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河,已算进入北地。一路走来,倒也并没有觉得和南方差距大到受不了。现在还属炎热之时,过段时间入了秋,南北之地的分别,才会越来越明显。魔教水火二位堂主,在西南时行事无拘束,等离了魔教的领域,入了北方,也都低调了很多。毕竟魔教人来名门正道的地盘,他们又不是自家教主那般武功惊才绝艳之人,太过挑衅的话,可能就离不开此地了。
当晚七夕,聆音与明阳走在车马流龙间,欣赏此地过节的热闹。七夕节,无论在哪,风俗都差不多,也让聆音找到了点儿熟悉感。因是给情人过的节日,路上来来往往的一对对男女,摩肩擦踵,也颇有意趣。
聆音美貌出众,负手而行,也颇为吸引人注意。每每有男子投来惊艳的眼光时,她便轻轻一眨眼,暗示在其中流转。
每每这时,明阳就会在旁边咳嗽,或者直接挡住她的视线,提醒这位行事出格的水堂主注意影响。
忽有与一男子眉目传情之时,觉怎么没人挡着了?
聆音随意往身旁一看,哟一声:守着她片刻不离、唯恐她趁他不在勾搭谁的火堂主,居然不在她身边。
她挑了下眉,心中窃喜:莫非这个傻大个终于觉得我烦了,偷偷与我分开了?太好了哈哈!出门采鲜草,还带着个拖油瓶,天知道因为火堂主那张黑炭脸,她的多少好姻缘被耽搁了。偏偏对方理直气壮这是圣女吩咐的,聆音怎么都气不走他。
眼下人不在,聆音眼珠一转,正打算趁机溜开,身后就传来男人有些沉的声音,“你又要去哪里?”
“”阴魂不散啊。
聆音回头,无趣地看他。看他神情寂寂,似乎比往日更为生气全无,不觉好奇,“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发现有圣教的信号灯,我去接信,得教主的回复。教主的原话,是让我们回圣教,不要在北地瞎溜达,坏了他的大事,”明阳声音明明平平,聆音却从中听到抑郁之情,“他不需要我们查什么情报,他自由安排。”
“你我二人,即日就回去吧。”火堂主平声道。
聆音蹙眉:回去?不!她素来武功差,医术高。圣教没乱的时候,所有人都希望她呆在圣教,不停地贡献自己的力量。然而聆音并不喜欢总呆在工布。她也想出去玩,可惜身边人唯恐她出事,根本对她寸步不离,哪里都去不了。好不容易圣教乱了,教主那边一团糟,她利用几位长老、堂主之间的罅隙,才借了明阳这个高级保镖,出来无忧无虑地玩。她还没有玩两天,就要回去了?绝对不可以!
聆音眼珠飘一下,手搭在对方手腕上,就开始诱惑明阳,“明阳啊”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明阳厌恶她软骨一样的风格,牌开她的手。
聆音:呵呵呵,小伙子有勇气。等回了圣教,等我不需要你这个保镖了,你等着!
她面上则甜笑道,“我们不是已经得到情报,月芽儿会跟杨清回云门吗?哪怕不能留在北地照应月芽儿呢,起码也要见她一面啊。连面都见不到,万一她出什么事,你不担心吗?留在杨清那种衣冠禽兽的伪君子身边,你放心我们的月芽儿吗?”
