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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夫人见陆馥来了,冷眼瞧着开口道:“朔儿既然娶了你,也没办法。我们过几天要去金府提亲,让朔儿迎娶金小姐,你先搬去乡下的别院住吧,总不能说我们安家没规矩,没有妻先有妾。”

  陆馥抬起头看着安夫人,毫无惧色:“母亲,朔郎已有妻,如何再娶妻?”

  安夫人这么说话实在是令人太过难堪。安家派媒婆去南烟斋提亲时分明没有说是妾室,若一开始就说清楚,别说陆姑娘与陆馜,就算是她自己也断然不会接受的。

  “哼,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安夫人有备而来,睥睨着她,“我们让你进门是瞧得上你,你说你是我儿子的妻,你可有下定?你可有三媒六聘?族谱上没有你的名字,你算什么货色。”

  陆馥气得浑身颤抖,咬着唇说:“朔郎若是厌弃我,让他亲自与我说。”

  安夫人由婆子扶着站起身来,说:“安家是我在做主,朔儿自然是听我的。你若是听话,等金小姐过府,我再派人将你接回来,安安分分做个妾室,安家也不会亏待了你。”

  陆馥直起腰板,福了福身子,语气却依旧恭敬:“安夫人,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言,但我只一句,我于安家、朔郎问心无愧。我不会做妾室,安家背信弃义在先,安夫人当心自食其果。”说完,陆馥扭头就走。

  安夫人本以为陆馥这般好性子是好拿捏的,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强硬,说话不客气还敢诅咒自己。安夫人指着陆馥离开的背影,谩骂了许久都没有消气。

  陆馥出了正堂就出府往南烟斋去了,安夫人怕她与安朔闹事,派人紧紧地跟着她。马车上,陆馥左思右想,把帕子都快绞碎了,终于下定了决心。

  陆曼笙很是意外陆馥这时候回来,忙吩咐陆馜去准备茶水。见陆馥满脸倦色,陆曼笙也不催问,示意陆馥坐下说话。等陆馥呷了茶,才问道:“馥儿,你怎么来了?”

  “想回来就回来,我可想着你呢。”陆馜站在旁边,大大咧咧地说,“不过你这样经常回来,安家不得编排死你呀?”

  安家的婆子就站在门口,陆馜这般大声就是说给她们听的。陆曼笙低声呵斥道:“馜儿,不可胡说。”却不是责怪的语气,想来陆曼笙对安家也是颇有微词。

  陆馥有些为难地说:“陆姑娘,我想问你要回我的东西。”

  “怎么了,安家对你不好吗?”陆曼笙皱眉。

  陆馥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

  陆曼笙起身走到后院,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雕花木盒。将木盒递给陆馥时,陆曼笙忍不住道:“你真的想清楚了?若是你想明白了,决定要走,他们都拦不住你的。”

  陆馥接过木盒,转身去抓陆馜的手,眼中都是不舍,却轻飘飘地说:“你这般胡闹,总是让姑娘好生头疼,往后不可如此了。”

  陆馜反手搂住陆馥,一下红了眼睛,哽咽道:“你要是走了,就更管不了我了,我更是要闹到天上去了。”

  在安府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陆馥都未曾哭过,此刻却潸然泪下:“姑娘,你顾念我一场,就原谅我这一回任性,我是不后悔的。”

  陆曼笙察觉出一丝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不住地叹气:“馥儿,你如此沉得住气,又是这般倔强,倒是让我太心疼了。”

  没想到,这一别真的就是别了。

  花朝月夕,用过膳后,陆馥领着安朔在月下散步消食。安朔紧紧牵着陆馥,问:“你今日怎么突然回家了?是不是我娘她又为难你?我去与她说。”

  陆馥掩饰不下去了,苦笑着说:“爹娘似乎……不太喜欢我。”

  安朔却不以为然:“无妨,朔喜欢,便够了。”

  也是,陆馥从不在安朔面前诉苦,许多事安朔自然是不晓得的。陆馥心暖:“你多番护着我,我都记在心里。”

  安朔笑着说:“你是我的妻,这是我应当做的。我已经不能建功立业,若是还不能护着你,我无地自容。”

  陆馥最喜欢看安朔笑的样子,眉眼弯弯最是好看。她心中一动,突然问道:“朔郎,若是……我只是说若是能实现一个心愿,你想要什么?”

