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桌前,看东家摇着玉盘,周围两边杀红了眼的男人大声喝着。望月问杨清,“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杨清摇头,又问她,“你很熟?”

“对啊,”望月洋洋得意,“我花钱大手大脚,手头经常没钱。每次没钱的时候,就赌一把,解解急。”她回头,看杨清望着桌子感兴趣的眼神,怕他太感兴趣,就解释,“大赌伤身,小赌怡情,偶尔玩一把就可以了,你可别太上心啊。”

“我知道,”杨清说,“云门禁止弟子进赌坊的,你才要记住。”

“”望月心中呵呵,问,“那你怎么敢跟我进来?不怕被人告状啊?”

杨清眸子盯着牌桌,口上漫不经心道,“规矩是定给不能自控的弟子的,怕弟子们被花花世界所迷,忘了习武人的本性。自己能够控制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话,云门的规矩并不是死的,并不是非要束缚人。”

大言不惭。

望月心中笑,眼珠一转,又找到逗杨清的法子了。

到一桌前,听两边人在猜骰子的大小,左右划了道来,望月跟杨清说,“猜猜看。”

扣着的玉碗停下,众人秉着呼吸,一同听骰子停下来后的大小,然后“大”“小”分开,赌以胜。

杨清说,“大。”

玉碗揭开后,果然是“大”。

望月笑而不语,拉他离开,又去别的几桌听。

再一次,杨清说,“小。”

离他近的一个赌徒,听到了他的小声说话声,自己的思路被干扰,回头大怒看去,见是一个面色明秀的年轻公子,气质恬静。那青年被少女拉走,这个赌徒重新回到桌边,想到那青年轻描淡写的话,咬牙,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到了“小”那一方。

杨清和望月只是退后了几步,仍远远看得清楚。

见那满眼赤红的汉子先是紧张的额头冒汗,然后突有一瞬,眼睛迸发出神采,哈哈大笑。

望月笑道,“他赢了。”

杨清点了点头。

望月继续拉着杨清在场中逛,这时候,她才低声笑,“清哥哥,用内力猜的吧?”

“是啊,”杨清说,“一听就听出来了。”

望月笑半天,笑得杨清有些奇怪。杨清反应过来,低声,“不能用内力猜?”

“是啊,”望月咬着手指头,低头憋笑,“不然这么些习武之人,全都过来用内力听声辩位,人赌坊还开不开?江湖人呢,进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千万不能用自己的武功去投机取巧。这种地方,专门有习武大能看着的,就是为了防有些贪得无厌的江湖人。你刚才这么听下去,幸好我们有些下注,才没人找我们的麻烦。不然,我们势必要在这里打一场了。”

她说,“我都说了我缺钱的时候,就过来玩几把。我可从不作弊,完全是靠运气,又不贪多。输了也就输了,赢了也高兴。要像你这么听下去,那在赌坊玩什么趣儿?”

杨清了然,看她说,“那你是故意看我出丑的了。”

望月眨眨眼,撒娇般搂着他手臂,“反正我也告诉你实情了呗,不要那么计较嘛。”

接着又告诉了杨清不少期间的规矩,也让杨清生了兴趣。不用武功的话,赌坊这种地方,就多了很多吸引力。比如不能用内力去听,却可以心算,算牌。你可以靠算术自己计量,反正上千张牌,只要你记得住,这里是不管的。客人天天跟东家斗智斗勇,层出不穷的作弊手段,又层出不穷的反作弊。

在这里,人生百态,体现的很完美。

两人去换了筹码,杨清玩了三把,望月玩了两把。输了三场,赢了两场,然因为杨清算得好,他们手中的铜板,从三文,到了一百文。

在他们进来时,就有坐镇的武工大能发现了他们的异常。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很普通,武功不算厉害;那个青年,气息绵长、步履悠缓,必是武功高强之人。悄悄跟上去,初时听杨清几次叫破,东家脸色有些难看,只是看他只是看、没有下注,才没有说话。

到后来两人玩的时候,没有用内力,东家这才放了心。

两人出门后,还有管家客客气气迎上来,“两位,我们东家想请你们上去喝一盏茶,交个朋友。日后在城中有什么麻烦,东家都能说得上话。”

望月拱手道,“东家客气了。不过不用了,我们明日便要离开此地,不劳东家费心。今晚天色晚了,我二人要回去整理行李了。”

管家又留了两句,望月态度坚决,便遗憾送他们出门。

等出去了,杨清才问,“我们得罪了东家?”不然双方不认识,交什么朋友?

