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忱点点头。

“师兄记得一件事,”顾明珠提醒聂忱,“与魏大人结账。”坊间人算账一笔是一笔,都要清清楚楚,她这样辛辛苦苦一晚上,总要赚些辛苦钱,想一想她真是不容易。

“长老爷很快就要去京城,”顾明珠道,“手里没有银钱,什么事都做不成,京城的铺面很贵。”

聂忱眼睛一亮,长老爷之前提及要去京城,现在蒋师妹告诉他,是不是也会带他一起前去。

算一算他们这些人,都去京城的话,确实花销不少,自然要提前攒下足够的银钱。

“我知道了,定然不会少了,”聂忱道,“这样的事我在行。”付出多少辛苦拿多少银钱都是应该的。

顾明珠点头:“魏大人家大业大,不用不好意思。”她仔细看过,初九背着的箭囊里,羽箭都是翢翎做的。

翢翎昂贵,魏大人是真的有钱。

顾明珠走出衙门,一路向顾家走去,这次回到家中她要好好睡一觉。

……

顾明珠刚走不久。

“大人,”聂忱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信函呈给魏元谌,“坊间之人不容易,还请大人多多体恤。”

第118章 眼红

魏元谌打开信函,里面是一纸账目,如果不是聂忱提前说明了,他还以为看得是外派官员在驿站的花费。

去太子宅邸的马车、行装,还有坊间人的跟随,无一例外全都要钱,虽然算的银钱不多,但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帮他对付那机关匣子时用上的簪子也在上面折了价,那簪子五两一贯钱,她好歹也是勋贵家的女眷,买东西还能精确到贯。

魏元谌眼前浮现出那医婆咬银子的模样。

他越来越肯定那医婆就是她,如果医婆是她假扮的,那很多事都能说得通了。

连市井妇人那一套都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一贯铜钱。

反过来思量,帮他一个大忙,只要五两银子,一贯铜钱,是要说她视财如命,还是童叟无欺?或者是目光短浅?

换了旁人,大约会趁机让他帮忙做些事,而非要这区区一贯钱。

公是公,私是私,也很好,他算是乐见其成。

魏元谌微微抬头,让眉眼间多了一丝冷冽:“没有折席费?”

折席费是衙门里办差时给的吃饭钱,俗话说人嚼马用不能少,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原则,聂忱道:“蒋……我们不为您办事,平日里也要吃饭,在城中走动就不算了,长途跋涉再另跟您商议。”

她还真的算计了,差点就小瞧了她,魏元谌将账目递给初九:“给银子。”银子给出去,两不相欠,大家都清静。

初九看着账目,有些五味杂陈,三爷和那位顾大小姐这是又在唱什么大戏?他这银子是应该多给点?还是应该装作没钱了?三爷也没给半点暗示啊,让他颇有些为难。

“接下来你们能做些什么?”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文书,既然钱已经算好了,他也要看看花得值不值。

聂忱道:“我们去查十二年前的山西兵变,汪大提及了此事,除此之外再去打听那个与汪道昌来往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事衙差都能做,但却没有坊间人做得好,看来顾大小姐想要借着这些案子,将坊间人做成气候。

从一开始张老爷的案子到现在,她一点点地谋划,慢慢铺垫,现在又弄出这样仔细的明目,真是煞费苦心。

魏元谌道:“查到消息立即来报,有什么事不知晓,也可去寻陆慎之问仔细。”

聂忱应了一声退下。

魏元谌看向手中的文书,他现在看的正是十二年前兵变的卷宗。

十二年前的山西兵变,大周几位致仕的老将军都牵扯其中,大周的后备武将死了一少半。

起因是几位老将军因旧伤致仕归乡,手下副将也因打了败仗被朝廷弃用,这些人聚在一起,心中对朝廷的安排多有不忿,于是暗中勾结鞑靼进攻大周关隘,只要战事一起,他们也能借此再被朝廷重用。

鞑靼连续攻克三座城池,朝廷当时正在北疆用兵,朝中无将帅可用,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得不请那些老将军再度出山。

老将军们临时挂帅,跟着山西都司指挥使一起前往抗击鞑靼,没料到鞑靼早就背弃了与他们的约定,借着这个机会攻克大周重镇。

好在陕西行都司发现势头不对,调动兵马前往,老将军们与陕西行都司一起抗敌,算是守住了关隘重镇。

山西都司指挥使与那些老将军及副将战死的战死,自戕的自戕,结果甚是惨烈。

朝廷念在这些武将曾有战功,兵变也是一时激愤,好在最后迷途知返,击退鞑靼守住了大周关隘,于是在这些人死后没有压上叛军的罪名,没有株连族人,但不得立坟冢祭拜,后人永不得入仕。

