走,只有仆人用托盘送来一壶热腾腾的咖啡同几碟子点心,而后小小心心的关门退出去了。
阮医生大概是个冷漠的人,盛国纲不开言,他也绝不主动说话。端端正正的坐在虞幼棠身旁,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小说来,翻开两页后便一脸严肃的阅读下去。
盛国纲犯不上去讨好这么一位毛头小子似的家庭医生。往后倚向了沙发靠背,他捡起放在身旁的一份旧报纸,也摊开浏览了起来。
张副官可怜了,又不敢乱动,也不好出声,只能偷偷的将那几盒子礼品放在地上,而后无声的捻了捻勒出红印的手指。
盛国纲很快就将那张报纸从头到尾的读了个遍,甚至连花柳病的小广告都没有落下。
放下报纸后他抬眼扫视了前方二人——虞幼棠姿势不变,不明生死的还在昏迷或者睡觉。阮医生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中书本,不时翻过一页。
显然,阮医生是很习惯于这种情境的。
盛国纲有心清一清嗓子,不过室内一片寂静,他暗想自己若是贸然发出声音,定然是很不得人心的;万一再惊醒了虞幼棠,那罪过就更大了。
端起瓷杯喝了一口咖啡,他藉此润了润喉咙,而后对着阮医生一笑:“医生,请问,虞先生这患的是什么病?”
阮医生正气凛然的抬起头望向他,声音小的几乎只剩下口型:“他没病,今天是吃错了药。”
盛国纲看出这阮医生像个别扭人物,不肯对自己说实话:“没病,那他这吃的是什么药?”
阮医生生了两道斜飞扬起的剑眉,不怒自威:“安眠药!”
盛国纲立刻虚心领教,连连点头,同时觉着阮医生也像个火药桶——这很奇怪,虞幼棠这么个水似的人物,身边围绕的家伙居然都是性如烈火。
阮医生低下头,继续读小说。
盛国纲从碟子里拈起一块点心,一口一口的啃着吃,偶尔喝一口咖啡。房中太安静了,连他的咀嚼都像是噪音。
可他总得找点消遣来打发时间呀!
约摸过了有两个小时,虞幼棠哼了一声,毫无预兆的忽然抬起了头。
盛国纲抢在阮医生前面,满嘴点心渣子的开了口:“你醒了?”
虞幼棠怔怔的望着盛国纲,足愣了两三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哎哟……”他一拍自己的额头:“盛先生,我今天太失礼了……”然后他转向阮医生,仿佛很惭愧似的笑着解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我都没有知觉……”
阮医生将小说合拢放到一旁,随即一手攥住虞幼棠的腕子,侧身将嘴唇凑到对方耳边含糊咕哝了几句,听那语气仿佛是咬牙切齿;而虞幼棠的脸上挂着点安抚似的微笑,抽出手来连连拍着阮医生的膝盖,口中喃喃说道:“没关系,不妨事,我喝了这么多年……”
盛国纲饶有兴味的盯着阮医生。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阮医生的侧影——两道眉毛拧着,一脸的痛心疾首。
最后嘀咕出两句话,那阮医生愤然起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衣襟都夹带着风声。虞幼棠眼望着对方的背影,直到他出了房门之后,才转向盛国纲笑道:“盛先生,让你见笑了。我这位家庭医生的心地很好,就是脾气太急,总要逼着我按他那一套来做,我私自吃点安眠药,他也要生气的。”
盛国纲笑了笑,预备要说两句场面话,哪知甫一开口,点心渣子便呛进了气管里。一手钳住自己的喉咙,他瞬间便咳了个昏天黑地——咽喉中越咳越痒,越痒越咳,恶性循环到最后,他简直快要上气不接下气的死过去。虞幼棠吓了一跳,掀开腿上的毯子要起身去关怀他,然而右手拄着手杖一使劲儿——他没站起来!
幸好后方还有一位张副官,能够扶着盛国纲又拍又打,待他渐渐镇定下来后,又喂他喝了两口咖啡。盛国纲满脸通红、涕泪横流,真是把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盛国纲和虞幼棠初次见面,便各自都丢人现眼了一番,可饶是如此,双方却是都不在乎。
虞幼棠刚睡了短短一觉,现在神清气爽;盛国纲坐在沙发上擦掉眼泪擤净鼻子,也恢复了一派自然。双方相视一笑,虞幼棠见外面天色隐隐有了黯淡的趋势,就出言挽留道:“盛先生,一会儿不要走,留下来吃顿晚饭。”
盛国纲本来也没打算走,可是嘴上还要客气两句:“不不不,来的已经够冒昧了,晚饭就不敢叨扰啦。”
虞幼棠拄着手杖,在沙发上扑腾了一下:“盛先生,不要客气,我并不是和你讲虚礼。”
盛国纲朗声长笑:“哈哈哈……那、那在下就真不见外了!”然后他也发现虞幼棠在沙发上一拱一拱的,行为颇为异常:“哦?虞先生这是……”
虞幼棠双腿发麻,百般努力也不得起身,无奈之下只好向盛国纲伸出手去,请求援助:“方才坐的太久,现在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啦。”
盛国纲眼望着眼前这只手——白皙修长,握上去是一把软豆腐,八年前他所见到的,大概就是这只手!
他没明白虞幼棠的意思,只下意识的接住了他的手,而后犹豫了一下,探头将嘴唇凑上去,轻轻亲吻了对方的手背。
唇上触感是柔软温热的,那皮肤嫩的仿佛一口能吮出水来。
含笑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一脸惊异的虞幼棠。
“盛先生……”虞幼棠微微蹙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又不是小姐家,你吻我的手干什么?”
盛国纲听闻此言,忽然觉着自己是一脚踩入了泥淖中,正在不由自主的向下陷去,可是嘴上还在强辩:“这个……我看到你把手伸过来,就不由得一时失态——呃……虞先生,你把手伸给我,是要做什么?”
虞幼棠很讶然的答道:“盛先生,我只是想让你扶我一把,你没见我站的艰难么?”
盛国纲这回一言不发,当场起身走到虞幼棠旁边,恭而敬之的把他搀起来了。
第7章 携丸子而归
虞家的饭食无甚特色,算得上丰盛,不过味道平平,也就把那丰盛给抵消掉了,只有一道炸肉丸子,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瞧着虽然干巴巴的不起眼,吃起来倒是香得很,很合盛国纲的口味。
盛国纲一边吃肉丸子,一边闲闲的和虞幼棠谈论天津事情,顺带着又提到了虞光廷——他本是无心之言,不想三言两语之后,他忽然听虞幼棠询问自己:“我这二弟,和你交情不错吧?”
盛国纲犹豫了一下:“还好。只是你家二爷实在爱玩,我和他有些志不同道不合啊。”而后他用筷子一指桌子正中央的大瓷碗:“虞先生,这个丸子真是好,你怎么不动筷?”
虞幼棠本是垂着眼帘若有所思,此刻就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和气的笑道:“盛先生自用吧,不必理会我,我吃那个克化不动。”说完他回身对着仆人一抬手。那仆人立刻走过来弯下腰,倾听他耳语一般的轻声下令。
待仆人领命离去之后,虞幼棠用汤匙从面前的小碗里舀起一点混合了蔬菜碎末的米粥,心不在焉的送到口中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