“但是教主让我们回去。”
“我们当然会回去啊!就是推迟一两日嘛,”聆音谆谆善诱,“等想办法见了月芽儿一面,确定她的安全,我们再回去。你想想咱们教主肯定关心月芽儿,如果我们空手回去,他正被内乱弄得焦头烂额、结果你我二人居然出去逍遥、没有留在总坛控制现场,他看我们不顺眼,突然要杀我们呢?如果能带上月芽儿的消息回去,他就会对我们网开一面啊。”
明阳沉思:唔,说的有道理。
聆音作结语道,“只见一面,我们就走,绝不耽误时间。”心想月芽儿离云门还得起码半个月多呢,我可以好好玩啦哈哈哈。明阳这个傻大个,懂什么啊嘻嘻嘻。
明阳点头,然后突然转身,掐住她下巴,在女子诧异中,将一枚药丸强迫性地塞到了她口中,手指又在她喉间打了一下,聆音就不由控制地咽下了药丸。在聆音脸色微变时,明阳目有隐约笑意,“去求了药,让人没法跟人交合的药,我寻思着特别适合你。总是在我身边,你少把乱七八糟的男人引过来,让我焦头烂额难以应付。”
聆音目中潮湿,被他箍住肩,心中先是惊骇,想他莫非要杀死自己、扶持新的水堂主上位。这不能怪她多想,魔教中本就是这样的风格。技不如人,只能认输。然听清明阳给她吃的居然是这种药,顿时神色古怪。
好一会儿,聆音才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露出情绪,“你该不会忘了,我什么本领最高吧?”
居然给我吃不立死的毒药,还是称不上毒药的药,怎么就忘了我除了是水堂主,还有个名号,被江湖人称“邪医”呢?你觉得这种玩意儿,能威胁到我?
明阳嗤一声,“我日日看着你,不给你上山采药、配药的时间,你的毒自然无解。请你乖乖配合我一路,等回去了,你我大道在天各走一边,到时自然会给你解药。”
聆音:“”
妈呀快被他逗笑了好么!
天真的明阳,你怎么会以为医术毒术,只跟上山采药有关系呢?你一定不知道我就算坐在屋子里,床底的灰、窗台上的鸟屎、墙头的泥砖,等等之类,都是可用来制作解药的。
你用我最擅长的东西来算计我,你怎么这么、这么太逗了你。
明阳只看聆音目中忽露出丝丝缕缕的柔柔笑意,笑得他头皮发麻,一下子警觉后退,“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聆音娇滴滴地眨眼睛,往前挺了挺胸,往他僵硬的身前凑,笑眯眯,“小女子只是突然发觉,今后再不能跟男人调情了。这可会憋坏我的啊。那就只能委屈火堂主牺牲牺牲自己,陪陪我了啦。”
“呵呵,做梦!”明阳一把推开她凑近的身体,还因为她身上的脂米分味,打了个喷嚏。总之满满的嫌弃,谁都能看出来。
聆音被他强硬的姿势推得一趔趄,却并不生气,只拿一双美眸看着他,眼中笑意,看得明阳一把扭了头,快步走入人群。聆音跟上去,“良人,莫要走得太快,奴家跟不上啦~~”
她用了西南那边的方言说话,声音夹着蜜一般,一波三折,柔婉异常。西南那边的许多方言,本就偏甜偏软,说话像唱歌一样好听。被聆音刻意这么叫出来,听到她声音的男人,魂儿都要飞到了天边,酥酥的不着地。
明阳被她的声音吓得差点绊倒,恼怒回头看他,耳根红了,有些做贼心虚地看看四周。并非是被羞红的,完全是被这位擅长调情的水堂主气红的。心中庆幸幸好她用的是方言,周围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免得自己丢脸。
可他又不想一想,语言听不懂,语调中的软和腻,姑娘家眼波流转的神态,谁又听不懂呢?
周围人看着他们,偷偷发笑。
同是七夕佳节,还在南地的杨清和望月二人,则在青楼的一间房中四面相对。
其时并不禁止女子进青楼。男人进青楼,有男人的规矩,女人进青楼,自然有女人的玩法。通常门口小厮看一眼来人,就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来这里是玩乐,还是准备砸场子的。不过世间大多女子,进青楼也都是扮男装,或由熟识的男性引进来,只有江湖中的女子,敢大咧咧地直接以女儿身份进来。只因有一身武艺傍身,并不惧怕什么。
因为当望月过来时,小厮看出了她必是江湖中人,就去通知了老鸨,唯恐她进来闹事。然望月并不是闹事,有最熟悉风月之事的老鸨引着最好。少女信口开河,要包下今晚的花魁,老鸨不解这个姑娘要做什么,就先为难说花魁病了,看其他姑娘行不行。望月也不多话,直接一掷千金,把身上换的银票全掏了出来,老鸨当即眉飞色舞,当然连连应是,让人去请花魁过来。
然而去请人的小丫头回来,为难说,“妈妈,晴姑娘自己接了客人,正在陪客人呢。”
望月一怔,“你们家花魁,还能自己接客?老鸨居然不知道?”
