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笙吩咐陆馜尽量避开人将赵信执送出去,自己则用手撑着墙进屋。进屋后只见满地狼藉,地上堆满了染血的布条,铜盆里亦是一片红色,令人怵目。陆曼笙坐到床边的杌子上,看着叶申面容虽平和,但额头上都是虚汗。
很疼吧?陆曼笙的心又揪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拿起帕子为叶申擦汗。
叶申的嘴开合着,似乎在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陆曼笙凑近去听,却听不清楚。
“二爷在叫姑娘你的名字。”身后传来陆馜的声音。
陆曼笙有些窘迫,但仔细一听,确是自己的名字。她以为叶申是记挂白帮的事,而且言辞太过含糊不清,所以没往自己身上想。
“曼笙……陆曼笙……”
叶申伤重时也记挂着自己,令陆曼笙心里五味杂陈。
陆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叶二爷喜欢姑娘,只是姑娘一直装作不晓得罢了。”
“我何时装作……”陆曼笙想反驳,却说不出口。叶申对她一向与旁人不同,她自然能感受得到,但她一直觉得叶申这个人太过阴鸷,无法信任。可一个人伤重昏迷时的记挂作不得假,就像叶申此刻,在鬼门关徘徊时却念着自己,若说她心中毫无触动,确是假的。
不知如何辩解,陆曼笙让休息过的小语来照看叶申,自己准备回屋休息。
“曼笙。”又是一声呼唤。
陆曼笙加快了回屋的脚步。
从沉睡中醒来时,陆曼笙发现雨已经停了,窗外皓月高挂。她收拾妥当去看叶申,却发现客房门口堵着人,赵信执正站在门口。
叶申已经醒来,正靠在床边喝王医生煎的中药。陆曼笙有些诧异,她以为如此重的伤势叶申至少还要昏迷三五日,没想到他醒得那么快。询问过状况后,赵信执便解释王医生是留过学的西医,在陆曼笙熟睡时折返医院带回了药,为叶申注射了西药药水,因为叶申体质不错,疗效就比中药起效快些。
赵信执就这样直直盯着叶申,叶申不紧不慢地喝着药,也不觉得难受,最后还是赵信执忍不住先开口:“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是为了让我来看你的笑话吗?”
恢复了神志的叶申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闻言抬头看向赵信执道:“对啊,这个笑话好不好看?”
“不太好笑。”赵信知冷着脸说,“人快死了,就知道找我麻烦。”
叶申笑着说:“死在你手上总好过死在别人手上。”
赵信执面色更差:“不要连累我!”
陆曼笙看着这场景,有些哭笑不得,转身默默离开不打扰两兄弟相处。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释怀过去的误会。
陆曼笙刚准备去前厅就被小语叫了回来,说叶申找她有事。
客房里,叶申和赵信执正等着她来,二人神情严肃。见人到齐,赵信执语气冷峻地说:“刚刚警署的人来说,恒城锁城门了。”
陆曼笙吃惊:“为了何事?!”
叶申苦笑:“大概……是为了找我吧。”
“你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赵信执质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魏之深为什么要锁城门?”
叶申却摇头:“不是魏之深下的命令。昨天晚上他约我在魏公馆见面,但我没有见到他就被人偷袭了。偷袭我的人是黑五。”
赵信执皱眉:“黑五?白帮三当家?他跟你有什么仇怨,下手这么狠毒?”
叶申颓然,有些无奈道:“我暗中调查到他与东洋人有来往,还没有来得及和魏爷说。他敢对魏爷和我下手就说明他们已经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恐怕魏之深现在也凶多吉少。恒城……恐怕是要变天了。”
陆曼笙沉默。叶申笑着说:“叫陆姑娘来是想感谢陆姑娘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恐怕一时报答不了。再者还要麻烦陆姑娘帮我离开恒城……”
陆曼笙惊讶:“以你现在的伤势根本无法奔波劳累,更别说还要躲避黑五的追查。”
赵信执也认同道:“外面的情况你了解多少?你又准备怎么走?”
