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带兵去做的,我如何不知?”崔祯镇定自若,脸上是常年带兵之人才会有的沉稳。
“大哥……”崔渭大急之下就要阻拦。
崔祯没有理会径直道:“我带兵挖了前朝的坟冢,变卖了那些陪葬的财物,私买了战马,此事……我已经触犯了大周律法。”
林太夫人听到这话,心中一抽,几乎要晕厥过去:“你……你在说些什么?”
崔渭见状立即道:“不是大哥,是……”
“我”这个字还没说出来,崔渭的手臂就被林太夫人拉住。
第122章 承担
崔渭懵懂地看向母亲,不知道母亲为何要打断他说话。
林太夫人眉眼略微一僵,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很快她神情肃穆,带着几分长辈的威势,提高声音呵斥崔渭:“闭嘴,听你大哥怎么说。”虽然是在责骂,紧攥着崔渭的手一直没有放。
见到林太夫人这般,林夫人不禁心中讶异,族姐看似责骂崔渭,其实是怕崔渭也陷入这桩事中吧?什么时候开始族姐这般偏心了?她记得祯哥儿小时候,族姐很是看重这个长子的。
林夫人下意识地去看向崔祯,崔祯的眼睛垂着看不出其中的喜怒,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早就司空见惯。这对母子的关系,与她记忆中的不同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
崔渭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瞧着崔祯:“大哥,这件事可以缓一缓再提。”
崔渭脸上写满了焦急,目光中带着恳切。
崔祯面无表情,径直看向赵恭人:“舅母来太原府说是为了打探消息,其实是想要以此事威胁我,让我救出赵二老爷吧?”
赵恭人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崔祯接着道:“为了提醒我山阴的事,你们煞费苦心,先将母亲从京城引到太原府,又吩咐假道士炸了崔家祖坟,挖出了崔氏祖宗的棺木,我在山阴挖坟掘墓做了亏心事,看到自家祖坟如此,必然心生暗鬼,只要再稍稍探查一番,就会知道这件事与战马案息息相关,不难想到有人在暗中要挟我,让我不要插手战马案。
战马案一旦被查清,我也不会有好结果,按照你们的思量,此时我应该要想方设法阻扰查案,但事情没有如你们所愿,既然暗中要挟没有用处,就该有人挑明一切,赵二老爷做这个人最为合适,赵二老爷与我的关系不远不近,既能说上话又能与我扯破脸皮。
赵二老爷与我提及山阴之事,我必然会因此发怒,到时候舅母再从中调和,如此一来,我就算顺利被你们拉上了船,只能想方设法帮赵家脱身,所以舅母到了太原府附近却不肯进城,就是在等赵二老爷的消息。
你们算计的很好,却没想到这时候魏元谌抓住了韩钰,顺着韩钰再继续查下去,恐怕很快就会找上汪道昌和赵家,你们不得不先放下原来的打算,重新改变了应对法子,推出汪道昌和赵家来顶罪,赵二老爷死了,舅母也算得偿所愿,既然如此,何必在我面前还故作悲伤?”
“我没有,”赵恭人终于忍不住,“我怎么会杀我的亲哥哥,我以为他能逃走……”
“赵二老爷能逃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崔祯望着赵恭人,“除非有人将他放出大周,赵二老爷准备从哪处关隘离开?”
崔祯的话很清楚,林寺真就在肃州卫,只要林寺真打开关隘,赵二老爷自然就能脱身。
赵恭人抬起通红的眼睛:“侯爷这是血口喷人,明明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来牵扯旁人。”
“那舅母告诉我,山阴的事是谁告诉舅母的?”崔祯道,“当日我做的十分小心,只带了贴身的亲卫前去,是我身边的谁透露了消息?”顾明珠从拔步床后走出来,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原来的小杌子上坐好,听到崔祯这话,她立即看向崔渭。
崔祯去山阴办事,除了带着亲卫应该还有崔渭吧?他现在不提崔渭,是想要保住崔渭?