老鸨的脸一下红了,很不好意思,“因为晴姑娘今晚,确实告了病假”心中骂着死丫头,跟我告病、自己却去接客,面上对望月赔笑,“我们还有其他姑娘,不比那位差,不如姑娘换一个?”
望月拒绝,她来这里,本就是要找最好的那个。如果别的人和花魁差不多,那为什么一家青楼里的花魁,只有一个呢?
望月倒不是为难普通人的人,她就是之前在街上跟人打听过,这家青楼的花魁是一绝,因此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二流三流身上。现在那位姑娘不肯出来,她一声冷笑,决定动手了,口上还噙笑,“怎么,看我是个姑娘家,就瞧不起我是么?”
“不敢不敢”老鸨心头一跳,忙向身后的大汉使眼色。
然面前这个着米白竹叶暗花外衫、素白撒花纱裙的小姑娘,原本俏生生站着,桃腮凤眼,梨花含笑一样楚楚动人,不比风月场所的姑娘差。然她突然跃起,老鸨想凭借肥胖的肉体挡她一下,被她在肩上轻轻点了下,半个身子就僵住了。少女上前,与青楼的大汉打在一处。三四个男人,竟没有被围在中间的小姑娘一人灵动风流。
几下就弄倒了几人,少女直接出门上楼。
“拦住她!拦住她!”老鸨心慌,想着这该不会真的是随便寻个借口、过来闹事的人吧?心里后悔自己见钱眼开,趴在门口,没命地尖着嗓子喊人,吼着不能让这个小姑娘乱来。
望月现在的武功,有杨清日日提点,早已不是刚重生时的样子了。东拨西挑,一群人就倒了一片又一片。
一路抓人问路,问那位晴姑娘接待客人的房间在哪里。一群虎背熊腰的汉子都不是她的对手,随手抓住的尖叫姑娘们,更拿她没办法了,当然是问什么,指什么。寻到一间房前,望月提气在脚,正要直接将门踹开,门就从里面开了,青年玉石般清越熟悉的声音让她听到,“外面出了什么事?”
吱呀,门开两边,绛紫珠帘打晃,青年和少女,在晕然灯火中,对视。
杨清:“”
望月:“”
两人齐齐偏头,深吸一口气。
回过头来,望月热情肆意地招手打招呼,“阿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傍晚时才见过。
杨清微笑,“阿妹风采依旧。”
风采依旧——是讽刺人吧。
终于走过来的房中姑娘以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们二人,说,“你们认识?”
终于追上来的老鸨,也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两人,心想坏了:该不会这长相俊俏的公子,是这个小姑娘的情郎,小姑娘来青楼捉女干吧?
望月眼珠转了下,看着杨清。杨清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拉过了身边,向老鸨等人拱手致歉,说了些话,大意是这姑娘是自己带来的,惊扰了众位云云。误会解除,关上门后,望月就搂住杨清脖颈,凶巴巴板脸质问,“来这里干什么,说!”
杨清说,“大概和你来的目的一样?”
望月心想:不不不,你肯定跟我的目的不一样。你要知道我的目的是学假叫床、假高=潮、假享受的话,你会掐死我。
但我大概知道你来做什么。
望月心中甜蜜又忧伤:杨清有这种心,挺好的,我心甚慰。然而呢,我觉得你学也没啥大用,照我估计,咱俩是根本在床上不合拍的,不是你学不学的问题。
她转念一想,又板起脸,凶巴巴道,“你要怎么学?你不会要跟别的女人上床吧?你要是敢这样,我就杀了你。”
她眼睛是笑嘻嘻的,看上去满不在乎,但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在开玩笑。望月杀人,也不是会提前告诉你一声的。她就是喜欢言笑晏晏,但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人,她绝不饶你。
干干脆脆。
杨清捏了捏她的脸,轻笑,“难得我这个不合你心意的床伴,还劳你如此费神,我真是惶恐啊。”
望月一下子窘迫:他居然直接说出来了,要不要这么放得开啊?