  虽然不知陆馥问这做什么,但安朔认真思索起来:“若是能妄想一二,那便是希望眼睛能够看得见。”

  果然,这是安朔心中的遗憾。陆馥了然:“这样啊……”

  陆馥站在安朔身前,牵过他的手触碰自己的脸,温声说:“朔郎,若是你看得见,你能这辈子都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

  安朔的手从陆馥的眼角移到唇边,指尖皆是温暖。安朔道:“朔心中,自有一个馥儿。”

  陆馥说不出话来,胸口不停起伏,平复许久才哽咽着说:“那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可好?”

  安朔觉得今日陆馥有些小孩子气,就哄着说:“嗯,自然是极好。”

  陆馥从袖子中拿出陈旧的雕花木盒,盒子里面放置着一朵干的昙花苞。在盒子打开的瞬间,花苞渐渐有了生气,缓缓绽放,光彩夺目。

  陆馥哽咽:“朔郎,你别忘了我。”

  一字一句都是告别,安朔不明所以,惶恐不安道:“馥儿!馥儿!你怎么了?!”

  突然安朔眼前开始出现点点星光,似乎能看到什么。他的眼中突然有了色彩,眼前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

  安朔似乎看到眼前的人透着光影,在对他莞尔笑着。

  彻底看清了眼前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妻子,那样美丽,但为何她变得这般模糊不清?安朔察觉到了什么,大惊失色:“馥儿!你要去哪里?”

  陆馥的手开始变得透明,她握紧安朔的手唤道:“朔郎,朔郎,你一定要记得我。”

  安朔伸出的手直接穿过了陆馥的身子。

  陆馥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地上的空木盒子和一朵枯萎干瘪的昙花,毫无生机。

  滚烫的眼泪落到手背,安朔浑然不觉,只哽咽道:“你去哪里啊……我想看到的,只有你啊,馥儿……”

  后半夜起了风,敲打交窗的声音有些喧嚣,陆曼笙提前关了门。

  桌案香炉里的线香忽然折断了,陆曼笙喃喃自语:“昙花,终究是谢了。”

  这一晚,陆曼笙睡得很不安稳。她的梦里好像闪过了一些往事,梦中的她送给馜儿和馥儿的礼物,还是崭新的雕花木盒,里面各自放着一朵山花茶和一朵昙花。

  捧着雕花木盒的馜儿打趣馥儿:“馥儿,花灵要好好收起来哦!要是没有了就回不来了。”

  馥儿笑得温暖:“馜儿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平日里这么粗心。”

  陆曼笙瞧着她们开心,笑着说:“不要轻易拿花灵给人许愿哦,作为交换,你们会消失的。”

  馜儿点头答应道:“嗯啊!”

  “嗯!”馥儿轻轻柔柔地应道,“我知道的。”

 

 

第六章

  这几个月恒城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首先是恒城戒严,听说半年前从京上逃走了一个前朝的叛臣逃犯,正在被各方势力追杀,有可能逃到了恒城。不过这些都只是风言风语,除了进出城不太方便之外,对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众人也就渐渐地不在意了。

  然后就是听说祖上官累至翰林院学士的书香门第安家,死了一个妾室,这才是百姓茶余饭后最喜欢聊的内宅风波。那妾室原是南烟斋陆老板陆曼笙最心爱的丫环,知道她的人都纷纷惋惜。妾室的死因安家捂紧了口风,无从得知,但安少爷大闹安家的事还是传到了外头。有人说安少爷伤心过度想出家,又有人说安夫人为了求娶金家小姐逼死了妾室。总之是什么说法都有,传言中的安家少爷是痴情种,倒也还有几分情谊。

  不论怎么说,好好的姑娘送进安家,最后落成一口薄棺,大家私底下对安家也多是难以掩饰的鄙夷。

  但怪异的就是自从这个妾室死了以后,安家的日子就没有消停过。先是安家在恒城的生意铺面突然着火,接二连三有混混闹事,主顾怕惹祸上身接连跑了;再接着是安家下从奴仆、上至主人都接连得病,听说安夫人一度病入膏肓,安老爷到处求名医。然而但凡去帮安家的大夫、亲朋友人也跟着倒霉,所以再也无人敢去瞧、无人敢帮。