“看你武功太高,怕你有什么心思,想上去打个招呼吧。所以我才说我们明天就走,让他放心,我们没有要打扰他生意的意思,你看着吧,他还会派人跟踪我们。直到我们真的离开了,这位东家才会放心,”望月嗔怪地看杨清一眼,有些羡慕,“你才来一次,人家就看上了你。我来赌坊多少次了,都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可见是你武功太好,让他们警惕;而我武功太差,不值得人家上心。”

杨清半晌后,才笑说,“你武功确实挺差的。”

“喂!”望月眯眸,又突而笑,扑到他身上,“没关系,我武功差,谁都对付不了,对付你,却是绰绰有余了。”

杨清任她攀着手臂闹。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街上渐没有之前那样热闹。望月也生了疲惫,不想再玩了,便说回去吧。

望月玩得有些精神亢奋,提起走那么远的路回客栈,就意兴阑珊,“这个时辰,客栈都打烊了。敲门喊人来开门,多麻烦。我们不要回去了,在这边歇下好了。”

“在这边怎么歇?”

自然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了。两人寻了一家关门铺子的外边,坐在台阶墙头,望月强迫杨清坐下,搂着自己,头靠在他肩上,笑眯眯,“我们这样依偎着,睡一觉就好了啊。”

“清哥哥,江湖儿女,不要注重小节。”

杨清也不注重小节,望月喜欢,那就这样吧。

搂着她,她甜蜜蜜地靠着自己的肩,杨清则抬头看着清冷寒月,心想:阿月真是喜欢这样子吧?她还喜欢各种各样的惊喜。然自己别的方面好像万能,在这方面,却总是戳不到她的点。既然她都主动提出来了,那就陪她一晚又何妨呢?

就这样坐在檐下台阶上,彼此依靠着,缓缓睡去。

并着肩,就好像很多年前那样。

在一片万籁俱寂中,只有他们两人相依相靠,陷入深沉的梦境中。

陷入甜蜜的梦中,想着有杨清在身边。

想着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是她和他,没有误会,没有走散。就觉得岁月当真静美,时光也未曾辜负。

被光亮照醒,感觉到颊面上拂动的清风。望月皱了皱眉,立刻感觉到眼皮上照着的金光,被什么挡住了。她睁开眼,看到稀薄的辰光中,青年伸手在她眼上方,为她挡住照过来的阳光。

望月歪着头,从惺忪的睡眼中看他。

看清晨的风吹着他的发丝,看他的面容在初初升起的日光中镀上一层浅浅金色。那缓缓升起的阳光真壮美,光线一束一束,将大地从黑暗中唤醒。然而阳光的美,也不如杨清的美。

望月看着她,恍惚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

他喊她起来看日出。她看不到他的脸,却看到他清愁如织的目光。她说,“真漂亮。”他没有说话。

过了多少年,居然还是杨清!

望月看着他,发笑。

杨清捏了捏她的脸,说,“笑什么?醒了就起来,一晚上不回去,师侄们该担心了。”

他说的平平静静。

望月情不自禁地扑入他怀中,捧着他的脸,好是深情无比,“清哥哥,我好喜欢你不,我好爱你哇!”

亲他的脸,弄得他一脸唾沫,弄得他呼吸乱起,少女一个劲地热情告白,“我真是好爱你!”

杨清抬臂挡住她的吻,仰脸看跪在他怀中的少女,看她身后日光千丈,看她长发贴着面颊,他轻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望月大大点头,用力点头。

她搂着他的脖颈,催他,“你呢你呢你呢?你从不说你喜欢我,也不说你爱我。你是不会说吗?”

“嗯。”

“我来教你。来,看我的发音哦,我爱你,woai”

杨清被她逗乐,“你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在教我吗?我是不会这个吗?”

望月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他。

在她的眼睛中,杨清收了笑,将她拉下来,在少女额上轻轻亲了一下,柔声,“阿月妹妹和别的什么,就是我的人生。”

别的什么,都可以舍去,反正不重要。

阿月妹妹,却是不能舍弃的,是很重要的。

别的什么可以随便加进来,随便再出去,阿月妹妹却是要一直在的。

望月拥抱他,大力地抱他。心中欢喜,觉他这样的情话,已经够了。不说喜欢,不说爱,却是一心向你,义无反顾。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他总是对你好的。

温温柔柔,安安静静,在等着你。

多么好!