“我躲在这里,坐以待毙无疑。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叶申迟疑,“还是得想办法通知我在白帮的心腹。”
三个人皆是神色凝重,黑五与东洋人有来往,事态只会变得更严重。赵信执细问了昨晚与黑五搏斗的过程,便赶回警署布置警力以防万一。
陆曼笙盯着叶申将汤药喝下,不过说了几句话,叶申就脸色煞白。陆曼笙端了药碗要走,叶申挣扎着要起来道谢,但胸口一阵疼,痛得他大口喘气。陆曼笙怒道:“你自己的身子不要了吗?胸口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说完,二人皆默然。这话太过暧昧,最后还是叶申开口道:“看来叶某人身上的伤,陆姑娘都瞧见了。陆姑娘可要负责啊。”
陆曼笙又好气又好笑:“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胡话。”说完她赶紧离开了客房。陆曼笙突然觉得哪哪都不自在,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申。
翌日,南烟斋照旧开门做生意,因为不能让旁人看出什么异样来。只是外头的人行色匆匆,透露着恒城近日来的不安定和人心惶惶。
帮着陆曼笙整理账册的陆馜一看到陆曼笙进屋,就忍不住抱怨道:“这样的光景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们从京上逃难的时候,这才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就似乎又要打仗了。”
闻言,陆曼笙也忍不住苦笑道:“这也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能说了算的。”
陆馜放下手中的账册,瘪瘪嘴道:“不过现在有了二爷,我这心倒是定了很多呢。”
陆曼笙有些意外:“你这般相信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陆馜看着冥顽不灵、犟嘴的陆曼笙,忍不住叹气:“二爷是不是什么好人不打紧,但至少他不会害姑娘,是护着姑娘的,这我是知道的。”
陆曼笙不置可否,接过账册低头算起账目来。
叶申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不过三四日就能下床慢慢走动了。虽说如此,但陆曼笙还是能瞧出叶申是在勉强自己。为了让自己尽快恢复,叶申每日都要在院子里走上几个来回。
第一次住进南烟斋,叶申才晓得陆曼笙平日里有多辛苦。从铺面到生意再到调配香料都是自个儿完成的,生意上的事陆馜和小语不过打打下手。白日里南烟斋的众人都在忙,叶申不能出去,只能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晃悠。
其他屋子都是女眷住的,不得随意靠近,叶申只好晃悠到花房与库房。花房里的草木他是一株也不识,倒是在库房里瞧见了一些不常见的稀奇物件。
有西域来的琉璃杯盏和上百年的沉香木,竟然还有印着宫廷字样的整件红木家具。
正好小语路过,见叶申好奇,便解释道:“都是元督军送给我们二小姐的礼物。”
叶申这些日子晓得了小语的来历,也晓得了陆曼笙与东三省的元督军有些渊源。瞧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甚至还有个人一般大的佛像头雕。这位元督军的心思简直表露无遗,于是这些物件在叶申眼里就很是碍眼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盗出来的。”叶申不屑的态度表露无遗,低声道。军阀大多是前朝官兵或者土匪起家,名声不算太好。
叶申无事可做,赵信执去联络自己的心腹杨健了,还没有消息。他哪也不好去,只能在库房里转悠,每日掂量着什么时候背着陆曼笙把这些物件都丢了才好。一日,他在清点时发现了一盒子香料,盒身沾满了灰尘,这应当是南烟斋的东西。叶申随意地扫了扫落灰,打开木盒,盒里只有一个瓶子,瓶身上写着“当归”二字。
“当归?药吗?”叶申喃喃自语,好奇地打开瓶盖,一阵浓烈的香气瞬间飘出。叶申对香料不了解,但他却觉得有种难以遏制的熟悉感传来。叶申赶紧盖上瓶盖,鬼使神差地将其收到怀中。