赵恭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捏住了手。
“舅母说不出来?”崔祯道,“山阴之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想要以此攥住我的把柄拉我下水,舅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边疆起了战事之时?还是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
所以我与赵二老爷一样,都是舅母手里的棋子,舅母利用我也就罢了,对亲兄弟下手也没有半点心软。”
“我没有,”赵恭人再次慌乱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能这样做?”
林太夫人突然开口,她脸上满是震惊和愤恨:“祯哥儿是你的外甥啊,你怎么能这样害他?都是魏元谌查到了赵家,与祯哥儿有什么关系?你现在为何要拿那些话来要挟祯哥儿?
关起门来我们是一家人,家中的事怎么能闹到外面?你说的那些话不要再提,以后大家都好自为之,不要再生这样的事端。”
林太夫人说完又看向崔祯:“还有你,竟然连朝廷法度都不放在眼里,可对得起崔家的列祖列宗?崔家多少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你手中不成?”
林太夫人振奋了精神,之前的颓态一扫而光,终于在崔祯面前扬眉吐气了似的:“你承继了爵位之后,乃是朝廷勋贵又是我崔家的颜面,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曾再教训你,我以为你事事都有分寸,没想到你犯了这种错,眼下要怎么办才好?”
林太夫人说着看向林夫人:“现在还要顾家上下为你遮掩,这份恩情你该如何还?”
不等崔祯说话,林太夫人吩咐管事道:“取家法来,就算你是朝廷重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能教训得。”
林太夫人话音刚落,崔渭跪了下去:“母亲息怒,您不要怪罪大哥,大哥没有私心都是为了大周着想。”
林太夫人一脚踹向崔渭:“滚开,这里没有你的事,崔家能有这爵位容易吗?当年他是如何答应我的?要以崔氏一族为重,他可做到了?挖坟盗墓的时候他可想到了,万一东窗事发,他要如何保住崔氏?”
“儿子当时已经想到了,如果事发儿子会去领罪,”崔祯深沉的声音响起,“崔渭对此一无所知,朝廷夺了我的爵位,会让崔渭承继,所以母亲无需动用家法,我无愧于崔家,这桩事只有朝廷有权利降罪。”
林太夫人听到这话,脸色忽红忽白,神情复杂难辨,显然没想到崔祯会这样说。
林夫人更是惊诧,族姐和崔祯竟到了这种地步。
崔渭也愣在那里:“大哥在说些什么?有事也轮不到大哥去受罚,这些年崔氏都是大哥在支撑,大哥出事崔氏就全都完了,这种话万万不能再说了……母亲说的对,关起门来我们是一家人。
方才大哥提及的一切,希望大家不要外传。”
崔渭说完发现崔祯没有应声,于是膝行几步到了崔祯面前:“大哥不为别人着想,也该想想大同那些将士,大哥出了事,那些将士也会被牵连,也许会有人趁机兵权更替,许多人会从此不得重用,他们何其无辜?大哥不能去盘算这一步……这件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议。”
崔祯站起身正要说话,只听一声惊呼,拔步床上的赵恭人从上面掉落下来。
“恭人,恭人,”管事妈妈惊呼,“快……请郎中,恭人伤口又淌血了。”
林太夫人惊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管事妈妈将屋外的下人喊进来,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将赵恭人重新抬回床上。
“恭人晕厥过去了。”管事妈妈又再惊呼。
郎中再次被请进了内室。
林太夫人吩咐:“大家都出去等吧,好让郎中仔细诊治。”
在外间里坐下,所有人沉默不语。
不知谁才能打破这宁静。
“顾大小姐,您手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拿的?”
管事惊呼声传来,所有人向顾明珠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明珠手中多了一支白玉花簪。
赵恭人身边的妈妈快步走过去:“这种玉簪精贵得很,摔在地上可就完了。”
林太夫人此时正心烦意乱,听到这话皱起眉头:“不过就是个簪子有甚惊慌?”