一路上,便这般甜甜蜜蜜,看得江岩等师侄不忍直视。唯一的不足,也就是望月始终对上床有阴影,杨清每次有点反应,她都有点僵硬。虽然望月心中有我会假装的想法,但身体却无法欺骗。杨清也就没兴趣了,他当然不会强迫她。

这就是杨清的毛病了。

有时候男女相处,一路顺着女方,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望月这种性格的,他愈顺着,她愈理所当然。两人自是再没有可能。

反正忍着的人是杨清,又不是望月。

男女之间相处的学问,这对小情人,还有的学。

不过等不到他们学会这一出,在八月底,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云门。

第一次跟着杨清等人踏足云门,望月仰头,看到白玉门匾上的“云门”二字,心情复杂——

她数次来云门,却从没有踏入过境内。

她怨恼云门,想毁了云门,把杨清掳走到圣教,来陪自己玩。

她以前绝对没想过,她会以另一个跟白道、魔教都毫无关系的身份,跟着杨清,来到这个地方。

望月倒不讨厌云门。

一想到杨清自小在这里长大,他的性格为人,全是云门一力培养的,望月对云门,心中充满了好感。

“云岚,你们几个带杨姑娘去洗漱换衣。江岩,跟我去见掌门。”

“是,师叔。”

望月走在山中,跟在云岚几个女弟子身后,心中痒痒的,想着:杨清小时候长在这里啊真遗憾,她怎么出生在圣教呢,怎么就不能陪杨清一起长大了呢。

好像看小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自那晚捏了小杨清的泥人后,望月对杨清的小时候就特别感兴趣。听他讲,他肯定故意说漏一些事,没什么意思。来到云门特别好,除了江岩这些最小辈的弟子,其他的,基本都是看着杨清长大的,对杨清小时候熟的不得了。

望月觉得,自己说不定能听到不少有趣的事儿呢。

越来越喜欢这地方了!

在小情人还在没心没肺地肖想小时候的自己时,杨清正在正殿,与掌门说一路上的事。等江岩退下去后,他才跟掌门说,“不知姚师妹有没有跟您提过?我欲娶”

“不行。”不出预料,掌门脸上的笑收了起来,一口拒绝。

第80章 80|10043

云门掌门,风行云,乃杨清父亲那一辈的弟子,按辈分,杨清称他为“师伯”。风行云青年继任云门掌门之位,,性格朴善至诚,有容乃大,又武艺精湛。今年已逾五十,白衣长须,面容和善,颇有一代武学宗师的风范。

风掌门待杨清,完全是如父如师,比自家弟子还要喜欢。多年来,杨清一直乖顺安静,别无所求,风掌门一边心疼自家师弟的遗子如此懂事,一边又自豪杨清是自己和众位师兄师侄们教出来的。杨清很少提要求,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做掌门交代的事,所以他偶尔提个要求,风掌门都会答应。

杨清让人颇为安心。风掌门为云门事务和自家一辈弟子们操碎了心,都没怎么为杨清操过心。但杨清吧,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通常无所求,一有所求,就让风掌门有晕厥的惊恐感。

比如杨清当年非要下山去魔教;

再比如杨清现在又非要娶一个陌生村姑做妻子。

屏蔽了所有人,风掌门摸着胡子,烦躁地在正殿一圈圈踱步,回头一看,杨清笔直地跪在地上,眉目低垂清和,平静地等着他的裁决。一看到这位柃木长老云淡风清的模样,风掌门就觉得牙疼。

风掌门深吸口气,让自己和颜悦色些,“清儿,我已经知道,姚丫头跟我说了她和魔教教主原映星的隐私。她居然还想云门和魔教合作,真不知道这些年在魔教,是被原魔头洗了什么脑我素来知道你心性淡薄,定是姚丫头求过你,你才故意说自己要成亲,借以成全姚丫头吧?我已经让她闭门思过去了,在之前,不许她出来。你不必向着那丫头,你们是未婚夫妻,有师伯为你做主。”

杨清眼皮抬了抬,轻笑一声,“师伯多虑了。我不至于为了成全姚师妹,拿自己的终身开玩笑。我是认真要娶杨姑娘的。”

“你还不至于开玩笑?!”风掌门牙更疼了,“你就从来没上过心。一直是我们几个老头子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这般态度现在又告诉我你突然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杨清说。

“我听姚丫头说了,是个村姑。和咱们江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顶多算你的同族人。好好好,就算你知姚丫头变心,不想娶她了,那咱们江湖几大门派,喜欢你的姑娘也一抓一大把,仔细挑一挑,说不定真能挑出几个和你辈分差不多的姑娘出来。你放着这么些和自己相配的姑娘,为什么非要娶一个村姑?”