到了晚上,叶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觉得怀中的香瓶甚是烫手。陆曼笙好心救他,他居然当起了偷窃小贼,跑去人家库房里顺东西。这样的自己与那位元督军有何不同?左思右想后,叶申起身准备把香瓶还回去。
叶申的脚伤很重,所以不敢太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走路。不过三五步路他已累得发汗,只好靠着长廊的柱子休息片刻。喘息之间,叶申抬头看着皓月,心中一动便拿出香瓶,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不敢确定却又十分怀念。
叶申忍不住再次打开香瓶。
“就最后一次,用好便还回去。南烟斋是做香料生意的,大不了再问陆曼笙买便是。”叶申心里打定主意,自己不能再做这般小人行径。
浓烈醇香的气味传来,顺着香气,叶申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这是娘亲最喜欢的桂花香。
叶申完全沉浸在这香气中,丝毫没有察觉到黑暗中有人接近自己。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站在他的身前,仔细端详着他。
“陆、陆姑娘。”叶申看着眼前的陆曼笙,一脸被抓住错处的愧色,急忙收回香瓶,陆曼笙却用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抱歉,陆姑娘,我只是……”叶申想不出解释的说辞,准备道歉。
没想到陆曼笙居然眼角带着泪水,笑颜盈盈地突然伸手抱住了叶申。叶申错愕,直到陆曼笙身上的味道传来,贴在脖子上的体温让人感到炙热,叶申才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在做梦。
“陆姑娘?”叶申轻声呼唤陆曼笙的名字,没有得到回答。
叶申心中意动,亦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陆曼笙的腰,沉浸在把意中人拥入怀的满足之中。若这是梦,叶申情愿不要醒来。
“申儿。”怀中的陆曼笙突然开口唤道。
“申儿?”这一声呼唤让叶申瞬间清醒。这是他的乳名,谁会叫他的乳名?叶申心头涌起了荒唐的想法,他推开陆曼笙,试探地叫道:“娘亲?”
听到这一声娘亲,陆曼笙瞬间落泪,她深情地看着叶申,微微颔首。
那脸上是陆曼笙从未有过的亲近柔和的笑颜,叶申不敢置信。他一贯知道陆曼笙与旁人不同,能见到魑魅魍魉,可如今亲眼见到逝去多年的娘亲,震撼之情着实难以言表。
“申儿,你为何伤得这么严重?”娘亲上下打量着他,心疼地问道。
娘亲死的时候,叶申并未在身边,这也是他最遗憾的事之一。再见面时却惹得娘亲如此伤心,叶申心中五味杂陈,宽慰道:“我无事,不过是……小伤罢了。”
娘亲哽咽:“你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你当年走时,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恨我才不回来,你原谅娘亲了吗?娘亲无用,不过是想见见你。”
叶申只是摇摇头,他向来不擅长诉说亲情。
香味有些淡了。
“你喜欢这个姑娘吗?”娘亲突然问道。叶申晃神,他知道娘亲指的是陆曼笙。
“她救了我。”叶申心中的秘密被窥见,脱口而出便想要解释,片刻后又觉得自己对娘亲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叹气道:“喜欢又如何?我刀头舐血,步步为营,她为女子本就不容易,与我在一起只会过得更加艰难。我不想害了她。
“有人能比我更好地照顾她。”叶申迟疑道,他心里再不情愿也晓得元世臣是更适合保护陆曼笙的人。
“陆曼笙”看着叶申,眼里皆是慈爱:“申儿,你可有问过她的心意?再问问你自己的心意。你将她拱手让给旁人,若她被辜负,你岂不是会更后悔?两人有缘、心意相通,才能走一辈子啊。”
娘亲的劝解那般朴实,让叶申哑口无言甚至脸颊有些发烫。叶申迟疑道:“我心悦于她,却不知道她如何想我。”
“陆曼笙”笑得狡黠,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儿子如此踌躇的样子,便道:“你想知道吗?其实她……”
突然夜风吹过,香气越发淡薄。“陆曼笙”的神情变得茫然起来,叶申猜测香料的效力快要过了,呼唤道:“娘亲?”