  求神告佛都不灵,时间久了,安家再傻也尝出这其中也许有些南烟斋的缘由。早前大家就听说过关于南烟斋的灵异传闻,安家出事以后,传闻愈演愈烈。安家只得派人去南烟斋赔罪,东街的人都瞧见了,南烟斋的陆馜姑娘好生厉害,不但将安家的礼都丢出去不说,还拿着扫帚将安家的人打得鼻青脸肿。又过了几日,安家最后两家店也被折腾得不得已关门谢客,安老爷坐不住了,亲自带礼来南烟斋赔罪。陆曼笙冷冰冰地丢下一句“真想赔罪,就让安夫人一命偿一命吧”的话,便闭门不见了。

  安老爷被吓得魂不守舍,陆曼笙清楚点名安夫人,想必是知道内情,知晓在安家为难陆馥的人是安夫人。安家落败,安老爷想回去责骂自家老婆子,但看她躺在病床上的枯槁模样,又心中不舍,无可奈何。几十年的情分,总不能为了一句话真的让老妻去偿命。

  安老爷犹是不死心,又托了恒城有头面的友人再去道歉,也是换了好几拨人来劝,但陆曼笙就是不松口。

  众人看着安家,总觉得是瞧见了活的现世报。

  紧接着安老爷也病倒了,平日里一向强势的安家,一下子就颓败了下去。

  这场闹剧终于在六月蝉鸣下结束了。烈日酷暑让香料店的生意不太好做,此时陆曼笙正坐在南烟斋里算账。安家来来回回闹腾的这几个月,害得南烟斋生意是一落千丈,陆曼笙恼得合上了账册,将其丢在了一旁。

  正巧花圃送来新苗,陆曼笙就研究起了新苗的种法。送花的宋小哥宋廉也是老熟人了,两人正在说话时,店里来了人,陆曼笙抬头看过去,却见是云生戏院的老板叶申站在门口。

  宋小哥以为来者是客人,便与陆曼笙告了声退就离开了。走到门口与叶申擦身而过时,因为叶申难得在南烟斋看见不是客人的外人,于是便多看了宋廉几眼。

  陆曼笙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就算招呼了,叶申向来是豁达的作派,自顾自地坐下说:“陆老板怎么就那么不欢迎我呢?”

  陆曼笙睨了他一眼说:“南烟斋自是欢迎客人的,但叶二爷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买香的。”

  室内有些闷热,叶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手中的折扇,笑眯眯地说:“最近坊间都在传言,陆老板把安家折腾得很惨啊。”

  陆曼笙冷哼:“如果叶二爷也是来给安家当说客的,那就请你趁早出去,南烟斋不欢迎你。”

  叶申的手心已经有些薄汗,瞧着陆曼笙坦然自若,毫不受这天气影响,他有些心猿意马:“自然不是,天地良心,陆老板要做什么就与我说,我叶某人马首是瞻啊。不然陆老板以为安家店铺着火被砸,是谁的手笔?”

  闻言,陆曼笙惊讶。安家遇到的好些事,都与她无关,她本就有些疑惑是何人所为,如今正主就在她眼前,水落石出。陆曼笙审视地看着叶申,问:“你为什么帮我?”

  叶申呵呵一笑:“自然是因为安家不仁不义,过河拆桥,我瞧不下去了。”

  陆曼笙松了一口气,叶申不是安家的说客就好,若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帮着安家,她确实会苦恼。

  “既然你厌恶他们,我把安家旁支的生意也都断了吧。”叶申说话轻巧,但言辞间带着狠戾。

  想到叶申最近接二连三对付安家的雷霆手段,陆曼笙背脊微凉,她不晓得叶申为什么要帮她,但她并不想欠叶申的人情。本来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心中仇恨深埋,若是能让安家鸡犬不宁、无止无休,就算欠叶申一点人情也无妨,不如心安理得地受了。

  陆曼笙语气软了下来,吩咐陆馜奉了茶,坐在客座对座与叶申说:“旁人见安家势大,来了南烟斋依旧颐指气使,开口闭口就让我适可而止,嘲讽馥儿不过是个丫环。呵,我就是厌恶他们将人分作三六九等的作派,凭他们也配?你……倒是与他们不同。”