一旁围观的美姑娘,被两人的打情骂俏刺激得脸僵了又僵,才问,“杨公子,刚才的话,我还继续讲吗?”
“晴姑娘”一开口,望月就笑了,自是知道之前杨清只是请对方讲,并没有动手动脚。但是只笑了一下,她又很尴尬:有杨清在,自己原本的目的,注定学不了了。自己怎么敢跟杨清说,你带不给我快感,我需要假装配合你?
杨清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望月又在背着他打什么坏主意。他心里叹气,阿月真是一点都不安分,一点都不让他省心。她骗他都骗的成家常便饭了,他一开始还总强调“你不要骗我”,可是现在被望月骗多了,他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真是被望月逼死了。
杨清摸了摸她的发顶,说,“不用讲了,我差不多知道了。”
望月:什么不用讲?怎么就不用讲了?!我还没有听到!我的银子
杨清故意问望月,“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你有意见?”
“挺有意见的”望月说。
杨清捂住她正要畅所欲言的小嘴,“那也闭嘴,不要逼我点你穴道。”他一点都不想跟她排排坐,听风月大师一起讲男人在床上,要如何如何做。
“”
晴姑娘眼皮跳跳,心中很是恼怒。傍晚后,自己原本请了假,不打算接客。然在楼上无聊闲看时,看到这俊美无比、比山明水秀还要让人惊喜的白衣青年,做他们这行生意的,都知道材质出众的男人有多难求。当即也不想着休息了,忙让自己侍女去请人上来。人她是请上来的,对方却守礼的很,通身那气度,有一种让人只想亲近、不敢亵玩的敬意。
然后美男子就向她请教床上之事,不需要她亲自示范,只要她讲就行了。
她每每有抹胸勾引之意,对方垂着眼,跟没看到一样。
每每有脱衣之意,肩头才露,他指尖动了动,衣衫又重新覆上。
这是晴姑娘遇到的最难搞的男人。水也不喝,茶点也不吃,口上说多么露骨的问题,神情也温温和和的,好像在闲聊一样。晴姑娘自己都面红耳赤,他也只是若有所思地长睫颤抖。
然后就来了望月。
这个公子搂着那少女,眉角眼梢都有笑意。小姑娘一看他,他就面色平和;不看他,他就开始露酒窝晴姑娘看得心塞,扭身进里间,一会儿出来,扔给二人一厚摞地火图,“喏,我要讲的也都是上面的,你们拿去看吧。”
望月瞥一眼,盯着晴姑娘怒气冲冲扭开的背影,有些幽怨:我想看的并不是这个杨清跟你没有共同语言,我跟你一定有啊别走啊姑娘,我是花了钱的
望月沉思:她为什么要来青楼,跟杨清坐在一起,看春宫图呢?聆音有给过她更丰富的,远比这些图画要好看的多
晴姑娘已经借口头疼去里间睡了,外间,灯火昏昏下,青年和少女坐在案前,翻看那些春宫图。
男女赤身裸体,各种大胆开放的姿势。画中两人之享受,气氛之暧昧,也看得人心惊肉跳。
屋中有些燥热,外头的歌舞声变得遥远,咚咚咚,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杨清握着黄纸的手心出了汗,另一手扣着望月的肩,心神有些恍。
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啊,他是之前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在山中,一直是独来独往,要做足长辈的样子,就得这般做派。他少年时对女子的身体也有好奇过,然也只是好奇而已。之后从二十岁起,他就被魔教圣女望月缠上了。
那时候觉得女人真是可怕。
世间所有女人都让他敬而远之。
他那时多么怕望月,多么怕跟她见面。
他又哪里知道,会有今天
看着足以让人血液沸腾的图画,杨清的手指僵硬,身体产生了变化。尤其是温香软玉在怀,靠着他的胳臂。坚硬与柔软,那天晚上的记忆闪过脑海杨清低头,想亲一亲望月。
然他才垂眼,便看到望月顾盼神飞的眼睛。
眼睛顾盼神飞,何等灵动。
却是最不该这个时候有的眼神。
她分明没有动情,也没有对这些图纸上心。她一眼又一眼地往纱帘后扫,像在等着谁出来等谁呢?那里,只有刚才赌气进去的晴姑娘啊。
杨清的心头,瞬间冰冷一片。
他抿了抿唇:望月并没有跟他一样的感觉啊。她还是不想,不喜欢。
怎么有这么固执的小姑娘呢?