“大概是因为她更美丽些?”

“”风掌门被杨清的话给噎了回去,“你给我严肃点!这个时候开什么玩笑?”

杨清笑了笑,抬目,诚恳道,“师伯,姚师妹没有哄您。我也觉得魔教和我们云门,有合作的机会。他们掌控着通往西域的唯一道路,早年还与朝廷做生意,教中敛财无数,颇有不少生财之路。而我们云门虽地处终南,看上去钟蕴神秀、人杰地灵,但门派下有数派小门派要养,年年大出血。我昔年入魔教,便见他们日常所食所用,皆比我们更会奢华”

风掌门不太高兴道,“习武以修身为主,你总看这些外物做什么?难道我云门短了你的吃喝什么了?”

杨清说,“只怕门下年轻弟子,还有归顺我们的门派容易被魔教诱惑。”

风掌门眼皮跳了跳,若有所思。

杨清又举了几个更简单形象的例子。他素来有这种感觉,但因为本身觉得两方合作太麻烦,应酬起来容易出事不方便,对魔教,他一贯想的,都是灭了魔教满门。因为望月的缘故,他愿意采用更温和些的方式对付魔教。细水长流,总要魔教不再是现在的魔教。

而且风掌门不心动吗?风掌门其实特别心动。

其他的都好说,风掌门不在乎。但他是一派掌门,素来为全门派的利益着想。如果有为云门敛财、为自己敛财的方式,风掌门自然会摇摆。这还只是杨清口头上说一说,没有具体的数据给风掌门看。要是魔教教主原映星那边收拾了内乱,真的抽出手来跟云门来谈,相信原教主给出的甜头,定会让风掌门下定决心。

然现在,风掌门还在语重心长地教训杨清,“你啊你,真是下山一趟,把自己的修行全都丢得差不多了。云门和魔教合作?那要其他三大门派怎么想?都和魔教去合作?我们云门的问题先不提,就那三家,你觉得他们会轻而易举地信任魔教?没有信任,怎么合作?魔教教主又敢相信我们?不怕我们挖陷阱?”

“还有你想娶一个村姑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是安静些吧。如果你真的想促成云门和魔教的合作,你的婚事,就不要自己瞎想了。”

杨清抬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风掌门。

风掌门正对他露出同情怜惜的目光,“你莫非忘了前魔教圣女对你的全天下告白了么?现在你们说原魔头回去工布平反内乱,然最后谁胜谁输,我们还不得而知。不管哪一方赢了,你和前魔教圣女的关系,都注定你的婚事,暂时还不能先考虑。”

这就是望月给杨清造成的难题了。

她毕竟是魔教圣女。

云门做什么,都要考虑下那位前圣女。即使那位圣女已经死了。

杨清说,“我现在必须成亲。”

风掌门见这位小师侄又开始执拗了,烦躁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风掌门说,“看来你和姚丫头一样,都被魔教洗脑,头脑不清醒了。早知道,就不该放你下山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和你姚师妹一样,去闭门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杨清无言地磕个头,起身。

当天下午,刚回山的柃木长老被关禁闭的事,就传遍了云门山头。

众云门弟子莫名其妙,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讨论。

早前回山的一位女子,据说也是最新一代弟子的师叔,姓姚。正是这位姚师叔一举杀了魔教圣女,才给名门正派争取到了围攻魔教的机会。现在这位姚师叔回了山,众人都在猜测掌门会给这位师叔安排什么样的职务。几位长老也都围在一起讨论,既是好奇这位多年不见的师妹,又是猜测现在云门几位长老的职务已经分配得最合理了,再多出来一位,掌门准备往哪里安排。

结果大家讨论还没讨论出结果,姚芙就被掌门送去后山闭门思过了。

大部分人连面都没见到。

而现在杨清回山。

杨清在云门的人缘是很好的,师伯们、师兄师姐们,全是比他大一轮年龄的人,看着他长大,完全是把他当儿子养。他性格又好,小辈弟子们也喜欢听他讲课。听闻杨清回山,不光长辈等着这位师侄或师弟前来拜访,就连小辈弟子们,不管是内门还是外门,都兴高采烈:“太好了,杨师叔终于回山了!又能听师叔讲功课了!天天对着一群中年人老年人,我都快烦死了。终于又可以每天看到杨师叔了!”