“陆曼笙”点点头,还想再说点什么:“申儿……”
话语未尽,身子便倒在了叶申的怀中,叶申勉力才架住了陆曼笙。喜欢的女子就在自己怀中,带着熟悉的桂花香,叶申突然紧紧拥住了陆曼笙,将头埋在陆曼笙的脖颈之间。
他害怕自己保护不了她,他太害怕失去她了,甚至害怕得不敢袒露心意。可她是陆曼笙,是给他金疮药的二小姐,是不许他死的陆曼笙,他真的舍不得将她托付给别人。
叶申心中的欲望一点点被放大,胸口的伤再次裂开,鲜血渗透了衣衫也浑然不觉。
他只怕这是最后一次,能这样毫无顾忌地抱着她。
一时周遭只听得见落叶的声音。
“你抱着我做什么?”清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陆曼笙清醒了。
叶申失落地松开手,扶着柱子,看着陆曼笙笑着说:“是陆姑娘来抱我的,可不要诬赖我呀。”
闻言,陆曼笙皱眉道:“我怎么会主动去抱你?休要信口雌黄了。”
叶申扯下领口,借着月色能看到领口上有一些口脂的痕迹,叶申说:“若我是强行抱住陆姑娘,怎会留下这般痕迹?”
叶申这副嘻皮笑脸的模样让陆曼笙有些气恼,却又无法辩驳,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深夜站在叶申的客房门口,清醒后还抱着人家。陆曼笙只觉得头晕,脸有些发烫,感到十分尴尬,只好转身道:“我先回去了,大约今天有些昏头吧,劳烦二爷原谅我的失礼。”
“咝——”叶申发出忍痛的吸气声。
陆曼笙这才察觉到手上的湿润,记起自己刚刚将手放在叶申的胸口上:“你伤口裂开了?!”
陆曼笙赶紧将叶申扶回房间,道:“我去找王医生。”
“不要。”叶申再次拉住陆曼笙的手腕,“不疼的,不要大半夜的麻烦王医生了,而且此时去找人动静太大,如今已经锁城,怕是会引起黑五的注意。”
陆曼笙只得作罢,扶着叶申坐回了床榻边。窗外静得可怕,叶申抱着歉意说:“之前杜家村的事,黑五和魏爷一样,以为你和我是一伙的。他现在没空,但迟早会想到你。我已经很抱歉了,如今却给陆姑娘惹了更大的麻烦。”
听到这话,陆曼笙又好气又好笑:“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救都救了。若说脱身的法子,我倒是可以把你的尸体交给五爷,以示清白。”
“对……你可以这样做。”叶申因为伤口流血,脸色有些苍白,却仍带着笑意,“可是你会杀我吗?”