杨清一时也没有了与她调情的兴致,意兴阑珊地翻完了图。
两人闲坐半天,杨清推开了窗,看了看楼外,说,“外面很热闹啊。”
望月说,“当然热闹了,今晚是‘七夕’。”
杨清讶了一下,站在窗口,风吹衣袂。
望月被他清凉背影所吸引,忘了找那个晴姑娘,好奇向他走去,与他一同站到窗口,“‘七夕’怎么了?你怎么看上去这么惊讶?你没有过过‘七夕’?不至于吧,南北两边关于‘七夕’的风俗,都差不多啊。”
杨清笑了笑,“我是没有过过。”
望月挑下眉。
他望着幽黑中的灯海人影,桨声歌海,笑了笑,“我在云门时,是长老,是年轻弟子们的师叔。大家过节的时候,都把我当长辈看。长辈怎么能跟年轻人一起玩乐呢?没有人希望我过去,我过去他们又不自在,又很惊讶。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呆着,不打扰别人了。”
望月仰头看他,“你过节时,是怎么过的?”
“跟师伯师婶、师兄师姐们一起。”
望月嗤笑,“一群老头子老太太里,就你一个年轻人吧?亏你耐得住。要我我早疯啦。”
杨清微微笑。
望月从后跃了下,跳到他背上,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搂他,温柔道,“杨清啊,你真可怜。”
她心中对他充满了怜意。
想他自小家破人亡,上了云门,才几岁的小孩啊,就被一群比他大许多的大人,恭敬地喊“师叔”。于是从小就只能乖乖巧巧的,压抑本性。想玩的时候不能玩,想乐的时候不能乐。
孤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么过来。
然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又被魔教圣女的追求给耽误。喜欢他的姑娘不少,辈分差不多、还有勇气顶着魔教圣女的压力嫁给他的,就没有了。
他就一直这么蹉跎下去了。
他真是被魔教给害惨了。
望月很不要脸地想:我这个昔日的圣女,就把自己赔给你了,高兴吧?
她意气风发,也不在意去找那个晴姑娘讨教床上的叫床之事了,搂着杨清的脖颈,就把他往后拽,“走,清哥哥,阿妹带你去玩!”
“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这世上,还没有阿妹我玩不起的!”
杨清弯眸,被她给拽走了。想她果然是他的情劫。
不遇到多么可惜,遇到了多么幸运。
千躲万躲也躲不开,想到,要是早知道今日,他何必躲那么久,早早顺了她不就行了吗?
那样的话,到这个时候,他说不定能真正意义上做了长辈呢——有小孩子喊他“阿爹”,而不总是“师叔”“师叔伯”。
他问望月,“既然我们不打算在青楼做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
望月好正经,“我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反正我是迷路迷过来的。”
被杨清在头上敲了一下:出口就是谎话,真是当习惯了。
这个坏姑娘。
第79章 79|00114
”七月天汉清如练,兰夜私语祭婵娟。”
七夕佳节也称兰夜,乃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古时青年男女相约之日。有拜月、晒衣、投针、夜话等庆祝方式。放到日常生活中,女孩子们都会染鲜红的指甲,用凤仙花染出的丹蔻最佳。
这些寻常家中都有备,外面也没人卖的。望月只跟杨清提了提,也没法让他看姑娘家怎么染丹蔻。她自己是不染的,指骨纤长指甲圆润,杨望月是个村姑,常做粗活,指腹上有薄茧,放到望月这里,常握刀横剑的,手注定不可能像大家闺秀一样柔弱无骨。然伸出手给杨清看,根根削如葱玉,也是很漂亮的。
杨清问她,“你爱美吗?”