“咳咳,不要这么说嘛。师父师伯他们也在教我们武功啦不过还是杨师叔回来好!师伯他们都好凶,板着脸吓死人了,还是杨师叔脾气好,怎么都不生气。我素来天资不好,到大师伯手里,天天被他骂。我以前可从来没被杨师叔骂过啊我还以为自己水平不错呢。”

“最重要的是,杨师叔长得好啊。山明水秀,气韵风流听他授课,完全是享受,嘻嘻。”

最后说话的,自然是几个不甘示弱的女弟子了。

闻言,男弟子面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来,笑一笑:杨师叔和他们差不多大,甚至许多外门的弟子,年纪最长的,看上去还是杨师叔的长辈呢。人年轻,又长相好,讲习武功心法也是深入浅出。

云门内门弟子都有自己的专属师父,手把手指导他们的武功。而外门弟子,没有师父,平时练武,就只能靠这些长老时不时地开课传授了。

杨师叔是所有长老中,外门弟子最欢迎的一位。尤其是比起别的长老,他的武功天赋,经掌门亲口说过,乃是最出色的。于是每每听他讲课的弟子,可以用趋之若鹜来形容。

杨清离开云门四个多月,带走了一批内门弟子。外门的弟子们一边嫉妒跟杨师叔下山历练的内门弟子,一边望眼欲穿,等着师叔重新回来的一天。

然而,杨清回山了,却被掌门罚去面壁了。

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望月与云岚等几个女弟子到了一处山后,由侍女前来领她去梳洗换衣,云岚等几个女弟子,则去见自家师父,向师父报说一路所见。内门的弟子,通常都是跟师父住在一起修习武功。望月这正是被领到云岚她们几个弟子的师父这里来了。

听说自家弟子领了个小姑娘回来,那位长老只点了点头,也没有提出一见。既然是杨师弟领回来的,什么安排,都得等着杨清自己说了。拜不拜见,也得杨清领着来。他们自己巴巴凑上去,就不太合规矩了。

望月在后山灵泉处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新衣。

她倒是不想天天跟披麻戴孝似的一身白衣,可是云门的弟子们全都这个装扮。她非要一身鹅黄一身浅紫的,云门也不会说什么,然而那样的话,就像是万花丛总一点绿,走到哪,明显到哪。这种万众瞩目的容光,望月暂时还不想享受。

换上了最普通的圆领束袖紧腰白衣,再用木簪扎上长发,额上覆着些稀薄刘海,揽镜一望,镜中少女容颜妍妍,白衣若仙,眉目间,一派正气凛然。

望月空手挽了个剑花,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外人眼中,云门弟子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从一代妖女到正道弟子的变化,往往只需要一身合适的衣服。

下午的时候,杨清那边没有消息,云岚这边也没有拦着她,望月就出门闲逛了。闲逛期间,听到了杨清被罚面壁的消息,眨了眨眼。望月正要凑过去探听消息,身后有少年悄悄叫了她一声,“杨姑娘,这边!”

望月回头,好费力,才从一窜绕着石门的绿藤紫花下,找到挤眉弄眼向她招手的江岩。她走过去,“干嘛?”

江岩一把把她拉到门后,再看看外面,没有被人发现,才拍拍胸。望月在他身后嗤笑,“你们云门,在自家门派,还跟做贼一样啊?”

江岩嗔她一眼,“师叔交代,让你不要在山上乱晃。我当然要看着你了。”

“反正他又不在,何必管那么多,”望月手搭在江岩肩上,眼珠虚飘一下后,笑着凑过去逗他,“听说你们掌门把你师叔关起来了啊?你身为内门大弟子,在长辈眼中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你肯定知道他被关在哪里了是不是?带我去找他。”

“杨姑娘你刚来云门,师叔要我带你四处参观参观的。你还是跟我看看吧,省得以后迷路什么的。”

望月说,“逛什么逛?真是撒谎都不会,杨清肯定不希望我到处闲晃。他怕死了我到处闲晃。”

江岩好奇,“为什么?”