这件事最终让大周伤筋动骨,又赶上饥荒,兵变、叛军引起小规模的内乱,山西内还有人打出旗号诉说那些老将军的冤屈,称他们一心卫国被人陷害,这动乱一直持续了两三年。

当时平息山西兵变的陕西行都司指挥使前来平乱,虽然杀了那些叛党,却也被叛党重伤,一年之后不治身亡。

林寺真等人立下军功,在陕西行都司站稳了脚。

魏元谌将卷宗合上,十二年前的案子,他自然不清楚,只知道有位赵老将军曾与魏家有来往,赵老将军死之后,朝廷上下没有人再提他的名字。

这兵变有什么蹊跷吗?

魏元谌将卷宗放好,果然有蹊跷的话,聂忱那些人应该能查到蛛丝马迹,聂忱那些坊间人是侦探这些秘密的好手,可惜……早早被她收揽。

“三爷,你眼红了。”

他会眼红?因为她笼络的坊间人?魏元谌皱眉抬起头,正好与初九看个正着。

初九仍旧在端详魏元谌的眼睛:“两天没睡了,是不是该回去歇着。”

看着三爷阴沉的脸,初九抿了抿嘴唇,他说的没错啊,三爷熬得眼睛都红了。

魏元谌站起身:“跟陆慎之说一声,汪大一家问不出什么就将人放了,但是不许他们出太原府。”

初九点点头。

“还有你,”魏元谌道,“二十军棍。”

初九愣在那里,他做什么了吗?

……

顾明珠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床上,刚刚闭上了眼睛,忽然想起一桩事。

聂忱说,赵二老爷临死之前在魏大人手心里留了线索,她实在应该向魏大人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先猜出赵二老爷的用意。

又少了一笔银子入账。

眼皮渐沉,迷迷糊糊中,顾明珠似是看到了一支白玉花簪,她豁然睁开眼睛,她知道那花簪是在哪里见过了。

顾明珠唤了一声宝瞳:“有赵恭人的消息立即告诉我。”

宝瞳点了点头。

顾明珠重新躺下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白玉花簪就在赵恭人的头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魏元谌一路回到了住处。

进到内室里,桌面上摆好了一具七弦琴,魏元谌立即想起初九那探头探脑的模样,不用问这定是初九命人安排的。

看来二十军棍打少了。

自作聪明。

魏元谌目光冷冷地从琴上掠过,转身走到桌案旁坐下。

那琴曲到底有什么玄机?能让太子那般在意?莫不是什么残缺的古琴谱?

魏元谌从小学六艺,对这些并不陌生,只是这些年在外办差没有时间去思量那些东西。

魏元谌想到这里,站起身走进内室,准备歇一会儿养养神。

思量着赵二老爷在他手心总画的图案,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琴音。

第119章 惊吓

琴音藏在雾气之中,他似是听过,却又觉得陌生。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思量太子宴席上的琴曲,才会有这样的梦境。

他仿佛走在一条小路上,慢慢地向那琴声靠近。

随着琴声渐渐清晰,魏元谌想起长公主园子里听到如珺调琴。

他只有幸听过那一次,而且相隔甚远,并没有记得十分清楚,所以这琴音在梦中出现便也是断断续续……

他曾想过哪一日有机会安安静静坐在来伴她调琴,那是什么样的光景?

可惜最终一切消散。

五年前的谋反案后,还有人利用那桩案子做文章,太子他们不会得罪,只会将口舌放在无辜女子身上。

太子因七弦琴差点丢了性命,对她依旧念念不忘。

献给太子的琴娘许多都是比照她的模样,提及七弦琴,总有人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病愈之后,踏出房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祖母面前说明,他想要为朝廷办案,不管于公于私,他要做的就是闯入那些人宅邸,将他们押赴大牢。

他不会明着为她做事,平白无故给她的名声增添负担,幸好他们卷入同一桩案子,只要他够狠,便足以震慑那些好事之人。

他能为她做的,只是留给她一片宁静,让她再也不会被那些事所扰。

梦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他已经十分情形,想必很快就会醒过来。

魏元谌刚刚想到这里,不远处的琴音忽然一变,那转音让他忽然觉得万分的熟悉,脑海中似是有一根弦被波动。

眼前的雾气也似被风吹散,露出了不远处坐在亭子里的人。

如珺。

魏元谌快步向前,风轻轻吹动她的衣衫,她背对着他轻轻偏着头,看手下的七弦琴。

那条在他脚下的路也变得更加明晰,他离她越来越近,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她身后,她依旧坐在那里,似是一直都在等着他。