望月想了想,“一般。有条件时会打扮,没条件时也不在意。”
杨清仍颇遗憾,“没看到你染丹蔻的样子。”
望月心想那怪谁呢,怪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太晚了。以前我呆在圣教总坛的时候,闲的没事的时候,也涂指甲,鲜亮嫣红的,你看不到而已。
她面上甜甜宽慰情郎,“以后我教你,你帮我染!”
灯火中面如冠玉的旁侧青年,就在等着她这话了,抿唇一乐,“好啊。”
两人在一街行人中穿梭,把剩下的钱袋子取出来,算了算剩下的铜板。因为之前在青楼花了大半,剩下的倒不多。杨清还好,他完全是靠脸入了晴姑娘的眼,没花多少银子,望月这边,钱袋子已经扁扁的了。
两人核算身上的银钱,望月当机立断,“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们去玩吧,还能买好多小玩意儿呢。跟你们北方不一样,这边卖的,你们那里肯定没有的。你可别错过了。”
杨清说,“我们还是先吃饭吧。”之前在青楼,一楼的劣质胭脂水米分味,他连水都没有碰,早就饿了。
望月傍晚过来时,也只是在客栈中喝了口粥,并没有吃什么。但她对吃饭并没有太大兴趣,拽着杨清的手,把他往自己的目的地拖,“别吃了,先玩吧。”她突地在他肩上拍,指着他看河边卖的五色丝线,还有串着珍珠的,在粼粼波光和灯影中发着光,煞是好看。
望月很兴奋,“你看你看!我们去买那个!”
跑过去,就问摊主价钱。
都是廉价的丝线,也不值什么钱。摊主热情地招呼,说二十铜板一串。
然而杨清和望月身上,就只有五十铜板而已。
杨清:“我们没有钱,还是算了。”他说,“那头是小吃街”
“”这个没有情趣的男人!“所以今晚我们不要吃饭,就逛街好了!”
杨清“”了半天:身为一个正常人,阿月妹妹居然能说出不要吃饭这种话来。
他心想: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这种东西啊。
望月不理会身后那总嚷着要吃饭的男人,心里挤兑他真是饭桶、就知道吃,面上甜丝丝的,捧腮冲摊主抛媚眼撒娇,“阿哥,我身上钱不够”
撒娇还没有撒完,就被杨清扯起来了。望月正要怒,就听杨清跟摊主笑道,“我们不买丝线,在这里帮你串串珠子好不好。免费劳动。”
摊主讶然:还有这种好事?
杨清回头看望月,望月笑嘻嘻地点了头。她本就是玩,又不是多稀罕什么珠子。蹲在这边编珠子,也过了瘾。
青年少女均是容貌出众之人,气质也好,一看便不是那种偷摸拐骗之人。杨清周身气度更为温和,容易讨得人的欢喜。他客客气气跟人说话,摊主连粗口都不好意思说,连称不敢。
望月如愿地跟着杨清蹲在河边小摊边,用五彩丝线编珠子玩了。
望月手指灵动,教杨清怎么编,还跟他说,“其实端午时也编五彩缕,跟这个很像。你们那边有么?”
杨清点头。
“你会吗?”
“会啊。”
望月眉目飞扬:情郎多才多艺,永远抱有好奇心,能跟她玩到一起去,真是太好了!
找情郎呢,就怕两人兴趣完全不同。除了情感,再没有别的共同话题。那样等爱情的热潮消退了,两人相顾无言,才是可怕的。能玩到一起去,就能一直有共同喜好,多好!
“教我!”