  见陆曼笙态度软和,叶申心情大好,与她说起了自己的看法:“叶某向来觉得感情是不分高低贵贱的,陆老板与馥姑娘情谊深厚,自然不能用身份家世来谈说衡量。只是你要对付安家,多的是法子,要想拖乱安家的生意,你那些做法不会太费事了吗?实在算不得釜底抽薪的好法子,他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陆老板心存不忍,叶某人这边还有很多很多手段,能让他们痛不欲生。”

  陆曼笙冷哼说:“叶二爷不会以为我是手下留情吧?若不是馥儿求我留他们性命,我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叶申顿时也不觉燥热了,心中爽快,饶有兴趣道:“陆老板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可真是对叶某人的胃口啊。”

  陆曼笙看他嘻皮笑脸,不爽道:“你不必奉承我。有事说事,你今日来到底来做什么?叶二爷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提起来意,叶申娓娓道来:“哦,你可知最近从京上来了几位得道高僧,护送京上几座神像来华普寺。魏爷为了迎神想做场法事,戴晚清小姐也会去,怕路途寂寞想邀请陆姑娘同去做伴。我刚巧在魏公馆听见了这件事,就自请跑一趟南烟斋来邀请陆姑娘。这次难得那么多位得道高僧同场,正巧小留仙的事我记挂着,一直想去给他立个长明灯。”

  陆曼笙起身拒绝,摆摆手说:“麻烦叶二爷帮我回个话,我近日心事繁杂,就不去叨扰戴小姐了。”

  叶申看她一脸疲惫,不像作假,柔声道:“陆姑娘心事重重,不如多去外面走走才好。馥姑娘去了,不如陆姑娘也去华普寺给她立一个长明灯,祈求馥姑娘来世投胎能得一个好轮回。”

  陆曼笙心中清明,其实她哪需要给馥儿立什么长生牌,馥儿是彻彻底底地消逝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叶申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心旌摇曳。在人世间活得久了便会越发想念旧事旧人,去点盏长明灯求个安心也好,她实在太想念馥儿了。

  到了十五日,戴婉清依约来接陆曼笙,魏之深与叶申已经先行一步,所以车上只有司机与戴晚清。因为是去华普寺,二人不约而同地穿了素净颜色的衣物。陆曼笙绾了干净利落的发髻,簪了几朵白色绒花;戴晚清则是带着珍珠耳环和头饰,再简单不过。

  最近关于南烟斋的流言蜚语,戴晚清多少也是知道的,看着陆曼笙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忍道:“陆老板,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陆曼笙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多谢戴小姐关心。”

  出了城又开了半个时辰才行上山路,大约两个时辰后,车停在普济山山脚下,再往上是石子坡路,就不能开车了。司机要去安排肩舆,陆曼笙与戴晚清异口同声拒绝。陆曼笙来时已想好为表诚意爬坡上山,而戴晚清亦是认同。

  二人行进不快,上山的路上有许多看着不像进香的青壮男子,看到戴晚清一行纷纷避让,低着头走路,很有规矩。

  陆曼笙疑惑地问戴婉清:“不是说魏先生封了华普寺做法事,怎么今天会有这么多生人进出?都是魏先生的人吗?”

  戴晚清笑着轻喘道:“魏先生说上山只有这一条山路,搬运佛像怕劳烦寺院里的师父们,所以亲自派人来搬运这些佛像。这些都是魏先生的手下,不会打扰到师父们的。我等会儿带你去瞧瞧那些从京上拉来的佛像,可壮观了。”

  陆曼笙若有所思地点头。

  走到寺院门口,二人皆是疲惫。在门口提前等候的丫环结心上前行礼,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前方有吵闹声,一行人不约而同朝着声音处看去。

  “你们就让我见见玄机吧,我就与他说几句话!一句就行!或者不说话也行,我就远远地瞧一眼。”不远处说话的是一个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红色上袄和皎月色的裙子,一脸稚气,很是娇俏可人,只见她提着裙子就想往寺院里走。

  那拦着姑娘的正是华普寺的和尚玄慧,瞧着年纪也不大,很是为难地挡在那姑娘身前说;“李施主不要为难我们了,玄机师兄不想见你。麻烦你请回吧。”

  那姑娘左顾右盼,很是失落。看自己是没有机会进寺院了,于是悻悻然地转身走了。

  那小和尚看着姑娘的背影深叹口气,转身就要回寺院。看见戴婉清与陆曼笙正瞧着他看,施礼歉意地说:“抱歉惊扰到施主了。”

  戴晚清颇为好奇,问道:“小和尚你就这样把那个女施主赶了出去,你们华普寺居然对香客这么无理吗?”