一曲结束,她停下来,缓缓站起身,仿佛就要离开那亭子,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

就像上次他旧伤复发,他梦见与她在大牢中见面时一样。

虽然在梦中,却那么的真实,

“阿珺……”

他唤她的名字,她慢慢地转过了头。

他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只等着将她再次涌入怀中,却在她转身的这一瞬间,他的表情僵在了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人变成了另一张脸孔,少女眉眼舒展,嘴角微微扬起,笑容纯净而亲和,她怀中抱着一只黑色的兔子,一人一兔就那样瞧着他。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黑兔子动了动长长的耳朵,小腿一蹬仿佛要扑入他怀中。

魏元谌豁然惊醒,立即睁开了眼睛,听到耳边传来初九的声音。

“三爷您怎么了?”

魏元谌转头向外看去,天大亮着,而他方才真的就是做了个梦。

“三爷,”初九再次低声道,“您是梦见了什么?怎么出了一头的白毛汗。”

初九说着目光开始在魏元谌身上扫来扫去,三爷很是奇怪,不过就是打了个盹,突然就挣扎起来。

他奔过来瞧,三爷正好醒来,一双眼睛中波澜汹涌,眉宇间一片乌黑似的,整个人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三爷这是怎么了?梦到了野兽?老虎?还是皇帝?

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什么也动不了,只能如临大敌般地僵在那里。

初九想了想,将腰间的短刃抽出来递给魏元谌:“三爷,您要是害怕,就握着利器继续睡……”

话还没说完,那道冰冷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身上。

魏元谌坐起身,额头上果然有汗珠滑下来。

一身的白毛汗,亏他想得出来,既然那么会说话……魏元谌看向初九:“与我一起去前院,将汗出透了。”

出透了汗再洗个澡,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就烟消云散了。

魏元谌穿上长靴,拎起了桌上的长剑。

初九看着三爷的背影,吞咽几口不敢上前,门外传来五黑鸡“咯咯”的叫声,他的预感果然没错,他果然倒大霉了。

魏元谌走出屋子,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怎么会梦见她,梦中的如珺怎么会突然变成顾明珠。

“初九。”魏元谌沉声道。

初九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前院:“三爷,让我三招。”

第四招,初九整个人就从前院飞了出来。

“咯咯咯。”站在墙头的五黑鸡挥动着翅膀叫个不停。

半个时辰之后,魏三爷终于出透了汗,但那梦中的琴声却愈发清晰了,顾大小姐弹的那琴声,为何会与如珺相混淆?虽然是个梦,却也十分荒谬。

那琴音太短听不真切,这一刻,他竟想要窥其全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乱纷纷的思量,盘旋在魏元谌脑海中。

走到门口的孙郎中看着屋子里的魏元谌,魏三爷这是怎么了?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看起来十分阴郁,像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案子查的不顺利?

孙郎中转头再看向门口瘫坐在那里的初九,想要开口询问,初九却紧紧地捂住了嘴。

孙郎中叹口气慢慢走开,有情绪波动,总归是件好事,或许是病情痊愈的迹象。

……

“这孩子怎么睡不醒了。”

林夫人伸手摸了摸顾明珠的脸颊:“一天天这样睡着也不是个法子。”

顾明珠靠在母亲肩膀,不时地打着哈欠,如果不是崔家传来消息说,赵恭人被放回来了,她大约能睡上一整日。

“好了,好了,”林夫人伸手轻轻拍动珠珠的后背,“马上就要到了,醒一醒,免得一会儿见了风,到了崔家之后,再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你小睡一会儿可好?”

顾明珠点点头,伸手搂住了林夫人的手臂。

崔家祖宅。

赵恭人被抬去了屋子里,听说赵二老爷被凶徒杀了,赵恭人就像发了疯似的,整个人向墙上撞去,事发突然,下人没有拉住,赵恭人头上撞破了偌大一个伤口,鲜血淌得到处都是。

幸亏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难免要吃些苦头。

“你啊,怎么这般想不开。”林太夫人拉住赵恭人的手,“就算娘家出了事,你还有两孩子要护着,如何下得了狠心?”