“嗯嗯别离我这么近,挡着光了。”
少女扮个鬼脸,他不让自己离他近,自己偏要离他近。他就只能无奈地嗔她一眼,低头继续就着昏光,去应付手上的五色丝线了。望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么多人,他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了。
两人甜甜蜜蜜地帮摊主串了两刻钟,最后走的时候,摊主实在不好意思,追着两人,硬是送了两人两串珠子。
就着灯火,缠在手上,望月抬手看,惊讶道,“清哥哥你看,这是你编的吧?”是她刚从他那里学会的手法呢。
杨清笑而不语。
望月回头看他那个笑,挑眉疑问。杨清才说,“难得你能注意到这种细节,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不知道呢。”
“”他的话,说得望月一下子脸红了。她的粗枝大叶,是给了杨清多深刻的印象啊。他做什么,又不喜欢说。于是总是自己默默在背后做很多事,想很多事,而望月一无所知。
哪像望月呢,对杨清一点点好,就恨不得宣告全世界。
望月小声跟他说,“那时候我魔教圣女满天下地向你示爱,给你带去了很多困扰吧?”
“你说呢?”他反问。
“那你为什么不杀她?你武功那么好。”
“你说呢?”他再次反问。
两次反问,反问得望月心情愉悦。看着青年的侧脸,又好想扑过去亲他了。她以前给他带去了那么多烦恼,他都没说什么。做山秀的时候,身上也不带戾气。换位思考,若有男人如此对她,望月是肯定要满天下地追杀过去的哎呀,这个男人太好了。即使一辈子不性福,她也会幸福的。
运气太好了!
望月生了怜惜之情,“我们去小吃坊吃东西吧别饿坏了你。”
两人便一路往小吃街晃过去。中途遇到许多好玩的,比如射箭啊、投壶啊,两个人都是好玩的,停下来玩了一把又一把。还有卖泥塑的,望月跟杨清说,这边七夕,也有做泥塑的风俗。两人又蹲在那里跟摊主商量,弄了一手泥,学做泥塑。
杨清做事认真,心思细腻,在老伯的指导下捏泥人。
听望月满是笑意地叫他,“杨清,看这是谁?”
一个小人儿,被强行插到了他眼前。
他怔了怔,看望月捏的是一个小童,有些眼熟,又不知道她捏的是谁。
望月看看自己的泥人,再看看杨清,咬着唇笑,又伸手,在尚未干化的泥人脸上抹了抹。颊畔戳上了两个小坑,小童的脸上表情一下子灵动了起来。
“这次看出来了没?”
杨清恍然大悟,眸中流光溢彩,看望月一眼。
望月说,“这是小杨清啊,像不像你?”
多像啊。
完全是缩小版的杨清。
她还偏偏不捏现在杨清的模样,非要去想象小时候的杨清去捏。
眉目间的清隽轮廓,颊畔的小酒窝,玉一般的漂亮小脸蛋可不是和杨清一模一样吗?
杨清眸子闪烁,心中柔软无比,说,“挺像的。”
看他那副样子,望月忍着笑,跟摊主比划,买下了自己捏的这个小人。在摊主低头找铜板时,少女的耳际,被轻吻了一下。心口重跳一下,心脏要飞出来一样,她蓦地回头,看到杨清清亮的眼睛,湿润柔软的唇瓣,一脸坦然。
他眼睛里的星辰光河,照亮了望月一整个世界。觉得为了他这双眼睛不布满哀愁,不失去星光,刀山火海,披荆斩棘,她也在所不辞。
他就是那么让她心动,有什么办法呢?
恰恰,她也让他很心动吧?
望月唇角翘了翘:让杨清在外面街市上,这么多人的眼皮下,还能情难自禁地亲她,她多厉害啊。
等到了一长条的小吃街,又一路吃了过去。
香喷喷的油炸干、刚出锅的酥油饼、酥嫩的藕米分园子、百果酒酿圆子,多种浇头,各式汤面价廉物美,当真美味。
等两人合吃完一份小笼包饺,杨清掏钱袋子付钱。望月扫一眼,已经扁扁的,铜板快掏空了。正付钱之时,身后一道小风过,望月的腰被撞了一下,向前趔趄两步。杨清当即伸手扶住了望月,另一手却看也没看就一探,按在了摔过来的小孩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被杨清按住的,是个衣衫褴褛、脸脏兮兮的小孩子。哪里都乱糟糟的,只有一双眼睛很有光彩。
望月眼角往某个方向瞥了瞥后,秋水眸子眯了眯,似笑非笑,却只看杨清,自己不说话。
杨清看小孩半晌,小孩见他面向和气可亲,心生亲近和希望之意,然这个青年看他半天不说话,小孩又渐渐忐忑,心想不会吧,这位哥哥,看上去就是特别好欺负好说话的,怎么半天不吭气呢?