  小和尚涉世不深,全然察觉不出这是戴晚清在套话,涨红着脸说:“两位施主误会我们了。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魏老爷专门将华普寺封了做法事,我们不敢放旁人进来。而且那位姑娘不是一般香客,她、她……”

  提起那位离开的姑娘,小和尚脸涨得青紫。陆曼笙赶紧打圆场说:“若是为难的话,就不必说了。”

  那小和尚生怕眼前的两位贵客误会,还是大着胆子说出口:“那姑娘不是普通的香客,她是洪城县县长的千金。前几个月她来上香,看见了我们玄机师兄,就……就非要让师兄还俗娶她为妻。玄机师兄不愿意,那姑娘但凡是个节日就寻了由头过来寻师兄。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事重,我没有办法才将她赶了出去。”

  听完缘由,戴晚清竟然有一丝欣赏意味:“这姑娘好大胆的作派,那洪城县县长都不管管他家千金吗?”

  陆曼笙也有些意外。姑娘家抛头露脸,竟是为了求嫁一个和尚,这般行为在旁人眼中实在出格,这洪城县县长居然还能纵容她。纵使那位玄机师父天纵英才、貌若潘安,也不过如此,怎么令那姑娘这般喜欢,还是另有别情?

  小和尚唉声叹气,十分苦恼的样子:“管什么呀?李县长他晚年得女,最是宠爱。且这位李施主从小算命便得了英年早逝的说法,那李县长更是心疼,李施主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只要她不闹翻天去,李县长都会纵着她的。说心里话,若非我们玄机师兄沉迷佛法三番两次拒绝李施主,不然我们都想求着他还俗娶这姑娘了,实在是痴心。”

  小和尚见解释得差不多了,想着今日事多,跟二人行礼致歉,匆匆忙忙赶回天王殿去了。

  见小和尚走远,戴晚清忍不住感叹:“这李姑娘真性情,可以这样不顾世俗眼光,喜欢谁便是喜欢谁。”

  两人随着结心先去华普寺的客房休息,两人被安排住在后院的东厢房。询问了结心得知魏之深与叶申住在南厢房、和自己互不打扰后,陆曼笙心下满意。

  法事是在明日,今日并无其他安排,两人在岔路口分手后便回了房间休息。客房布置得清新淡雅,进屋便是桌案,白瓷瓶中插着荷花,旁边摆着冰碗。陆曼笙觉得甚是凉爽,烦郁都散去不少。

  山路难行,一路风尘仆仆,衣衫上难免沾染了不少尘土。陆曼笙正准备更换衣物时,房门猝不及防被人撞开。陆曼笙起身,警惕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那娇小身影进屋后就立刻关上了门,模样十分狼狈。陆曼笙定睛一看,躲进来的人影正是在寺院门口被赶走的那位李姑娘。

  李姑娘回头看到房间里有人也不害怕,朝着陆曼笙祈求道:“好姑娘,漂亮姑娘,你就让我躲一下吧。他们都在追我,要是被他们抓到我就要被赶出去了。”

  陆曼笙见来人是她,十分好奇道:“是你?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你是怎么躲过那些僧人溜进来的?”