望月笑而不语:自然是因为我曾是魔教圣女,而我现在的脸,和以前的我,长得太像了啊。

你们这些年轻弟子不认识我,你们的师父、师伯等等,可都是和我打过交道的。我被认出来,一点都不难。所以杨清虽然没说,但他肯定是不太希望我晃到熟人面前去的。

我还是不给他惹麻烦了。

望月问江岩,“杨清到底给你吩咐的是什么?”

“师叔说让我和你探讨一下武功,”江岩看一眼望月,“他说你武功练得不太对,让我纠正下你。”

望月练得不太对,是因为她加入了魔教的路子。旁的人看不出来,但熟悉云门武功套路的长辈们,肯定看得出来。

说起来,在云门,望月很可能得练两套武功了:一套自己的,一套比划给那些长辈看的。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这可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啊杨清到底是怎么安排她的?

杨清自然是想娶她,娶了她,她的武功就有他一手所教,有什么问题,都能究到杨清身上。云门的长辈们对杨清还是很放心的,虽然望月武功不太对,但他们也会以为是杨清专门给望月改的,毕竟杨清的武学造诣、他们都有见识过,而不会认为望月是跟魔教私通,跑来云门做卧底的。

然而,望月根本不觉得杨清会这么快娶她,直接就略过了这个可能性,去想别的可能性了。

想一想就烦了——所以说,她一点都不喜欢动脑子!

算了懒得想了,她还是全凭感觉走吧。

她催江岩,“我要见杨清,不要跟你耗时间。带我去找他!”

“杨姑娘你不是喜欢看话本吗,我收藏了好多,给你看好不好?”

“我现在已经对话本没兴趣了。你再转移话题,是想让我吻你吗?”

“!”

江岩呆愣中,被俯过来的少女长指挑起下巴,她翘着红唇,依偎过来,气息几乎喷在被压在墙头的少年面上。少年面红耳赤,见少女的脸一点点挨过来,轻声,“到时候我就告诉杨清,是你强迫我的。”

“!”江岩脸更红了。

又羞又气。

突然出手,按在少女肩头。少女游蛇般划开,擒向少年的手臂。少年反应很快,手臂一折一转,重新将少女箍在了身前。然少女猛跃,手抓着他的手向上一纵,踩肩而过,重新到了他身后。

两人一番过招,竟是谁也拿不下谁。

望月挑挑眉:据说江岩师父早逝,江岩的武功是杨清教的。

望月连江岩都打不过,平时却常能与杨清打个平手。杨清得多让着她啊。

她的心中再柔软一片。

不想跟江岩打了,扯着嗓子就要嚷,“救命啊,有人”

“杨姑娘!”江岩心脏猛跳到嗓子眼,飞扑过来捂住她的嘴,额上冒汗,真是怕了她了,“你真叫啊?!”

望月笑眯眯看江岩。

江岩只好屈服,“行吧行吧,我这就带你去见师叔,你可别胡闹了啊。”

江岩说好带望月去找杨清,却是晚上天黑后,才过来找望月。江岩说,这个时候人少些,去见杨师叔的话,也不打眼,不容易被人发现。望月心中不屑一顾:杨清刚回山就被关禁闭,可见错误太大,让掌门气不过。这种情况下,不管谁去看他,什么时候看他,你们云门掌门那边都有人盯着的。

不过她自然不会提醒江岩了。

能出什么事呢?

云门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是善良到没边的,又不会杀了她,她又何必怕他们。只要不死,其他做什么,没有办法呢!

跟江岩一块过去,望月听江岩介绍,才知道杨清没有像姚芙一样被关去后山,他是被关在自己院子里的。被关在屋里,不许他出门。望月庆幸杨清没有被跟姚芙关在一起,不然她可能就做出明抢人的事了。

江岩大大方方过去,跟两位门口的师兄寒暄,又是拱手又是给人塞了什么,那两人瞥一眼身后的少女,就放了行。一路上,竟就这么过去了。过山跃水,踏桥掠廊,数间阁楼已过,等到一处外表古朴的长屋前,江岩指给望月说,“门外有三个弟子守着,我去把他们叫开,你进去见师叔好了。”

望月对江岩佩服死了。

做好人做到这种地步——“真是谢谢你了。日后你若有事,我定全力相助。”