赵恭人听到这话,掩面大哭起来。

第120章 劝说

赵恭人哭个不停。

林太夫人渐渐烦躁起来,赵家出事的时候赵恭人心里就该有所准备,现在再哭未免太晚了些,现在好不容易借着受伤被抬回来,还不好好想想日后怎么办,只知道做这些没有用处的事。

她被魏家小儿折辱之后,浑身没有力气,一直在屋子里养病,要不是赵恭人,她怎会支撑着走出屋子?她这样费心费力难道赵恭人看不到?她这样为赵恭人奔忙,赵恭人若是还扶不起来,她也没有法子。

林太夫人立即看向林润芝,钱妈妈立即将林润芝推上前。

“母亲,”林润芝伸出手拉住了赵恭人的衣袖。

林太夫人道:“芝哥儿这么小的孩子,就受了这么大的磨难,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可怜见的,大人也就罢了,孩子这以后的路还长着。”

赵恭人听到这话,睁开眼睛去看林润芝。

林润芝只觉得被人推了一把,然后就倒在了赵恭人身上,赵恭人立即伸出手将林润芝抱住了。

“母亲,你到底怎么了?”林润芝的声音很轻,“我害怕……”

“没事,”赵恭人精神仿佛为之一振,紧紧地握着林润芝的肩膀,“母亲在这里,母亲会护着你。”

林太夫人松口气,赵二老爷死了,一切到此为止最好,千万不要再牵连到林家。

“人死不能复生,”林太夫人安慰赵恭人,“好在赵氏还有你这个女儿在,寺真也会帮你奔忙,这罪名虽说可能会牵连赵氏族中,但有寺真帮忙周旋,朝廷还不至于太过苛责。”

林太夫人说完这话停顿片刻:“但你要知道,如果林家也被牵累进去,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没有人会帮忙,有些人还要赶着来踩一脚,到时候可就没有机会翻身了。”

林太夫人的话让赵恭人打了个冷颤,她终于听没明白林太夫人的意思,这是告诫她不要牵累老爷。

赵恭人表情忽然变得冰冷:“我二哥刚刚被杀,内情大姐问也不问……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

林太夫人没想到赵恭人会开口顶撞她,不禁一怔:“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你如今是失心疯了不成?怎能如此不知好歹?看在你伤成这般模样,我不与你计较……”

林太夫人说着捂住了胸口喘息:“要不是为了救下芝哥儿,我怎会被魏三责罚,你还要我怎么做?再这样下去,我也甩手不管了。”

钱妈妈急忙劝说:“太夫人、恭人都消消气,外面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这样的时候千万不能自己乱起来……”

赵恭人被这样一说,就算再难受,也不敢再说什么。

林太夫人见左右没有旁人,压低声音:“我且问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赵二老爷有没有因战马的事找过寺真?”她就怕寺真被赵家人骗着沾手了那些银子,寺真那么老实本分,一心想着的就是报效朝廷,赵家是商贾歪心思太多,万一通过赵恭人对寺真下了手,真是要害死了寺真。

赵恭人攥紧了帕子,这才是林太夫人想知道的,他们都关切林家,谁也不会真心去关切她那死去的二哥。

她以为朝廷在查战马案,二哥的事可能遮掩不住,但好在二哥早就发现,准备离开太原府躲避风头,朝廷找上来时,她还有一线希望,希望二哥已经逃走了,哪怕要因此离开大周那也是好的,起码先保住了性命。

却没想到有人早就在背地里设下局,让二哥顶替所有罪名,买了凶徒杀死赵家管事和伙计诬陷给二哥,最终又杀了二哥,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是谁下的手?怎么会那么狠?想到二哥在客栈里说的那些话,她心中虽然有所猜疑,在这样的时候却不能说出来……

二哥死了,赵氏一族也会受牵连,这都是被人算计好的,她这个出嫁的女儿,又何脸面去见父母、族人?