赵家管事妈妈向林太夫人行礼,发生了这种事,寻常物件儿她也不会在意,只是这玉簪……
赵家管事妈妈道:“这玉簪是今年初恭人生辰时,老爷请匠人打的,恭人平日里很是喜欢,恭人如今这般模样,奴婢是怕再伤了恭人的心。”
顾明珠没有将簪子递给管事妈妈,反而从椅子上跳下来,拿着簪子在屋子里跑起来。
“珠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白玉花簪上。
最终林夫人开了口,顾明珠这才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白玉花簪递了过去,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将那簪子看了清楚,等到朝廷来问时,赵恭人也就无从抵赖。
管事妈妈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花簪出自林寺真之手,将来也会成为证词。
这种贴身之物,按理说管事妈妈不敢张冠李戴,否则很容易露出马脚。
真的是林寺真送给妻室的话,另外那套更为珍贵的头面被汪道昌送给了住在东大巷的女子。
那女子与林寺真有没有关系?
顾明珠看向内室,听到管事妈妈呼喊赵恭人的声音,再看看缩在那里的林润芝,心中慢慢生出一股难言的滋味儿。
也许……赵恭人珍视的物件儿,不过就是别人的边角余料,这件事揭开之后,不知赵恭人会怎么想?
崔祯看向林夫人:“我将姨母和表妹先送回顾家,有些话我还想与姨母说。”
顾明珠从椅子上起身,她很想知道,崔祯是准备说服母亲忘记今日之事?还是另有思量?这对后面的案子十分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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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不坏
林夫人拉着珠珠点了点头,崔祯是不想当着族姐的面说话。
等到林夫人和珠珠出了屋子,崔祯向林太夫人躬身行礼,不等林太夫人再开口,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崔渭立即追到了院子里。
崔祯吩咐崔渭:“家中事多,你留下帮忙四哥、四嫂吧!”
崔渭欲言又止。
崔祯神情沉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话说完,崔祯一路向前走去,隐隐约约听到背后传来林太夫人训斥崔渭的声音。
“你给我跪下。”
崔祯一双深谙的眼睛中,更添了几分平静,这些年他见过母亲训斥弟弟,也见过母亲与弟弟说笑。
这原本也是他的选择,父亲去世时,他想要去衙门那一刻,他们的母子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虽然最后他选择了沉默,换来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和气。
崔祯和林夫人等人离开,林太夫人命人关紧了门,这才看向地上跪着的崔渭。
林太夫人道:“山阴的事是真的?”
崔渭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太夫人压低声音:“你也去了?”
崔渭再次颔首。
林太夫人一颗心跳得飞快,她紧紧地捂住胸口:“他这是戳我的心窝子,这样的事竟然带着你一起做。”
“母亲,”崔渭抬起脸,眼睛中满是关切,“您别动气,虽说触犯了律法,却不是您想的那样,大哥是为了朝廷和百姓,我……”
“住嘴,”林太夫人仿佛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之前你父亲就用这一套说辞对付我,如今他也是这样,我怎么嘱咐的你,你难道都忘记了?为了朝廷和百姓那是你们以为的,谁会放在心上?