少年被她郑重其事的话说得赧然一笑,便向檐下灯影中的三位白衣弟子走去。

双方寒暄几句,风吹来隐约的字句。有一瞬间,望月觉得江岩似有怔然的神情。她心有疑问,怀疑出了什么事,然片刻,江岩又重新笑起来,与几个人说话。一会儿,江岩就反身,领着三个人往院外走去了。趁他们背身远走,望月飞速用轻功,向屋前纵去。到摇晃的灯影下,少女一边耳听八方,一边用力推门。想先躲进去,怎么都好说。

而门被推得啪啪响,一点儿都没有被推开。

听到不太对劲的声音,望月凝神,就着晦暗灯火往下看,见门上,挂着一把雕工精细小巧的铁锁。她推门半天,铁锁锁着门,硬是推不开。

她往一长排看去,风吹下,檐角铁马撞击。火光摇曳,一排排铁锁,每一扇门窗,都被锁住了。

望月:“”

真是佩服死云门掌门了。

你这是看贼,还是看自家师侄啊?

都把门锁成这样了,都快没地方用内力强行破坏了,你还派人看着?

你干脆把杨清憋死在里面好了。

望月正恼怒盯着这些锁发愁:这锁委实也太多了些。

门中传来青年温润的声音,“阿月?”

火光,一道人影,映在了门上。

清瘦清矍,在夜暗微光中,颇为让人心动。

望月眼睛亮了亮,痴然而望——影子都好看。

想到正事,又低下头看锁头,闷闷抱怨,“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被你家掌门看成这样啊?”

杨清笑一声,“他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他为什么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因为我跟他说,我要娶你啊,”杨清靠着门轻笑,“他就把我关起来了。”

望月愣住,抬起低垂的头,目光平视,看向映在门上的那个影子。

她心口猛烈跳动,因为他轻描淡写的话。

然只一刹那,她就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不可能的。杨清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娶她的。按照他的脾气,磨蹭墨迹,慢条斯理。他一直觉得两个人了解还不太深,他一直想跟她深入。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娶她?必然是哄她逗她的。

望月说,“骗我呢吧?”

杨清就没说话了,靠在门上,寂静无声。

隔着一扇门,他又在想什么呢?

第81章 81|番外——无责任YY:大望月和小杨清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时总在想着小时候的杨清多么好玩,夜中入梦,也梦到了那个遥远的小童。等倏而一睁眼,发现野草曼曼,浓雾被风吹散,前方雾开处,是杨家村的田地房舍。

望月站在村口,站在一片幽暗中,怔忡迷惘地看着这一切。

低头看自己的手,依然是属于十六岁的杨望月的手。

白天时还在云门,晚上醒来,就回到了她也算熟悉的杨家村。望月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然她素来大胆,又无所顾忌,只是不解疑惑,却并无多少惶恐之心。

星月当空,望月在村口徘徊半天,决定还是先往村中行去,进去探探情况再说。看她是又死了,还是又活了,还是这村子里,另有一个杨望月。

远处听到狼嚎,近处冷风拂面,少女白衫米分裙,裙角蜿蜒青藤铺展开,绣着丛丛兰花。风吹拂下,她的发带随乌发飞扬,几次拍在面上。莹白如玉的肌肤,修如雪鹤的脖颈,紧窄婀娜的腰身。少女在夜雾中穿梭,窈窕多姿,美丽灵动,似山鬼般。

在经过一处地方时,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望月停了下来,驻足去看。

村口有片菜圃般大小的方地,三面用砖头堆砌,围着的空地里,扔着村中人丢弃的垃圾。等堆得多了,村长会组织人手处理这些垃圾,或丢去作化肥,或扔到河里。夏天时天气热,垃圾散发的气味比较冲,人人经过这里时,都会躲着走。

望月就是经过这片垃圾时,听到后面传来的窸窣声。

心中嗤一声:

装神弄鬼。

少女站姿挺直,袖中手已经屈起做足了准备,面上却漫不经心地笑,“出来。”

堆成小山的垃圾后的动静消失了,然并没有人出来。

望月眯了眯眼,笑眯眯地侧了侧身,望着自己先前感应到的方向,“乖乖地出来,少与我绕来绕去。若等我亲自去揪了你出来,别怪我下手无情。”

她已经准备出手了——杨清不在身边,那又怎么样?她武功是比他差的远,可她的打斗经验,却比杨清丰富的多。不怕死的无畏精神,在真正杀敌时,能助她良多。不管对方是什么牛鬼蛇神,望月从无惧怕退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