她又是激愤又是愧疚,只想着一死了之,这才撞了墙。

赵恭人没有说话,林太夫人还准备催问,只听下人禀告:“怀远侯夫人和小姐来了。”

林太夫人看向赵恭人:“那娘俩不知是人是鬼,定会向你打探消息,该怎么说话,你心里有个思量。”

赵恭人没有作声,抬起头看向门外,她也想要知晓内情,可是长姐说的对,她还有两个孩子,她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孩子思量。

看到赵恭人平静下来,林太夫人松口气,她能肯定这件事与寺真关系不大,若是有内情也必然是赵家人牵累,只要赵恭人这头能稳住,寺真也就能安然无恙。

林太夫人扶了扶头上的抹额,在顾家受辱几乎让她死了一回,但此时涉及寺真,她不能不管。当年如果不是寺真提前告知,她还不知道老侯爷要寻借口休弃了她,虽然老侯爷一死,她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十分艰难,好在保住了爵位,她也能有太夫人的名分,寺真这样豁出性命为她,现在她自然也该全力帮寺真。

林夫人和顾明珠走进了院子。

林夫人看向身边的珠珠,珠珠下了马车之后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回去之后该找个郎中来给珠珠看看。

林夫人正在思量,感觉到身边的珠珠停住了脚步,林夫人立即转头去看,只见珠珠站在阳光下向她一笑,然后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母亲不要担忧。”

不知为何林夫人觉得珠珠眼睛仿佛没有从前那么呆板、茫然,仔细端详起来仿佛与寻常人家的小姐没什么两样。

林夫人心中一热:“好,没事就好。”珠珠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她心中的那份高兴,也只有老爷才能体会。

崔四太太快步迎了过来:“夫人,您来了,恭人在屋子里躺着,郎中来看过,眼下没有了危险,只是要休息一阵子。”

林夫人叹口气:“我去瞧瞧她吧!”

顾明珠立即跟在了林夫人身边,表面上大家都是林家人,可背地里林太夫人和赵恭人必然因这桩案子记恨母亲,所以定要多几分防备,顾明珠看了一眼宝瞳,宝瞳会意,快走几步护在林夫人旁边。

走进屋子里,顾明珠看向床上的赵恭人。

此时此刻,赵恭人发髻上没戴任何饰物,不过却用手紧紧地攥着手臂,手臂上仿佛有只臂钏。

第121章 把柄

前朝之前盛行臂钏,那时候女子可以穿短袖衫,露出这臂钏显得女眷格外的娇美,但本朝对女子礼数约束,不能在人前露出手臂,所以这臂钏也就渐渐没有人戴了。

不过也会有人买来,不过不会众目睽睽之下戴也就是了。

顾明珠偷偷地看了林夫人一眼,去年父亲让人打了只臂钏送给母亲,正好被她撞见了,当时父亲正央求母亲戴来看看,母亲红着脸不肯答应,见到她进来了,急忙将臂钏藏在了妆奁中。

父亲装作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与母亲说话,母亲很是尴尬,半晌脸色才恢复寻常,那时候她算见识了父亲变脸的本事,怪不得母亲总说父亲的脸比城墙还厚,这样厚脸皮的人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

在大牢里见到廖家老爷画的那些首饰图样时,她一眼就盯上了那臂钏,因为发钗、顶簪这些物件儿,谁都可以送,唯有这臂钏,非要是亲近之人相赠才会贴身戴着。

她在赵恭人头上看到了一支白玉花簪,如果赵恭人藏在袖子里的臂钏,也与廖家老爷画的那只相似,至少能确定赵恭人这些首饰经过汪道昌的手。

至于这簪子和臂钏是汪道昌送给赵恭人的,还是汪道昌在替别人办事,那就需要再仔细查问。

“珠珠来,”林太夫人向顾明珠招手,“让姨母看看。”

林太夫人这次被魏三抓住把柄,多多少少与珠珠有关,如今见了顾明珠心头就生出一股怒火,却又不能发作,只好咬着牙强忍着对顾明珠露出笑容。

如果族妹知礼数,当让珠珠向她赔个礼,她也能受得,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她也不会再向族妹计较太多,至于珠珠,也就别再往前靠了,她现在看到珠珠就头疼得很。

林夫人正想要说话,身边的珠珠快步向林太夫人走过去,然后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姨母。”

林太夫人一怔,珠珠说话仿佛比往常利落了不少,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珠珠好像好一些了?”林太夫人诧异地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颔首:“珠珠这两年病情有了些起色。”

林太夫人眼皮子狠狠地跳了几下,族妹总说珠珠病好转了,她听听也就算了,盼了这么多年,大周的郎中都要看遍了,今天说好了,明天说好了,她也没见到有半点起色,傻子还是个傻子,自然也就不会放在心上。