打仗靠的不是什么勇冠三军,是要有谋略,你舅舅拳脚功夫都不如你父亲,如今也是戍边将领,你大哥不听我的话,非要走你父亲那条路,到了最后只会连累崔氏。”
崔渭想要辩解,林太夫人道:“你给我仔细地听着。”
崔渭这才低下头来。
林太夫人板着脸,表情说不出的威严:“若是此事被朝廷知晓,你不可像今天一样,冒冒失失将过错都揽在身上,这么大的事可是你一个小小的副将能够担下的?若非你哥哥点头,怎么可能去买战马?那魏元谌也不会信你的话,你这样做就是要绝了我们崔家的后路,就是要逼死我,你们兄弟前脚获罪,我立即就吊死在这里,到死也合不上眼睛。”
崔渭大惊失色:“母亲,您不能这样……我……”
林太夫人冷冷地道:“你大哥这些年待我如何你也瞧见了,你也忤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给我牢牢记住一点,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温和、仁义,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要多为自己思量,这便是对我的孝心。”
崔渭不肯应:“母亲在内宅并不知晓外面的事,对大哥多有误解……”
林太夫人伸手拿起茶碗丢在地上。
“啪”地一声,茶碗摔得四分五裂。
“我对你大哥有误解?”林太夫人冷笑一声,“他就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当年你父亲差点就与太原卫所指挥使一起去边疆,我是收到你舅舅的信,才想方设法将你父亲留下,这才让你父亲躲过一劫,没有与那些人一起沦为叛党。
之后你父亲还要为那些叛党伸冤,真的让他这样做了,别说定宁侯的爵位,你们兄弟的性命只怕也会保不住,你们舅舅这么大的恩情,他没有放在心上,还要伙同外人审问你舅母,也怪不得你舅母用山阴的事来牵制他。
我看他是被猪油蒙了心,让人哄骗得团团转,只会祸害家中。我含辛茹苦将你们抚养成人,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局面,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的生活,谁知道到老还要经历这些。你大哥不是整日里板着脸教训别人?还说我牵累了崔氏一族,到头来害了崔氏的是他。”
“母亲别这样说,”崔渭道,“大哥不是送姨母回顾家去了吗?也许能安抚住姨母,只要姨母不说,外面就不会有人知晓。”
林太夫人转身坐回椅子上:“经过这次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姨母与我们不是一条心,对她再好也是无用,外面人真知晓了今日之事,一准儿就是顾家作祟。
你大哥前些日子还护着那对母女,希望这次不会心寒,这件事后,他也得长长记性,以后再不肯听我的话,我就拿山阴的事质问他。”
崔渭急忙劝慰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再次冷笑,这次祯哥儿也怕了,毕竟涉及到他的爵位和前程,想想前段日子她受辱时,祯哥儿的模样,这是老天爷在责罚他为子不孝。
林太夫人说完这话,只听宝瞳的声音传来。
“劳烦您禀告一声,我家小姐的荷包不见了,我在院子里找了半天也没寻到,可能落在屋子里了。”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环顾四周,果然在顾明珠坐过的椅子里看到了只藕色的荷包。
林太夫人道:“快给她送出去,打发她离开。”早晚她会被那傻子气死。
崔渭看着顾家下人匆忙离开的身影,眉毛微微皱起。
……
回到顾家,顾明珠拉着宝瞳在一旁低声说话。主仆两个这样咬耳朵,就像是玩耍。
顾明珠道:“可听到了什么?”
宝瞳点头:“不过听得不真切,门口有管事妈妈守着,我是绕到了廊下才听到一言半语。”
顾明珠道:“还是小心为上。”那崔渭看似温和没有主意,可她却深知此人狠辣,当年在大牢里射杀她时,没有半点的迟疑,虽然做了顾明珠之后,崔渭给人的印象只是崔祯的应声虫,可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
宝瞳道:“我听到林太夫人说,当年山西兵变时,老定宁侯也想要跟着太原卫所指挥使去边疆,多亏舅老爷事先提醒林太夫人,林太夫人将老定宁侯拦下了,崔家这才没有被牵连进去。”
又是山西兵变。
林太夫人总是遮遮掩掩提及这些,其中必然另有内情。
不管怎么样,先听听崔祯要与母亲说些什么。
堂屋的门正要关上,顾明珠跑过来,低下头从缝隙里挤了进去。
管事妈妈不禁惊讶,定宁侯要与夫人说话,大小姐来做什么?正要将大小姐唤出来。
崔祯道:“珠珠没事。”
管事妈妈这才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顾明珠坐在了林夫人身边。
林夫人看向崔祯:“你准备怎么办?”
崔祯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思量片刻就开口道:“赵二老爷和王道昌只怕并非为太子办事。”
林夫人听着一惊:“太原府的事不是太子?”