叶申问得太认真了,以至于陆曼笙一时忘了叶申还握着自己的手。
“二爷倒是逼得我没的选。”陆曼笙苦笑,不动神色地收回手。
“如今之计,陆姑娘确实别无选择。”叶申伸手比了一个枪的姿势,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牵强地勾起嘴角道,“要么,让我死……”
如此说着,叶申又将手伸向陆曼笙,露出了独有的傲然笑容:“要么,你跟我走。”
陆曼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愣在原地。叶申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他无法看着眼前的女人嫁给别人,他还是要将仓库里的杂物统统丢掉。
叶申见陆曼笙不说话,想起了娘亲的劝解,便大着胆子追问道:“如果这件事过去了,我还侥幸地活着的话,我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好不好?那里有青山绿竹,风景很好。夏日桃红柳绿,可同去泛舟;冬日白雪皑皑,可携手踏梅……还有很多景致,我都想与你去看看。”
似乎是陷入了叶申所描述的想象中,陆曼笙很久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二爷,我还没想好。”
这就是委婉地拒绝了。叶申面上难掩失落,松开手,装作累极了合眼的样子。陆曼笙见状,便退出客房离开。等陆曼笙关上门后,叶申又偷偷地将藏在袖口的香瓶取出,端详了片刻又藏回怀里。叶申决定不把这香瓶还回去了,如果有机会他还要再试试。
不知是因为想见到母亲,还是想见到陆曼笙温柔的样子。
他想再试试,他不想轻易放手。
回到屋里的陆曼笙心中一片苦涩,她对叶申的心意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叶申三番五次地救自己,甚至不惜得罪魏之深,她却装作毫不在意,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那本记载着姻缘的书上,根本没有自己和叶申的名字,她和叶申是不会有结果的。
一夜无眠。
赵信执失联了两日,终于带来了新的消息。
“杨健被人盯着不敢出面,但他派人给我消息,说最近魏之深没有露面,魏公馆和白帮对外的说辞是魏之深被人刺杀受伤了,锁城是为了追捕逃犯。这几日白帮的事务都是黑五陪着戴晚清出面处理完成的。我想去探望魏之深,但黑五拦着不让见。”
赵信执几日没有换洗衣物,精疲力竭。他急急地喝完了陆馜端上来的汤水,洗了把脸,打起精神继续说:“黑五根本没有给我们警察局提供任何线索,却逼着我们在全城搜捕凶手。从城东跑到城西,一户户搜查,我们都快累垮了。”
陆馜不爽道:“我看他们就是想累死你们,欲盖弥彰的把戏!这样就没人查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戴晚清出面处理事务?绝对有问题!”叶申果断道,“如果真如黑五所说,魏爷只是受伤,戴晚清一定会来通知我。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定是她被人限制了人身自由。”
闻言,陆曼笙疑惑道:“戴姑娘是你的人?”
叶申愣住,随即解释:“她在我的云生戏院长大,与我情同师徒,自然是亲厚些。”
怕陆曼笙误会,叶申又补充道:“她很顾及魏爷,黑五不可信任。如果魏爷出事,她不可能不来找我。”
“糟了,”陆曼笙蹙眉,“那她岂不是处境很危险?”
叶申有些赧然,原来陆曼笙不是误会他们的关系,而是在担心戴晚清。一旁看着叶申急急解释的陆馜别过头去小声地笑,而站在陆馜旁边的赵信执茫然地小声问陆馜她所笑为何事。
“咳咳。”叶申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宽慰道,“黑五还需要戴晚清配合演戏,所以暂时还是安全的。我大胆猜测,魏爷要么是死了,要么逃走了。黑五的计划还没有完成,所以还需要借着魏爷的名头行事。”
“还没有……完成?哪里没有完成呢?”赵信执追问。叶申努力地回想黑五的行径,猜测他的目的,陷入沉思。
众人不敢打扰。
“通行文书!”叶申惊呼,“黑五肯定是没有找到通行文书!”
“那是什么东西?”陆馜疑惑。
赵信执解释:“通行文书是船只直通恒城水路的通行证。恒城是河道的中转点,外来货船都要停靠恒城,才能将货物用马车运往内陆,而船只进入恒城的码头需要通行文书。黑五想直接当上白帮的老大,名不正言不顺,必定会引起内乱。但若他有了通行文书控制住码头,旁人再想推翻他就很难了。”
听了赵信执一番话,陆曼笙与陆馜也马上反应了过来。她们当年来恒城被困在埔村时,也是通过躲在货船里才进入了恒城。
叶申脸色变得很差,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若是黑五有了通行文书,他想靠船只运送鸦片或者重型武器的话,便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了。这些原来都是魏之深不敢碰、但黑五极力推崇魏之深去做的生意。”
陆曼笙闻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道:“鸦片和武器流入的话,不止恒城,各地都会受到影响。”
叶申很快就冷静下来:“你们不要太着急,魏之深为人谨慎,通行文书应当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黑五找到。”
赵信执追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叶申继续道:“黑五如果一直找不到文书,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猜测他下一步就应该要为自己登上魏爷这个位置制造一个借口了,所以说我们还有喘息的时间。”
叶申盯了陆曼笙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道:“陆姑娘,麻烦你把宋廉找来,我有话与他说。”
陆曼笙闻言,神色阴晴不定。叶申居然和宋廉认识?但他二人在南烟斋偶遇时完全装作不认识,陆曼笙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欺骗了。
叶申无奈道:“抱歉,他是元督军的人,我与元督军私下有联系。瞒着你是情非得已,但我绝无恶意。”
陆曼笙瞪着叶申,咬牙切齿道:“无事,我拿二爷没有办法,但我难道不能好好问问宋廉吗?”