杨清到底是要吭气的,他蹲在地上,直面那个小孩,声音很轻,除了他二人,也就站在边上、自身还习武的望月听得到的了。听杨清轻言细语道,“没关系。但偷人钱袋是不对的。”
“噗。”望月忍不住笑出声,连忙捂住嘴,示意自己绝不多话。
她看杨清跟那个一脸恐慌的小孩子对话,心里笑到不行:哈哈,这个小鬼头,跟了他们一路,就是看中杨清脾气好、好拿捏了吧?谁知道杨清武功特别高呢,小鬼头撞过来的时候,杨清就感觉到钱袋被顺走了。杨清站在那里半天不吭声,心中必然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心中明知道钱袋被偷了,还看这小孩满口谎言骗他,那种心情复杂杨清还怕别人听到,怕伤了小孩的心,蹲下去轻声跟小孩说话他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望月没啥同情心,她知道这小鬼头必然有后招等杨清。她就喜欢看热闹,看杨清被欺负,那无语的瞬间。
果然,那小孩如望月预料般,开始掉金豆子哭诉了,“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娘卧病在家,我家里已经断粮三天了我就想给她买点药买点粥我不敢了下次呜呜呜”
他哭得杨清一阵头疼,身后还能听到望月在一个劲儿地笑,看他笑话。
最后,杨清圣光普照,亲跟着那小孩去了他们家,见果然家徒四壁,小孩也不算说谎。叹口气,不光把钱袋子给了,连玉佩都送了出去,嘱咐小孩次日去寻一家酒楼,带着这块玉佩,说出云门的暗号,自有人帮他们换银票。
两人出来后,站在巷口半天,望月笑吟吟,“那个家,说不定也是租来,骗你这种傻子的。他们这种职业骗子,方方面面不露痕迹,让你也看不出来。”
杨清说,“万一人家真的穷到那般地步呢?”
望月不以为然。
杨清垂了垂眼,说,“不一定是骗子的。我小时候,也这样过。那时候没有人帮助,只能到外面乞讨。若非掌门师伯找到我,我早就死了。”
望月笑容一收,回头看他一眼。
原来是这样。
有相似的经历,便看不得别人受苦。总希望自己能帮忙的时候帮人一把,自己遇难了,也会有好心人相助。
气氛有些沉。
望月不想跟他这么伤感下去,过去的事情,哀伤感叹也没什么意思。人呢,还是开开心心地往前走比较好。她会让杨清很高兴的,一直这么高兴下去。成为他的习惯,让他离不开自己。
杨清知道望月无声的安慰,笑了一笑。他也不喜欢自怨自艾,就是无意中提到一句而已。随着他与望月相交越来越多,两人之间关于过去的话题也会多起来。无关博取同情、一同感伤,只是更了解对方而已。他跟望月抱歉说道,“但是我把钱袋子给了出去,我们就没钱玩了,抱歉啊。”
望月洒然一笑,“那有什么关系?”
她扬一扬手,掏出自己的钱袋子来,晃了晃,里面还有三文钱。望月拽走杨清,“走,阿妹带你见识男人都喜欢玩的!”
杨清慢吞吞,“男人都喜欢的不是女票?”
望月一愣,然后大怒,向他踹过去。被他退后,笑着躲开。一看他笑,就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乐了,望月哼一声,追了过去。
一番起起落落地打闹。
等过去后,杨清才知道,望月带他来的,是一所赌坊。刚进院门,就听到了里面男人的吆喝声,骰子铜板摇动掉落的声音,震耳欲聋。望月熟门熟路,领着杨清往里走。先带他围观别人怎么玩,等差不多了,再上手。