崔祯经过了方才的事,整个人却依旧镇定,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前因后果:“现在看来太子应该知晓韩钰私开铁山矿,也清楚赵二老爷私自买卖战马,但韩钰、赵二老爷、汪道昌等人可能拿太子爷做幌子私下里为别人办事,他们私买的战马,做出的铁器,远远多于上报给太子爷的数目。”
林夫人仔细听着这些话,半晌才明白其中的意思:“谁有这样的胆子敢算计太子。”话说出来,她立即想到了几位皇子。
崔祯接着道:“我怀疑我买的那批战马,太子就不知晓,否则太子早就以此为把柄拉拢我。”如果他将山阴的事揭开,太子就会清楚一直有人在暗地里安排这一切。
林夫人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说出来爵位可能没了,军权也会被夺,不说就是为那些人做遮掩。
“我拿定了主意,”崔祯望着林夫人,“我要将此事禀告给朝廷。”
林夫人虽然有所猜测,听到这话仍旧有些惊讶。
顾明珠心中讶异,没想到崔祯这么快就拿定了主意。
第124章 恩怨
屋子里一时沉静。
顾明珠将头靠在林夫人肩膀上,顾家与崔家虽是姻亲,但两家平日里互相了解并不深,要不是因为战马案查找线索,他们看到的定宁侯府,也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林太夫人和崔祯这对母子互相心存怨怼,林太夫人不用说,心思都挂在脸上,惦念的都是私利,而崔祯……现在看来还有报国之志。
看着林夫人和珠珠母女两个人的模样,崔祯忽然感觉到心头一阵炙闷,不难过也不疼痛,只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仿佛整个人有些发空,好在一眨眼的功夫那种错觉就过去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温馨的场面,隐隐约约有些羡慕。
崔祯缓过神来,面色不变接着道:“我想写封书信给姨父,万一我的事闹到京城之后,有人想要以此为借口牵累更多人,请姨父帮忙为驻守大同的将士求个情,鞑靼虎视眈眈,这时候大动干戈,恐对大周不利。”
林夫人道:“就这些?”
崔祯点了点头。
林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长长地叹口气:“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崔祯道:“战马的案子若是能查明,不管对边疆还是卫所都是好事,其中轻重缓急我能分得清楚。”
崔祯说完这话,眼睛一扬,脸上自然而然多了几分自信:“姨母也不用太担忧,大周能用的将领不多,现在强敌环伺,兵部那几个人也未必敢接戍边之职,就算我获罪,朝廷也未必永不叙用。
世上事原本也没有长久不衰的道理,定宁侯府这些年一直锦上添花,家里家外约束不当,这次被罚,我也能借此整饬家中。”
林夫人道:“你怀疑林寺真有问题?”否则哪里来的整饬家中的话。
崔祯垂下眼睛,半晌才又道:“姨母可听说过,林寺真在肃州卫迎战鞑靼以少胜多,被鞑靼人说擅长妖术,能借天兵迎战?”
这话林夫人自然听说过,不过听听也就算了,这都是传言。
崔祯沉吟着道:“我自认相同情形下,必然吃败仗,除非真的有兵马奇袭鞑靼军营,可那时候舅父带兵都在守城,如何能分出兵马绕到鞑靼身后?”所以他才会让崔渭去肃州卫看舅父麾下骑兵的情形。
或许就是因为我这个举动,才让舅父起了疑心,于是想方设法来捉我的把柄,就在大同战事吃紧之际,他们终于找到机会,将他的目光引向山阴的两座坟冢。
现在线索越来越多,他的那些猜疑也渐渐汇聚起来,全都引向了林寺真。
林夫人越听越心惊:“难不成他真的有问题。”
在陕西时,林寺真曾前来与父亲下棋,父亲虽然没有入仕,却也常看祖父留下的兵书战法,两个人下棋时提及大周边疆的战事,林寺真给她的感觉也是个有担当之人。
林夫人思量至此,心中越是恍惚,总感觉不太真实,也许眼睛看到的跟现实中的并不一样。
暂且将这些心思放下,林夫人再次看崔祯:“要不然你与魏大人说说,兴许魏大人能想到两全之策。”
崔祯拿起桌几上的茶碗凑在嘴边却没有喝,他抬起头来:“魏元谌对我有敌意,不会帮忙。”
“为什么?”林夫人道,“你与魏家曾政见不合?”