宋廉被叫到南烟斋时一头雾水,直到看到受伤的叶申才明白为何陆馜来传话时满脸怨怼。在陆馜和陆曼笙幽怨的眼神下,宋廉硬着头皮和叶申商量黑五的事。
宋廉带来的消息让众人更加绝望:“元督军的手下带着人马已经到了恒城五公里之外的地方,可是黑五以魏之深的名义不肯开城门。他们进不了城,若是强行破城恐怕会遭到白帮和百姓反抗。”
赵信执接话:“现在警署三分之二的人手也被黑五调去抓捕什么逃犯。我明知是白费工夫却找不到借口拒绝,只能每日装模作样。”
陆馜插嘴问宋廉:“来的是你哥哥宋清吗?”
宋廉点点头。宋清和宋廉是同陆曼笙一起长大的,听到是他来了,陆馜明显安心不少。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通行文书,肯定还藏在魏公馆里。”叶申思索片刻,立马决定,“大不了我以白帮二爷的身份先去把码头的船只稳住,这样还有余力一战。”
“不行!你的伤没好!”陆曼笙果断拒绝。
话音刚落,众人都看向陆曼笙,这令陆曼笙很是赧然:“我是说,你的伤这么重,可能没到码头就会被黑五抓到,如此就白费工夫了。”
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叶申笑着说:“陆姑娘,若是白帮被黑五控制了,早晚我也逃不了。趁我还有一战之力,总要搏一搏的。”
第十章
“我去。”陆曼笙突然开口,“我去一趟魏公馆见戴小姐。”
叶申果断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陆曼笙耐心解释道:“我出面去见戴小姐是进入魏公馆最好的法子。既然黑五对外说魏先生受伤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戴小姐肯定需要有人宽慰。而我与她来往颇多,黑五就是想拒绝我,也找不到借口。”
叶申闻言神情凝重,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比起他们毫无线索盲目地找通行文书,跟戴晚清碰上头,了解魏公馆此时的情况才能更有把握。从事发当日起,戴晚清就一直待在魏公馆,如果有魏之深或者通行文书的消息线索,她知道的肯定也比他们多。
“就这么决定了,我先去准备。”不容拒绝,陆曼笙离开客房去做准备。
叶申还想再说什么,赵信执阻拦道:“陆姑娘心思细敏,她只是去见戴晚清一面,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宋廉护送陆曼笙出门到达魏公馆的时候,已是卯时。刚到门口她就发现魏公馆与往日不同的气氛,警戒比往日更缜密。守门小厮认出陆曼笙,随即寻来魏管家招呼。陆曼笙与魏管家说明来意,回报之后,黑五果然没说什么,只吩咐魏管家带她去见戴晚清。
见到熟悉的人,陆曼笙从容不少。跟在魏管家身后走向内院,看着魏管家平静无异的面容,陆曼笙揣测着魏管家是一无所知,还是已经叛变。她不敢多言,只能细心打量魏公馆的情况。
陆曼笙来往魏公馆的次数不多,但这是第一次从进入外院开始便有两个小厮跟在她身后,应该是来监视她的。
戴晚清得了消息,就站在内院门口等她。陆曼笙看到连内院门口都有守卫,看来戴晚清不与他们联系是因为彻彻底底被黑五控制住了。
走近后才发现戴晚清身后的丫环并不是结心。陆曼笙心中警惕,面上却不显,热络地与戴晚清打招呼、询问近况。戴晚清看到陆曼笙却是泪眼婆娑道:“陆姑娘,你怎么才来看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戴晚清并非遇事啼哭伤感之人,陆曼笙心中了然,亦是关怀备至的口气:“魏先生怎么样了?”