  那李姑娘看陆曼笙也不打算赶她走,松了一口气,得意地说:“后山的墙有洞,他们都不晓得。我到后山从狗洞里钻进来的。”

  陆曼笙朝她皎月色的衣裙看去,忍不住笑出声——上面沾染了污渍,裙摆上还挂着树叶和树杈。李姑娘也发现了自己衣裙上的污迹,大大咧咧地用袖子去抹,全然没有大家小姐的样子。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是那些僧人寻来了。

  李姑娘也听到了脚步声,躲到陆曼笙身后低声紧张地说:“姑娘,我叫李素锦,我真的不是坏人。你不要告诉那些和尚我在这里,他们会把我赶出去的,我只是想看玄机一眼罢了。”

  言语恳切,陆曼笙有心帮她,便示意她躲到屏风后面藏身。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见李素锦藏匿好了,陆曼笙便去开门。门口是来时见过的那个拦着李素锦的小和尚玄慧,还带着几个僧人,他满头大汗焦急地问:“陆姑娘,你瞧见那位李姑娘了吗?我们瞧见她溜进厢房这边了。”

  “谁?”陆曼笙装作不明所以,摇摇头道,“我没有瞧见什么人,你们去别处找找吧。”

  玄慧扫了客房一眼,便领着众僧人朝南厢房去了。陆曼笙刚关上门,李素锦就探出头说:“谢谢陆姑娘!”

  陆曼笙落座,示意李素锦出来,缓声道:“那你就躲在这里吧,不要出去了。”

  李素锦跑到桌案边,猛喝了几盏茶水后才道:“我千方百计混进来就是为了见玄机,若是躲在这里就见不到他了。”

  陆曼笙已经瞧出这姑娘心思单纯、做事随性,当下心生喜欢,谆谆告诫:“想必平日里你进出华普寺也不难吧?你可知今日为何他们如此为难你?”

  李素锦这才往深处想,想到门口的守卫以及僧人的严厉,面上有些惊慌。

  “你可知道白帮?”魏之深安排的法事没有宣扬,所以旁人无从得知封寺的人是谁。陆曼笙与她实话实说:“明日白帮在华普寺办法事,是封了寺院的。若被白帮的人发现你在此处,就是僧人办事不力,你不怕连累你记挂的玄机师父吗?”

  李素锦是听得进道理的,她颓然地趴在桌案上,埋头沮丧道:“为何他不肯还俗呢,这样我就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溜进庙里了。”

  陆曼笙啜了一口茶道:“你喜欢他什么呢?”

  “我家中姐姐也整日问,这玄机和尚有什么好?瞧着都不如那学堂的书生。”李素锦说起玄机,抬头看着陆曼笙,脸上带着心悦的笑容,“这玄机的好,自然只有我知道,若是旁人都知道,那便要和我争抢了。这世上只有李素锦知道玄机的好,这才当得起‘天赐良缘,命中注定’这几个字!”

  陆曼笙刚要接话,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吓得李素锦赶紧捂紧了嘴。门外是戴晚清的婢女结心,传话说戴晚清来邀陆曼笙去看佛像。李素锦瞧陆曼笙要出去,从怀里飞快地掏出一封信塞到陆曼笙手里,低声说:“陆姑娘求求你,我是溜出来的,今日见不到玄机,这次回去爹爹就要我嫁给别人了。你帮我把信带给玄机……若他真的不喜欢我,我也就死心了。”

  陆曼笙看着李素锦泫然欲泣的模样,不忍拒绝,只好苦笑着将信件收下道:“华普寺僧人约摸有几百,我如何认得出玄机?”

  华普寺主要分为天王殿、大圆通殿、观音殿、御碑殿、功德殿和法堂。揣着信件行走在长廊中的陆曼笙突然觉得这件事有趣极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莺莺传》里的红娘,此时恰似戏文里头崔莺莺向张生递信的场景,却不知道这李素锦与玄机能否像戏文里那般,最后走到一起。

  陆曼笙远远地就瞧见叶申与戴晚清站在戴晚清住的厢房门口,原来是魏之深忙碌,于是遣叶申陪同二人逛寺院。两人正在低声说话,瞧到陆曼笙来了,戴晚清便朝她好奇地说:“陆老板,你可知刚刚闹了好大的动静——我们白日看见的李姑娘溜进来了,没想到她对那和尚这般痴情。”

  叶申摇着折扇,笑道:“那位李姑娘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这因缘际会,真是有趣。她父亲李县长我也见过几次,是个热心快肠、豪迈不羁的人。听说李姑娘祖上是前朝的猛将,李家女儿果然继承了家风,行事直爽大胆。”