“没有,”崔祯十分肯定,“魏家两位老爷都曾在北疆任过职,我才入军营时还见过魏大老爷,虽然没什么交情,也更没有过冲突,大概是魏家在长公主案获罪之后,我再与魏元谌见面一切就不同了。”
顾明珠从来没听说过崔祯和魏元谌之间的恩怨,今日听到也算意外收获。
崔祯有意多说几句,便提及当年的情形:“我奉命在京郊点兵,恰好遇到魏三爷,魏三爷下场与崔渭在校场切磋,当时魏三爷刚杀了崔渭身边的护卫,我怕崔渭心怀怨气,下手没个轻重,格外注意场上的情形,没想到魏三爷出手狠辣,崔渭竟然不是对手,我便下场阻拦接了魏三爷一记杀招,也因此让魏三爷挂了彩。”
崔祯说着张开左手手掌,掌心清晰可见有一道伤痕。
林夫人没想到还有这一节,虽然崔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但看着伤口可知当时的惊险。
“当年魏三爷年纪不大,在军中历练不多,却能伤我们兄弟,折了颜面的自然是崔家,校场斗勇崔渭技不如人,受辱也是活该,我本也没放在心上,但也不后悔插手救下崔渭,毕竟校场不伤性命……
但从那以后我再与魏三爷见面,魏三爷都会让我想起那日校场上的事,就算没有真刀真枪生死相搏,气氛却也差不多。”
听到崔祯说完这些话,顾明珠仔细盘算,这么说来崔祯和魏元谌的恩怨是在校场比试之前。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崔祯抿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回桌子上:“魏三爷与我有敌意不假,此时我们都是为了战马案,想必魏三爷也不会在这时候趁机向我下手,毕竟查清楚林寺真才是首要之事,此人不愿与我结交,我也没有攀附之心,公事公办也好,最多将来找机会澄清误会。”
林夫人颔首,那位魏三爷手段狠辣,却不太像是公报私仇之人,上次还提点她们太子爷来到了太原府,让她们处处小心。
不过也不能因此对魏三爷放松警惕,上次他轻薄珠珠,虽然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却依旧不安,总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哪一天魏家就要找上门。
这种心理很难解释,就好像吃亏的是魏大人不是珠珠。
“这件事姨母先不要说出去,”崔祯道,“免得让林寺真和赵恭人起了疑心,打草惊蛇这案子就更不好查问了。”
林夫人点头,这就是崔祯要来顾家说话的原因。
林夫人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衙门里说清?”
崔祯镇定自若:“我借姨母家的书房一用,现在就写奏折呈送上京,然后再去寻魏大人将江阴之事道明。”
崔祯现在很不信任崔家的人,否则不会在这里写奏折,林夫人心中生出几分悲哀,站起身去安排人准备纸墨笔砚。
崔祯走进书房半晌才写好了公文,打开门走出来,看到珠珠坐在院子里编草兔子。
这些东西崔祯便是少时也没有玩过儿,父亲对他督促甚严,父亲过世后,他就一直在外奔波,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上度过,哪里有闲情逸致玩这些花草。
崔祯这样想着,慢慢踱步到了顾明珠面前,看到顾明珠手下有了一只毛茸茸的草兔子,那草兔子长长的耳朵,四只短短的小腿甚是可爱。
不自觉地,崔祯拿起了石桌上的狗尾巴草,学着编了起来。
顾明珠抬起眼睛看着面目沉着的崔祯,那狗尾巴草在他手中,显得有些怪异,他怎么会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
忙乎一会儿,崔祯将草兔子编好递给了顾明珠,顾明珠伸手接过去,大约是崔祯缠草时太过用力,那狗尾巴草到了顾明珠手中就断裂开来,然后草兔子瞬间变回了草叶子。
顾明珠和崔祯都是一怔,但是很快崔祯忽然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说不出的畅快似的。
顾明珠看看那堆草,这有何可笑?被人看到还当定宁侯疯癫了。
崔祯笑了片刻,忽然道:“知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些坊间人?”