“听医生说伤得很重,五爷说魏先生要静养,我都不敢去打扰医生治疗。”戴晚清哽咽抽泣道。言下之意就是出事之后,她也没有见过魏之深。
说着,戴晚清挽着陆曼笙想往屋里走,却没想到身后的丫环拦道:“戴小姐,还是在客厅说话吧。”
戴晚清闻言,有些不爽道:“彩兰,我向来都是在自己屋里招待陆姑娘的。陆姑娘不是外人。”
这般骄纵和苛责的态度亦不同往日的戴晚清,但那名叫彩兰的丫环毫无惧色道:“这是五爷的意思,如今时候特殊,我们也得保护好戴小姐的安全。戴小姐不要为难我们了,还请陆姑娘稍坐片刻便回吧。”
完全是用命令的语气下了逐客令。
戴晚清恼羞成怒:“你们不让我去瞧魏先生,也不让我出门!是在囚禁我吗?你们五爷白日里说忙,晚上出了魏公馆不见人,存心躲着我是吧?如今陆姑娘来看我,你们竟然赶人!让你们五爷过来讲讲这是什么道理!”
戴晚清勃然大怒,柳眉倒竖,陆曼笙只好劝慰:“五爷有自己的考虑,我看见你没事就好了。我便站在此处与你说话吧。”
陆曼笙转头对彩兰道:“你们退远一些便好。”
彩兰有些迟疑不决,但也不能真因为这般小事就寻来五爷,便退了三步低眉顺眼地守着。戴晚清见状便扑到陆曼笙的怀中哭诉道:“陆姑娘,你要常来看我,我一个人害怕。”
完全是小女儿作态,陆曼笙还在想怎么与她多说几句话,突然觉得手背有些异样,是戴晚清往自己的袖子里塞了东西。
不过是片刻的事,戴晚清松开了拉着陆曼笙的手,擦拭掉眼角的泪珠,陆曼笙亦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在彩兰的监督下,两人结束了对谈,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家常。彩兰面色如常,陆曼笙以为自己和戴晚清蒙骗过了她。
没想到就在陆曼笙准备离开魏公馆、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在魏公馆的外院客厅被人拦住了。黑五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显然是特意在等她。
“五爷,好久不见。”陆曼笙与这个黑五没有打过交道,只得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可惜你刚来,我就要走了。”
黑五的手下在门口拦住陆曼笙,陆曼笙回头询问黑五:“五爷这是什么意思?”
领路的魏管家在看到黑五之后诚惶诚恐,不敢再领着陆曼笙向前走,两人就这般一坐一站僵持在客厅。
“陆老板,先别急着走。”还是黑五先开了口,继续翻着报纸道,“这几日魏公馆由我接管。陆老板可是进出魏公馆的第一个外人,为了陆老板的安全,烦请陆老板不要想着从魏公馆里带走什么。”
陆曼笙沉声:“五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黑五笑了笑:“陆老板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麻烦陆老板接受例行检查,陆老板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我们搜也搜不出什么对吧?万一魏公馆因为陆老板的到来丢了什么,也与陆老板无关,是吧?”
这就是要搜身的意思了,陆曼笙怒目斥责道:“我这是头一遭来魏公馆还要被搜身?!”
黑五面无表情:“这是规矩。”
“原来魏公馆的规矩是五爷定的。既然如此,麻烦还请人领我去检查,总不会是五爷亲自动手吧?”陆曼笙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黑五竟然如此谨慎……或者他根本就是在等她来寻戴晚清,从而找到破绽。
黑五挥手示意早已在门口等候的丫环上前为陆曼笙领路。这领路丫环便是跟着戴晚清的彩兰,看来是黑五的心腹。黑五皮笑肉不笑:“这是自然。委屈陆老板了。”
毫无诚意的敷衍,陆曼笙不去理会,回头对那个彩兰说:“我想去方姑娘的房间,可以吗?”