  他们口中八卦的人此时就躲在陆曼笙的厢房里。陆曼笙一阵心虚,也就没有接话。

  那几尊从京上运来的佛像放置在功德殿中,果然与众不同。其中一尊木雕弥勒佛,是用整木雕刻而成——弥勒手捻佛珠,披衣袒胸,卧在榻上,神情温和,惟妙惟肖。而另一座玉雕观音像意态如生,精雕细刻,巧夺天工,手持净瓶连柳叶脉络都清晰可见。还余一尊镀金财神爷,金碧辉煌,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三座佛像只是暂时安置在此处,之后会被分别移到观音殿、天王殿和财神庙中。

  看完京上的佛像,叶申又领着两人去了法堂点灯。陆曼笙为陆馥点了一盏长明灯,点完灯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等到线香燃尽才离开。

  从法堂出来时天色渐暗,陆曼笙心中的郁闷也消散不少。大概是为了避讳女客,叶申提前打了招呼,三人一路上都没瞧见僧人。陆曼笙正想着这得如何才能帮李素锦找到她的心上人玄机,不免有些焦急,她也不好逮着人就问谁是玄机吧,这样怕是会吓着这里的僧人。她也不敢与戴晚清说,毕竟旁边还站着叶申。

  经过大圆通殿时才看到有僧人在里面点灯,那身穿青袍的清瘦僧人侧身对着他们,看不清容貌。戴晚清没有注意,只觉得有些疲惫,想要回厢房休息。三人正准备打道回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呼喊:“玄机师兄,你在这里啊。”

  正要离开的陆曼笙猛然回头,只见那小和尚玄慧疾步向大圆通殿走来,而那点灯僧人也朝这边看来,恰好和陆曼笙对上了眼。

  就这一眼,陆曼笙突然就意识到为什么李素锦会如此喜欢玄机了。烛光映照在玄机的脸上,清瘦面容十分温雅,薄薄的嘴唇带着笑意,漆黑的深瞳让人沦陷。玄机和尚站在昏暗的大圆通殿里,孑然一身,背脊笔直显得有些落寞。他迅速地转移视线,对玄慧说:“玄慧,你找我何事?”

  玄慧气喘吁吁道:“玄机师兄,点灯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要与我们抢着做了,每日点这些灯都要好几个时辰。大殿里阴冷侵肤,你身子不好,还是留给我们做吧。”

  “无妨,我已经习惯了,每日点灯时我才觉得心平气和、能静得下心来。”玄机缓缓道,“是不是到时辰了?我应该要去帮方丈讲经了吧?只有几盏灯了,我等一会儿就过去。”

  见玄机坚持,玄慧只好应答而去。

  玄机抬头,远远地看着陆曼笙一行人正瞧着他,他颔首行礼,准备离开。

  “玄机师父等一下,能否借一步说话?”陆曼笙见他要离开,急忙开口。既然她见到了人,也不想用什么弯弯绕绕的法子去做这件事,打定主意直接将信交给他就好。

  被叫住的玄机神情讶异,不过更讶异的是戴晚清和叶申,两人不知道为何陆曼笙会认识华普寺的僧人。他们还来不及询问,就见陆曼笙走到大圆通殿的廊下等着玄机,不容他拒绝。

  玄机只好跟随其后,立于三步外行礼,轻声询问:“女施主有何事?”

  陆曼笙不动声色地拿出信交给他,亦是低声道:“李小姐托我带信给你。她说若你这次还是拒了她,她便回去听从家中的安排嫁人。”

  玄机闻言,看着信露出了晦涩不明的神情。陆曼笙以为他是因为厌烦李素锦不肯接信,便说:“她从后山翻进来的,身上挂着伤。你看过信若是要拒绝她也好,往后她也不需要这般危险了。”

  玄机露出了苦涩的笑,这令他突然有了些人情味。那一瞬间陆曼笙恍然,意识到玄机不是厌烦李素锦,他整日整日在大圆通殿点灯宁心静神,也许是……心中害怕?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陆曼笙试探道:“旁人都觉得李姑娘一味痴缠你,你应当很烦恼吧?这次正是好时机,她此去就不会再纠缠你了,你需要我带话与她说什么吗?”

  “……我还没想好。”玄机沉默许久才开口。

  讲经的时辰到了,僧人来催促,玄机只好先行离开。

  玄机走后,戴晚清凑上前来,好奇地问:“那位就是李家姑娘喜欢的玄机师父?”