顾明珠一怔,不过很快回过神,崔祯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在吩咐身边的护卫。
“去盯着那聂忱,我有事要找他。”
第125章 怀疑
崔祯吩咐完护卫,那护卫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明珠只当没有瞧见,继续拿起几根草来编。
她是个傻女,不用被人用礼数约束,喜欢玩就多玩些,落得一个随心自在,而且动手编做东西的时候,垂着眼睛不必费心去遮掩,还能方便思量些事情。
崔祯寻聂忱做什么?想要从坊间人那里得知些消息吗?
顾明珠捻动着草叶,心中做了些猜测,崔祯决定要将山阴的事禀告朝廷,就是想要将战马案查明,却又不能完全信任旁人,所以要私下里掌握一些消息,以便于判断形势。
正好她也想向崔祯打听十二年前山西兵变的一些细枝末节,虽然那时候崔祯还没有出入军营,但种种线索表明老定宁侯与此事相关,他们与崔祯可以交换些线索,这样就能更快查明案子。
顾明珠正想着,又有一只草兔子送到了他面前,虽然这草兔子在编的时候,草上的绒毛不少都被捏坏了,兔子看起来毛发斑秃而稀疏,但好在没有散开,比之前那只兔子要幸运的多。
顾明珠伸手拿了过来,与她那些“毛发鲜亮”的草兔子摆在了一起。
崔祯看着珠珠,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珠珠给他的感觉,就似现世安稳,莫不静好,这一刻一切烦心事都被抛诸脑后。
“祯哥儿吃过饭再走吧,”林夫人走过来道,“厨房都准备好了,简单用一点,也免得忙起来顾不得这些。”
“多谢姨母。”崔祯向林夫人行礼。
“那般客气做什么,”林夫人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栗子糕,现在正好是时节,你来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崔祯是想要立即去衙门里做事,听到这话便打消了离开的心思,跟着林夫人一起进了门。
栗子糕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崔祯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望着珠珠的神情温和极了。
崔祯吃过饭带着护卫离开,林夫人望着打哈欠的珠珠,不禁莞尔:“去歇着吧。”珠珠毕竟年纪还小,跟着她跑了一整日定是累了。
顾明珠拉住了林夫人的手臂:“母亲一起!”
那脆生生的声音让林夫人欢喜,耐不住珠珠的央求,就跟着珠珠一起进了内室。
母女两个躺在榻上。
林夫人靠在引枕上看书,只觉得珠珠那双眼睛落在她手里的书本上。
“珠珠在瞧什么?”林夫人低声道。
顾明珠指了指林夫人手中。
林夫人试探着将书递过去:“珠珠要看书?”
顾明珠指向书上的字。
林夫人心中大喜:“珠珠想要识字?”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看来珠珠的病委实在一点点变好。
“那母亲念给你听好不好?”林夫人拉住女儿的手。
顾明珠认真地点头,就这样一点点的慢慢好起来,逐渐地母亲就能接受她病情的好转。
若非怕母亲太过担忧,她愿意做一辈子的傻小姐。
顾明珠挤在林夫人身边,认真地听着林夫人读起来,等到一会儿母亲累了,她就闭上眼睛“睡着”好了,等她读书多了,想必母亲也会请个西席前来,到那时她就能正大光明地识字了。
……
太原府太子的宅邸里。
申先生跪在地上向太子请罪。
申先生自从辅佐太子以来,从没有被太子爷如此的责怪。
太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的怒气越来越浓重,侧室里传来筹算的声音,不停地有账目递进门。
太子看一眼账本上的数目,气得将账本用力贯在地上,汪道昌和赵二都在骗他,打着他的旗号却在私下里做这些事,从行太仆寺每年消耗的粮草上来看,有许多战马下落不明,与他的私帐根本就对不上。
这若是都算在他头上,他别说大周的储君,项上人头也会不保,母妃也会因此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