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金光耀照例去了染厂,而虞幼棠一个电话打出去,把虞光廷找了过来。
虞光廷毫无危机感,高高兴兴的就开车过来了。兄弟两个在楼下一间客室内见了面,虞光廷在虞幼棠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哥,你今天气色不错啊!”
虞幼棠做湖色长袍打扮,这时就向后仰靠过去,面无表情的答道:“我刚喝了酒。”
虞光廷这时忽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高高摞了一大叠账簿,就莫名其妙的问道:“这是什么帐?怎么随便就放到这里了?”
虞幼棠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手指闲闲说道:“老二,我打算和你分家。”
虞光廷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僵住了:“啊?哥……”
虞幼棠看了他一眼:“你我兄弟大了,总不能在一起过一辈子;况且以后你成家立业,也是要有小家庭的。”然后他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一张叠成四方的十六开道林纸,向前欠身送到了虞光廷面前:“这是我算出来的结果,你要是有疑问,可以自己翻账簿。”
虞光廷都傻了!
茫茫然的展开了那张纸,他就见上面用钢笔字密密写了许多文字数目。梦游似的读到末尾,他惶惑的抬眼望向了兄长:“哥……这是怎么想起来的?”他那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你不要我了?”
虞幼棠这时才做出了补充:“当然,你我兄弟一场,我总要为你以后的生活做点打算。这样,公帐上的欠款你就不必填补了,剑桥道上的房子,我也可以送给你。”
虞光廷捏着那张纸,就觉着自己这脑袋被一道惊雷劈成了两半,脑浆混混沌沌的冒着热气:“哥……”他含着两泡眼泪望向虞幼棠:“哥,你别这样啊……我知道我不好,我不上进,我改还不成吗?”
虞幼棠到了这个时候,因为觉着虞光廷太幼稚,反倒是笑了:“老二,分家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怕什么?难道你这辈子都要依靠着我,不肯自立吗?我已经把账目都写清楚了,你看一看,要是没问题,那我们就——”他翻开最上层的账簿,从中抽出两张纸来:“把字据签了。”
虞光廷听到这里,像受了针刺一般往后一缩,随即慌忙扔掉了手中那张纸:“我不签!”
他绝望慌乱的望着虞幼棠:“我不同意分家,我才不签!”
虞幼棠毫不在意的向后靠了回去,语气安然的说道:“你若签了,我可以把剑桥道的房契给你,你是住是卖,我都不管;可你若不签,我只能说从今往后,你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虞光廷心乱如麻,口不择言的边说边流下了眼泪:“凭什么——凭什么你要分家就分家?要分就平分,把染厂和股票卖掉,你我一人一半!否则——否则我绝不同意!”
虞幼棠不屑的笑了一声:“你认为我分的不公,那可以上法庭打官司。你去告我好了。”
虞光廷抬手抹了一把泪水,觉着天都塌了。
虞家兄弟正在客室内纠缠不休,金光耀回来了。
他没有进去参与,只是躲在隔壁屋子里静静等候,同时竖着耳朵倾听虞家兄弟那边谈判的动静。良久之后他听到一声门响,赶出去一看,他就见虞光廷红着一张脸,涕泪横流的向外快步走去。
急忙折回客室,他问虞幼棠道:“签了吗?”
虞幼棠蹙着眉头缓缓摇头:“他只是哭。”
金光耀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弯腰从茶几上拿起那两张字据,转身就追了出去。
金光耀在院门口追上了虞光廷:“二爷,你回来!”
虞光廷泪眼婆娑的回头望向他,同时使着性子大声喊道:“我就不签!”
金光耀把两张字据折好放进裤兜里,然后一把扯住虞光廷的衣领,不由分说的就要往回拽:“你敢不签!”
虞光廷惊叫起来,在金光耀的手中不断奋力挣扎。而金光耀见他不老实,情急之下动了武,一脚就把他踹趴下了。
虞光廷从小到大,基本没挨过打,这时就痛的不能起身。而金光耀弯腰将他拖起来扛在肩膀上,大踏步的走回了楼前台阶处。
把人像扔面口袋似的摔向地面,他揪着虞光廷跪好了,又把两张字据拿出来在石阶上摊平。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他力逼着虞光廷签字:“二爷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签这个名,我就卸了你!”
虞光廷被他打懵了,下意识的扯着嗓子大声喊哥哥,金光耀见他依旧是不听话,竟是从腰间摸出了一把手枪,先抵在对方脑袋上吓唬了一番,然后又用枪柄在脑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二爷,别嚎了,你是想要一座洋楼,还是想要一副棺材?”
虞光廷嘶叫了好几声,根本不见虞幼棠露面,而金光耀又力大无穷凶神恶煞。心惊胆战的握住钢笔,他抽泣着在字据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金光耀要的就是这两个签名。小心收起字据,他心满意足,骤然又和颜悦色起来。拎死狗似的把虞光廷拎起来,他笑面虎似的询问对方:“虞二爷,要不要进去再坐坐?”
虞光廷满面泪痕,鼓足力气猛然推开了金光耀,而后一路飞跑着冲向了院外。
第18章 悲伤的弟弟
虞光廷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家里依旧是座阴暗的冰窖,仆人们都瑟缩在厨房里取暖偷懒,也无人出来招呼他。
他在楼上卧房中脱了衣服,自己进浴室放了一缸热水。冰冷的人坐在温暖的水中,他用手捂了脸,心里又气又怕又悲伤,泪水就顺着指缝流出来了。
虞幼棠这些年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不算多么好,可是也绝不能算坏。他不知道这哥哥如今是怎么了,竟是忽然就变得无情无义起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怨恨对方。
分家,突如其来的一个霹雳,把他劈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当然,身边还有这么一套房子,以及楼下的一辆汽车;可这又够做什么的呢?
虞光廷把脸埋进水中自溺,良久之后忍无可忍的猛然抬头,大口喘息着痛哭起来。
他不想要房子,不想要汽车,也不想再花天酒地的胡闹了。他要回到他哥哥身边去,他第一次发现长兄如父,其实自己是离不得虞幼棠的!
虞光廷在水中哀哀的哭泣许久,后来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午夜时分他被冻醒了,发现自己浸在一缸冷水中,连关节都向外透着寒冷酸痛。动作僵硬的爬出浴缸,他光着屁股回到房中床上——新的床褥依旧没有购置回来,他裹着潮湿棉被瑟瑟发抖的躺下去,紧闭双眼打着冷颤。
翌日清晨,虞光廷没能起床。
他不出现,仆人乐得清闲。到了晚上还是不见他的踪影,仆人们产生错觉,以为这位二爷昨夜是根本就没有回来,故而仍然是毫不关怀。
虞光廷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浑身烧的火炭一样。他心里热,就想喝杯冷茶,可是喉咙发了炎,咽口唾沫都疼得很,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是天真而懦弱的废物,命运给了他轻轻一击,他便卧倒在床一败涂地了,而且也并无还击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