  陆曼笙点点头说:“我想帮帮他们。”

  “他们?”陆曼笙的话让戴晚清有些云里雾里。

  陆曼笙解释道:“嗯,其实以李姑娘的家世,她若是想逼玄机还俗娶她,那多的是法子。我与玄机谈及李姑娘时,他的神情也并非厌恶憎怨。”

  戴晚清思索片刻,仍旧不同意:“那也不能断定他们互相有情吧?我看玄机师父不过是对李姑娘以礼相待罢了。”

  陆曼笙收敛衣袖,狡黠一笑:“我偷放了香粉在他身上,缠枝香最为多情。若他们互相有情,这香能让他说出心中所想,如果玄机对李姑娘无意,我做这些也只是徒劳。”

  戴晚清旋即喜笑颜开道:“倒是好主意,那李姑娘本就豁达,更不说还有你帮着她。”

  两人边走边说,戴晚清语带柔情。陆曼笙不经意瞟了一眼在前面领路的叶申,轻声道:“嗯,戴小姐若是有喜欢的人,也可以与他说。”

  夜风将戴晚清的珍珠耳坠吹得胡乱晃动,闻言,戴晚清有些出神。

  “我配不上他。”戴晚清苦笑,嗫嚅道,“其实我最羡慕陆姑娘你了。”

  陆曼笙诧异:“你为何羡慕我?”

  借着廊下灯笼的微光,戴晚清歪着头瞧着陆曼笙:“你可知外面都是怎么说你的?”

  陆曼笙摇头表示不太清楚,让戴晚清但说无妨。戴晚清点点头:“那我就失言了。外头都说,南烟斋陆老板,抛头露面做生意,很给女儿家丢脸,指不定与谁都有关系呢。但陆姑娘对这些流言蜚语好像毫不在意。”

  陆曼笙恍然大悟道:“原来外面是这样看我的,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他们说就说吧,与我何干呢?”

  戴晚清嗤笑:“你瞧,这就是我最羡慕你的地方,你毫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你,连听都懒得去听。而我呢,就是太在意那个人怎么看我了。我现在这般身份,如何能跟那个人在一起呢?先不论那个人,旁人看他待我好,也不过觉得我像个物件玩意儿,等哪一日他腻了就会将我丢弃。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陆曼笙不知道如何劝说,只能一路默然。

  陆曼笙回到厢房后,房里竟是空无一人,找了半天才发现李素锦躲在床榻下面睡着了。一见到是陆曼笙回来了,迷迷糊糊的李素锦赶紧爬出来,问信件是否送到了玄机手上。瞧着李素锦满脸尘土,陆曼笙哭笑不得。

  李素锦得到陆曼笙的回答才安心下来,舒坦地吃起了房间里的点心。陆曼笙看她狼吞虎咽毫无心事的模样,笑问她:“你不怕玄机拒绝你吗?”

  李素锦摇摇头,坦然道:“我不怕他拒绝我。我第一次来天王殿上香时瞧见他,有香客苛责他,他安静无话,我便记住他了。后来我从方丈那儿打听到他出生凄苦,从小无父无母,便有些心疼他,情不自禁开始留意他。其实我也就见过他几次,却觉得和他仿佛认识了几生几世。说起来不怕别人觉得荒唐,我觉得他就是我命中注定在寻找的那个人。其实我也不奢望他会跟我走,我只期盼他晓得这世上有人心悦他、喜欢他,这就够了。”

  这番话让陆曼笙很是讶异,她没想到这李素锦看着骄纵,实则并非纨绔大小姐,相反她心思细腻、思绪清明,做的事并非都出于任性。

  但李素锦没能等到玄机的答复。天色渐晚,陆曼笙想要将李素锦送下山,但这里除了僧人,就是魏之深的人。她不敢轻举乱动,思来想去,只好寻来了叶申帮忙。本来叶申这个人陆曼笙是一贯敬而远之的,但她深知与叶申无关的事他向来愿意卖面子。匆匆赶来的叶申看到陆曼笙的厢房里凭空变出了个大姑娘,虽然惊讶,但正如陆曼笙所想那般,他问清楚情况之后便爽快地答应将李素锦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