如果她真的知道珠珠会开口说话,又怎么会让珠珠去带林润芝出来?要她看,这个珠珠就是该好的时候不好,非要跟她对着干。

林太夫人强压怒火,从矮桌上端起一盘蜜饯:“珠珠拿去吃吧!”她也不要珠珠赔礼了,这孩子走得越远越好,再围在她身边一会儿,她的心疾都要犯了。

宝瞳就要上前接过蜜饯,顾明珠却先一步捧住了盘子,然后顺势一坐,就坐在了林太夫人身边的小杌子上。

林太夫人心头一跳,只想将那小杌子一脚踹飞了,是谁那么没眼色,偏偏在这里摆了只小杌子。

林夫人去看赵恭人,只见赵恭人眼睛红肿,神情萎靡,显然因为赵二老爷的事受了不小的打击,林夫人叹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赵家的案子摆在那里,不是说说就能过去的,本朝严令禁止私自向番人买卖马匹,赵二老爷这样做,早晚都会事发,赵家也该有所准备。

这桩案子到现在死了不知多少人,她听侯爷说,因为战马耽搁了边疆战事,那些阵亡的将士又何其无辜?

她也知道族姐将她叫过来的意思,无非明里暗里提醒她为林家考虑,她仔细想了想也确实该来这一趟,也算是表明她的立场。

林夫人抬起头看向赵恭人:“嫂子和长姐将我叫过来为的是战马案,我心中清楚,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再猜来猜去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如……明着说出来。”

林夫人说着抿了抿嘴唇:“嫂子还知晓些什么?我们林家可与这案子有关?”

林太夫人倒吸一口凉气:“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寺真?寺真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晓,他身为边将怎会做出这种事?别人要趁机往林家头上泼污水也就算了,自己家人也这样怀疑?”

林夫人没有躲避林太夫人的目光,直接抬眼迎了上去:“正因为是自家人,才要先弄清楚,否则等到外面查出来自己却一无所知,就像这次赵家一样,也许有机会救下赵二老爷。”

顾明珠不禁夸赞母亲,母亲这话正好戳中赵恭人的心窝。

果然赵恭人脸色一变,眼底的阴郁更重了些,攥着那臂钏的手也紧了紧,仿佛她此时的精神全靠那臂钏在支撑,顾明珠将手里的蜜饯递给宝瞳,看来她必须想法子弄清楚,那白玉花簪和臂钏是谁送给赵恭人的。

顾明珠看屋子里看去,在拔步床后的桌案上放着一只妆奁,或许那只白玉花簪就在那妆奁中。

赵恭人不说话,林太夫人中气十足地道:“叫你过来是为了商议对策,你却像是在看笑话,既然这样你就回去顾家,再也不要登门了。”

林夫人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姨母说的没有错。”

帘子掀开,崔祯和崔渭走进了屋子。

下人急忙搬来太师椅请崔祯坐下,崔祯面色不虞:“战马案查到现在,舅母到底知道什么内情?那汪道昌舅母从前可认得?为何不肯让芝哥儿告诉衙门汪道昌去而复返之事?”

赵恭人嘴唇开始颤抖半晌才道:“我不认识那个汪道昌……我不让芝哥儿说,是怕衙门坐实我见过二哥之事,我……”

崔祯接着道:“在赵家时,舅母承认见过了赵二老爷,那时候为何还要隐瞒?”

“我……我那时……”赵恭人眼泪忍不住淌下来,“我以为说的少些,衙门就不会发现,我……二哥……就能有一条活路。”

“舅母不认识杀害赵二老爷之人?”

崔祯这话让赵恭人惊讶地抬起头:“侯爷是怀疑……我……让人杀了二哥?那可是我的二哥……若非……我怎么可能向我二哥下手?”

“若非什么?”崔祯再次逼问。

赵恭人神情激动,整个人近乎恍惚:“你不要再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该问我,你也是戍边将领,你就什么都不知晓吗?你别忘了山阴的事,你如何打了胜仗?你那些战马还不是买来的。”

赵恭人说完这话,屋子里一阵安静,林太夫人和林夫人一脸茫然,崔渭面色大变。

平日里神情淡然的崔祯,这时也不禁动容,他目光幽暗地看着赵恭人:“舅母怎知晓我在山阴做了什么?”

赵恭人吞咽一口:“是……是别人告诉我的。”

崔祯转眼之间平静下来:“是谁?”

赵恭人迟疑着没有再说话。

林太夫人看向崔祯:“山阴发生了何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崔渭忙道:“都是些小事,是儿子去做的,与大哥无关。”

说着崔渭看向赵恭人:“舅母有什么话一会儿与我说,大哥并不知晓。”

赵恭人此时也回过神来,她着实不该当着许多人提及这个秘密,只怪崔祯一直逼问她,她才会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