彩兰明显愣了一下,回头看向黑五。黑五也没有想到陆曼笙会提出这个要求,有些意外。陆曼笙解释道:“回了内院我怕惊扰戴小姐,别的房间我冒冒失失进去也不太好。我记得外院二楼走廊底原先是方姑娘的房间。”
方秋意在时,魏之深疼惜她,将书房旁边的房间当作方秋意的休息室。陆曼笙与方秋意要好,自然知道这件事,但看黑五的神情好似也是知道这件事的。陆曼笙心中颇为疑惑,黑五是方秋意死后才来魏公馆的,他怎会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见黑五不答,陆曼笙嘲讽道:“看来五爷是想让我站在这客厅,被搜得干干净净才肯放人了。”
黑五回过神,对那彩兰点头示意,彩兰这才比了请的姿势。陆曼笙也不客气,跟着彩兰熟练地走上二楼房间。那屋子在方秋意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住过人,却打扫得一尘不染,大约是魏之深让人精心照看着的。
进屋之后,彩兰关上门,陆曼笙好声好气地询问道:“你可否先转过去,我将衣物换下,让你仔细检查。”
既然人在屋子里了,再想要有什么小动作也难。彩兰点头答应,背过身去,只听身后陆曼笙一番窸窣动作。片刻后彩兰转过身,见陆曼笙穿着中衣坐在床头,上袄摆在床上。彩兰仔细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在衣服里或者陆曼笙身上搜到任何东西。
回到大厅,彩兰如实告知黑五,表情阴霾的黑五冷哼着将陆曼笙放走。
等陆曼笙离开后,彩兰便细细地将陆曼笙在房间里的所作所为告诉了黑五。虽然毫无破绽,但黑五立刻吩咐小厮道:“将那个房间给我里里外外搜个干净,角落都不许放过!”
出了魏公馆后的陆曼笙着实出了一身冷汗,等在门口的宋廉看陆曼笙脸色不好,赶紧送她回去。
到了南烟斋,陆曼笙将此事告知众人,看着叶申黑如锅底的脸色,陆曼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在魏公馆有多危险。
宋廉想到了什么,便问陆曼笙:“戴小姐给陆姑娘的会不会就是通行文书?”
叶申点头,思索道:“应当是的,不然她也不至于冒这样大的风险让你把东西带出来。”
“可惜了。”陆曼笙叹气,“我猜测黑五会提防我,就故意在出内院的时候,把东西藏在了通往外院的花园里。若黑五去翻找方秋意的房间,定是做无用功了。”
陆曼笙在大厅多番推脱和搜身时的小动作,都是为了扰乱黑五判断的障眼法罢了。
叶申的脸色苍白,沉声说:“本来我们和黑五谁都不知道通行文书的下落,势均力敌。如今我们知道通行文书就藏在黑五的眼皮子底下,太危险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将它拿回来。如果码头被黑五占为己有,后果不堪设想。
“魏公馆的地形我熟悉,你告诉我你藏通行文书的位置……”叶申询问陆曼笙,说着就想起身。
“魏公馆现在警戒森严。”陆曼笙阻止,不满道,“以你现在的伤势,去找死吗?”
叶申竟笑着说:“陆姑娘这是瞧不起叶某……还是在担心叶某?”
陆曼笙气结,这个叶申此时此刻竟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越发不爽,拦着他不让他起身。陆曼笙和叶申对峙起来,宋廉看着这架势不敢劝说。
还是叶申先低了头,苦叹:“我很了解黑五这个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寻不到通行文书,也不会干等着,为了让黑五坐上魏爷的位置,他们定会走下一步棋。”
陆曼笙也知形势堪忧,但她不能眼见着叶申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